【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如需下载更多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重生之婴狱》童婳   纪禾记得这样一个词,婴狱。   婴儿开始生命时,记得前世所有喜怒哀乐,也承担着前世所有的过错与罪责。在孕育的日子里,母亲所感受到冷暖寒热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后传导给孩子,这对于新的生命来说实际是在受狱刑,需赎掉前世所有的罪责,也逐渐忘记前世所有的过往。   而纪禾所面对的,似乎不仅仅是煎熬的十个月,而是重新再来的一辈子,关于人生,关于爱情,关于事业。   ……   是否,她的重生等于一辈子的婴狱? ====================================================================== 第1章 轮椅上的时光   纪禾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台上一盆含苞待放的铃兰。碧绿的叶子,嫩茎上垂挂着一排小小的白色花苞,刚刚浇过水,花苞叶尖点着透明的水滴。   院子里安安静静,右边杨树下一只花猫正眯着眼睛瞌睡。窗外,一片小小的柳絮晃晃悠悠飘过来,轻轻伏在了纪禾的衣袖上。   C城市的春季,总是柳絮满天,毛绒绒的,黏在衣服上便不走。   院子的大铁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走进两女一男,为首的女人三十多岁,短发,着装干练,身后的男人提着摄像机,背着黑色的包。   纪禾回神,顺手拿了放在桌边的钥匙,挪动轮椅,出门迎接。   “您好,我是记者吴静,这两位是我的同事。”走在最前面的短发女人戴着灰蓝色的围巾大步上前来,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弯腰和纪禾握手,十分有力。   “您好,久仰大名。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纪禾。陈老吩咐我来接待你们。”纪禾微笑,淡紫色的外套上别着残疾人联合会的徽章。   吴静略显严谨敏锐的眼里闪过一丝少见的迟疑。“纪禾?我们……是不是见过?”   “您的记忆力真好。十年前,也是我负责接待您。”纪禾柔和地弯起嘴角,转着轮椅朝办公室去。由于是周末,本城残联大院里只有她一个人值班。   “我来帮你。”跟着吴静一起来的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子立马小跑过来想推轮椅。   那女孩话音刚落,纪禾便回头礼貌地婉拒。“谢谢,不过我自己可以。”   女孩站在她身后,颇有些讶异,悄悄朝身边的摄像同事吐了吐舌头。   吴静没顾其他,而是一路跟在纪禾后边,抬头观望。安静的院子,干净的走道,灰白色的建筑……仿佛时光一下子跳到了十年前,什么也没有变。   十年前,一部展现本市残疾人联合会主席——也是著名历史学家的陈老先生——日常工作与生活的小成本纪录片在电视上播出后出乎意料地造成了巨大影响。无数观众为镜头前上肢残疾的陈老豁达坚毅的人生观所感动。   本片导演王周则和影片内贯穿始终的记者吴静一炮而红。王周则从此转战主流电影圈,一发不可收拾地拍摄多部叫好叫座的影片,中年后更是跨入国宝级大师的行列。而吴静也抓住这个机会,从新闻系毕业后的无业状态直接晋级省电视台,此后连续参与报道了多起轰动全国的新闻事件,独自闯毒品金三角,深入非洲艾滋病重灾区,逐渐成长为当代不可多得的优秀新闻工作者与节目主持人。   作为一个女性,她很坚强,很努力,也很成功。   而当年她事业开始的地方,就在这里,C城残联大院。她在纪录片里采访了残联主席,德高望重的陈老,描绘了老人用没有胳膊的双肩所承担起来的世界,普通而又深远。   那时,作为一个毫无名气却拥有事业心的初出茅庐记者,在一个周末里她跟着砸锅卖铁才组了个稻草班子的导演推开残联的大门。办公室门口,一个秀气的女孩子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微笑——   “你好,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纪禾。陈老吩咐我在这里等你们。”   那时的吴静看着眼前双腿残疾但笑容柔和的女孩子颇为惊愕。她并不是对残疾人有偏见,可潜意识的感觉里双腿截肢的人大概总是终日呆在绝望灰暗的世界里与泪水相伴。更何况……面前的人还是个年纪轻轻,面容姣好的女孩。应该很难接受一辈子与轮椅为伴的生活吧?而且随之而失去的,不仅仅只有双腿,还有其他一些……真是遗憾了。   出于礼貌与尊重,吴静没有去问过纪禾是先天残疾还是后天事故。听到导演说这里的工作人员全是残疾人后,吴静便释然了,将各种疑问抛到了脑后。毕竟对于当时早餐是买一块钱的包子还是五毛钱的馒头还要勒紧裤腰带精打细算的她来说,自己的工作要比其他人的故事重要得多。   而转眼,十年已过。如今,由于电视台正在策划的一个大型怀旧节目,吴静决定再次访问当年的主人公,陈老。但由于年过九十,陈老常年卧病在床,不可能到演出厅去,所以吴静只能再次登门拜访。   ……   太阳渐渐划过半空,落到了山峦西头。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   将近黄昏,约定的节目内容已经完成。   吴静一行人退出陈老位于残联后方的家,准备离开。   绕过一丛长势正好的女贞树,一只脖子上带着铃铛的花猫突然从树丛里窜出来,歪头看面前的陌生人一眼,“喵”一声,跳上旁边的台阶,朝院中奔去。   等绕过墙角,视野才开阔到将院中一切纳入眼中。   纪禾刚刚俯身将盛着猫粮的小碗放到地上,看着花猫惬意地眯着眼睛吃食,揉揉它的脑袋,淡淡地笑。   吴静站在远处,看着纪禾搭在腿上的樱花毛毯到了正常人应该有的膝盖处便像是小瀑布一样笔直地空荡荡垂下来,搭在锃亮的踏脚板上,她脑子里突然想起陈老刚才的话。“你们走时若大门已经关了,去叫一声纪丫头,她有大门钥匙。”   本市风俗,没有结婚的女子,都叫丫头。   吴静模糊的记忆里,十年前这个叫纪禾的“丫头”还是一幅少女的模样,偏棕色的头发挽起一部分束在脑后,她穿着并不符合年纪,倒像是五十多岁中年妇女才会喜欢的那种黑色呢子外套。衣服过大,她单薄的身子掩在衣服里,更显得整个人瘦瘦小小。黑色缎浅绿花边的袖口,露出交握着的,白皙得看到淡淡青色血管的手。   只是早在那个时候,她整个人已经散发着少女不该有的淡薄与宁静,仿佛老僧入定,看透世间一切。   十年的时间,吴静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辈成长为业界首屈一指的人物。而纪禾,依旧是C市残联小小一个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   她的日子一直没有变,终生不会变。   可似乎又有什么变了,纪禾坐在那里给猫喂食,笑起来,眼角有无法抹去的纹路,深深浅浅。时光到底给她刻上了该有的印记。   刹那间吴静意识到纪禾的背后,应该有着一个故事。   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个一笔一划如同掌心的手纹一样深刻的故事。   感觉到有人走过来,纪禾顺势抬头。吴静站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身,与坐在轮椅上的她平视。   “我能采访你吗?”她问,目光坦诚而坚定。   纪禾平静地看着她。   良久,点头。   不需要问为什么,不需要问采访的内容,因为……   吴静,代表着一个纪禾永远只能想想,却不能盼望的人生高度;代表着纪禾未知的,却作为一个新时代女性应该拥有的世界;代表着……纪禾早就自觉放弃的某种生活色彩。   而纪禾,刹那之间有了一种讲故事的冲动。   吴静,可以担当最好的聆听者。 ~ ∞ ~ ∞ ~ ∞ ~ ∞ ~ ∞ ~ ∞ ~   让两位同事先回去,吴静跟着纪禾锁好大门,去了残联对面的露天茶馆。   黄昏,太阳的光线柔和,却也稍显刺眼。此时是归家的时刻,客人只有一位,独自坐在圆桌前,透过袅袅的茶香正凝神不知看着什么。纪禾并没有去注意。   吴静坐定后,老板上茶,照例是龙井,粗糙的大手麻利地烫茶壶茶杯。   纪禾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不客气不客气。”老板咧嘴呵呵地乐,在抹布上擦擦手,转身离开。   “老板人很好,残联的同事都喜欢来这里喝茶。”纪禾回过头来对吴静介绍,声音依旧柔和。   “你也喜欢?”   “是。在这边工作十多年,早就与老板熟识了。我偶尔也会来一个人呆着。”纪禾将小小的陶土茶杯轻轻挪到面前。   “你是一个人住吗?”吴静有些疑惑。残疾人一般生活能自理吗?   “是的。”纪禾垂下眼眸,端起茶杯。   “很抱歉,我知道这样问很突兀,可……”吴静哑然,破天荒,她头一次竟然不知该从哪一方面入手,“你生活一直是自理吗?”   纪禾点点头,伸手将额边一缕碎发绕到耳后。那双手,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很秀气。   “父母没有帮忙打理?”吴静拿出录音笔。   “……父亲不知道在哪里,母亲六年前已经去世了。”纪禾淡淡地回答,声音毫无异样,透着能让急躁的人在暴风雨夜安静下来的慰然。   “父亲不知道在哪里?”吴静感觉有些奇怪。   “自七岁后,我便跟着母亲过,再没见过父亲……”   “为什么?”   “你应该看得出来。”纪禾似乎在开玩笑,唇边是微微的弧度,她伸手理了理搭在腿上的毛毯。   吴静却笑不出来。   纪禾就像永远沉稳不变,经历百年的树,年轮带着风雨一圈圈刻进心里,却在外看来,只有不变的从容。这样的从容……并不是商界沉浮多年后的成功男士所带有的那种沉稳魅力,而是另一种意味上,能让人感受到手指滑过树表不平沟壑的刺痛感。   吴静也算是个生活历练丰富的人了,却在此时突然有些坐不住,频繁地换了几个姿势。   “能知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吗?”   纪禾的表情没变,低头抿了一口茶。温热的感觉缓缓流淌,让人不知不觉慢下心绪。   “我是东北人,家在一个小镇上。父亲在化肥厂工作,母亲是小学教师。三岁那年,有一天跟着我妈一起去县里,我在路边站着,她在街对面买好东西后冲我招手叫我的名字。然后……我就跑过去了。直接被一辆路过的货车撞倒,轮子从我腿上碾过去,肇事司机当场逃逸……而我的结局是双腿截肢。”   “出了事之后,我父亲便将车主告上法庭。可是车主并不是肇事司机。车主将车子借给外地人跑长途运山参,由于相关手续并没有办齐全,后来想找那个肇事司机简直就像是大海里捞针,自然没结果。一个月后法院的判决出来,让车主赔偿七万,可车主并不认为是他的错,赔了一万之后再也不肯出钱。毕竟在八十年代,一万已经算笔不小的钱了。”   “而且车主似乎在政府里有关系,所以赊欠赔款的事情不了了之。可话说回来,不管赔多少钱,我的双腿都没了……我妈在家哭得死去活来。”   “我已经残疾了,长大后几乎不可能像别家孩子那样结婚生子,更别提给父母养老。可能我还是他们一辈子的累赘。所以我爸说服我妈赶紧再生一个孩子——这是人之常情,我能够理解……五岁那年,母亲怀孕了,可后来竟然因为身体不好流产了。那时家里因为我后续治疗的关系,积蓄已经捉襟见肘,再加上第二个孩子流产的事情,我父母基本上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再后来,我父亲就去外地打工……每年按时寄钱,可再也没回来。我妈带着我独自生活。可是她似乎是受了刺激,对之前没有拿到的六万块钱又开始坚持了。她背着我到法院去追讨,可没人理她。于是她就把我扔在走廊的椅子上,一个人走掉了。我没有腿也没有脚,不能走,不能动。那时候呆呆愣愣也不知道哭,只是看她头也不回地走掉,然后我就在走廊椅子上木头一样坐了一个下午,再加整个夜晚。第二天上午,她才红着眼睛,好像头发也没梳,走回来抱我回家。那一天,她一句话也没说。我感觉回家的路好长好长,根本望不到尽头。”   “过了几天,她又背着我上街,那个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特别容易激动。她把我放在路边,然后举着喇叭开始向行人讲述我被撞截肢却没有得到赔偿的事情。反正不可能去上学,那时候我天天坐在路边,看所有驻足围观的路人盯着我的腿研究一番然后交谈着离去。很奇怪的是我那个时候竟然对此没什么感觉。”   “因为每天都去街上,我妈经常不上班,结果就被辞退了。她又跑到学校里去闹腾了一番,后来才恨恨地回来,拿了遣散费,没了工作。”   “再后来……”纪禾深呼吸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交握,“总之,又经历很多事,老家不能呆了,我妈便带着我来这里,因为听说这边有比较好的治疗环境——我不清楚你对残疾人知道多少,但像我这样截肢的人,常年得不到运动,肌肉会畏缩,所以还是需要按摩之类的……在这边,她去做环卫工,每天凌晨两点爬起来出门扫大街。我在家守门,自学了一些课程,帮忙做家务,后来得到好心人的帮助,来到残联工作,家里的条件改善不少。可是我妈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平日里不和我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动手掐我,可清醒后又一边掉眼泪一边给我涂药……才四十出头的人,又瘦又小,头发白得跟五六十岁的老人似的……再后来,她就因病去世了。”   纪禾望着街道的尽头,泛红了眼眶。   时光好像凝固了,街头的老柳树也在微醺的日光里陷入回忆中。   吴静听得入神,久久才回过神来。   “其实我知道……我妈心里一直有负担,她认为我的腿就是她害残的。只是……追根究底地找责任,已经不重要了。”   “在没有出事之前,她是一个很柔和的人,年轻,工作好,家庭和乐,日子过得平静而美满。我现在……很想她,”纪禾笑了笑,转头用指尖抹抹眼角,“可是反过来想,解脱了也好。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是我拖累她一辈子。”   吴静不知该如何去接话了。只能由着气氛沉默下来。   “对了,”纪禾仿佛刚刚记起来一般,低头慢慢喝一口茶,然后抬头,“我妈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听老人家说,我的生母很早就跟我父亲离婚了。我妈,是我一岁半的时候,父亲另娶的。”   吴静依旧不知该如何反应,感觉有些口涩。低头想喝茶,却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有水了。   “老板,再上一壶茶。”她转头对老板喊道,语音略有些仓促。   “好咧。”   纪禾将茶壶提到了桌边,方便老板添茶。   吴静百感交集,可心里好像装了一团线,乱得不知从哪儿才能找到头绪。想开口,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说什么,只能再次提起另一个问题,直白而让她有些愧疚,却仍是想知道——“你……有爱人吗?”   头一次,她失去了作为顶级记者和主持人的风范。在纪禾面前,她仿佛又重新变成当初那个毫无经验可言的小记者。   纪禾一滞,白皙的手握紧茶杯,手背依旧能看出青色血管的走向,手心靠着杯沿的地方,已经烫得发红。   最终,她缓缓地摇头。   “我一直是一个人。”   夕阳灿烂如虹。街角模模糊糊传来小孩子跳皮筋的声音:“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镀上一层时光的古铜色。   “我该走了。”   良久,吴静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对不起,一说起来就忘记时间了。”纪禾恢复柔和的表情,淡淡一笑。   吴静无声,按下录音笔上的按钮,将刚刚录下的音频全部清除。   纪禾保持着笑容,直到视线有些水润的模糊。   “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纪禾轻声说。   “……保重。”吴静站起来,想尝试说什么,斟酌之后却只能是“保重”二字。   纪禾微笑着点头。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章 茶馆里的陌生人   吴静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远处的红彤彤太阳静静地掩映在树林后,即将下山。   微微一阵风吹来,稍稍有些冷意。   陷入往事里,纪禾的笑容仿佛被遗忘般留在嘴角,模糊得仿佛风能吹走。   “你好——我能坐这里吗?”   纪禾一愣。   收回视线,眼前是茶馆里之前看到的另一位客人。年岁似乎与她相符,可面容显得年轻,只是在渐渐昏暗的光线里有些模糊。他站在圆桌前,穿着棕色的休闲服,敞开的衣领处是米色的毛衣,他正等待纪禾的回复。   “可以。”纪禾点头。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带来清淡的气息。   “你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些天。”纪禾调整情绪,抬手拢拢腿上的毛毯。最近每天傍晚回家,都会看到这个人独自坐在茶馆里。   “你注意到了?”他轻轻牵动嘴角,胳膊支在桌上,指尖转动着茶杯,“一直想进去看看,可不知道行不行。”   他所指是残联。   “当然可以进去,我就在里面工作。”纪禾打起精神,语气如常,“听口音,您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是游客,出来散心的。”   “很多人来这座城市散心。在沿海一带,这里算得上是最闲适的,很像成都。”   “你也一直很闲适?”他靠在竹藤椅上,双肘靠着扶手,手指交叉。很明显的上位者姿势。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经历很多事情后,自然就放得开,自然就淡泊了。”   “这的确是一个方向,可也有另一个极端吧?比如无法承担压力就自我毁灭。”   纪禾抿一口茶,耳边的头发垂落肩头,抬起头时,她的眼中不免带了丝疑问。这个人的思维……有点怪。   “其实很多事情,几年之后回头看,当时的心心念念已经不重要了。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就比如我这样坐轮椅的人与身体健全的人。如果一开始就彻底否定,那我现在肯定状态再糟糕不过了。有时候人是需要自我安慰的。心态最重要。或许你可能讨厌你的生活,但其他人可能在梦想着过你这样的生活。”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想否定却又不好把气氛弄僵,于是直起上身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唇边淡笑。不知怎么,这种模糊的冷冷的笑容中隐藏着什么看不清的东西,让纪禾感觉不太好。   “明天上午我能来残联找你吗?进去逛逛应该有个导向吧。”他换了话题。   “好的。”纪禾微笑点头。   “谢谢,敝姓乔,乔泽宇。”他伸出手。   ……   纪禾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打开灯,屋内暖融融的光线让纪禾感觉到若有似无的安逸。   纪禾住在残联旁边的巷子里。在残联的工作只能保证她不用靠领国家低保过生活,所以该省的地方必须省。这个巷子里地租便宜,纪禾攒钱买下了一室一厅的平房。   屋里收拾得很整洁。只是所有的生活用具以及家具,都为了方便纪禾使用而做了特殊处理。   “禾姐,”邻居家十七岁的孩子小松穿着单薄的外套,缩头缩脚地站在门口。   “那个……我今天钱包丢了,能借我两百块钱不?学校要交材料钱。”   “钱包丢了?”纪禾确认般问了一句。   小松不自在地转移了目光。   纪禾没多问,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两百块递给小松。   “谢了,姐。以后我再还钱跟你。别跟我妈提起这事。”小松连忙伸手拿钱。   “小松,我希望你能有一天跟我说实话。你上的技工学校口碑还不错,为什么总是向学生收钱?”算到现在,这孩子找借口从纪禾这里拿了一千块不止。   小松一顿,收起钱立刻塞进衣兜里。“反正就是学校要钱。”含糊地敷衍过去,小松转身朝巷子口跑去。   纪禾一直看着小松的身影消失,才关上门,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十字绣,穿针引线。一副牡丹图,她已经绣完一半。   小松这孩子……   纪禾也说过好多遍,可似乎就是一心奔着网吧去了。不给钱吧,每次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忍心拒绝他;给钱吧,他估计大部分的钱又送去网吧了。   这事情……还是跟他父母说一声得好。   纪禾想着,针头一不注意刺进了指尖,一滴血珠顿时冒出来。   她有些晃神。   转移目光,桌子上,相框里有一个男人,抱着一条大狗冲镜头一起龇牙,开心地笑。   “你有爱人吗?”脑海里吴静如是说。   她当时的回答是没有。   假如曾经爱过一个人,算不算没有?   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地掩盖了这段过去。   虽然累,可还是得继续活着。   曾经喜欢过的那一个人,现在深深放在心底的那一个人……   “你好,我叫宋衡,市第一医院的医生,想咨询一下来残联当义工的具体事项……”   “纪禾,你会盲文——能不能教我?”   “纪禾,今天是不是去陈老家?”   “纪禾,你想不想看电影?我正好抽奖抽到两张电影票。”   “纪禾……”   “……我能一直陪着你吗?到老……”   那一刻,纪禾低头,抓紧了铺在腿上的毛毯,呼吸变得艰难而绵远。   宋衡在她面前慢慢蹲下来,握住她颤抖的手。背影被斜阳拉得老长。   纪禾其实很胆小,或许因为一直很清楚,她这样残缺的身体,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累赘。所以只能孤独终老。这也是她最难以启齿的伤痛。   除了有关义工的事情,纪禾在面对那位初来乍到的医生义工时,和他的谈话从来没有涉及到别的方面,客客气气,适可而止——因为不敢去触碰,因为生怕越了雷池以至于换回刻骨铭心的伤痛。   可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所以偷偷注视他的身影,偷偷帮他做好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然后统统归结为“这个没事就做了,不用谢”或者“这是小王帮你弄好后放在我这里的”。   可是在时间慢慢爬过两年后,在这一刻,她的胆怯在宋衡面前投了降。   他说,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在追求你吗?   亲爱的,我没有看出来。因为我小心翼翼地爱着你。   ……   宋衡经常推着她去附近河堤上散步,讲述他在医院遇见的人和事,纪禾静静地听着,偶尔去碰碰身后他的手,如果凉了点就将围巾搭到他的手上。   宋衡提着工具箱,将她家里所有家具的棱棱角角都磨圆,把门上的猫眼改低。纪禾坐在新买的沙发上,看这个打算陪他一辈子的男人认真地拿着尺子在桌子上比划。   纪禾曾经惶恐,她不明白为什么宋衡会喜欢上她。宋衡说,谢谢你的柔和安静,让我有家的感觉。   千千万万的人群里,千千万万的家庭里,在这个小小的角落,纪禾自己的小幸福在酝酿。   可是她毕竟不能为宋衡的父母所接受。   宋衡的父母早就离婚,却在此时难得地联合到一起,上门严词厉色地叫纪禾离宋衡越远越好。在宋衡的朋友带着漂亮女孩以哥们聚会的借口见宋衡,在宋衡迫于父母的压力回去老家的时候,纪禾从来不敢光明正大说一句:我要和宋衡在一起一辈子。心里甚至有一个声音在说,她应该就抓住这个机会让宋衡离开。   她一直都不自信,起码怀着那心思,宋衡终究有一天会因为某种原因而离她而去。   然后,在下着小雨的某一天。   她推开门,看到一个男人提着行李包站在门外。   他说:“我回来了。”   纪禾当即泪如雨下。   她依旧不明白。   宋衡说,只是我爱你而已。   就好像……一个缺了一半的圆圈滚啊滚,终于在路边草丛里碰到了另一半和它契合的半圈。   为了彼此而存在。   纪禾抱着宋衡,笑出了眼泪。   她大概知道,宋衡因为父母的事情,而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伤痛。他们……正好一对。   后来她曾想,是不是自己太幸福,太得意忘形,以至于老天爷匆匆收走了她的一切。   那个时候,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很多时候,他们坐在一起,为着畅想的美好未来笑出声。他们甚至开始打算哪天搬家,哪天装修,哪天……结婚。   宋衡有到公园晨跑的习惯,可是有一天他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那天有人掉进公园人工湖里。   听说宋衡立马冲去救人。   听说……他将溺水的人推上湖堤,然后自己就没力气了,慢慢沉入了湖底。   在看到他苍白冰凉眼睛紧闭的模样之前,纪禾一直不相信。怎么天下这么大,那滴雨就偏偏砸到了宋衡的身上?   几个小时前还笑着说待会回来时顺便买菜的人,突然之间,就没了。   纪禾觉得宋衡其实挺狠心的。   他走了,留下她,独自一个人。   纪禾记得宋衡的肩宽腰围,她织过毛衣,亲自用手量过。   纪禾记得宋衡的口味爱好,会做所有他爱吃的菜。   纪禾记得宋衡的生活习惯,饭后会放一杯温水在他手边。   纪禾记得宋衡最喜欢的动物,他的微博头像是一只拉布拉多犬。   纪禾记得宋衡最傻的样子,戴着耳机听音乐,听着听着就摇头晃脑地唱,偏偏五音不全。   可是宋衡不在了。   他不在了。   好像偷偷跑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再没有一个人在纪禾工作时,突然悄悄走过来抽走她手中的笔。“小禾同志,外面阳光那么好,晒太阳去!”   再没有一个人在吃饭时,会将纪禾做的菜全部吃光光。   再没有一个人,在路人投来意味不明的打探目光时,蹲下身将她纳入怀中。   “不要紧。我的腿就是你的腿。想去什么地方,我陪着你。”   ……   纪禾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泪落下。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章 谁是谁的症结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人应当赶紧的充分的生活,因为意外的疾病和悲惨的事故随时都可能结束他的生命。” 乔泽宇站在纪禾所在的办公室里的书架前,念着刚刚抽出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保尔·柯察金的名言,然后合上书,凝神片刻,将它重新塞进书架里。 乔泽宇如约到了残联,由纪禾带着在各层楼转了一圈,他很诧异地发现了残联里竟然有人事部,教育就业部,盲人按摩协会的活动室,还有关于精神病人的协会。不过纪禾纠正了他的说法——准确说是精神残疾人及亲友协会。 而现在,他回到纪禾的办公室,稍作休息。 “很少有人看这种书了。”乔泽宇走到待客的老式藤椅前,坐下,“上次去莫斯科出差,发现那里的年轻人没几个知道保尔·柯察金。” “保尔是中国好几代人的精神偶像,你上学时写作文没有写过刚才那句名言吗?” 纪禾端着茶放到茶几上。残疾人的感官一向比正常人敏感。虽然乔泽宇看似无事,可纪禾感觉这个人……有些沉郁。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某种灰暗的情绪,仿佛不见阳光的角落布满深绿色的苔藓。纪禾对此很不明白,她的直觉一般很准,而乔泽宇在她看来,应该是从小家境优渥而教育出来的上层人士,理应该养尊处优,工作也应该顺风顺水。可是他的神色里偏偏带有掩藏在深处的悲戾。 乔泽宇低低用嗓音笑,抬起头。“名言?名言一般不可信。‘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谁都没说后面跟了一句:‘但那1%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 纪禾顿下手里正收拾的摊在茶几上的资料,一动不动看着乔泽宇。 “保尔·柯察金那句,唯一能信的就是‘意外的疾病和悲惨的事故随时都可能结束他的生命’。”他同样看着她,眼睛迎着光线依旧显得墨黑。 纪禾没有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很安静。风吹起白色窗帘,微微簌簌。 “你的想法很偏激。”纪禾开口。 “或许。”他唇边的笑容有些刺眼。 纪禾沉默了。 戴着铃铛的花猫在门口探头探脑,喵地叫了一声。 “很抱歉……我昨天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另外一位女士的对话。”乔泽宇慢慢提起另一个话题。 纪禾没说话,握住轮椅的扶手。 “你……真的没有过爱人吗?”乔泽宇似乎动了一下身子,老藤椅吱呀一声。 窗外远远传来模糊的收废旧电器的喊声。 纪禾的背影有些僵硬,她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揪紧衣服。指尖苍白。乔泽宇……似乎知道点什么,亦或者是她多心了。 “这恐怕是乔先生无权过问的个人隐私。”她深呼吸一下,回答。 气氛顿时压抑下来。 “宋衡……两年前,救了我。”他眼里的光亮暗下来,微微俯身,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叉。脑海里难言的记忆如同巨大的黑色羽翼压向他。 “你说谁?”纪禾猛然睁大了眼睛,转过轮椅面对乔泽宇。 “宋衡。宋朝的宋,张衡的衡,生前是C市第一医院的外科医生。”他盯着纪禾的眼睛。 纪禾有一瞬间突然不能呼吸。 “两年前……我落水,是他救了我。”乔泽宇继续沉稳地说道,音调没什么起伏。 “很抱歉,那个时候只是去了他父母家里表示感谢,不知道还有你。前几天我处理以前一些资料,偶然看到关于之前那件事一些文件,其中提到了宋衡的女友纪禾……所以,我认为有必要来见见。知道你在残联工作,所以在外面的茶馆里坐了几天,可是一直找不到好的理由来会面。现在——”乔泽宇顿住,拿出手机来核对备忘录,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工作习惯使然,他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带着公式化的冷硬。 纪禾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是你……他就是为了救你才死掉的。”她盯着地面喃喃自语,声音微微颤抖。宋衡是她无法愈合的伤处,绕是她在别的事情上再不在乎,在宋衡的离世这件事上,她永远无法接受。就好像即将溺水而死的人见到了上游漂下来的一根浮木,而就在刚刚抓住时,一个浪头打过来,浮木被冲开了。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曾经有过希望复而绝望。 “……你现在才知道?”他似乎有些愕然。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纪禾握紧了轮椅扶手,痛心如同潮水般翻滚而来,“你到底知不知你在做什么?”她知道宋衡救起来的人姓乔,却全然意想不到就是面前这个人。宋衡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处于精神濒临崩溃的状态。警察来跟纪禾说过事发现场的事情,可是她根本听不下去。残联里的朋友和陈老都来劝过,而在外看来,她似乎也听劝,沉默一段时间后就慢慢恢复了。可只有纪禾自己知道,她仍旧执念太深,只是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永远不要想。 “……”乔泽宇放下手机,看着纪禾的表情太过于默然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处心积虑是为了来对我说这些话吗?我不需要!人都没了,你对我来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我倒是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他回来!我不怕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也不怕世人的歧视,我更可以放弃所有的感情,我只要他好好的活着。他忘了我也罢,他另寻爱情也罢,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他死了!我可以下地狱,只要他在某一个地方,好好活着。” 泪水,早已滚落。 乔泽宇沉默着,握紧双手。不知他作何想法,外在只看得到一片阴沉。 春末的风,吹得窗台上的铃兰微微颤抖。 时间慢慢过去,纪禾慢慢平静下来。 “我知道,他是主动去救你的。他去世不能怪你。”纪禾转移视线,望向铃兰,“可是很抱歉,我依然不想见到你。” 她谁都不想见。 或许,自己这样失常的发泄是为了转移两年来的压抑与痛楚。 可她就是忍不住。 “我……”乔泽宇开口。 “你可以走了。”纪禾尽量恢复平时的音调,声音却还是发哑。 “纪——” “不送,我得下班了。”纪禾打断了他的话,留给乔泽宇轮椅上的背影。 乔泽宇沉默着缓缓站起来,抓起旁边放着的外套,绕过纪禾,一步一步朝门口走。 他的肩膀很宽,从背后看去,却是阳光照射不到的一片暗影。 ~ ∞ ~ ∞ ~ ∞ ~ ∞ ~ ∞ ~ ∞ ~ 纪禾没想到乔泽宇会锲而不舍地再次过来。 早晨上班,刚刚进院子,旁边浇花的大爷便拄着拐杖喊道:“纪丫头,有客人找你。” 朝前望去,乔泽宇站在办公室紧闭的门旁边。 纪禾勉强同大爷笑了一下,推着轮椅朝办公室去,直接忽略乔泽宇,掏钥匙开门。 乔泽宇靠在门边,带着自嘲笑意的声音在纪禾背后响起。 “看来我根本不了解你,而其实你也不了解我。怎么说……我有哮喘,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是保姆带大的,一次感冒受凉引发哮喘后保姆没怎么重视,结果后来情况越拖越严重……哮喘嘛,一辈子的病,不可能根治。两年前,三月二十八日,那天我结婚,婚礼现场就在公园里人工湖边,一大早就跟着司仪去排练。” “我对花粉过敏,会引发哮喘,所以我太太拿的是塑料捧花。可是走上湖面独木桥的时候还是出问题了。哮喘发作的时候,因为穿着礼服的关系,我没有随身携带任何药物。想当然,桥上一片纷乱,我太太喊人拿药物吸入剂来的时候,我已经失足掉进水里去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想不用解释你已经知道了。”乔泽宇低下头,侧影在早晨的阳光下矗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跟你说这些……到了现在我才反省自己,已经太迟了,可总比一直糊涂下去要好……我会补救的,请你务必相信我。”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太阳。 “知道吗?除了宋衡,在场没有一个人来救我。”他哑声轻笑。 然后,他没有再开口。 良久,等纪禾挪动轮椅转身,门口已经没了人影。 院子里的花猫毫无声息地从窗台跳到地上,喵地叫一声。 屋子里有些静,飞机飞过的轰鸣声穿透云层,远远地传来。窗外,几只燕子在电线上左右跳着。 纪禾不知道,这一别竟是永远。 这一见,成为她终生的症结。 ……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章 从天而降的亿万遗产   “乔泽宇死了。”   对方话音刚落,纪禾一震,手里的名片如落叶般飘落在地上。   “根据乔泽宇先生的遗嘱,他名下的所有动产及不动产,资产总额约十七亿人民币,都归您,纪禾小姐。”谭文彬弯角捡起名片,重新递给纪禾,“请您过目相关文件,然后随我去办理交接手续。”   “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纪禾愕然地坐在下午的阳光里,玻璃窗透过的光线在桌子上折射出一道五彩光束映照在空气中蒙蒙的浮尘里,毫不真实。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男人的名片——谭文彬,所谓乔泽宇先生的私人律师。   “乔泽宇。”谭文彬正低头核对手里的文件,听到这话抬头看向纪禾,微微眯起眼睛,确认般将他的话重复一遍。   就在一刻钟前,这个穿着黑色西装,手里提一个公文包的男人,带着风尘仆仆之下的职业化谨慎,敲开了纪禾的家门。   纪禾一直独居,家里很少来客人。所以这位远方来客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门外已经盯着这里窃窃私语的三姑六婆,很快自我介绍,递出名片,然后关上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房间一圈,坐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   而现在见到纪禾的惊愕反应,谭文彬松松一笑,“不认识吗?他是盛帆集团现任董事长的独子,也是乾壹拍卖行的老总。”公事公办的言语间染上了一丝对熟人才带有的某种情绪,嘴角的弧度透着一股人已离世无法挽回的黯然。   “我……”纪禾张开嘴唇,却意外地干涩着嗓音。   “我以为你们起码会有一面之缘。”谭文彬继续不动声色地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原来他也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一天。不过现在不时兴学雷锋了。”   谭文彬将照片放到茶几上,然后推到纪禾面前。   照片是一张单人照。   那曾见过几面的人,面容是典型的中国式英俊男子,才不过三十出头,只不过没有透着纪禾记忆里阴暗绝败的情绪。   他穿着白色衬衫,银灰色西服,暗条纹领带系着温莎结;坐在大班台后,靠着黑色椅背,一手拿笔,一手摊开一份文件,阳光斜斜地打下来,从拍摄的角度正好清晰地捕捉到他微皱的眉峰,以及睫毛微垂的剪影。可明明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样子,却不知为什么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凌厉与无动于衷的过度理智。这样的气质与纪禾的印象终于重合起来。   “这……”纪禾捏紧照片,指尖渐渐发白,“我认识他。”   “认识?”谭文彬皱起眉头,没有想到纪禾竟然会认识乔泽宇。   “他,上个周二早上还在残联办公楼见过一面……”   谭文彬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那天下午……这小子乘飞机回上海,紧接着就写了一份自书遗嘱,然后隔天晚上他在别墅里自杀了……也说不上是自杀,可应该是他自己了结生命。泽宇有哮喘病,那天晚上哮喘急性发作的时候,他没有吃药,即使药瓶就放在床头柜上,后来的检查报告显示他是由哮喘引起的呼吸骤停继而心跳骤停而死亡。两天后……直到两天后去别墅打扫的保洁员这才发现他已经……”   纪禾指尖的照片瞬间飘落,躺在地上,冷冰冰,寒得刺人。   两天……乔泽宇去世整整两天了才让人发现……   “抱歉,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见你?”谭文彬严肃了面容。   “……我在残联工作,有很长一段时间见到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残联对面的茶馆里喝茶。后来偶然间认识他,他说他是游客,想进残联看看……可是到后来……”纪禾说不下去了。   “到后来怎么了?”   “他向我道歉,可是我没接受。”一种不知名的心悸让纪禾有些发憷,面色渐渐苍白,“因为……因为我的未婚夫两年前……救过他的命。”   这下换谭文彬愕然,脱口而出:“姓宋的那个医生?”显然,他是知情者。   纪禾点头,眼睫毛轻颤。   “请放轻松。”谭文彬隐约觉得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将茶几上的茶杯递给纪禾,“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泽宇出事和你没关系。是他自己有些心结解不开。可照你的话的意思,难不成泽宇是特意从上海过来见你?”   纪禾咬紧了嘴唇。沉默便是承认。   谭文彬陷入了沉思中。   “他大概之前就有轻生的想法了,所以在死前来见你。你是他现在最愧对的人……”谭文彬突然苦笑,“没想到他这么不堪一击。都坚持了这么些年,功亏一篑……”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谭文彬一时没有说话。客厅里只听得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良久,谭文彬回过神来,客气地道歉。“不好意思,纪小姐,我忘了现在不是谈论泽宇死因的时候……回归正题——他的遗产,是留给你了。”   纪禾抬眸看向谭文彬。   桌上翻开的文件夹里,是白纸黑面的遗嘱最后一页上左下角签字栏笔锋凌厉的“乔泽宇”三个字。   “他应该留给自己的家人。”   谭文彬毫不犹豫地接下话头:“没什么应该不应该,遗嘱人有权处理其个人财产,留给谁都可以——而他就是留给你了。或许因为和你谈话很舒心。”谭文斌含糊地敷衍过去,“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办理遗产交接手续……”   “很抱歉,谭律师。我不能要。”   谭文彬不说话了,视线却转移到纪禾坐着的轮椅上。   的确,当他第一眼见到这位有幸得到好友兼上司的巨额遗产的女人时……很出乎意料。   一位双腿截肢的残疾人。   一位看上去从容淡然的女性,衣着整齐,手指干净,屋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谭文彬站起来,有些无奈。“我就知道泽宇不会挑个挥霍无度的继承人,可纪小姐也太……视金钱如粪土了吧?”话说出口,他又突然有些后悔。对于一个没有双腿的残疾人,难道十七亿能买回如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吗?就像某一个小故事说的,即使一百万,哪怕是更多的钱摆在那里,他也不会愿意砍下一只手来交换。   不等纪禾回答,他轻咳几声,继续说道:“我来这里主要是找您处理遗嘱的事情,或许你需要多一些时间考虑。有问题的话请打我的电话,名片上有号码——几天后,我很乐意与你再见面。”谭文彬从公文包里又抽出一部分文件放到桌上,“这些会对你的判断有所帮助。我告辞了,再见。”   他站起来,带起一阵风。   …… ~ ∞ ~ ∞ ~ ∞ ~ ∞ ~ ∞ ~ ∞ ~   一刻钟后,纪禾独自坐在客厅里,有些怔忡。   想起那天在圆桌对面浅笑带着疲惫的男人,她抓紧了毛毯,直到手背上显出青筋。   她是与他交流的最后一人。   纪禾早就该明白,乔泽宇当时眉宇间的灰败颓色就不应该是一个心态正常的人该有的。他不想再活下去了……而作为最后的心愿,他从上海过来C城,却得到纪禾一阵冷言冷语的呵斥。可话说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乔泽宇那么一个社会成功人士产生自杀的心理?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将自己的悲伤发泄到乔泽宇身上。恐怕这样一来就更加让乔泽宇义无反顾地寻死。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为何那一刻就忍不住情绪了?宋衡救回乔泽宇一条命,可两年后,纪禾又让乔泽宇……   不管如何,她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背负上了一层罪责。   她有罪。   而乔泽宇说,他会补偿她。的确做到了。   他留给她十七亿的遗产。   早知道乔泽宇是打算在死前完成最遗憾的事情。早知道他存了自杀的心思。早知道,早知道……   如果,她能救回一个生命该多好?她万万不该那样对他。   早知道——   是不是一切可以改变?   纪禾红了眼眶,压抑着情绪呜咽出声。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章 逃不脱的命运   与谭文彬见面的第二天,纪禾从陈老那里拿到了记者吴静的电话。   第三天,吴静如约来到了纪禾家。   “很抱歉,因为突然有点事情……你是记者,应该知道很多。我想向你咨询一些事情,所以约你过来。”纪禾歉然地向吴静解释,脸色因为接连两天不安而苍白疲惫。   “没关系,你能联系我,我很荣幸。”吴静解下围巾准备关上大门,却无意间瞥见街道对面蹲在墙角裹着件脏兮兮的外套,头发乱糟糟,正在打瞌睡的小松,随即愣了一愣。   “那男孩子有些奇怪。”吴静上下打量了小松一下,慢慢关上门,曾经在金三角见过好些吸毒人员的经验,让她……心生某种不太好的怀疑。   “小松?这孩子染上网瘾了。”纪禾以为吴静说的是网瘾,她勉强打起精神,挪动轮椅取来茶叶,泡茶,继续说道,“生活费都拿去网吧了,到最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只好偷偷来找我借钱。我劝了很多次,硬是不听。还总是撒谎说学校要交钱。”   “我是说……算了,没什么。”吴静摇头,再次开门朝外看了一眼,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又多心,她这个草木皆兵见风就是雨的职业毛病可得改改了。   吴静没再说话,坐到小沙发上,端起纪禾泡好的茶。“谢谢——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吗?”   “很抱歉有些突然。不过……你对盛帆集团了解的多吗?我在网上查过了,资料不是太多。”纪禾有些难堪地提起。   “网上的资料不多?”吴静下意识地重复一句,没有问为什么,而是想了一下,接话道,“去他们公司主页,具体情况应该都很清楚。”   “我不是指这个,”纪禾迟疑一下,“是说盛帆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他们家族内部事情。”纪禾仍旧觉得不对劲,乔泽宇为什么自杀?为什么死后两天才被保洁员发现?或许跟他的家庭有关系……   “乔泽宇?”吴静显然知道一些事情,眉宇间一片豁然。   “是的。”   “乔泽宇上个星期自杀身亡。”吴静整理了思路,慢慢说道,“最近各路人士都在关注,只是媒体上的消息都被盛帆压下去了。”   “乔泽宇是上海人,英国留学回来后便进入盛帆旗下一家子公司工作,随后独立创办了一家如今颇有国际盛名的拍卖行,好像叫乾壹。”   “他没有很亲密的家人吗?”纪禾问。   “有,他新婚两年的妻子你应该知道,是单雨媛。”   纪禾颇为意外。   单雨媛,国内知名女明星。   纪禾平日里并不关注娱乐圈,可平日里也看过不少单雨媛主演的电视剧,还是挺喜欢这个女演员的。她出演的电视剧一部比一部红。而媒体对她的评价是“温柔可人,漂亮得像精灵一样的女子,众多宅男的梦中女神”。只是在娱乐圈沉浮多年,她一直都没能从小银幕转移到电影这样的大银幕上去。大概……运气不好。   “单雨媛与乔泽宇两年前被连续踢爆秘密约会乃至结婚,霸占了各大娱乐报刊头条好些天。随后,单雨媛不避免地被扣上了‘嫁入豪门当阔太太’的帽子,可也同时提高了她的知名度,随后竟然接拍了好几部电影。当然,不乏乔先生为取悦新婚太太而投资电影捧红单雨媛的小道消息。而最近的内幕……随着报道乔泽宇猝死的消息随之而来的,是乔家糟糕的婆媳关系与夫妻关系。再然后,是对乔泽宇留下的亿万财产神秘去向的讨论,因为他并没有交留父母,也没有留给妻子。只听说他将遗产留给他人,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吴静耸耸肩。   纪禾手一抖,茶水溅到了毛毯上。   “谢谢你……我知道了。”纪禾垂头。   “这些就够了?我还以为你会对乔氏家族更加感兴趣。”吴静微笑,跷起二郎腿。   “乔氏家族?”   “是的,乔氏,除了乔泽宇,就是女人掌权的天下。”吴静眯起眼睛,“乔氏在解放前便是上海的名门望族,建国后家境也颇为殷实。只是这样的家族在文革到来时便遭了殃,一大家子下放的下放,坐牢的坐牢,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不在少数。十年浩劫,让乔氏人丁渐少,彻底失去了曾经的辉煌。”   “可在改革开放后,乔氏最主要的一支,乔竹石夫妇抓准时机下海经商,凭借曾经的人脉和精准的手腕,将一家小规模对外海上贸易公司经营成上海最有潜力的家族产业。盛帆在远洋航运这方面几乎形成垄断,如今又开发了环球旅游线路,益发繁盛。”   “回归正题,乔竹石那时已经年届五十,年轻时在牛棚里受了伤寒,身子一直不好,后来便退居二线,不久病逝。整个公司由他的妻子——刘玉芝——婚后改名为乔刘玉芝来主管,随后乔刘玉芝大张旗鼓,逐步吞并其他公司——乔氏集团成立。不可否认,乔刘玉芝是个颇有手腕的生意人,在如今商界也十分为后辈尊敬。毕竟她的能力摆在那里,不可小觑。”   “不过乔老太太也已经早就从董事长的位子退下来,到国外养老,盛帆由其女乔颂咏接管。乔颂咏是招婿入赘,因此儿子随她姓乔,名泽宇。乔刘玉芝,乔颂咏,两代都是精明强干的女强人。而毫无例外,乔颂咏的独子乔泽宇,作为将来的唯一继承人,留学回来后便跟着母亲历练经商之道。有血统和资历相辅,他如今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年轻先锋企业家。只可惜,如今乔泽宇无任何预兆地自杀身亡了。”   “乔泽宇这个人我曾经在商业酒会和慈善晚宴上见过几面。从言谈举止来看,他是那种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做事有准确目的性,在社交上游刃有余,外在形象一直不错的人。只是这样的人一般很难了解到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该笑的时候照样笑得云淡风轻。而他突然自杀身亡……”吴静陷入沉思,“挺意外的。可又在情理之中。他再强大也有受不了压力的一天。而到底是什么压力,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有人估计是乔氏家族内部分权出了问题。”   纪禾有些茫然,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豪门世家。   “这事儿,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吴静笑,给人一种精明麻利的感觉,“前段时间因为有人举报盛帆集团财务问题,我的几个同事暗中调查了一下,结果阴差阳错地发现,一般只在过年的时候呆在国内的乔老太太回来了。”   “鲜少有人知道,乔刘玉芝其实生养了两个女儿。不过大女儿和女婿早在九十年代初就出车祸去世了,留下一个儿子孙睿维。孙睿维由乔老太太一手带大,后来便进入盛帆工作,为人低调却颇有建树,不过很可惜,前年患上了尿毒症,如今还躺在医院里。乔老太太一直不喜欢乔泽宇,而偏爱大外孙,所以打算让乔颂咏将董事长的职位留给孙睿维。”   “乔老太太虽然人不在位,可是在董事会的影响依旧颇为深远。而现在,乔泽宇死了,自然不可能再跟孙睿维争董事长的职位,可孙睿维估计也离大势不远了。话说回来,乔泽宇自杀的时间也颇让人寻味,因为现在正好有风声说老太太打算通过某些手段收回乔泽宇手下的财产。而如今,乔泽宇手下如今还掌握的个人财产,我估计,老太太就是再想方设法也是拿不回来了。呵,乔氏家族内部肯定会因此闹开。”   纪禾怔忡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是她又能说什么?   纪禾和乔泽宇,乃至整个乔氏家族,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而乔泽宇不愿将财产交给勾心斗角的家人,所以全部留给了她。   可是纪禾也不知道该拿这无形的十七亿怎么办。一百元放在她面前,可以买好几天的菜,很现实;而十七亿……    平白无故少了十七亿,乔氏会有人来找她吗?   ……   纪禾猜对了一半。   有人来找她了,只是——   不是乔氏的人,而是乔泽宇的妻子单雨媛。   下雨的一天,纪禾收到单雨媛的所谓经纪人打来的电话,约好周六见面。   “纪小姐,单雨媛女士打算与你见一面。她的档期比较满,所以只有在这周六下午能临时腾出时间,请你务必在周六按时——等在你家吧。毕竟在公众场合见面的话,可能引起不必要的人群围观……”经纪人公事公办的声音在那边说着。   纪禾却出神了,耳边一个陌生冷冰的男声机械性地滑过去,她只得暂时答应对方的要求,然后毫无头绪地思考了半天。   纪禾虽然很喜欢单雨媛在银幕上塑造的那些形象,可她也足够理智——她根本不了解这位大明星私下的性格为人。而她能够从所谓经纪人的电话那里揣测出来的,便是单雨媛一定是从不怎么正规的渠道获取了丈夫遗产去向的消息,想来找她见面也是不能为外人所知道的私密行程。   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她转而给谭文彬打电话,希望咨询他一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谭文彬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起码,处理遗嘱的谭文彬应该最接近乔泽宇的持有态度。   可事情偏偏就是那么巧。谭文彬在电话那头匆匆忙忙地说,上海方面关于乔泽宇遗嘱的实行出了点问题,他得立即赶回去处理。现在他在飞机上,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纪禾无奈,只好在电话这边点头:“好,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只是……   她没有时间等到谭文彬,或者单雨媛,亦或是乔氏集团的任何人。   不知怎么回事,她莫名其妙收到巨额财产的事情竟然走漏风声了。   …… ~ ∞ ~ ∞ ~ ∞ ~ ∞ ~ ∞ ~ ∞ ~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   床头的夜光灯绿莹莹地显示夜半的数字。   纪禾被反剪双手捆在床头靠着墙,眼上蒙了黑布,嘴里塞着一团纱布。   房间里几个黑影正举着手电翻箱倒柜地寻找。   就如同盲人的听力异常敏锐,双腿截肢的纪禾其他感官敏感至极。   听着耳边故意压低声音的脏话,闻着空气中浓烈的烟味,纪禾在最初的极度恐惧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而渐渐平复,直到异常平静。这是一种已经陷入绝地的平静,从头皮散开,如一股极地寒意慢慢冻住她的全身,凝固血液,只留下神经在高度敏感地注意周遭的一切。仿佛此刻,遭遇入室抢劫的是另外一个人,而她,只是一个看客。   “他娘的,你小子说的钱呢?在哪儿?诓老子?”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低吼,伴着一阵猛扯衣领的摩擦声。   “真的!我见到,见到有人来——我趴在门上听过了——说话时提起好几亿,就,就是送钱的!”一个惊恐的声音喘着气拼命解释。   “给我记着,这买卖是你提的,要是出了篓子,老子直接把你送到器官买卖黑市上去。”   “老大,老大,再找找再找找!我这以后还得跟您混不是?”   那个声音低笑几声。“是跟着我溜冰吧?”   纪禾听着,胳膊上渐渐起了鸡皮疙瘩,心里一阵阵生寒。   小松!他根本不是纪禾以为的网瘾。而是……   毒瘾。   小松吸毒,还竟然带人来害她!   错愕中,纪禾尝试着扭动手腕,困住手腕的麻线勒得她生疼。可她动不了——除了手指能勉强活动。   纪禾摸索到放在枕头旁边的书和圆珠笔,艰难地夹起笔,在身后墙壁上一下一下地刻。心跳顿时开始加快,直到她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恐惧随即再次席卷而来,简直要抽去她全身的力量。   因为残联里有很多盲人,所以纪禾特意自学过主要由点组成的盲文,没想到这时会用上。反剪着手不好写汉字,也怕被人发现,只能在背后慢慢地刻盲文,尽可能记下现在的状况,她判断应该有三四个人,全部为男性。   似乎有种感觉,她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天。这一关,是过不去了。   “这没腿的娘们是不是太安静了?”有另外的声音突然问。   纪禾浑身冰凉的血顿时朝头顶涌去。   一只大手伸过来直接拽起纪禾的胳膊,由于下肢残缺,无法平衡,纪禾直接扑倒在床上。眼前一束白光闪过,紧接着响起一个声音——   “墙上是什么?”   “这……是,是……”小松紧张至极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回答,“盲文。”   “写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见过她写……”   有人被猛地推到了床前。   “妈的,这下可好,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没有人回答,只有人在发出类似呜咽和哆嗦的声音。   纪禾浑身僵硬,仿佛漫长地等了一个世纪。然后她被一双颤抖着的,冰凉的手翻过来……带着浅淡洗衣粉味道的枕头压住了她的脸。   纪禾毛骨悚然,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发出了呜咽声。上方,是小松惊惧而急促的抽气声。   马上,腿被人按住了。脸上的压力让她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越加强烈,头晕目眩中她感到好像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又像坠入了深水,无论怎么努力,整个人还是朝无尽的黑暗沉沉坠下……   纪禾曾经以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人最不幸的死法是死于非命,而她虽然双腿残疾,可还是有安然终老的可能。   现在看来,终究无法。一报还一报,乔泽宇自杀,出于好心而留给了她十七亿财产,而最后的最后,她却由于这到目前为止还算名义上的财产而死于非命。   或许,她可以去陪宋衡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章 一切清零重来   东北的春天,总是来得很迟。   在江南春柳如玉的时候,北方大片的残雪还牢牢地伏在山峦上。兴许,松花江也还冰封千里。   等着气温忽上忽下地晃悠到五月,天气才真正暖和起来。   今天,是5月8号。   三岁的纪禾穿得厚厚实实坐在大门边的小凳子上,扎着辫子,鼓鼓囊囊的衣服外套着罩衣,白色的确良布料,蓝色滚边,左下角是一个松紧封口的小兜,里头装着果丹皮,右边印着彩色的,勉强看得出形状的花草。   纪禾曾站在衣柜上附带镜子的柜门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样,活像希望工程里边远西部脸上带着高原红的小孩。有些无语,可是她又不能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当下的小孩都是那副打扮。   纪禾,似乎已经得到一个再活一次的机会。   前世曾听到过一个说法——婴狱。每一个人都走着生命的轮回。当最初在母亲的肚子里开始生命时,婴儿记得前世所有喜怒哀乐,也承担着前世所有的过错与罪责。在孕育的日子里,母亲所感受到冷暖寒热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后传导给孩子,所以对婴儿来说孕育每一刻都是煎熬。怀胎十月对于他们来说实际是在受狱刑,赎掉前世所有的罪责。而在受尽十个月的折磨后,婴儿顺利出生,此时他们在赎罪的过程中已经逐渐忘记前世所有的事情,也就度过了婴狱。   在混沌的思维里,纪禾如做梦般游离,可记得自己的离世,然后是混混沌沌仿佛以陌生人的身份看黑白老电影一般梳理了一番自己短暂的人生……   随后,那些画面仿佛湖心的水般荡漾起来,渐渐模糊,随后化成一片黑暗。   一种心脏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忘却了时间,混沌地再次睁眼,她已经又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   对于其他人来说,经历了婴狱,迎来的是全新的下辈子。而对于纪禾,却是又带着一生的伤痛与回忆第二次开始走这漫漫人生路。   也许因为执念太深,也许因为上天也怜悯。   也许……上辈子只是一个长长的梦。一个根本不是现实的梦。 ~ ∞ ~ ∞ ~ ∞ ~ ∞ ~ ∞ ~ ∞ ~   作为一个拥有成年灵魂的小孩,纪禾比其他孩子安静太多。   在刚刚出生时,由于视力低下,她只能对模糊的光线有反应,而且因为过于虚弱而昏睡不止。   也就是这个原因,让她错过了见到亲生母亲的机会。   纪禾的亲生母亲并不是当地人,她模模糊糊听邻里街坊谈起过,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北大高材生,从上海来东北的知青,名叫乔文。   乔文的家庭成分并不好,意思便是她家里是相对于无产阶级的有钱人,走资派。而乔文是幸运的,高中毕业后本应跟随众多同龄人一起上山下乡的她被父母相熟的一位颇有地位的老书记托关系推荐上了北京大学。可惜好景不长,乔文念大三时,那位老书记也被打倒下放,乔文因此无可避免地被迫放弃学业,走上众多上海知青的路——坐火车到东北,开垦北大荒。   乔文到北大荒种田垦荒喂鸡赶鸭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十年文革的末期。   而这个特殊的时候,不得不提起一个名字:白启娴。   白启娴原是河北师范大学的毕业生,1968年被下放到河北省沧县阎庄公社相国庄大队“插队落户”。1972年与同队一小学文化水平的农民成婚。1973年底,由于外人闲话,白启娴盛怒之下连写几封信寄给报社,以“决心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婚姻吸引世人注意。其时“批林、批孔”运动刚刚拉开帷幕,正需要造就白启娴这样的“反潮流”典型。所以,白启娴的影响迅速扩展到全国——   1974年初的《河北日报》和《人民日报》全文报道她的事迹,说她的信件“是一篇生动的批林、批孔和进行路线教育的好教材”,希望“涌现出更多敢于同地主资产阶级旧思想、旧传统观念决裂,敢于反潮流的人物”。如此政治化的婚姻,是缩小“三大差别”的好途径。   随即,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更多“反潮流,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女知青。   而乔文不在此列。   与头脑发热的同伴相比,她更冷静,也更聪明。乔文一直在等待回上海的时机到来,可到最后,这似乎成了一个空渺的幻想。众所周知,在文革后期工厂招工是知青返城的最大机会,而招工很明显也有着一层性别歧视,男知青都返程,女知青大批滞留农村,无法就业。   乔文由于出身不好却处处透着一股子清高的气质,在知青点颇受歧视。而当下的状况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女知青所谓的能够出人头地的最好方式,就是嫁给贫下中农,以获得男方相对来说较高的政治地位。   乔文便处于这样一个两难的境地上,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些问题了。于是到最后,乔文也无奈选择了朝现实低头,嫁给条件还不算太差的农民纪宝华。   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婚后半年北京便传来了意想不到的新消息。很快,中央领导人换届,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   造化弄人。   在全国人民欢庆创世纪的新开端时,来自上海的北大高材生乔文却被禁锢在了东北一个无名的小镇里,丈夫是只有小学文化的土老帽农民。   面对现实的巨大落差,心高气傲,无法接受现实的乔文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返回上海。只是没想到的是上海对已婚知青的返程政策对知青的条件极为苛刻,朝令夕改。乔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婚。不管如何,先回到上海再说。   纪宝华的父亲当时还在世,自然不会让自家儿媳如此荒唐地闹离婚。乔文不妥协,纪父不开口,如此这番斗下来,时间一拖就又拖了几年。最后乔文低头了。两方达成的协议便是乔文必须为纪家留下后人才能离开。   于是,一年后纪禾出生了,与她一同出生的,还有一个男婴。   乔文怀的是双胞胎。   而这一点,纪禾并不知情。   由于乔文此时已经是年过三十的高龄产妇,且生产时遇难产。医生明确告诉乔文以后很难再次怀孕。自然,乔文便想要带一个孩子走。   纪家毕竟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再者家里的情况无法同时供养两个孩子,纪老头便答应让乔文带走女婴。乔文点头答应了。   产后第七天,乔文拿到了离婚证,凌晨直接从医院提着行李拖着并没有完全康复的身子去了汽车站,同时带走的,是趁着丈夫纪宝华守夜睡觉时瞒着护士偷偷抱出来的男婴。她毫不犹豫地留下了女婴,纪禾。   而所谓“孙子被换成孙女”的荒唐事直接导致了纪老爷子一气之下生病住院,随后因病离世。   纪家同辈四个兄妹里纪宝华是老小,可兄妹间并不怎么亲密。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还找不到苦主,因此没有人想为这事儿出头。   当事人纪宝华保持沉默,随后带着女儿独自生活,而后遇镇子里化肥厂招工,便脱离黄土地到镇上当了一名工人,顺便带回女儿搬到镇上。   而关于乔文偷偷抱走男婴的事情,纪家再没有人提及。   乔文的知青婚姻就此结束,那一段动乱的十年也逐渐淹没在了时光的尘埃中。   而最初引领女知青下嫁贫下中农风潮的白启娴……与宣传里风光无限的革命情谊不同的是,现实非常残忍。她的婚姻,是从头到尾的悲剧,充斥着巨大落差的伤痛郁凉。1982年,白启娴去世,虚岁四十。这是后话,不表。   ……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7章 昆曲小生赵独芳   对于生母,纪禾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因为在她的生命里,生母并不是一个必须存在的人,相比之下,后母似乎比生母更加重要。   不管她有多少比爱恨更加复杂的情感,至少,她从未抛弃毫无血缘关系的纪禾。   纪家老一辈都是地道的黑土地上的农民,到了纪禾的父亲纪宝华这一代已经进入了贫农身份最高的年代,由于是所谓的“根正苗红”子弟,纪宝华倒是进学校念了几年书,而后才真正从乡村出来,进了镇上唯一的国有化肥厂车间做工。由于单位是小型企业,且效益不怎么好,因此工资也不高。   纪禾的后母陈艾是小学里教学前班的老师。这个时候的小学老师并没有清楚的学科限制,了解一点皮毛都可以从语文教到音乐。   镇上没有幼儿园,只有学前班,因此差不多大的孩子都送进去了。每个学前班里有两个老师分管全部的教学任务,陈艾便是其中之一。   陈艾在嫁给纪宝华之前有过一段三年的婚姻,由于男方嗜酒成性,经常在喝醉后对陈艾拳脚相加,所以陈艾不堪忍受家庭暴力而离婚。随后经人介绍认识纪宝华,两人对彼此的印象不错,熟悉之后便去民政局领了证,在家里低调地办了桌酒菜算是正式结婚。   如今,日子平静如流水。   纪禾眯起眼睛,望着远山上并不刺眼的太阳。   再次拥有生命,饶是她再淡定也狂喜过。   在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奔跑的时候,她喜极而泣,哭得无法自抑。   再次拥有双腿,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那种可以动腿动脚的感觉……   纪禾虔诚地感谢上苍,心中的激动无法用语言表达。多少次,她从睡梦中惊醒,真真实实感觉到下肢的存在,对着黑暗流下眼泪。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自己失去双腿。她要去学校念书,从小学到大学。她要走遍曾经只在报纸杂志上看到的地方。她要大胆地去尝试所有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她会好好等着宋衡。   这一世……   “禾儿!”   一个年迈的声音拉回了纪禾的思绪。   隔壁粗糙的木门已经打开,独居老人赵独芳拄着拐杖拖着一张凳子挪出来,放好后朝纪禾笑眯眯地招手。   纪禾一笑,立刻起身朝那里跑去。   赵独芳,著名老一辈昆曲表演艺术家——当然,这个著名也仅限于六十年代前。   赵独芳出生于民国时期,苏州人,跟随当时戏班子里的头角儿学戏长大,而后凭借《墙头马上》中小生裴少俊一角红透昆剧界半边天。建国后五十年代中期,毛泽东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于是文艺领域出现了好戏连台,异彩纷呈的局面。赵独芳这时虽已过青年,却仍旧出演了一系列叫座的昆曲,直至家喻户晓,风光无限。   而后,十年动乱爆发。曾经的经典剧目变成了宣扬封建思想,讴歌才子佳人,鼓吹爱情至上的“大毒草”被批判。赵独芳立刻被划归为黑七类,被下放到东北这个当时还是个小乡村的地方进行劳动改造。无止境的游街,谩骂,批斗成了赵独芳生活的主旋律。红卫兵来抄家殴打,让他交代所谓的罪证成了家常便饭。   ……   晚年的赵独芳,妻离子散,没有拍过什么照片。唯一的黑白照便是他站在凳子上,光着头,穿着灰色破旧的棉衣,臃肿而滑稽,因为身后绳索捆绑,他佝偻着腰,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白底黑字写着“牛鬼蛇神”,身后年少的红卫兵意气风发,而他看着镜头,仿佛感觉不到身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佝偻着,佝偻着,额头上皱纹尽显。   改革开放后,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全面展开,可即使再全面也覆盖不了全国各地。当年粉面春风的英俊小生,如今已经瘸腿孤寡的老人,被彻底遗忘在了这一个角落。   赵独芳曾想回故乡,托人去找以前的家人,等到的只是杳无消息的失望;而政府对于户口反签的处理迟迟不能落实,他如同其他众多从上海来的知青或者下放的走资派一起,被迫永远留在了冰封雪飘的北国。   上一世,失去双腿的纪禾无法上学,且家人顾及不了,便经常将她放在邻居这儿,整日里与这个独居的老人呆在一起。一个跛子,一个截肢,正好凑成一对终日坐在门前作伴。   上一世,赵独芳因为身体在文革时被彻底败坏,而后没有保养,很快大病小病不断而离世。他的遗照,便是那张被批斗时的黑白照。来帮忙丧事的邻里,没有人敢盯着那照片上人的一双眼睛看。因为那双眼睛让人说不出的……心酸沉痛。   赵独芳去世将近二十年后,青春版《牡丹亭》让昆曲这一古老的剧目重新回到人们关注的视野。赵独芳作为昆曲的重要现代奠基人物,被媒体报刊提到了世人面前。在一轮广泛的寻找之后,人们才无不遗憾地了解到这位艺术大师早在多年前疾病与穷困交加中离去。   那时的纪禾,坐在轮椅上,看着电视里光鲜亮丽的主持人故作沉痛地讲述赵独芳的悲喜人生,红了眼眶,只觉人世炎凉。讽刺,极大的讽刺。   而这一世……   纪禾能做什么?   “禾儿,要爆米花不?”   赵独芳粗糙干裂的大手从背后摸出个装着大米的小盆子叫她。小镇上的方言并不是正宗的东北话,而是带着本地的特色,比如叫人名,总是单字单字的叫,拖着长长的音调,后边的“儿”字弱化得几乎听不出来。赵独芳在此多年,早就学会了当地话。与大人相处相比,赵独芳更愿意逗弄小孩儿,只是镇上其他那些孩子看到他拄着拐杖的模样,苍老如橘皮的脸便吓得跑光光了。赵独芳总是站在门前,头上老旧雷锋帽的护耳以一种奇怪的弧度翘着,身上的军大衣厚重夯实,一根拐杖被常年磨弄得光滑发亮。他看着小孩子飞跑的方向,那样的神情,像秋天飘落的枯叶。   纪禾扭头,看到那小盆子,乖巧地点头。“要。”   “好!咱们去炸爆米花。”赵独芳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牵着纪禾笑眯眯地往街上走。与他亲近的小孩子算来算去只有纪禾。而赵独芳也颇为疼爱这个小丫头。   80年代,市面上还没有以后那种可以边看电影边吃的桶装玉米爆米花卖,用大米做爆米花的老头每隔十天左右便在镇上出没一次,带着个黑乎乎大肚子的炒爆米花机。安放好家伙后,不用吆喝,各家各户的小孩子就眼尖地奔回家扯着大人端着一小盆子大米过来了,排好队,带着几角钱,看老头熟能生巧地摇着把手,撒一把糖精,机器里爆米花砰砰直响。   等炒了一盆爆米花,赵独芳带着纪禾往回走。   “赵爷爷,你用艾叶泡脚吗?”   “泡脚?”   “嗯,电视上说艾叶泡脚对身体好。赵爷爷也泡脚啊。”文革里的迫害是改不了的,可是若是从现在开始保养,应该也不迟吧?   赵独芳笑眯眯地拍拍纪禾的头。   “纪禾,怎么又跟赵爷爷出来买爆米花了?”   远处陈艾笑着推自行车走过来,一身灰色衣服,脑后编着一条乌黑的辫子。   纪禾叫了一声妈妈。   “这孩子,不知吃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赵爷爷付钱。”陈艾摸摸纪禾的头。   “没事,是我老头子要带丫头出来的。”赵独芳弯腰,让纪禾自己从盆里掏一把爆米花,直起身来问陈艾,“这么早就下班啦?”   陈艾帮忙接过盆子搁在自行车前面篓子上:“准备去县里买些东西,纪禾的龙牡壮骨颗粒吃完了。”   赵独芳点头,牵着纪禾一老一小往前走。   纪禾望着前方悠长的巷子,低下头咬住了唇角。   “禾儿,想不想跟妈妈一起去县里?”   “要。”纪禾简单地回答。   怎么可以不去?   今天……这个日期,五月八号,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8章 命盘的转动   下午三点,县城。   纪禾跟着陈艾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街对面墙上有张巨幅宣传海报,背景是三只意象化的海鸥,中心是一个年轻女性形象,稍显圆润的鹅蛋脸,黑色的长发并不是飘逸得将发丝都画清楚,而是被抽象成轮廓方折的黑色形状。她戴着四方的黑框眼镜,正侧着肩望向一个方向,微笑着,充满希冀。   下面有行黑色粗体字——学习张海迪把一切献给人民。   1983年,《中国青年日报》发表《一颗流星,就要把光留给人间》和长篇通讯《生命的支柱——张海迪之歌》,张海迪由此一夜成名,被称为“八十年代新雷锋”和“当代保尔”。1983年3月7日,团中央授予张海迪“优秀共青团员”光荣称号。同年五月,中共中央发出《向张海迪同志学习的决定》。随后几年,张海迪精神被贯彻到每一个城市,每一个乡镇。张海迪成为千家万户都知晓的人物。   张海迪,高位瘫痪的女保尔。    张海迪,残疾人的楷模。   张海迪……   上辈子,纪禾没有办法上学,成日里坐在椅子上,将讲述张海迪故事的小人书翻得烂熟。在张海迪精神被传颂的年代,在她失去双腿的童年,张海迪对她来说,真正的意义非凡。   纪禾收回视线,望向马路中间。   陈艾看了一下手表,将装着一些日用品的布包挎到胳膊肘上,顺手捏捏纪禾的手。   “纪禾,我去对面药店给你买壮骨颗粒,你站在这里乖乖等妈妈。”陈艾说道。   纪禾盯着一个方向,出神般缓地点头。陈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叮嘱一遍,朝马路对面走去。   纪禾依旧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路口。   片刻,陈艾从药店出来。与此同时,纪禾紧张地捏紧拳头。时间的一秒一分被扩大得如同凝滞的行云。   “纪禾!”陈艾站在对面,笑着朝纪禾招招手。该来的,都来了——   路口突然出现一辆褐棕色卡车。   刹那间,纪禾眼前的世界被迅速抽去了声音,周围一切都消失无影踪。   脑海里有一个小女孩欢快的喊声音,她一边叫着“妈妈”,一边朝马路对面头也不回地跑去。纪禾屏住呼吸,血液顿时全都朝头脑涌去,太阳穴突突激烈跳动。   眼前,卡车飞快地一驶而过,车窗里的司机——土黄色皮夹克,鹰钩鼻,浓眉,额头方正——纪禾记住了!   紧接着,某个方向自行车铃声大作,将纪禾的思绪瞬间拉回来。卡车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中,留下难闻的尾气与滚滚灰尘。   纪禾紧紧咬着牙齿,这才发觉眼睛已经酸涩得快流出眼泪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凶手会残忍地压过她的双腿,然后毫不负责地扬长而去。   心里某个沉重的地方顿时裂开,仿佛外出多年的人终于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了家门口,一身的重担都可以歇下来。   可是,还不够……   如果可以,她一定找遍全国,将这个肇事司机拖出来,惩之以法。   她有太多的难言情绪想要表达想要发泄,可是她不能说。没有人会知道。   世界,依旧平静。几个背着背包的中学生围在摊贩那里买邓丽君的磁带,买菜的大妈提着装芹菜的篮子等在马路边。几个刚刚下班的妇女推着自行车说笑着走过。   陈艾穿过马路走过来,并没有发现纪禾的异常。   终于,终于逃脱了失去双腿的命运。她不再被禁锢在轮椅上了。   这一瞬间的解脱让纪禾发誓,她一定会拥有全新的人生。 ~ ∞ ~ ∞ ~ ∞ ~ ∞ ~ ∞ ~ ∞ ~   关于上辈子的经历,纪禾从来没有责怪过家人。父亲的离家出走,母亲的精神失常,在她看来,都是她惹的祸。所以心里对自己的定位,带着那么一层扫把星的意味。拥有一个年过三十的灵魂,纪禾思忖后选择了当个乖巧的女儿,不让父母操心……尽量将自己的影响减到最小。   对于父亲母亲,她一直很敬爱,却也保持着某种意义上的距离。这一辈子,她不再希望由于自己的关系,让父母陷入未知的困境。   尤其是陈艾。纪禾一直很感激上辈子她至始至终都没有丢弃残疾的纪禾。不管情理是如何难以理清,纪禾与陈艾的关系是浓于血液的牵绊与扶持。而这一辈子,与其再次拥有那种千丝万缕的牵绊与扶持,纪禾宁愿她们的关系疏远一些,好让陈艾去用拥有别样的人生。   而纪禾,会永远坚定地作为一个女儿站在她背后。   ……   五岁,纪禾被送去了学前班。陈艾为纪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纪宝华乐呵呵给儿子取名纪驰。   纪禾经常趴在竹编摇篮边看吐口水泡泡的弟弟,这个上辈子失去降临人间机会的小婴儿。八十年代还没有磨牙棒之类的东西,所以小纪驰的肉胳膊上用红线系了一个小木头棒槌,让他咬着磨牙。   六岁,纪禾上小学。纪驰开始牙牙学语。   仲夏里一场大雨不知从哪个柴火垛冲出来三只瘦兮兮的小花猫,赵独芳没有将小猫赶走,反倒是每晚上一边听广播里的昆曲吃饭,一边拿出个碗装些吃食喂猫。   纪禾放学回来,在陈艾做饭的时候,总是小大人般抱着弟弟,陪着赵独芳坐一阵子。纪驰在瞪着眼睛发现小猫是某种可以玩的东西后总是拼命想挣脱纪禾的胳膊,去拖地上啃鱼骨头的小花猫。   由于上辈子是残疾人的关系,纪禾比较注意身体保养,也特意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些生活中的小方子告诉了赵独芳,每日里叮嘱他该吃什么样的食物,该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该如何去活动筋骨。赵独芳也如上辈子一样,闲来无事教纪禾唱几句小曲。   八岁,一个漫天繁星的夏夜,在街坊们坐在门口闲话时,赵独芳拉着二胡,纪禾一首《青藏高原》,让所有人惊讶于她灵动的歌喉。   那一晚,纪禾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的生活已经将触角延伸到更加广阔的领域。上一辈子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唱歌,也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声音很好听。而生活的河流,正向未知的方向奔流而去。   这时候小镇上还没有出现各种兴趣班,可一对已经在小镇上落户的上海知青夫妇在了解赵独芳曾经的名气后将自家孩子送了过来,每晚跟着学学才艺。赵独芳既会拉二胡弹电子琴,也会写毛笔字,教几个小孩子自然不在话下。   随后,赵独芳家里渐渐热闹起来。每晚都有小孩子在吃晚饭后过来,有的拿着毛笔歪七扭八地写字,有的跟着琢磨二胡的指法。孩子们的爷爷奶奶也愿意过来坐一坐,顺便带条烟带瓶酒或者更直接的带“学费”过来给赵独芳。   赵独芳的经济状况渐渐好转,也更加有精力来照顾自己的老残腿。   十一岁,纪禾正式拜赵独芳为师,学习昆曲。这事儿,是赵独芳提出来的。赵独芳越看越觉得纪禾是个可塑造的好苗子,再加上生活条件好转后对老本行又花了些心思,便去纪家找纪宝华说了一趟,让纪禾正式跟着他学昆曲。纪宝华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再说学点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便没怎么想法就答应了。而纪禾,拥有崭新人生的她对于各种知识领域的渴望让她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昆曲……她有兴趣,但也没有到想拿昆曲谋生的地步,所以只当课外才艺来学学。   十二岁,纪禾上了初中。弟弟纪驰被陈艾从摸泥鳅的水塘里拽出来,狠狠抽了几下屁股,然后扔进了小学课堂。纪驰小朋友在上学第一学期期末,拿回家两个大鸭蛋,语文算术统统零分,让陈艾气得在老师同事面前都不好意思提起自家淘小子。而纪禾的成绩一直很稳定。由于上辈子没有进过学校,她与现在的同龄人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只能日日勤学。纪禾已经很满足了。   十五岁,纪禾进入高中,开始住校。但每次回家,赵独芳依旧在教她学习昆曲。此时的纪禾在多年的熏陶下对昆曲越来越热爱。赵独芳看在眼里喜不自胜。纪禾如今唱得是旦角中的闺门旦,即未出阁的闺女少女,或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形象,多是性格内向腼腆,正如《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只可惜赵独芳是小生出身,这种称得上跨行的教导并不是太顺利。赵独芳也是勉强凭着以前的底子和印象,以及平时听昆曲广播讲座来教纪禾一颦一笑,身段手法。   这年夏天,由于化肥厂整改,纪宝华与厂子买断工龄,出来后凑钱买了一辆小货车跑运输。纪禾颇为感兴趣,暑假的时候硬是坚持跟着父亲学会了开车。这让纪宝华很是得意了一阵,因为镇上会开车的女性,纪禾还是了不起的第一个。   纪驰依旧在小学里蹦跶,成绩稳定在班上倒数十名之内,整日里琢磨电视上放了又放的日本电视剧《恐龙特急克塞号》,嘴里碎碎念些什么“人间大炮三级准备”。暑假里他迷上钓鱼,自己做了个钓竿,装模作样坐在河边,结果每天钓上来的小鱼竟然还够得上做一盘菜。纪驰本来就瘦,暑假里打着赤膊钓雨,晒得跟非洲难民似的。陈艾把纪驰的耳朵都揪红了,可儿子还是不听话。老婆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纪宝华却很开明,男孩子小时候皮点,长大就听话了。于是纪驰昂着头,扛着钓竿,提着小桶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河边。   十八岁,纪禾即将高中毕业。纪驰也要小学毕业。   而纪家此时的经济状况却不怎么宽裕。镇子上别家的女孩子,大都念到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纪家的丫头纪禾是个例外。   如果可以,纪宝华当然希望两个孩子都可以读书到大学毕业,可如今的情况的是供不起两个孩子。而纪驰还小,他以后读书的费用会更多。   高考后,纪禾留在家辅导纪驰的功课。虽然年岁差得不大,可两姐弟间从来没有出现过打架的情况,反而相处得很好。因为纪禾从来不跟纪驰抢电视,纪驰想看《西游记》就看《西游记》,想看《大脸猫与蓝皮鼠》就看《大脸猫与蓝皮鼠》。纪禾也不跟纪驰抢吃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带着纪驰去买零食,不管是五毛钱一袋的辣条,还是五块钱的均瑶牛奶。均瑶牛奶附送的牛牛碗,正好用来装瓜子。碗边一圈字母和数字,塑料碗底印着蓝天草地里一头卡通黑白奶牛,那个时候好多人都是看这塑料碗好看,便去买牛奶。   纪宝华一直没有说什么,可纪禾看得出来,估计家里没余钱来供她念书了。   夜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天,纪禾依旧没有得出头绪。   如今的她,与上辈子相比,似乎多了很多欲望,比如想继续念书。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该放弃上学的机会出去打工,还是继续念书?如果去上大学,学费从何而来?   而对于没有钱上大学这件事,纪禾并没有困苦太久。赵独芳看出纪禾的烦恼后,立马拿出了自己积攒多年的积蓄。   “大学是肯定要念的,你得出去念书。女孩子家多点知识才有出路。这钱,你拿着。宝华供不起你,我老头子来供着。”赵独芳磕了磕烟杆的烟灰,说得斩钉截铁,“你以后工作了,记得给我打二两酒喝就好。”   纪禾当即百感交集,握住赵独芳粗糙的手,红了眼眶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有老人家在前支持,纪宝华左思右想,和陈艾商量之后,咬咬牙决定让纪禾继续上学。陈艾甚至拿出了一对结婚时买的金镯子,打算让纪禾拿去卖掉还钱。可到最后,纪禾并没有这样做,也没有拿走赵独芳的积蓄。   七月初,她跟随出来打工的老乡来到了上辈子居住的C城,打工攒学费。由于有老乡的关照,纪禾在大学城旁边开的一家饭馆里安定下来,白天擦桌子上菜洗碗,晚上直接住在面馆里守夜。   七月中旬,录取消息传来。   纪禾顺利被C城T大录取。   接下来,又是全新的一页……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9章 醉意迷蒙的夜晚   C城,一座美丽而蓬勃发展的城市。   高中毕业前,纪禾没有能力走出家乡那个小镇子。而今,她终于趁着上大学的机会,再次来到C城。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城市,只因为……宋衡会在C城。   这一次,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她不会再像曾经那样自卑,她已经有资本和宋衡光明正大在一起。她也不会让宋衡年纪轻轻便丧命。   纪禾满怀希望。而唯一的遗憾是她对于宋衡的家庭背景并不是很熟悉。那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由于心内潜在的自卑,也由于担心谈起家庭话题会提起必然来到的家庭阻力,纪禾从来不敢主动问宋衡关于他的家庭。当宋衡与家里关系变僵后,纪禾更是不敢提起他的父母,怕宋衡伤心。而宋衡……出身自单亲家庭的他,绝对不会主动提起父母。   所以如今纪禾唯一记得的,便是宋衡家在C城附近一个县里,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她很后悔。后悔她只知道认识宋衡后他身边所有的事情,而不知道宋衡的过去。上辈子纪禾并没有上过学,只知道宋衡是医学院毕业的,可却不知道是哪个医学院。   早在来到C城的第一天,纪禾放下行李就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市第一医院,在公告栏里外科医生列表上找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宋衡的名字。纪禾有些心酸,又有些可笑自己。这样算是什么呢?宋衡如今应该还在上学吧。所以,如今纪禾唯一能做的,便是在C城等着,等到市第一医院里出现一个名叫宋衡的医生。   这样的过程,漫长而艰辛,却充满希望。   ……   城市近郊新近建设的大学城附近,一个居民小区旁边的小饭馆,纪禾便在这里安营扎寨。介绍纪禾来这里的老乡便原本是在这饭馆端盘子洗碗的,后来找到别的差事,便推荐纪禾来顶替自己。小饭馆地方虽小,可物美价廉,吸引得不少大学生和居民来这里吃饭。   纪禾到这里的时候印象深刻。因为这小饭馆外面没有撕掉的旧广告颇为吸引人注目,上上面红底黑字地写着:今日推出“锅仔克林顿”,“干煸美利坚”,“红烧北约”——抗议北约暴行,捍卫主权,血债血偿。——鲁家饭馆 99年5月13日。广告出来的时候,正值北约轰炸了我国南联盟大使馆。   鲁家饭馆的招牌从此在周边小区一炮打响,只是被人改了个名字直接叫“锅仔克林顿”。小店里夫妇两人,老板娘邱红是个颇为伶牙俐齿的人,心里算盘珠子打得啪啪作响,可人还算是不错。她丈夫鲁浩是个虎背腰圆的壮汉,平时开黑出租,晚上便在店里帮忙洗菜准备第二天要用的食材。鲁浩看上去像是黑社会老大一样霸气,到外面也能瞪眼睛吹胡子地横着走几步,可一到家里见到老婆,那就是老鼠见到猫,大气不敢出一声。所以家里做主的是女主人。   店面空间不大,鲁浩邱红家在店后面的巷子里。以往是夫妇两人在店子里守夜,可现在邱红怀孕了,鲁浩寻思着每晚叫老婆回家休息,可自己也不放心老婆独自在家,便让纪禾白天帮忙,晚上守夜。这正好省下了纪禾去另外找房子的麻烦。   纪禾自打来到“锅仔克林顿”,每日忙得倒也充实,尤其是看着邱红揪着鲁浩的耳朵泼辣地“教训”他怎么又跑去跟哥们喝得不醉不归。   一天晚上,纪禾送走邱红后,关上店门,打算给父母打电话。她还没有手机,能用的只有店子里的固定电话。而且这个年代的手机,功能也就是接电话发短信而已,黑白屏。   正准备拨号时,电话响了。   纪禾拿起听筒,就听见鲁浩在那边压低声音讲话:“纪禾,我是你浩哥!”旁边传来汽车鸣喇叭声和杂乱无章的说话声笑声。   “有事吗?”纪禾觉得很奇怪。   “你现在快过来,西安路,赶紧的。一笔大单子,我现在没时间,你来帮忙吧!”   纪禾了悟。她会开车的事情前段时间聊天的时候被鲁浩知道了,纪禾也没放在心上。可不曾想鲁浩开黑出租蹲点的时候会让她去帮忙。   “你……让我帮你开车?”纪禾确定地问一遍。   “对啊,快来快来!我现在得回去陪你嫂子呢!”   “可红姐说你今晚要工作啊。”纪禾把听筒从左耳换到右耳,“你是不是又打算跟朋友去喝酒了?”   电话那边滞了一下,草草地开口继续说道:“我说你这丫头怎么想呢?什么叫我又打算去喝酒?让你来帮忙,你浩哥这是看得起你。”   “算了吧,我又没驾照。”   “警察也不是天天逮着人查驾照。就送一个喝醉酒的客人而已,三百块!好吧,我们可以对半分——你来了到街头这家酒吧门口找一位乔泽宇先生,他的车牌——”  “我不——”纪禾即将出口的拒绝被硬生生打断了,头脑里一根弦嗡地弹动,“你……说谁?”   “乔泽宇——等等,你是不是准备来了?”鲁浩在那边得意的笑,“就说有钱不赚是个傻子!”   乔泽宇?   纪禾有些恍惚,鲁浩再说的话纪禾没有听到。她捏紧了话筒,对面茶色推拉门上映出她模模糊糊的身影。   难不成真的是他?脑海里,一个略带自嘲而绝望的声音响起。“我会补救的,请你务必相信我。”   如果真的是她曾见过的人……老天,纪禾从来没有料到过他们会再次见面。世界是有多奇妙?上辈子才见过几面的人,到了这辈子就这么巧地遇见?可乔泽宇是上海人,他怎么在这里?   纪禾的构想里,全部都是宋衡,只有宋衡。   而乔泽宇……即使纪禾上辈子是因为乔泽宇留给她的十七亿巨额财产而死于非命。可她没有怪罪过他,毕竟他也是出于很坦诚的心态才会将财产留给她。而且,若不是那夜死于非命,她恐怕也没有这个重生的机会。   纪禾踌躇半天,决定还是去鲁浩说的地方看看。   潜意识里,面对乔泽宇自杀而留给她遗产的事实,纪禾无法褪去自己的愧罪。 ~ ∞ ~ ∞ ~ ∞ ~ ∞ ~ ∞ ~ ∞ ~   西安路,C城著名的酒吧街。   灯红酒绿的繁华世界大同小异,充斥着浪声笑雨,纸醉金迷。   初夏,夜色渐凉。   纪禾裹紧身上的单衣绕过一群群人,走到了路口最负盛名的酒吧门口。两个打扮朋克风,满身衣服都是铆钉的男人靠着墙角抽烟。   鲁浩拉的这活儿,用专业名词来讲,其实叫代驾,帮酒醉的人开车回家,并收取一定的费用。而此时,代驾行业才刚刚萌芽,并没有什么规范,不像十年后已经明文规定需要在代驾时与车主签订合同或者不与单独出行的醉酒者做生意。由于鲁浩经常在酒吧街蹲点,所以跟酒吧里的人都比较熟,人家也愿意介绍活儿给鲁浩。   看看周围的情形,纪禾有些迟疑。乔泽宇会来这种地方?印象中那个人虽然冷硬,但仍旧带着成功者的成熟风度,举手投足看上去像是出入高级宴会厅的贵族人士一样,他会来这种纪禾定性为乌烟瘴气的地方?   “喂,是鲁浩叫你来的吗?”靠在墙角的两人中个子较矮的那个打量着纪禾。   “是……”   “你等着。”那人又看纪禾一眼,佝偻着背进去酒吧了。酒吧的门拉开,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冲了出来。据说今晚有个什么地下摇滚乐队在里面演出。   不一会儿,一群人浩浩荡荡出来了。   纪禾朝后退了好几步。   “泽宇,现在还早,回家干嘛?咱哥几个再转换阵地继续乐呵乐呵?”   “是啊,你是贵客,初来乍到,我再给你介绍几个好地方?”   迷蒙的灯光下是一群浪荡公子哥模样的人左拥右抱。   纪禾心下怀疑,花了很长时间去辨认才最终确定走在人群中央的人就是乔泽宇,随即愣在原地,脑海中残留的精英形象像镜子一样被猛然砸碎,闪光的碎片散了一地。   乔泽宇……   纪禾心里有点发瘆。   眼前这人年轻气盛的样子全然不是十年后沉郁高大的模样。虽然年轻的面容很是相像,可是……   乔泽宇留着很潮流的发型,灯光下显出浅淡的酒红色。身上穿着灰色T恤衫,外套黑色夹克,下配牛仔裤。此时他似乎已经醉得很厉害了,一直笑着没说话,胳膊一直搭在旁边一个穿吊带衫超短裙浓妆艳抹的女孩肩膀上。而周围几人也都是醉眼迷蒙的样子,摇摇晃晃要和身后几个女子一同离开。   看着他们已经走出好几步,纪禾这才回过神来,来不及来不及想什么就冲过去。   “乔泽宇不去了。”纪禾支支吾吾,却只能强迫自己上前拨开人群撑住乔泽宇的胳膊,“他……他现在要回家,我是来接他的。”   “你?你谁啊?”前面一个年岁和乔泽宇一般大的男生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纪禾。   “我……我是来酒后代驾……”纪禾有些没底气。   “哦,”那人摇摇晃晃地看看纪禾,又伸长手臂拍拍乔泽宇的肩,“既然你人都叫来了,我们就不留你。下次再聚!”   “对对,下次再聚!”   周围几人调笑一阵,道别后勾肩搭背地渐渐走远。   乔泽宇留在原地,醉眼朦胧靠着纪禾身边的电线杆上,似笑非笑。   纪禾有些后怕,突然间也有些后悔,可当下是骑虎难下,她只能扯着乔泽宇的袖子,在路边一排车子里按车牌号找到了乔泽宇的座驾,一辆崭新的黑色跑车。   “车钥匙呢?”纪禾用尽全身力气架着乔泽宇让他靠到车子上。这人看上去挺瘦的,可死沉死沉。   “你是谁?”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睑,慢动作地眨一下眼睛,仿佛刚从睡梦中被人叫起来。   “你叫酒后代驾了吧?我是来送你回家的。”纪禾气喘吁吁地解释。   乔泽宇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慢吞吞抬手从兜里掏出钥匙。   …… ~ ∞ ~ ∞ ~ ∞ ~ ∞ ~ ∞ ~ ∞ ~   头顶上的天空,墨蓝墨蓝。   这是乔泽宇到C城的第一天。   出身自上海盛名在外的乔家,自小家庭条件颇为优渥,整天保姆司机供着的小少爷乔泽宇——   不错,是名副其实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二世祖。   乔泽宇的母亲乔颂咏为盛帆集团董事长,父亲安国成在乔泽宇眼里是“无比光荣”的倒插门,梦幻的解释是灰小伙与白马公主的故事。   乔颂咏一心扑在事业上,安国成忠心耿耿在旁辅助,所以两人根本就忙得管不了儿子。   乔泽宇自小就是放养的野马,先是在上海最优秀的公立学校读书,读着读着就因为打架闹事而被迫退学,随后乔颂咏又将儿子塞进了贵族学校,才这么睁只眼闭只眼地念完高中。   乔泽宇在贵族学校是过得更加如鱼得水,身边的同类多得数不清,整天一群人放学后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只要一个人拿着老爸或老妈的金卡,什么地方都能进得去,该见识的不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   高考成绩出来,乔泽宇理所当然差得不能再差。乔颂咏靠着手里的关系,再往C城T大捐助不少款项,于是就让乔泽宇顺利收到了T大的录取通知书。乔颂咏在确定儿子能上T大后,在C城买了栋别墅供乔泽宇大学期间居住。于是早就不想呆家的乔泽宇立刻打包来C城定居。   C城众多曾经在高中一起念书的狐朋狗友立马出动,打算这个人请一天,那个人请一天,换着地方玩乐一遍。以往还在高中的时候他们就是如此:傍晚聚会,然后high一个晚上,大早晨八点多再哈欠连天地各回各家,等到睡一个白天再出来。而今晚的目的地就是来酒吧为一个同伴正好庆祝生日乐呵乐呵。   这一乐呵,就乐呵得众人不醉不归。乔泽宇是喝得醉眼迷离。可他还是有些警醒,见到邻桌的人在暗处嗑药后,他就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叫了代驾。怎么说,万一他醉后被人拉下水——玩得再过火也不能吸毒是不是?   ……   越加浓重的夜色中。   纪禾驾驶跑车以龟速行驶在路上,她以前就根本没碰过这样高级的车,只能揣摩加经验上阵,心里不住地祈祷千万别碰见交警。幸好C市的城市规划构建这时候已经跟多年后差不多,所以找路还不是很难。   乔泽宇靠在副驾驶座上,自打说出家在哪里后,便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直到一个转弯让他惯性地头一偏,这才睁开眼睛,就着靠在颈枕上的姿势看向开车的纪禾。   “你是谁?”他又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问。   “代驾的。”纪禾看着路,小心翼翼没有回头。   乔泽宇看了一会儿,再次闭上眼睛。   四十分钟后,城郊一个富人别墅区。   停下车后,纪禾一步一步撑着乔泽宇走到了院子前,拿着磁卡开门进去。等到推开院内别墅的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新房子刚刚装修的气息。   打开灯,客厅内果然干净得像是楼盘商推出的效果房,除了桌子上啤酒瓶和薯片包装袋证明有人居住。   由于不方便带乔泽宇去房间,纪禾直接将乔泽宇带到沙发上躺下。他很听话地躺下,然后抬起眼眸看纪禾一下,转身背对灯光便睡了。   纪禾从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揭下靠背巾盖到乔泽宇身上。她站在沙发边,看着乔泽宇,犹豫一下,转身放下钥匙离开。 ~ ∞ ~ ∞ ~ ∞ ~ ∞ ~ ∞ ~ ∞ ~   第二天。   马不停蹄地忙到过了中午饭点,纪禾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饭。   鲁浩这时候才晃晃悠悠地打着哈欠走过来了,灰色背心卷到胸口。   “哎,昨天那活儿,钱呢?”鲁浩朝后厨看一眼,压低声音问纪禾,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错。   “……没钱。”   “没钱?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没跟人家要钱。”纪禾低头吃饭。   “你……”鲁浩一副吃了恶心东西的表情,一屁股坐下来,一条腿很客气地搁到旁边的凳子上,“这年头哪有什么活雷锋啊?你脑子被门挤了?你不要钱,我还找你去干嘛啊?”   “我——”   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进来俩人,警服配大盖帽,打断他们的对话。   “这儿是鲁浩家吧?”一个警察敲敲桌子。   鲁浩一顿,看清眼前的人后连忙站起来将衣服扯下,低头哈腰地点头。“是是。您二位这是吃饭吗?”   邱红听见前面有点不对劲,一边擦手一边从后厨走出来,“怎么了?”结果一见俩警察杵在饭馆里,她立马恼火地揪住鲁浩腰上的肉使劲一扭。“你是不是又聚众赌博了!!”   “没啊,老婆。我没有!绝对没有!”鲁浩疼得五官都皱到一起,转头又弯着腰低三下四地对着老婆辩解。   警察哼了一声,一动不动盯着鲁浩。“就你昨儿个去酒吧街接人了?”   “我……”鲁浩结巴了,搓着手,咽下口水问一句,“同志,这是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出大事了。是你昨天接活送一个乔先生回家吧?”另外一个警察接话,背着手四处打量“锅仔克林顿”。   “……是。”   “行了,那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优哉游哉地往外走。   “唉不对!我昨儿个虽然接了活,可是纪禾去接的人啊。”鲁浩连忙撇清。   警察顿住脚步,转身。“谁是纪禾?”   鲁浩连忙侧身把纪禾扯出来。“是她。”   “那你也跟着到区派出所去一趟。”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0章 空白支票   乔泽宇翻遍了别墅里每一个角落,却没有找到钱包。   忍着宿醉后的头痛欲裂,他耐着性子将昨天穿的衣服扔到沙发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   家里没有,那就肯定是被人偷了。   在客厅里走过几个来回,乔泽宇忍无可忍地骂了句脏话,甩手将衣服摔到地上踢开,一脚踹开茶几,然后喘着气倒在沙发上。   一大早起来,他就发现钱包不见了,随即报警。想来想去,还是怀疑昨晚回来时弄丢了。而昨天送他回来的人……他只模模糊糊记得是个女的——肯定是见财起贪趁他睡觉时偷走钱包。如此一想通,乔泽宇烦躁得恨不得摔了这房子里所有的东西。   敢偷老子的钱包……他咬着牙冷笑,等到发现了不把你往死里整,我他妈就不姓乔。   这档口,身旁手机滴滴滴响起来。   乔泽宇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接电话了,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地一动不动。   安安静静的客厅里,手机不厌其烦地继续叫。乔泽宇终于不耐,恼怒地起身抓起手机准备朝门口摔去,却在下一刻看到了上面闪烁的号码——派出所?   他勉强平复心绪,摁下通话按钮。   “乔先生你好,昨天送你回家的人已经找到了,请尽快来派出所一趟……”   “麻烦了。”乔泽宇一字不漏地听完那边的话,眉峰微蹙,胡乱抓起外套和车钥匙朝门口走去。   ……   半个小时后。   派出所。   “这么说,是鲁浩接的活儿,然后因中途有事就叫纪禾过来帮忙接人回家?”   办公桌后,警局文职人员捏着笔一丝不苟地做着记录。对面并排坐着纪禾和鲁浩。警察看上去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的。   “对对对,”鲁浩坐得规规矩矩跟个小媳妇似的,点头如捣蒜,“所以同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是最无辜的。”   纪禾本来安慰自己没有关系强作镇定,这一时听到鲁浩这么说,心里顿时又气愤又委屈,却又别无他法,只能怪自己太倒霉。   “无辜?活儿是你接的——我告诉你,这事儿你还真是有责任。”警员拿着茶缸喝了一口茶。   鲁浩愈加哭丧,眼珠子转半天,咬咬牙,伸手在裤兜里摸摸,摸出了几张百元大钞叠成小方块后趁周围别人不注意,悄悄塞到小警察茶盖儿下面。“这位小同志……”   “喂喂喂,你干什么呢?拿回去!”警察一见他这小动作,立刻严肃了语调,放下茶缸,“没看见墙上的标语呢?维护正义两袖清风!刚正不阿执法如山!”   这话说得嗓门大,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见了。几个年长的警察站在旁边笑了起来,鲁浩碰了一鼻子灰,憋屈得从脸到脖子全红了。   小警察咳嗽了一下,转而一本正经地问纪禾,“请出示一下驾照。”   “我没有驾照。”纪禾抬起头,努力平静地说道。   “没驾照?多大年纪敢无证驾驶?”警员翻翻刚刚调查的资料,一阵揶揄,“十八岁?胆子还真够大的。”   纪禾沉默不语。   身后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就是这两个人?”   纪禾和鲁浩闻声转身,眼前立着臂弯里搭件外套,面无表情的乔泽宇。纪禾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意料不到竟然会是与乔泽宇有关系。   乔泽宇站在一米开外,上下打量了纪禾的穿着,又看看她旁边连个背心被烟烫出一个洞都还在穿的鲁浩,勉强压住了面色上的不善,蕴着隐约的烦躁与蔑视站在旁边。   “乔先生要坐下吗?”旁边的警察问。   “不用了,谢谢。”乔泽宇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后留在纪禾身上。那目光尖锐得仿佛要在纪禾身上戳出个洞来。纪禾当即心里感觉不妙。   “记录我能看下吗?谢谢——”乔泽宇还算客气地拿起桌子上的记录本翻着,斜睨纪禾一眼,鼻子里哼一声:“外来务工人员?”   纪禾迟疑一下,盯着脚尖慢慢点头。   “怪不得。”乔泽宇立马挑着眉不阴不阳地加了一句,颇有挖苦的意味——怪不得跟国家级贫困县出来的一样。看那衣服那鞋子,他就是养个狗也穿得比她好。   纪禾心里一沉,垂下眼眸。面上的表情像是被风吹走一样消失了。   “问你,见到我钱包没?还是被你偷走了?”乔泽宇将文件放到桌子上,靠着桌子抱着胳膊问纪禾,“我说怎么不问我要钱——空白支票想填多少就填多少,与区区三百的代驾费岂不是小巫见大巫?”   “空,空白支票?!!”鲁浩的面部扭曲了,震惊得站起来。   “喂,你坐下。”小警察敲敲桌子。   鲁浩又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坐下。   乔泽宇冷哼了一声。要就是丢个寻常的钱包,他才不会报警——关键就是支票,钱包里有两张已经加盖印鉴的空白支票。是他离开上海的时候带的,打算手头紧的时候拿出来救急,不想这么一天就丢了。这空白支票,不管什么人,只要填上金额和日期,就能从乔泽宇家的私人账户上领现金。   而现在,还不清楚会给家里带来多大的损失……实在找不到的话,他只能告诉家里,乔颂咏一定又罗里吧嗦教训他是个“只知道惹是生非的败家子”。   “我没看到钱包,也没拿支票。”纪禾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不变,可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渐渐握紧。   “那是谁偷的?鬼?到C城来打工,请你好歹也有点素质。别是流窜惯犯吧?出来了只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乔泽宇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冷笑一声,转头问警察,“不好意思,你刚刚说她无证驾驶?”   “是的。”   “一般怎么处理?”   “未取得机动车驾驶证、机动车驾驶证被吊销或者机动车驾驶证被暂扣期间驾驶机动车的处二百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罚款,可以并处十五日以下拘留。”   “那好,希望警方能公事公办,严惩不法分子。”乔泽宇弯着眼睛笑得很客气,露着白而整齐的牙齿。   鲁浩听到这话脸都白了,一下子扑到桌子上,拽住对面警察的手。“同志啊,我不能拘留啊!我老婆怀孕了等我照顾呢。我是一家之主不能离开……”   纪禾脸色渐渐苍白,浑身冰凉。   如果罚款一千,她这两个月就相当于白干了。更何况拘留……   纪禾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也会惹上如此的麻烦。 ~ ∞ ~ ∞ ~ ∞ ~ ∞ ~ ∞ ~ ∞ ~   乔泽宇独自走出警局开车离开。去酒吧问一圈,没人拾到钱包,再挨个打电话,还是一无所获。   烦躁。   他乔泽宇不顺心,别人也甭想过得舒服。尤其是那个纪什么的。乔泽宇的人生准则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区区一个穷打工妹,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不想回别墅,他又调转车头离开去洗车行。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拿着电话出来走远准备再打个电话,身后的洗车小弟拿着什么东西追上来。   “先生,请别遗留任何贵重物品在车上。”说着,递过来一个黑色钱包。   乔泽宇一愣,接过钱包打开一看,两百万支票完好无损地躺在夹缝里。   “你从哪儿找到的?”   “副驾驶座位下。”   乔泽宇来不及回话,转身就朝车子跑去。   ……   静静的办公室里,纪禾还独自坐在那里,与值夜班的人员为伴。   她坐在凳子上,垂着头沉默地盯着地面。而鲁浩已经哭丧着脸跟着警察去酒吧街检查他停在那里的黑出租了。   乔泽宇匆忙赶到时,看到的就是纪禾孤寂的背影,他滞了一下,随即与门口的值班警察沟通。   纪禾一直在发呆,等到抬起头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在交谈。“……就在车里,没丢……麻烦了,很抱歉……”   “没关系,你去看看那个小姑娘吧。”   纪禾转身,乔泽宇站在几步外正将目光投向她。   ……   乔泽宇不知怎么就摆平了纪禾无证驾驶的事情。一个小时后办妥手续处理好一切事宜,终于从警局出来。此时已经过了夜里十点。   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加晚上,纪禾又累又饿,在夏夜的凉风中慢慢朝着小饭店的方向走。现在公车已经停了,至于出租车——太浪费钱。相比之下她更宁愿步行回去。   “喂,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去?”乔泽宇饶是再恶劣,也做不出冤枉好人后拍屁股走人的事情,可又开不了口道歉,于是开着跑车慢慢跟在她旁边。   此时路上静静的路灯矗立,并没有其他人。纪禾慢慢摇摇头,抱起胳膊,起码能抗点风。夏夜竟也有这样冷的时候。   见她这幅爱理不理惜字如金的态度,乔泽宇立马烦躁了。“你哑巴啊?不会说话?好歹我也辛辛苦苦赶过来免了你蹲半个月的拘留所。”   纪禾顿住,转头很认真地看着乔泽宇。“谢谢。”   “你——”乔泽宇气结,想他大少爷什么时候热脸贴上别人的冷屁股过,转眼就变了脸色转动方向盘掉头离开。   “以后记得少喝酒。”纪禾犹豫,还是冲着准备离开的车子提高音调说道。   乔泽宇的手一顿。   “不能凭着年轻底子好就不注意身体,何况——”   “闭嘴!穷打工妹也敢教训我?太拿自己当人看了。”乔泽宇冷笑,开着车扬长而去。   纪禾闭紧嘴巴,站在原地没动。   凉风中看着乔泽宇的跑车在路口消失无影踪后她才继续慢慢朝前走。   夏夜,真的很凉。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1章 无巧不成书   风波过后,日子恢复平静。   纪禾继续在锅仔克林顿工作。鲁浩虽然对自己撇清所有责任的事儿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没道歉,见到纪禾像是没事人一样打招呼,可也不再叫纪禾去给他代班。老板娘邱红倒是在工期满的时候,多给纪禾开了一百块的工资,当做补偿。   暑期很快就过去了。乔泽宇作为一次意外,被纪禾锁进了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里,不再触碰。时间是最好的洗涤剂,让人淡淡忘却所有不再想记起的东西。她现在唯一惦记的,就是宋衡。   在感觉很沮丧很疲惫的时候,纪禾经常在脑海里温习,那个曾经陪着她守望未来的男人。那个在记忆里从不褪色,笑时眼角有笑纹的男人。他在家总是乐呵呵一副孩子样,一到医院就故作严肃。他的养生理论一套一套,总是逼着纪禾吃些“十全大补汤”类似的菜肴,自己却满不在乎,上手术台一站就是一天,睁着有血丝的眼到办公室继续整理相关资料。   有时候,她想着想着就笑出声。转眼,生活再次充满希望。   纪禾毫不怀疑,坚信自己能让上辈子的梦圆满。   ……   9月4日,纪禾拎着简单的行李包裹,到了T大报道。   上辈子,她只在T大校门前路过,而从不曾进入。如今作为大一新生入校,纪禾有些激动地难以自抑。跟着来帮忙的师兄师姐绕过操场体育馆图书馆,一路走马观花,最后到宿舍楼。   宿舍四人一间,书桌和衣柜的组合上面是床。她去得早,独自一人打扫了宿舍,将自己的床铺和蚊帐铺好,这才看到又过来了一个女生。   女孩子黑瘦黑瘦,看上去似乎和纪禾一样也是从小地方来的,父亲提着装得鼓鼓囊囊的尼龙编织袋跟在后面。   “你好,我叫黄茹。”女生有些拘谨地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这是同学吧?你好你好。”黄父略显尴尬地放下包,想在衣服上擦擦手,又发现自己穿的是专门买的新衣服,于是只好在编织袋上擦擦,然后伸出手来。   “您好,叔叔。我叫纪禾。”纪禾握住那双粗糙的大手,亲切地笑。就好像家乡那些邻里,黄茹的父亲让她联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的江南水乡里偶尔牵着水牛走过街头的放牛人,戴着斗笠,穿着齐膝的胶靴,靴面上沾满了泥土。   随后,宿舍里第三人也进来了。   邓品优,本地人,父母亲都跟着来了,还跟着保姆,一连拖了五六个行李箱进来。几人一进来便将小小的宿舍挤满了,然后着手收拾东西整理行李。邓品优似乎从来没有住过校,一进来就开始抱怨环境太差,床太小,房间光线不好,处处都不顺心。她的父母倒是很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地跟黄茹以及纪禾讲了几句话,可骨子里还是透着一股子有钱人倨傲的优越感,让保姆将自己家的东西放到一边,生怕碰到了黄茹父亲放在墙角的劣质尼龙袋。   纪禾从小小的宿舍挤出来,跟黄茹擦一起蹲在大门边,在水盆里搓抹布。   身后门响,应该是第四位室友来了。   “是这个宿舍吗?”   “305……对,就是这个。我们刚刚走错楼了。”一对母女的对话声。   纪禾下意识地回头,见到来人后却登时讶异得手一松,抹布随即啪一声掉进水盆,溅起水花。   “纪禾,别这样丢,水都溅出来了。”黄茹仍旧蹲在地上,袖子挽到胳膊肘,抬起手腕擦擦溅上水的下巴。   “哦,对不起……”纪禾神色复杂地捞起抹布。   身后,纪禾上辈子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女演员——单雨媛——正跟着父母站在一旁打量着整间宿舍。 ~ ∞ ~ ∞ ~ ∞ ~ ∞ ~ ∞ ~ ∞ ~   进校三天后,军训开始了。   每天早上起床后四个人一起洗漱,去食堂吃早餐,然后拎着水壶去操场集合。比起之后的日子,她们此时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可也就在这点点滴滴的日常生活中,看出了彼此的不同。   纪禾与黄茹比较合得来。黄茹老家在安徽,父母务农,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她人很朴实,勤快,是宿舍里的室长。   邓品优家境不错,只可惜好的家境并不能给她好的品性,十分娇气,军训的时候逮着机会就请假休息,回到宿舍后便叫嚷着浑身又累又疼。她一般与单雨媛在一起。   而单雨媛……   纪禾记忆中国内著名的明星……   同为旅游管理系的学生,她此时还默默无闻。单雨媛家庭出身一般,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却也是大城市来的,因此与邓品优比较有共同话题。她性子比较平和,看上去……人不错。而且长得漂亮,很得班上一帮男生的心。   上辈子,纪禾对她的过往也并不是特别清楚。因此在见到她时吓了一跳。单雨媛……是不是以后还会大红大紫,还会与乔泽宇结婚?记忆中乔泽宇那样绝望的神情是否也与单雨媛有关系?而乔泽宇的死……是否也与她有关联?   纪禾无法控制自己去揣测,可有时候也宽慰自己,如今的生活是崭新的,与上辈子完全不同——最好的理由就是她再也不是一个终身与轮椅为伴的残疾人。所以不管上辈子如何,都不能说明这一辈子会出什么差池,不能说明单雨媛这辈子也会走上辈子的老路。   可纪禾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也就因为这层顾忌,而并没与单雨媛多有接触。   一切,貌似平静。   历时半个月的军训,让纪禾黑了不少,却也从来不曾借故请假。由于管理学院是个人数众多的大院,因此军训时往往一个方阵里有来自好几个系的,被打乱秩序的学生。   也就是在军训开始一个星期后,纪禾看到了,姗姗来迟的……乔泽宇。   在看到乔泽宇的一刹那,纪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说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为什么乔泽宇还会出现?而且他也是C城T大的学生?!!   “报告教官,我来迟了。”   那时已经是站军姿一小时后休息时间,乔泽宇歪戴着帽子一路赏花看树地过来了。   同学都三三两两坐在草坪上,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围观这位后来的同学。   “叫什么名字?”板寸头教官长得很敦实,几步慢悠悠走上前,一把掀下乔泽宇的帽子,“瞧你这帽子戴得——汉奸啊?”帽子摘下,露出乔泽宇已经修剪整齐,染回黑色头发。   “报告教官,我叫乔泽宇,刚刚来学校报到。”乔泽宇没有生气,反倒笑得很平易近人,话语带着浓重的陕西腔。   教官抬眼看他,“陕西人?”   “那是。”乔泽宇爽快地回答。   纪禾将他们的对话全都听进耳朵,一声不吭地低下头。身边,同学们正针对这个迟来的同伴讨论热烈。   什么叫投其所好,纪禾算是领教了。   军训第一天,教官开口做自我介绍的同时,大家就听出他是哪里人了——陕西人。他说的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陕西乡音,平时便被同学们饶舌地学来学去,好不快活。教官平时吓唬吓唬大家,却也没真生气过。以前休息的时候教官曾经拽着根狗尾巴草到处问了一圈,可惜这个方阵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是来自陕西的,这让教官颇为失望。   而现在——   “二不愣子。”教官斜了乔泽宇一眼,态度虽然恶劣,可语气缓和不少,他将帽子丢给乔泽宇,回身吹了一声哨子,“集合!”   怨声载道,新生们拖着腿从草地上慢吞吞爬起来。   纪禾压低帽檐,也跟着站起来。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种颇为古怪的感觉,好像……接下来的生活不会太平。 ~ ∞ ~ ∞ ~ ∞ ~ ∞ ~ ∞ ~ ∞ ~   每一日里,太阳就在震天的口号声里渐渐落到西头。上课的老生们总是在从教学楼出来时一群群走过站在操场中间站军姿一动不动的新生旁边。   有些方阵齐步走时较劲,“一二三四”喊得撕心裂肺,直至把旁边宿舍楼里早上八点还在睡觉的师兄给叫起来,穿着裤衩裹着床单到阳台上抗议。   教练并不能认出每个人,于是大家的代号成了鞋子的颜色和品牌。“喂,白色耐克你脚抬高点!那个啥……红色球鞋,你怎么总是慢半拍?”   大家这时总是一阵哄笑。   而时间也就在哄笑和抱怨中过去了。   纪禾在军训中的最大体会则是……   乔泽宇是个人精。   不是褒义,也不是贬义,而是按事实说话。   他就是个人精。   人精这个词,有两个意思,一是说老于世故的人,二是特别聪明伶俐的小孩儿。   乔泽宇二者皆占。   工商管理系的乔泽宇,个高帅气,风趣幽默,温柔贴心——这是某一次纪禾在食堂偶然听来的评价。   乔泽宇……的确如此。   他振振有词用一口陕西腔说自己是陕西人,骗过了教官和所有同学。直到某次他也考入这所学校的高中同学用上海话侬来阿拉去地跟他打招呼,这才让大家恍然大悟,哦,乔泽宇是上海人。至此,乔泽宇免不了让“老乡见老乡分外关照”的教官捶了个脑瓜崩。可虽然如此,生气也是表象,教官同学,依旧都很喜欢这个大男孩。   有人问起乔泽宇怎么会说陕西话,乔泽宇眨眨眼睛:“跟小时候的保姆学的。”   乔泽宇似乎天生就有种吸引人目光的特质,不管是齐步走时他自个儿发呆一般留在原地,还是向左转时他向右转,他总能生出个什么让大家发笑的事端,让教练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大二的学姐学长来拍照拍视频为迎新晚会做准备时,关注的对象也是乔泽宇。似乎没几天,乔泽宇便与老生很熟悉了。   纪禾,总是垂眸不语。   她看到的,不再是夜店里那个吊儿郎当浑身酒气的男孩。   眼前这个人,是健康活泼的邻家大男孩代言人。   如此大的反差,让纪禾不得不去相信,乔泽宇是个心思很深的人。也就此生出了不要和乔泽宇过多接触的心思。   近一百人的方阵里,她是最不引人瞩目的。就在纪禾以为军训会如此顺利过去的时候,她还是与乔泽宇来了个措手不及的碰面。   汇报表演前最后一天,教练最后一次编排队伍。阴差阳错,乔泽宇竟然站在了纪禾身后那一排正对她的位置。   “前五排,向后转!”   脚步声落定,纪禾看到乔泽宇刚刚和同学搭话时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你?”他牵牵嘴角,眼里的光线冷下来。仿佛一瞬间,他又回到了灯红酒绿的酒吧前。   纪禾来不及说什么——教练在前面叫:“那个女生,对,就是乔泽宇前面的,跟这个女生换一下。”   纪禾转身,顺着教官指的方向走去。   ……   下午五点,队伍解散。   纪禾到草坪上拿起放在那里的军训外套,转身去树荫下拿水杯。   乔泽宇站在那里,弯腰拎起水杯递给纪禾。   “谢谢。”纪禾礼貌矜持地道谢,视线飞快地掠过他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早前虽然在派出所问过她的名字,可他贵人多忘事,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纪禾。”她有些迟疑。   “纪禾?”他挑了挑眉毛,“工商管理系?”   “旅游管理。”   他懒笑。“看不出来。”说完,转身离开。   邓品优一直假装若无事情地在旁边左转转右转转不离开,等到乔泽宇走远后才几步跑过来。“咦,纪禾,乔泽宇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纪禾淡笑摇头,“他问一下我们这个方阵有几个系的学生而已。”   呵,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什么?   看不出来她这个“穷打工妹”也是大学生。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2章 我的名字叫樊旻   军训结束,正式的课程开始。纪禾这才有机会认识自己班上全部的同学。   宿舍里几人早就没了去食堂吃早餐的好习惯,每天早晨起来后胡乱吃点便去教室。纪禾每天早晨倒是起得早,因为她要吊嗓子。   昆曲和京剧不一样,是大小嗓结合来唱的。一般来说,偏高音用小嗓,偏低音、中音用大嗓。有时需要喉音、齿音、鼻音相互配合。闺门旦一律用小嗓。而小嗓是练出来的,没捷径。所以纪禾自打师从赵独芳后便日日早起,跟着赵独芳“练气”,练嗓音,由小声音逐渐放大喉咙,由短声渐喊长声,直到喊出音阶来。   如今虽然上了大学,可赵独芳在接到纪禾的电话时,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要勤练。昆曲这种行当,一日不练便手生。于是纪禾便去了学校里偏僻的假山后,每日练习。   开学第一堂课,纪禾早早去了教室。此时教室里还空无一人,她在桌子上放下包,身后便有声音传过来。   “啊,搞半天还没几个人。”   “总比迟到好。别忘了军训汇报表演那天,全方阵可就一直等你一个人。”有人接话,笑说道。   这个声音……   纪禾霎时间恍惚了。她正低头收拾书包,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仿佛感觉窗外的阳光在睫毛上一颤,带着她的心也陡然颤抖。   这个声音……熟悉而陌生。   回过神来的一瞬间,心脏狂烈地跳动起来。她下意识地抓住书包,僵硬着脊背,慢慢抬起头——   背着黑色帆布双肩包的短发男生与一个胖胖的男生站在门口。   阳光从来没有如此刺眼。   “啊,你好。我叫彭海,他是樊旻。我们军训的时候在别的方队。”胖胖的男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挥挥手,手背上五个肉窝,他直接走过去,选了靠后的位子趴下来继续打哈欠。   门口,只剩下一个人。   背着黑色帆布双肩包的短发男生,有着古装剧男主角那样的眉眼。只不过大多数演员是化妆修出来的,可他却是自然的剑眉星目,额头饱满,带着浅浅的美人尖,一如纪禾印象中的面容。   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曾经下着小雨的某一天。   纪禾坐在轮椅上推开门,看到一个男人提着行李包站在门外。   他说:“我回来了。”   水滴顺着他的指尖滴下,他笑了,眼瞳墨黑透亮。纪禾喜极而泣。   而现在,纪禾想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却还是让水光模糊了眼睛。   她以为现在还见不到的,以为见不到的。这张脸,这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惶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腿有些发软。她想问一句“你回来了?”,却蓦然沙哑得无法说话。   男生将包取下来拎在手里,礼貌地朝纪禾笑笑,打算走过时发觉了纪禾的异样。   “那个……你好。”男生有些尴尬,抬手摸摸他才一厘米多长的头发,不自在地转移目光。他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到最后还是觉得应该是这个女生不对劲。   纪禾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感情,却还是忍不住在男生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揪住了他的袖子。   “宋衡……”她看着他,满怀希冀,声音沙哑。   他一愣。   “你回来了?”她想笑,却感觉泪水下一刻就要奔涌而出,只能僵硬地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男生迟疑地看着她的面庞,又垂下视线看看她拽着他衣袖的手。诶……怎么回事?   “抱歉,我叫——”他刚刚开口,被她固执地打断了。   “宋衡。”纪禾强调般重复一遍。   男生愣愣地看着纪禾,看着她水润的眼中他的身影,饱含着希望与更加深邃的情绪。他无法理解,却从心底里感到了一丝不忍。只不过——   “不好意思,我叫樊旻。”他清清嗓子说道。   下一刻,男生感觉到胳膊上的力道明显一紧。   “樊旻?”纪禾有些呆,下意识地重复一句。   “是的,樊旻。”男生点头。   纪禾仰头,再一次仔细打量他的眉目。   她退后一步。   这样的眉眼虽然略显稚嫩,可是怎能如此熟悉?   她再次后退一步。   “樊旻?”她又问。   男生点点头。   纪禾终于低头,落寞地松开拽着他的手。   樊旻看着她的手如失去生命般垂下。一瞬间有种莫名的情绪让他的心猛然一痛,却想不起来因缘。   “老四,后面!”彭海睡眼惺忪地撑个拦腰,发现樊旻还没有过来,于是在最后一排朝樊旻打招呼。   “哦,来了。”樊旻看纪禾一眼,想了想,还是离开。   纪禾呆呆地坐到座位上,失魂落魄。   …… ~ ∞ ~ ∞ ~ ∞ ~ ∞ ~ ∞ ~ ∞ ~   第一堂课,老师在介绍自己后,要求同学们依次上台自我介绍。由于彼此还不怎么熟悉,因此坐在台下的同学都听得很认真,偶尔几个还插个话,调笑一阵。   纪禾的情绪一直不对劲,上台讲了几句话便下来了,她没有看任何人,一直低头看着讲桌。   几个同学过后,轮到樊旻。   樊旻站到台上,转身一边写自己的名字,一遍冲着黑板自我介绍,留给大家个后脑勺,“大家好,我叫樊旻,樊是樊梨花的樊……”   台下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纪禾坐在笑声里,坐在上午的阳光里,咬着嘴唇,盯着桌子上别人的涂鸦。   “那个……我介绍完了。”樊旻放下粉笔。   “等等,你还没说你的理想是什么?”老师站在旁边提醒。   “理想?”樊旻摸摸头,似乎在认真思考,然后确认般蹦出两个字,“结婚?”   台下在一瞬间诡异的沉默后炸窝了。有女生笑着倒到旁边女生身上。男生在拍着桌子鼓掌。之前自我介绍的同学,哪个的理想不是“开公司”,“当全国最好的导游”,或者“出国留学”。谁会料到半路蹦出来个“结婚”?   “结婚?哈哈哈哈,好搞笑!!”   “不会吧?樊旻你的理想是结婚?!!”   “天啦,太佩服你了!!”   纪禾的情绪依旧跟不上大众,她深呼吸一下,望向天花板,让眼中再次出现的水意回去。   樊旻独自一人站在讲台上,显得很无辜。   “唉,同学们静一下,”老师颇有兴趣地站在一边做了个手势,“樊旻,你的理想为什么是结婚?”   樊旻很坦白:“我没什么理由,就是想早点结婚。”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老师继续问。   “没有。”樊旻摇头。   “那好,努力吧。”老师走上讲台拍拍樊旻的肩膀,笑着开玩笑,“各位女同学,这么好的男生赶紧的啊。我确定他以后会是一个非常可靠体贴的丈夫。”   “那可不!一心奔着结婚去的,能不体贴可靠吗?”彭海在下面大声叫道。   大家哈哈大笑。   “纪禾,你怎么了?”身边的黄茹用胳膊肘拐拐在场唯一和大众情绪不同步的纪禾。   纪禾缓缓摇头。   “哎,不知道为什么,你有时候给我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黄茹皱了皱眉,嘀嘀咕咕,“好像三十多岁的女人一样……”   纪禾想笑,却笑不出来。迎头望向窗外的阳光,如白炽灯般刺眼。   自我介绍完毕,老师开始上正课。   “由于世界各国各地区间的文化传统,风俗习惯,禁忌事项都不同,游客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思想意识各异……”   纪禾低头,看着带着油墨味的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发呆。   身边传来翻页的声音,纪禾打起精神也将课本翻了一页。   “有谁知道世界上唯一的七星级酒店在哪里?”老师喝了一口茶,抬头问学生。   同学们互相讨论,后面有人率先回答:“迪拜帆船酒店,就在迪拜。好像99年才开业。”   纪禾僵硬着脊背,不自觉地转头去看回答问题的人。   樊旻站在座位上,手里夹着一支圆珠笔。   “不错——那住一晚需要多少钱?”老师继续笑眯眯地问。   樊旻有些无奈了。“卖了我也住不了一晚……”   女生们呵呵笑起来。纪禾忍着心里的难受,调整情绪半天,抬头重新看黑板。   笔记才抄一半,下课铃响了。大家收拾好课本,准备离开。纪禾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书包拽出来,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她只得蹲下来收拾。眼前是同学纷纷离开的脚。直到最后有一双脚站定。   樊旻蹲下来,帮纪禾收拾课本。   纪禾一滞,咬紧牙齿,握紧的手指在手心掐出了好几个印子。   “不用急,反正接下来又没课。”   “谢谢……”纪禾不敢去看他,看也不看地将手里的笔一股脑塞进包里。   “感冒了?”樊旻将书递给纪禾,和气地道,“鼻音挺重的。”   “嗯。”纪禾有些沉默。总不能告诉他刚刚她哭过了。   樊旻见她收拾妥当,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纪禾还是将他叫住了。   樊旻转身。   “你……你是独生子?有兄弟吗?”纪禾问。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   樊旻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很轻松地回答:“我是独生子。”   “哦……”依旧是失望。   独自磨蹭到最后,纪禾关掉教室里的灯和电扇,离开。   刚刚走出门,迎面撞上了路过的乔泽宇。   “抱歉。”纪禾后退一步。   乔泽宇看她一眼,拍拍刚刚被纪禾碰到的衣袖,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开。 ~ ∞ ~ ∞ ~ ∞ ~ ∞ ~ ∞ ~ ∞ ~   夏末秋初灿烂的阳光里。校道上高大的绿树枝繁叶茂。   彭海依旧打着哈欠。“啊,我回去得睡个回笼觉……”   樊旻走在他身边,仿佛在思考问题,没有说话。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女生不,好像叫纪禾。”彭海顿时来了精神。   “记得,怎么?”樊旻回过神来。   “她有点奇怪啊。”彭海摸着自己的双下巴,“你看别的学生都那么高兴,就她摆着一张苦瓜脸。”   “别这样说一个女生。”樊旻有点反感,“纪禾她……大概有点伤心事。”   话音刚落,樊旻蓦然红了眼眶。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你怎么哭了?”彭海正欲说什么,侧头看到樊旻在擦眼睛。   樊旻眨眨眼睛,自己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可能是……风吹的缘故吧。   笔直的校道上,另一头,纪禾独自越走越远。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3章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转眼,开学已经将近一个月。   纪禾复杂的心思慢慢平复。她终于说服自己,世界这么大,怎么就不允许出现个长得比较相似的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她能够掌控的,所以知道就好了。 还是,等着宋衡吧……可是,似乎她的反应还是太过于古怪而被人看出来了。 一个周一,上课的路上邓品优小跑几步跟上纪禾。 “纪禾,你……是不是对樊旻有意思?” 纪禾顿住脚步看向邓品优,完全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拜托你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好不好。”邓品优顺顺单肩包上的流苏,“上课的时候老是见你看着他发呆。” 纪禾的脸倏地烫起来,她低头抿抿嘴唇。或许她是对樊旻注意太多,可是她应该没有总是看着樊旻发呆吧? “唉,喜欢就承认啊,有什么大——”邓品优突然矜持了很多,满脸的满不在乎变成端庄温柔。 眼前,乔泽宇走过。 “你好。”邓品优客客气气地朝乔泽宇微笑,点头,不经意地脚尖点地。 “你好。”乔泽宇点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呆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纪禾,转头离开。 不说上公共课时一起上课,平时小班上课的时候,纪禾也经常在走廊上遇见乔泽宇。乔泽宇最开始看到她什么表示也没有,而慢慢到后来似乎也觉得过不去面子,点个头算意思意思。 纪禾很清楚,乔泽宇并不怎么待见她。或许因为……她见过他最顽劣不堪的一面。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清楚。就算想追根究底,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了。 “单雨媛呢?”后一步赶上来的黄茹问邓品优。 “好像辅导员找她有事情,她就去了。”邓品优草草说道,又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大谈特谈上次和父母一起打高尔夫的经历,指望能让走在前面不远处的乔泽宇听到。 邓品优,典型的公主病,一边说着“乔泽宇算什么,可达不到我的标准”,一边在有乔泽宇出现的场合打扮得花枝招展。邓品优像是骄傲的白天鹅,自己死活拉不下身价,于是在湖面上打着转儿希望有王子来爱慕她。只可惜那只王子现在似乎还从未注意到湖面上有只白天鹅。于是白天鹅很气闷,只好将火撒到周边想来碰她的“丑小鸭”上,结果是连丑小鸭也不理她了。 相比之下,单雨媛就是所谓的平民天后。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纪禾才算真正认识了单雨媛。据说她高中的时候就是学校里顶出风头的人,精通歌舞,校电视台女主持,学生会副会长,学习与课外活动一个不落。而现在,单雨媛也很快加入了院学生会文艺部和大艺团。 这样的人物,被众男生解读为大众情人,梦中女神。 而现在,起码在纪禾看来,单雨媛与乔泽宇还并没有什么联系。 这一节是公共课。等到纪禾进教室的时候,才发现剩下的座位要不都放着书占座,要不就是三个男生旁一个空座。 纪禾还在迟疑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 “纪禾,这里!”彭海站起来朝她招手,身边有两个空位。 纪禾走过去坐下,礼貌地道谢。 “嗨,还谢什么!不过顺便占座而已。”彭海呵呵笑着。 纪禾从包里拿出书刚刚放到桌上便看到樊旻也走了过来。 樊旻显然也被坐在彭海身边的纪禾愣住,臂弯里端着书在阶梯上顿一下。 这…… 纪禾扭头去看彭海,一张正挤眉弄眼朝樊旻做鬼脸的肉脸立马僵化,随后咳嗽着变红。 难道,她真的表现得很明显吗?樊旻,樊旻,樊旻不是宋衡。夜深人静之时,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虽然长得像,可不是宋衡。宋衡是医生,大学念的是临床诊断学,而不是旅游管理。就凭着一条,纪禾就能将樊旻彻底否定了。 所以,她不能将对同学的感情与对恋人的感情弄混淆。纪禾很失望,也很忧愁。却也仍然忍不住去关注樊旻。 思考间,樊旻已经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 老师开始讲课了。纪禾盯着笔记本,却无心去写一个字。直到身边轻轻响起一个声音。 “书该翻页了。” “哦。”纪禾伸手将面前的书翻过一页,捏着笔,又顿在那里。 “这一行得划下来。”樊旻指指书页上一行大标题。 “嗯。”纪禾依葫芦画瓢。 “你好像挺容易走神。”樊旻微微侧头,对纪禾说。 纪禾淡淡一笑,并不打算回话。 “其实我挺好奇的。”他继续说。 “……什么?”纪禾这次答话了。 “你好像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撑着下巴,望向讲台上举着扩音器滔滔不绝的老师,“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我的心理年龄比较老。”纪禾想了一想。 樊旻回头看她,似乎像在打趣,可目光很坦诚单纯:“你也想很快就结婚么?” 纪禾有些无奈:“这个倒没有。” “哦……”樊旻没有接话,而是提起另一个话题。“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把我认错为别人了?好像是宋什么的。” 纪禾沉默了,微微垂下头,一种苍老陈旧的情绪如同老房子里的灰尘般弥漫开来。 “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她依旧不说话,可眼中的落寞惆怅已经告诉樊旻答案。 “他现在没有和你在一起?” 纪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抱歉,我没有探寻你的隐私的意思。只是觉得,与其活在记忆里哀痛,不如拥抱新的生活,寻找新的希望。我一般就往前看。未知的生活我一般定性为美好。”樊旻认真地说道。 纪禾长时间不吭声,到最后终于抬头对还在等待她回答的樊旻微笑。“怪不得你那么想结婚。” 樊旻呵呵笑出声来。 窗外,阳光静好。 樊旻一直很好奇,好奇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十八岁的女生会有那样悲凉的神情,她眼中会有无法言语的哀伤。总觉得,她心里藏着秘密。樊旻不知别人是否也这样感觉,当他和室友聊起纪禾的时候,大家只会会意成他对纪禾有意思。也就出现了彭海帮忙占位做媒人的事情。 可樊旻接受了彭海的“善意”。他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对于纪禾的沉默与哀伤有种不能解脱的责任与义务。 ~ ∞ ~ ∞ ~ ∞ ~ ∞ ~ ∞ ~ ∞ ~ 纪禾捏着从学校橱窗上撕下来的传单,在找了两个多小时候终于站在了白芷昆剧院前。 白芷昆剧院,C城最大的私人经营昆剧院。 昆曲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热度一直有涨高的趋式,所以在这座昆曲一直兴盛的南方城市里,便有一些文人雅士和昆曲爱好者开办了昆剧讲习班,随后逐渐发展成为如今的白芷昆剧院。而白芷昆剧院的现任“掌门人”,是海外华侨白润舟先生,只是他常年在国外,昆剧院主要由职业经理负责打理。 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很有气势,纪禾稳稳心神,走进去。虽然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学校也有发下助学金,可是她仍旧得打工来赚取生活费。当时在宣传栏看了半天,就在以为自己得去教初中生数学的时候,她看到了这份来自昆剧院的传单—— 寻求有一定昆曲基础的临时外雇工作人员。 纪禾有种感觉,好像上天独独只为她砸下了一个大馅饼。 …… 昆剧院内。 “T大?不错的学校——学旅游管理的?”办公桌后面的钱主管看着一下纪禾填下的表格,推推眼镜,上下打量着纪禾。 “是的,但是我从小就在学昆曲,有一定的基础。”纪禾回答,却也不会夸大自己的实力。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只有负责人赵松以及应聘者纪禾。据说今天白芷昆剧院有场比较大的演出,结果舞台上搭的背景似乎出了点问题,所有的相关人员都被拉去帮忙去了。 赵松背着阳光坐着,盯着纪禾,一言不发半天。直到纪禾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是吗?”赵松终于开口,顺便起身,“跟我来。” 纪禾只得跟上去。 绕过走廊,赵松带着纪禾来到了一间小型练功房。 “唱几句吧。”赵松搬个塑料凳子坐下来。 纪禾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学过吗?唱几句来听听。”赵松拿着手里的资料卷成筒,敲敲凳子脚。 “不用问一下……关于昆曲的知识么?”纪禾有些不自在。 “听曲调就知道了。对昆曲只了解些皮毛的人跟常年学习昆曲的人,嗓音与身段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纪禾也不好意思去扭捏了,于是走到房间中间站定。“我就唱几句折子戏《游园惊梦》里的词。” 天气还不是特别冷,纪禾穿了间长袖的单衣,并不妨碍她的动作。 《游园惊梦》是《牡丹亭》中的选段,纪禾唱的词主要是游园中的一幕,由于本应该是杜丽娘与春香一起配合,而纪禾也不怎么放得开,于是到后来她便只是站在原地唱了,颇有些尴尬,只得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词曲上。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最后的音调缓缓稳下来,静下来。 纪禾微微喘气,手放在身边偷偷揪住了衣角。 她仍是紧张。以前在家乡,她并不曾在陌生人前表演过昆曲。而这段时间她也并不是有很充裕的时间来继续练习。而且……僵站在那里清唱的样子,她从镜子里看到了,毫无美感可言。 赵松站起来,推门出去。纪禾紧跟着心一沉。完了。 门外传来赵松的声音—— “跟我去领衣服,周六早上八点过来,再给你安排工作时间。” ~ ∞ ~ ∞ ~ ∞ ~ ∞ ~ ∞ ~ ∞ ~ 半个小时后,纪禾提着装衣服的塑料袋在街上快步走着,笑容忍不住飞上唇角。 她真是赚到了……得到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闺门旦一身行头!虽然不是新的,可是纪禾一想起自己以后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工作,就忍不住荡漾起笑意。总感觉好像自己就要去上台表演一样。 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她路过一个公用电话亭,而后又匆匆地跑回来。要给师傅和家里打个电话才是。 “喂?”电话通了,是一个处于变声早期却还带着娃娃音的男声。 “小驰?” “姐?”电话那边立刻破音成公鸭嗓子,大吼,“老爸老妈,姐来电话了!”然后紧接着话锋一转—— “姐,C城好玩吗?听说那里很多名胜古迹啊。对了,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土特产。吃的多带点。唉,中考之后我也过来玩玩吧?我啥地方都没去过——喂喂,我还没有说完!” “纪禾啊?”电话那边一阵响动,然后换了个声音。 “嗯,爸。”好长时间没联系,纪禾突然听到父亲略显苍老的声音,感觉有些心酸。 “别听那小子在旁边鬼叫。身体还好吗?学习还好吗?” “都好。” “那……你现在缺钱吗?要不我……”纪宝华在电话那边犹豫不知该怎么开口。提起钱的事情,总觉得对女儿有愧。 “没事儿,我有助学金。再说现在也找到一份工作了,在昆曲剧团呢!” “哦……你要是有什么问题,跟爸说,别报喜不报忧。学生在外面还是要将心思放到念书上。” “我知道的,爸。” “嗯,你妈刚刚听到你打电话回来,过去隔壁扶赵伯过来了。” “好。”纪禾感觉心里一阵温暖。她想家人了。 不一会儿,赵独芳接过电话,听到纪禾说她在昆剧院找到工作后很是高兴。“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国家的单位,你都得端正态度啊,好好干。” 纪禾不放心,说到赵独芳身体健康的问题。“有没有偷着喝酒?”赵独芳没事就喜欢喝两口,可是肝脏也不怎么好,所以不能多喝。纪禾一直都盯着。 “知道,你跟你妈妈讲话吧。”赵独芳应该是喝过酒了,不自在地咳两声,将电话交给陈艾。 “纪禾啊。”陈艾在那边讲话,“要到冬天了,你记得添衣裳。” “嗯。”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注意点。晚上不要出门。工作也是,要是太晚了就不要去了。” “知道,妈。” 继续絮叨了几句,纪禾无意间转身看到了几步外一个穿着牛仔裤和薄羊绒衫,戴着眼睛的个高年轻人,手里捧着几本关于英美法系和欧洲法系的书。 “喂?总算通了。你小子怎么不接电话啊?”年轻人捏着手机,看着路口的红灯,“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泽宇,我家老头让你过去找他一趟……” 和家人通完电话,纪禾挂上听筒。 绿灯亮。年轻人一边继续说着,一边走过斑马线。 纪禾站在原地,看那人越走越远。 谭文彬,好久不见……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4章 班级聚会   “这个是什么?”黄茹举着一条长长的绣花带子。   “四喜带,昆剧戏服上的配件。”纪禾一边往盆里浸水的戏服上抹洗衣粉,一边回答。 “纪禾,你真的会唱戏?”黄茹仍旧不太相信,刚刚乍听到这个消息,她很惊讶。于是在纪禾洗带回来的衣服时,便靠在旁边研究。“我还以为现在只有老头老太太才会唱戏,年轻人都不会学这个的。” “其实也有很多人从小就学习古典戏剧,只不过戏剧的受众大都不是年轻人。”纪禾微笑着解释。 邓品优抱着舅舅从美国带给她的卡通杯,站在旁边扫了一眼盆子里的衣服,漫不经心开口道:“还费那么大心思洗干什么呀,直接送干洗店不就得了,要我就自己买一套新的去。穿别人的旧衣服也太掉价了。”一边说,一边回到座位上继续玩电脑。 黄茹目送邓品优离开,对纪禾做了个鬼脸,没吱声。 宿舍门开,单雨媛带着一阵风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艺术纸。 “大家有没有时间,帮我裁剪艺术纸吧?”单雨媛将怀里的东西堆到桌子上,“迎新晚会要用的。” “晚会是什么时候?对节目有要求吗?”邓品优连忙放下耳机转身问。 “大概在11月初吧,你也报名表演节目?”单雨媛一边脱外套一边问。 “我就问问而已。”邓品优转身,留给大家很倨傲的脊背,拖着长音像是民国时期大家庭留洋回来的小姐一样说道,“看看吧,到时候我要是闲得无聊就参加呗。” “雨媛,让纪禾去吧,纪禾会唱昆曲!”黄茹在旁边怂恿。 “人家现在哪有学生听戏啊?”邓品优立刻接嘴反驳,“又不是老头老太太。你当迎新晚会是戏园子啊?” 纪禾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然有这样说的道理,可正好大家都不了解昆剧,有机会见习一下我国文化精粹也是好事。”单雨媛通常是一碗水端平,当下便开腔帮纪禾说话,但也不拂了邓品优的面子,“纪禾,你想参加吗?我可以帮你联系联系。哦,品优要不你也来吧。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趟大活见文艺部的部长。” “说了我要不要参加还要看到时候心情怎么样。”邓品优有些自得,很大牌地挥挥手,“今天挺累的,我就不出去了。” “我也不用,谢谢。”纪禾在干毛巾上擦擦满是肥皂泡的手,“我还是做观众好了。” “嗯,”单雨媛笑了笑,她也就是那么一说,本就猜得到纪禾肯定不会去演出,但出于礼貌还是加了一句,“你要是改变心意了就跟我说一声。” “怎么?你负责组织节目吗?”黄茹立马问。 邓品优立马设置电脑静音,戴着耳机装作继续玩电脑,却在专心听她们讲话。 “我是主持人。”单雨媛有些矜持地笑了。 “哇!”黄茹惊讶,“那……男主持是谁?” “我们年级的男主持是乔泽宇。” 纪禾看着手上残留的一点白沫顿住。邓品优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手僵在鼠标上一动不动。 这……难道就是开始吗? 纪禾看着盆里漂浮的泡沫,心下复杂。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宿舍里没人说话。邓品优将满腔怨气发泄在物件上,没好气地收拾桌上的书本笔袋时摔得噼啪响。 …… 迎新晚会的主持人一共四人,两男两女,包括大二的一男一女,以及大一的一男一女。而乔泽宇同单雨媛入选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不就是一起主持晚会吗?有什么事好天天商量的?她不是对乔泽宇有企图吧?”上课时,邓品优走在纪禾身边抱怨,话说出口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话语太过尖锐,于是咳嗽两声,装模作样打圆场,“我也不是说他俩不能谈恋爱,只是这个你侬我侬的有伤风化啊。总得注意一下吧?你说是不是?” 自打单雨媛与乔泽宇开始所谓的“成双入对”后,邓品优便不怎么搭理单雨媛了,原来还将单雨媛视为她高傲公主的小跟班小丫鬟,可如今却发现小丫鬟其实挺有实力的,于是逐渐划清界限,从此目高一切。单雨媛越春风得意,邓品优越清高得酸溜溜的。 “我对他们的事情不是太清楚。”纪禾回答。 邓品优撇撇嘴巴,不再说话。她前几天貌似开始琢磨要在迎新晚会上“一鸣惊人”,在网络上搜寻什么歌女生唱好听,什么舞蹈最流行,每次都是在宿舍门被打开的时候,连忙最小化网页,匆匆忙忙打开书,装作听英语听力的样子。 纪禾偶尔会看到单雨媛同乔泽宇站在一起商量什么,旁边是其他女生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窃窃私语。可是从目前的情况,以及宿舍里邓品优旁敲侧击得来的情报看,他们似乎也只是单纯的工作关系而已。 乔泽宇在学校的风评很好,没有女朋友,对女生都很绅士。而单雨媛也并没有对他特殊优待,该干嘛干嘛,似乎乔泽宇只是个人形电脑。 可纪禾仍旧忍不住去揣测,单雨媛难道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与乔泽宇在一起,直至多年后结婚? 仅存的记忆里,当年在残联办公室里乔泽宇并没有多提关于他妻子的事情。新婚两年自杀身亡的乔泽宇到底是否也受了单雨媛的影响?纪禾无缘得知这一切。而从现今来看,还是一个大学生的单雨媛是个待人很亲切的女孩,虽然这样的亲切里透着一丝处处不得罪人的圆滑。这一点在纪禾看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起码单雨媛比起邓品优来说是好多了。 而多年后,单雨媛还会踏入影视圈吗?那么作为国内当红影视明星的单雨媛又是怎样的? 纪禾统统不知。所以她也只能默默旁观。 可无论如何,上辈子的那个乔泽宇在离世前专程去看她,离世后留给她全部十七亿财产——似乎是她心中无法正视,内疚至深的愧疚。无形之中,她已经有一层道德上的负担。 …… ~ ∞ ~ ∞ ~ ∞ ~ ∞ ~ ∞ ~ ∞ ~ 班级的第一次聚会很快到了,定在国庆之后。 班长在学校附近一家酒楼预订包厢,大家周五晚上六点在校门口集合。纪禾随同室友过去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乔泽宇也站在那里。 原来班级聚会包括两个班级,纪禾他们旅游管理六班,以及乔泽宇所在的工商管理一班。由于纪禾班上有些人因故而不能参加聚会,所以班长才寻思着将之前一起军训的工商管理一班也组织起来,人多热闹。 乔泽宇照例是见到纪禾后淡淡点个头,便转头去跟别人说话了。单雨媛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返回跟室友一起。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酒楼走去,乔泽宇一直走在最后。 邓品优穿着一条白色的齐膝连衣裙,黑发直直地披下来,脸上略施淡妆,冻得脸色发白还硬说不冷,拉着黄茹的手小步小步地走,总算从队伍前面落到最后。 只可惜乔泽宇跟有自动屏蔽功能一样一直在跟旁边的男生讲欧美车,日系车和国产车的差别,气得邓品优抓紧了手包,铁青着脸还要努力装出一副大家闺秀微笑不语的样子。 “估计她现在恨得要死了。”走在纪禾身边的单雨媛将视线从后面收回时突然冒出一句。 纪禾有些愕然,抬头看了单雨媛一眼。单雨媛身高过了一米七,修长匀称,比纪禾高小半个头。一个从来不曾在背后评论别人的人突然开口得到的往往是比寻常人更多的讶然。所以单雨媛微微有些尴尬地笑笑,耸耸肩。“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邓品优总是这个拘束的样子,太别扭了。” 纪禾鬼使神差就接了一句话。“大家都认为你和乔泽宇是男女朋友。” “我和他?”单雨媛失笑,声音依旧很轻柔,“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话说完,便到了酒楼。 纪禾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 ∞ ~ ∞ ~ ∞ ~ ∞ ~ ∞ ~ ∞ ~ 聚餐时,餐桌上的气氛一直很热烈。 邓品优锲而不舍,终于不经意地坐在了乔泽宇身边,矜持地将小手包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纪禾随便选了位置,在旁边帮还没有来的樊旻留了个空位。这段时间从进教室时打个招呼到偶尔一起去图书馆学习,纪禾同樊旻慢慢熟悉起来。樊旻的性格比较大而化之,而纪禾本就不是一个拘于小节的人,因此平日里还挺合得来。而两人熟悉的结果就是樊旻宿舍的男生们经常拿他们打趣。 “纪禾同学,你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要知道我们几个人作为老四的室友,可都是光棍啊。”彭海胳膊圈着一个男生,乐哈哈地对纪禾开玩笑。樊旻,是宿舍里的老四。 “他不是待会儿才能过来嘛。”纪禾不自在地回话。 大家看出纪禾不是太会开玩笑的人,便又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黄茹坐在纪禾另一边。这桌女生比男生多,于是桌上的话题便是以女生为主导。 不习惯开玩笑的纪禾偷偷拍拍脸,发觉脸上的温度很烫人。她一抬头,无意中瞥见了邻桌的乔泽宇,他正右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举着玻璃杯碰在唇边,貌似喝水的样子,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表情玩味。他听到刚刚彭海的话了? 纪禾转移目光,偏头,让头发垂下来挡住了那边的视线。 随后在上菜时,包间门口意外出现的酒楼经理打破了一室热闹的气氛。 “啊,乔小公子!”经理腆着发福的啤酒肚快步走进来,半秃顶的头在灯光下锃亮发光,“要不是楼下值班的领班认出来了,我还不知道呢!” 正叽叽喳喳的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乔泽宇端着笑容站起来。 “我没打扰到各位吃饭吧?”经理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同乔泽宇握手,又粗又肥的手指上戴了一个男士戒指。 “没有,本来该我去跟您打个招呼的,一坐下来就忘了。”乔泽宇客气说着客套话。 “哪里哪里!乔董可安康?”经理笑得一脸褶子。 “都好。” “她上次从上海来C城也没过来我这里吃饭。以后你母亲再来,一定要赏脸在我这里吃一次!我在市中心还有三家店,都是够高档……”经理滔滔不绝地说着,指手画脚。 其他众人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或讶异,或猜忌。到现在为止,大家所知道的就是乔泽宇是上海人而已。其他,一无所知。 等到经理寒暄完后,吆喝着“服务员,多上几道招牌菜,这个包厢全部免单!”走出去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 大家沉默几分钟,这才慢慢恢复之前的气氛,嘻嘻哈哈着“免单啊,得大吃特吃一番”。可……哪里也有什么不同了。 邓品优坐在乔泽宇身边是欲言又止,一脸好奇。她原本以为乔泽宇来自小康家庭,结果不曾料到这幅局面。 单雨媛则是慢慢喝水,低头不语。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表情。 有几个和乔泽宇关系好的人上去套话,得出的也是乔泽宇轻描淡写的两三句话。“家母从商,和刚才那位经理有些经济来往。” 可是,什么样的经济来往会让在C城餐饮业颇站得住脚的此酒楼经理逮着机会就卑躬屈膝巴结奉承?那是什么样的“从商”? 纪禾知道,只是她不可能说出来罢了。 这时候彭海端着杯子走到纪禾身边,“来,樊弟妹!” “别这么叫……我不会喝酒。”纪禾脸红了。喝酒对嗓子不好。这在赵独芳对她的禁事之列。而彭海脱口而出的“弟妹”二字,让纪禾颇为意外。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黄的,又不是白的!才一小杯而已。”彭海示意她。 “可是我……” “唉,弟妹,这样可不洒脱啊。” “是啊。” “给点面子嘛。” 周围人敲着桌子起哄。纪禾只得端过酒杯。 倏忽间,一只手冷不丁伸过来,接过纪禾手里的酒杯。纪禾回头,看到迟到的樊旻站在她身后,仰头喝完了酒。 纪禾愣愣地看着,一股暖流直接涌到了心头。周围人又开始拍手起哄。 “作弊!这算作弊!” “也让老四英雄救美一次嘛!” 樊旻呵呵笑着,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随后在纪禾身边坐下。纪禾的脸又烧了起来。几个男生逮着机会,都说要敬纪禾的酒,让樊旻不得不代替喝了好几杯,这才能坐下来好好吃菜。 “谢谢你。”纪禾摸着胳膊,有些不自然地道谢,心里却是很感动。 “没事儿。他们也就闹着玩而已。女孩子要是多喝酒对身体不好。”樊旻回答,眉眼间是体贴的关怀。 “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纪禾问。 “教务处那边的老师挺能唠的,拉着我说了半天。”樊旻抓抓他的毛栗子短头发,帮纪禾拿着碗盛刚刚上来的枸杞山药排骨汤。 “问清楚没有?” “嗯,等到这学期期末考试成绩达到80分后,就可以参加下学期初的转班考试,达到70分以上就可以转班了。” 学校在开学初曾组织了英语分班考试,将新生按照英语成绩的好坏分为A班和B班,分班教学。樊旻那时候考试时笔芯中途坏掉,折腾半天后匆忙写完卷子,结果后来出来的成绩并不理想,于是被分进了B班。他想转到A班学习,于是今天趁着有时间去教务处咨询了一下。 “教务处那个老师貌似中午去喝朋友的喜酒,喝高了。后来说得高兴,结果跟我说,你读这个旅游管理啊,算是浪费时间了——其实这个东西,自己有时间去考个导游证就好了。”樊旻想想,总结道,“虽然说的有点武断吧,可我觉得差不多也有些道理。” “你不喜欢旅游管理?”纪禾问。 “说不上。”樊旻看到他们又给纪禾面前的空杯子添了酒,直接端起来倒进自己的杯子,又取了饮料瓶和新的水杯给纪禾倒橙汁,“当时选专业的时候也没细看就是了。要是再来一次,我就不会选择旅游管理了。” 纪禾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忙活,墙角明亮的壁灯突然晃了她的眼。心底一片潮潮的湿润。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5章 第二次代驾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从酒楼出来,晚上的冷风吹着,冰凉的感觉在脸上十分爽快。 有几人想要打包饭菜的去找服务员了,纪禾出来得慢,抬头便见乔泽宇站在阴暗处,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哮喘…… 纪禾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如果猜的不错,乔泽宇现在也是有哮喘。听说饮酒有可能会引起哮喘,而乔泽宇今晚一直对别人的敬酒来者不拒。 纪禾捏了捏拳头,犹疑了半天还是站在原地。倒是乔泽宇很无所谓地将药瓶放回衣服内侧兜里,走到大家面前,大大方方地说道:“我的车在附近,有本市人要回家的吗?我可以当司机。” 邓品优耳朵一竖,立刻接话。“啊,都这么迟了。”她装模作样看看手表,皱着眉头无辜地望向乔泽宇,“不好意思哦,可能真的要麻烦你啦。” “咦,要不我也回去吧。” “我也回家。”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说起来。 “乔泽宇,你的车里能坐几个人?”有男生问。 “前面一个,后面三个。你要是不嫌弃后备箱,还可以塞两个。” 大家呵呵笑起来。 “他不是上海人吗?在这里买车?”樊旻在纪禾耳边悄悄问。 “他家在这边有房子。”纪禾回答。 乔泽宇独自到街角将他的车开过来,不是跑车,而是换了一辆很普通的国产车。其间众人又是对他的家境一番揣测。 看到那多么女生准备要乔泽宇送回去,纪禾实在忍不住,于是开口提醒了一下。“酒后驾车很危险。” 乔泽宇站在一旁,没什么表情。纪禾以为他没有听到她的话。结果等到乔泽宇头也不抬地拉开后面的车门时,他突然说了句:“你也上来吧,我要是难受,你接着开。” 夜晚的冷风中,这句话徐徐飘进纪禾的耳朵。她一愣。 大家好奇的目光从乔泽宇身上转移到纪禾身上。 “纪禾,你会开车?” “看不出来啊,纪禾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樊旻也稍微有些愣怔。“你原来会开车啊,我还不会。” 好吧。这个时候纪禾也没有心思去解释自己还没有拿到驾照的事情了。 单雨媛站得远远的看着大家,没有说话。 几个女生一看情势不对,便开始怂恿纪禾。“纪禾也来吧,求你啦。要不然我们可得大晚上冒着风等公车呢!” “是啊,纪禾,帮帮忙啦。” 乔泽宇站在副驾驶车门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纪禾。纪禾无奈,只好点头。这大晚上的,交警不会冒出来查人吧? “那我去了。”她抬头对樊旻说。 “嗯,路上小心。”樊旻点头,手插到牛仔裤裤兜里,“回宿舍后记得给我个消息。” 乔泽宇拉开副驾驶的门。 “啊,真是太好了。谢谢纪禾啦。”邓品优很欢快地说一声,几步上前准备往副驾驶位上坐。 “你到后面坐吧,这儿方便和驾驶座换位子。”乔泽宇转头示意纪禾,“上车。” 纪禾不吭声地走过去,她忽然有种不详的感觉,乔泽宇心情不好,正想找茬。而她就是那个被找上的出头羊羔。 邓品优僵着脸,神色难看地挪开,打开后面的车门。几个女生也跟着依次上车。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越近市区,街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越发明亮,飞快地掠过乔泽宇的侧脸。纪禾一直没说话,倒是后座上几个女生一直在聊天,咯咯地笑,除了邓品优仍旧僵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依次将她们送回去,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最后回去的邓品优站在车门口,努力维护很优雅的举止,朝乔泽宇微笑,摆摆手,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去。 转个弯,离开邓品优的视线,乔泽宇突然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你来开。”他说着开车门下车,“直接回学校。” 纪禾没说话,下车,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 乔泽宇拉开外套的拉链,靠在副驾驶位上,降低车窗,一副懒散的样子,可眉心靠中间显出浅浅的褶皱。 在纪禾面前,他似乎撕下了在学校里那副人见人爱的面具,露出了顽劣不堪的真面目。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反正纪禾什么都知道,他也不至于再虚伪地装下去。 纪禾却仍旧想不明白:这真的是她上辈子所见的乔泽宇?这就是那个成熟男人的少年时期? 反差……也太大了点。 “你在想什么?” 纪禾侧头,看到乔泽宇正半睁半合着眼睛看她。 “没什么。”纪禾专心看路,“请你希望别人帮忙的时候,说一个‘请’字。” “我付钱还不行?”乔泽宇脱口而出。 纪禾心下一顿,握紧了方向盘。 乔泽宇似乎也觉得自己一时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坐直身子,咳了两声,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是哪里人?看样子不像是沿海的。” “东北。” “东北?挺远啊……”乔泽宇呵呵笑两声,“吃饭的时候你旁边坐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 “这恐怕是你无权过问的个人隐……”纪禾的声音渐渐低落,直至消失。上一辈子……她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还真是挺难接触的,性子这么怪。”乔泽宇无所谓,“谈个恋爱怕什么?爷我初一就有女朋友了。” 纪禾沉默。乔泽宇还真是……早熟。 手机铃响,他顺手接起来。 “喂?” “泽宇?” “……”听到那边的男声,乔泽宇不说话了。 “我现在在别墅,过来C城出差,也顺便看看你。你今天不是放假吗?怎么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明天的飞机就得回上海。” “谁给你那儿的钥匙的?” “姨妈。” “我现在挺好,没聚众赌博也没泡夜店酒吧。这些话应该够你跟我妈汇报了。我今天不回别墅,不麻烦你探望了。你可以明天直接回去,不送。”乔泽宇直接啪地挂断电话,吓了纪禾一跳。 车内弥散着沉默的气氛,乔泽宇看着前面的路,似乎在出神。 “喂,你有表哥吗?”他突然问,也没看旁边的纪禾。 “没有。” 他嗤笑一声。 “刚刚……是你表哥来的电话?” “是啊,很一表人才的公司经理呢。”乔泽宇一脸坏笑,“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拜托你正经点。”纪禾瞥他一眼,她一向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乔泽宇一愣,嘴角的笑容更大。“我一直很正经。你看不出来么?” 纪禾抿紧嘴唇不再吭声。乔泽宇自得没趣,也不再没话找话。 进了学校,车停在男生宿舍后。纪禾解开安全带。“我回去了。” “嗯。”乔泽宇坐着没动。 “以后……”纪禾犹豫,还是说出来,“少喝酒,对哮喘这种顽疾不好。” 他一动不动,突然睁开一直懒洋洋闭着的眼睛,黑暗里视线如利剑一样刺向她。“你怎么知道我有哮喘?” 纪禾心里哐当一声,却也飞速找出了借口。“刚刚在酒楼门口看到你手里拿着治疗哮喘的药……我认得。” 乔泽宇定定地看着纪禾,直到看得纪禾心里发毛。 “你可以走了。”他缓缓说道。 纪禾松了口气,身轻不少,朝自己宿舍走去。 …… 乔泽宇独自坐在车里,凝视着前面树丛里一片黑暗。回神后,烦躁地从储物箱里拿出打火机和烟盒,出来后靠着车在冷风里抽烟。 淡淡的烟雾里,他又盯着那篇黑暗的树丛,出神。 今天遇见那个酒楼经理,纯属意外。而这个意外也让他原本不错的心情降到了冰点。呵呵,任谁也不会喜欢一个看上去笑脸迎人热情奉承的中年大叔一转身就是嘲讽挖苦的“乔家的阿斗,虽然烂泥扶不上墙,可也得伺候着。毕竟打狗也得看主人。” 当他不知道? 从小,乔泽宇就是众人眼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世祖,另有“嫉妒表哥孙睿维聪慧过人”的美名。 是啊,他乔泽宇怎么可以跟孙睿维比? 乔泽宇是由陕西保姆带大,直到上小学还说一口正宗陕北话的小土老帽。而孙睿维则是由外婆带着在国外长大,回国后立即进贵族学校的小海归。 乔泽宇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看上去胖胖的保姆。她待乔泽宇很好,像亲生儿子一般好,可毕竟是农村里出来的,也没有什么文化,带孩子也是老一套。乔泽宇两岁多时感冒发烧,保姆拿土方子给乔泽宇刮痧,到最后却拖出了气喘。保姆以为没多大关系,于是并没有注意,等到半年后发现孩子总是大喘气,一感冒就憋得浑身青紫时,抱去医院一看,已经是小儿哮喘,伴随终生。胖胖的保姆懊悔得抱着乔泽宇哭了好几天。 小时候由于父母工作忙,乔泽宇在六岁时才有机会一家人聚在一起,而目的却是欢迎从海外回来的乔老太太,以及父母去世后便跟着外婆去国外生活的孙睿维。 乔老太太见到抱着西瓜皮球玩的满头大汗跑进屋的乔泽宇的第一眼,便冷下了目光。不光因为乔泽宇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却开口闭口额要凉皮,也因为他已经在院子里滚得浑身上下满是灰尘,黑乎乎脏兮兮像是福利院的小孩。 由于很少见父母,乔泽宇从小便不爱与父母亲近,却爱随时随地跟在保姆身后跑。要吃饭了,抱着唐老鸭小饭碗爬下餐桌盘的椅子跑去厨房要姆姆喂;要洗澡了,钻到姆姆房间玩一玩火车才肯出来要姆姆抱着去浴室;要睡觉了,一定要姆姆陪着他讲讲故事。每天晚上小孩躺在床上,保姆坐在床边,你一句我一句全是正宗的陕西话,家里其他人都听不懂,旁人眼里他们活像一对亲密的母子。 于是乔老太太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辞掉了养大乔泽宇的胖保姆。 乔泽宇那时单纯地以为保姆是回家去了,以后还会回来。于是第一天,很乖地没吵没闹,独自坐在地上看《大风车》;第二天,他起床后就跑去大门口张望,姆姆没有回来;第三天,他抱着皮球在门槛上坐了一个下午,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第四天,早晨起来后穿着睡衣,看见进来帮他换衣服的仍旧不是姆姆,乔泽宇似乎明白姆姆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既不换衣服也不吃早餐,冲出去就在客厅地板上打着滚哭,“额要姆姆,额要姆姆!” 乔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将拐杖狠狠一跺。“保姆没有了!看你是什么样子!小瘪三!有空跟你哥好好学学!” 乔泽宇被吓住了,坐在地上呆愣愣看着外婆,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眼泪。他并不明白“小瘪三”是什么,可却知道外婆在骂他。 他觉得很委屈,他想姆姆了,于是小声抽泣着擦眼泪,抬头,看到穿着贵族学校校服的表哥孙睿维正准备出门。“外婆,我上学去了。” “唉,晚上早点回来。”外婆慈爱地笑着。 乔泽宇看着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到姆姆没了,又躺到地上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 而从姆姆再也不回来这件残酷的事实恢复过来,花了乔泽宇整整一个夏天,虽然他还偶尔想着姆姆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回来。 他跑去问妈妈,妈妈很忙,只是匆忙应付他一句:“你要保姆的话,我再找一个。” “我要原来的姆姆。”乔泽宇很固执。 “没有了。”乔颂咏看他一眼,语气也很坚定。 乔泽宇生气了。“等我长大了,我就把姆姆接回来。”然后气鼓鼓地跑进房间关上门。 房门一关就是好几个小时,谁都不知道他在房间里干什么。反正到最后他饿了的话,自己会出来的。下人好几次都看到他偷偷打开门缝,朝外面看看——没人注意——然后耷拉着头出来,闷声不响去客厅拖着椅子放到柜子下,然后爬到椅子上站着够装零食的柜子,最后拖着一包浪味仙抱一排娃哈哈又撅着嘴巴回房间。 有时候淘气,家里负责管他的下人就吓唬他:“看看,就是你不听话,所以姆姆就被你气跑了。” 乔泽宇的反应是很大声地“哼”一声,一跺脚,转身跑掉。 等到再过半年,他看着外婆与表哥那样好,他开始羡慕了。 乔泽宇也想外婆那样对他笑。可是他吃饭吧叽嘴,筷子与盘子碰得叮当响;他每次上下楼都风风火火噔噔噔,像是起了火警;他淘气,不是摔坏了花瓶就是画花了表哥的课本。外婆生日时唱个歌表演节目吧,表哥唱的是外文《雪绒花》,可他只会姆姆教的跑调“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额实难留”。所以,外婆还是不喜欢他,还是看到他就没个好脸色,甚至用拐杖撵他走。 再后来…… 随着年岁逐渐长大,乔泽宇从无比盼望外婆喜欢他变成了无视关于这个老不死的所有事情。 不错,就是个老不死的妖婆。 整天板着个麻将脸,坐在沙发上抿着个嘴巴,戴着个老花镜看电视新闻的洁癖老妖婆。 而这个老不死的妖婆,很明显,强烈希望乔家所有的家产都被孙睿维继承。 呵呵,是啊。他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只会吃喝玩乐,怎么可以跟孙睿维相抗衡?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妖婆背地里曾经叫他“野种”。可乔泽宇没想过为什么老妖婆会叫他颇有深意的“野种”二字,毕竟老妖婆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他,所以不管老妖婆叫他什么都在情理之中。 而表哥孙睿维倒没有表现出特比的敌意,但和乔泽宇的关系也很平淡。小时候孙睿维并没有说讨厌小表弟,但也没怎么搭理乔泽宇,而长大之后两人关系不好基本是因为乔泽宇每次说两三句就开始阴阳怪调恶言恶语。但是事到如今,通晓了人情世故的孙睿维好歹也履行了一个哥哥该有的义务,比如出差到C城,顺便来看乔泽宇——顺便。 可是呢,乔泽宇并不需要他公式化的关心。滚得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当初乔颂咏告诉他要到C城来念大学的时候,乔泽宇觉得这是他老妈最让他称心如意的决定。 来C城后他一直玩得很开心……除了遇见一个有点跳脱他生活的女人——纪禾。 作为自认很成熟的一个男人,乔泽宇眼里从来没有女生,只有女人。而纪禾这个女人……乔泽宇觉得用他一贯的思维无法理解。反正他也不屑去理解。不过,虽然他平时总是不摆好脸色,可还是得承认,纪禾……有点意思。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6章 故人旧事   班级聚会后直到现在,气氛一直有些不对劲。   大家从惊愕纪禾会开车的事实淡定下来,终于又琢磨出另外一个问题:乔泽宇怎么会知道纪禾会开车?他俩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   纪禾有些无奈,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都会被揪住不放。   “别说外人了,可以同班同学都有些误会呢。”单雨媛好心地提点她,“大概都以为你和乔泽宇关系挺好的……平时,不怎么看得出啊……”   “没有。”纪禾摇头,却也不再多做解释。   她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流言,周末都用来做昆剧院的工作了。搞半天发了她一套衣服是让她成日里化好妆,戴好头饰,穿好戏服,全副武装去昆剧院门口发宣传单。   每日里抱着一摞传单一站就是一整天,期间还得应付各种好奇打探的目光。   主管钱松倒很是和气,有时还会端杯水过来给她喝,还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好干,过段时间给你安排轻松点的工作。”   纪禾很是感激,越发辛勤地工作。   到如今,学习上熟悉起来,工作顺利,她便想去曾经工作过的残联看看。   一直以来她并没有涉及残疾人这个领域,因为还没有心理准备。自己突然得到重生的机会,并拥有全新的正常人生活,让她莫名其妙对于曾经那些残疾朋友多了一份愧疚,总是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幸运,或许担心自己是不是走在幸福的边缘,一不小心上天便会收回这一切。   所以这一世,她对于残联的圈子,忐忑而不安。而现在她终于有时间来整理安排这一切。   找了一个没有课的星期二下午,纪禾提着水果走进了残联的大门。生着铁锈的大门,安静的院子,槐花正茂盛的大树,以及刚刚才筹钱翻新的残联办公楼。一切都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这样熟悉的模样让纪禾很是百感交集。   沉寂在回忆里的她一不注意,被匆匆从一楼一间办公室冲出来的人撞到了肩膀。手里的塑料袋被什么剌破,橘子苹果争先恐后蹦了出来。   “啊,抱歉。”来人蹲下身,帮她拾捡滚了一地的水果。   “吴静?”纪禾诧异后想笑,想感叹。世事无常,生活就是这么巧。   “你认识我?”吴静疑问,她抱着水果站起来塞给纪禾,一头短发很爽朗,“我以前采访过你?”   纪禾摇头,还是想笑不笑的样子。“你知道陈老现在在哪里吗?家还是办公室?”   “陈老?”吴静单手插腰,另一只手摸摸后脑勺,“你可来不巧了,他刚刚休息,最近几天太累了。”   “怎么?拍摄陷入僵局了吗?”纪禾故意问。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心情很欢快,想……逗弄逗弄吴静。   “你怎么知道?你也是残联的工作人员?”吴静有些诧异。   “不是,只不过听说要拍纪录片而已。”纪禾随便找了个理由,“最近几天摄制组不是一直在忙活嘛。”   “噢……”吴静还是感觉奇怪,看了纪禾一眼,“你进去吧。我得走了。”   有什么飞快地滑过纪禾的脑海,她来不及想便脱口而出。“房东催你回去?”   吴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站在原地,怀里抱着一堆水果的纪禾。   “你到底是谁?”   风吹起了吴静的短发,发丝在眼前飘荡。   纪禾挠挠头,岔开话题,“你付房租需要多少钱?”   ……   纪禾没有解释她为什么对于某些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吴静也没有问起,她是初出茅庐的新闻工作者,目前还处于住地下室吃泡面的飘荡状态,信任的信条是——存在即是有理。所以纪禾既然不愿说,她也就不想去刨根究底。处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她认为纪禾可信。再说了,会有个傻子自动送上门来房租,不要白不要。   纪禾借钱给吴静垫房租,1000块,付了之前几个月欠下的钱。房东已经等在那里,作势要将吴静的东西扔出去了。   吴静打了个欠条给纪禾,说是以后赚钱了后还。纪禾笑而不语……没什么的,只是她下个月,以及下下个月,都得节衣缩食吃白馒头了。   可是帮助吴静,她还是很乐意。   上一世,也是在拍摄纪录片的时候,吴静被房东赶出来后提着小小的包裹来残联,在一件堆着文件的存储间里睡了一个星期的地铺。吴静其实很傲气,身边接触的都是残疾人,她一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没法子扯下脸来接受大家的帮助。   而这次,纪禾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她。   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第二天,纪禾再次来到了残联,见到了上辈子帮助她很多的残联主席陈老。   陈老依旧是和蔼的小老头,笑意盈盈地答应让纪禾平时来做义工。   进驻残联的摄制组由于才拉起大旗走拍摄之路,所以人不多,也是东拉西凑拼起来的杂牌部队,一个人往往就得兼任场记,录音,剪辑等多个工作,连导演王周则也是如此。   纪禾上辈子并不熟悉这个瘦得跟竹竿一样,还微微佝偻着背,戴着副黑框眼镜,三十来岁的北漂导演。她接触最多的是吴静,以及负责联系盒饭的小弟。   王周则一直在追寻导演梦,到现在卖掉房子,跑了老婆,还是个毫无名气的小人物。可是纪禾知道,转机就在当下。生活的主流,似乎还未变。王周则和吴静依旧会靠这部片子一炮成名。已经了解这一切的纪禾并不觉得有什么,也从没有想过要在中间横插一脚或者从中渔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梦想,纪禾并不觉得她会与所谓的电影圈有联系。   再一世,纪禾也同以前残联的朋友们熟悉起来,也常常陪着陈老在拍摄之余散步,听陈老讲些老日子里发生的故事。   纪禾有时候也会帮着摄制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直到娴熟到大家忙不过来时叫嚷着“纪禾纪禾,去搬几个凳子过来。”   日子就这样静静地过去。 ~ ∞ ~ ∞ ~ ∞ ~ ∞ ~ ∞ ~ ∞ ~   “所以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出于戒奢求简的目的,学院决定将今年的迎新晚会推迟,和院庆十周年的晚会合并,在十二月举行。节目上自然要花更多的心思。”辅导员坐在办公桌后面说着,环视站在办公室里的学生,“而将你们叫来呢,也有原因。这次的院庆会有一些已经毕业的校友回来,也有如今给你们提供特困生扶助金和企业奖学金的赞助人。所以院里的意思,是希望你们也能拿出一个节目来作为感恩演出,表演给赞助人看。最好有人能写一篇演讲稿,念念自己的感激之情。”   十月中旬,辅导员一个电话将所有一入校就领取了外界捐赠助学金的贫困生和优秀生叫到办公室,简单说明来意,就是让他们表演个感恩节目。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没有一个人说话。   纪禾站在最后面,盯着脚尖,一声不吭。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上辈子在残联也不是没有见过,每每爱心人士来拜访的时候,要组织小孩子为他们表演节目以示感激。她并不是就此批驳那些人没爱心还偏偏假模假样地来做捐助。只是有些人的心态并不是很好。回报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一定要选择让受助人表演节目的方式?更有甚者让他们站在讲台上朗诵一篇讲述自己的生活如何困苦,遇到捐赠人后生活变得多么美好的稿子,而且还得眼带泪光。似乎只有这样那些台下坐着的富豪捐助人才觉得心安理得,才觉得自己的钱花得不冤枉。可是没有人去关注受助人的自尊与感受。   樊旻站在她身边,举起手。“老师,一定要表演节目么?”   “这是当然的。”辅导员点头。   有人开了个头,大家立马叽叽喳喳说起来。   “我们也不会啊。”   “是啊,大艺团那些人表演就好了。”   “什么叫感恩演出……”   辅导员才刚刚研究生留校就职,脾气比较直,也不怎么会说场面话,这个时候他就直接推推眼睛,用笔敲敲桌子,“我也不怕跟你们说实话,不参加感恩演出的人,恐怕下次的奖学金申请会有问题。”   大家立刻闭了嘴。   “现在有人还有问题吗?”   大家还是沉默。   “知道了就散吧。记得准备节目,然后去晚会负责人那里说一声。”   ……   从政务楼出来,一群人慢慢吞吞朝宿舍走。   “切,就说世界上没什么好人!演什么演?直接去磕两个头算了!这些人都是什么心态啊,就一定得看着我们涕声泪下地夸他们多有慈善心,这才平衡吗?”   “得了吧,你拿了钱,自然人家要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纪禾落在队伍后面和樊旻一起慢慢走。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多了去了。没人会不求回报地奉献。”樊旻说。他是以系里第一名的成绩录取进来的,所以一开始便有企业奖学金。   “对赞助人的感激之情我们当然有。可一定得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吗?总觉得有点……羞辱人的意思。好像花钱买人表演一样。”纪禾说。   “没办法,我们现在并没有什么能力去改变什么。”樊旻说道,话音刚落,便听到前面有人叫纪禾的名字。   “哪个是纪禾?你?是你吧?唉,听说你会唱昆曲?”那个女生挤过来。黄茹站在她背后尴尬地笑。   “怎么?”   “你会唱戏就好办了。那个感恩节目就你上吧。那些大款富豪的肯定喜欢这种古典的东西!毕竟要我上台吧——我可什么都不会。不会跳舞,不会讲笑话,还唱歌跑调的。而且我平时学习挺忙。”女生堂堂正正地说道。   这下子也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纪禾你原来很多才多艺啊!那就好办了。”   “是啊是啊,那个什么纪同学,你来表演节目吧。我们都是幕后组织人员,这个应该可以过关吧?”   “不错。纪同学,靠你啦!”   一群人七嘴八舌,唯一的目的便是将烂摊子推到纪禾身上。纪禾连个插嘴的缝儿都找不到。   “你们够了没?”樊旻实在看不下去,略微愤怒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人,“所有的事情推给她一个女生,好意思么?亏得也是同学,还没见过这么坑人的。这种话也说得出来,要不要脸?行啊,都不想参加表演,那就也别想奖学金了。要不就把奖学金都给纪禾。有谁敢站出来再说一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嘀嘀咕咕还真没个人敢说话大声点。   “不就是一个合唱解决问题?值得这么推卸责任!纪禾,我们走。”樊旻拉着旁边因他的话而怔忡愕然的纪禾,头也不回地离开。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7章 昆剧院前的相遇   课间休息。纪禾转头问坐在她身后的单雨媛。“雨媛,你知道迎新晚会和院庆晚会合并的消息吗?”   单雨媛合上手里的书,笑着点头。“知道,之前的策划书不能用了,组织部策划组正发愁呢。对了,好像你们要表演节目吧?” “是啊,因为大家不好协调,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弄个大合唱。”纪禾问,“你在这方面比较在行,有什么歌可以推荐吗?” “感恩节目……”单雨媛皱起眉想想,“《感恩的心》和《爱的奉献》都不错,大家都挺熟悉的——这个节目是你负责吗?” “可以这么说吧。”纪禾柔和地笑笑。大家一起商量了几次,觉得还是纪禾以前有唱歌的功底,便让她负责。 “这样啊,”单雨媛拖着长音,心思转了几番,面上依旧柔和亲切,“需要我帮忙吗?” “如果有不懂的我就来问你啦。”纪禾眨眨眼睛,有些开心事情的发展很顺利,“以后就麻烦你了,我在这方面也不是特别有经验。” “不客气。”单雨媛客气地回了一句。 商量妥当,纪禾转身坐好,身边的樊旻问她:“问清楚了?” “嗯,《感恩的心》或者《爱的奉献》,到时候选一个吧。” 樊旻立刻轻松地笑起来,眼里仿佛有阳光。“我就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昨天你还那么担心。” 纪禾看着他,也弯起嘴角,却在下一刻恍惚。窗外秋天的阳光在一丛灿烂的红叶后照射进来,仿佛在樊旻身上落下了时光。好像他会下一刻站起来,伸个懒腰。“纪禾,外面阳光那么好,晒太阳去!” “你喜欢拉布拉多犬吗?”她猛然想起什么,对着樊旻脱口而出,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樊旻看着她,眨了下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纪禾深呼吸一下,感觉腹腔里一片温凉。“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辣椒。” “纪禾?”樊旻奇怪而迟疑。 “没什么。”纪禾摇头,笑着,不敢去看樊旻,漫无目的地摆置桌上的课本,“你想去残联做义工吗?” “残联?” “嗯,残疾人联合会。我有时候会去那里。” “好。”他郑重地点头。 纪禾放心了。她希望能将樊旻带入自己曾经的圈子。就像……上辈子一样。 ~ ∞ ~ ∞ ~ ∞ ~ ∞ ~ ∞ ~ ∞ ~ 下午三点,纪禾依旧站在昆剧院前派发传单。 “还有多少份?”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纪禾回头一看,赵松站在她背后。这一转身,她的脸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不多了。”纪禾后退两步,这才抬头看昆剧院的赵主管。 “哦,今天没什么事,你把这些发完就可以回去了。”他看一下手机,对纪禾说道。 “好的,谢谢主管。” 赵主管拍拍她的肩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恍然记起什么,转过身来。“对了,办公室那几个人闲得发慌,想去聚餐,你要来吗?顺便认识几个同事。” 纪禾一愣,却是下意识地拒绝。“不去了。谢谢。” “你以后也是要进入社会的人,这样的场合即使说不上朋友聚会,也是必要的应酬。早做准备总比没有准备好吧?”赵主管看着纪禾,手里把玩车钥匙,“再说了那几个同事都不错。你可以跟着学学。” “我……待会儿回学校还有点事情,所以……。”纪禾只得再找借口。她并不是一个善于人际交往的人,与其在聚会上如坐针毡,不如回学校好好休息休息。 “好吧。那我先走了。”赵主管一脸遗憾,摆摆手离开。 纪禾看着赵松离开,继续派发传单。 不一会儿,一个打扮精致,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孩子出现在了纪禾的视野里。 “啊,好漂亮的小狗狗!”她直接小跑几步跑到了不远处在路边摆摊子卖马尔济斯幼犬的人前,顺便朝来的方向招手,“泽宇,快来看看!” 纪禾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果然…… 乔泽宇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站在几米外抱着胳膊,很是不屑,“这种路边卖的狗说不定有什么病呢?猫比狗可爱多了。” 买狗人可不同意了,“我这可是纯种狗!绝对没有病!路边摊怎么了?路边摊我也卖500块一条。”说着,打开笼子盖,拎出一条汪汪叫的小胖狗。“你瞧瞧!” 乔泽宇被吓得直接大叫一声,跳开老远。街上不少人纷纷投来注意的目光。纪禾看着,也忍俊不禁。多大的人了,胆子那么小。 “泽宇,你怕狗吗?”酒红头发女孩站起来,一脸好奇的样子。 乔泽宇憋了半天,脸色难看地摆手。“烦死了,你现在到底回不回家?” “哦。”女孩招了个没趣,低着头跟着乔泽宇离开,路过昆剧院,越走越远。 …… 一刻钟后,乔泽宇回来了。从眼角打量一眼那站在路边发传单,上妆着衣的昆曲女子,慢悠悠走过。 “你是说这里不是国家昆剧院,是民间昆剧院?”有外地来的游客扯着纪禾的袖子问。 “是的……” “啊,你看看我可不可以进你们昆剧院啊?我也喜欢昆剧。”胖胖的游客誓不罢休地问,顺便摆了个怪模怪样的姿势,“看,是不是很有气质?” “这位小姐,”纪禾满脸无奈,“昆曲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你恐怕……” 这个声音……乔泽宇站住了。 转身。 眼前的人,亭亭玉立的身段,粉红绣花帔,衬皎月花褶子,腰束白花裙,白彩裤,彩鞋;颈上一张粉面秀眉的脸,古典雅致,粉妆玉琢,仿佛……是从《诗经》中走出来的女子。在这现代世界的繁华街头,一枝独秀,就像舒展的粉白荷花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乔泽宇不知怎么的,突然有念古诗的冲动。 大概是阳光有些刺眼。他有些晕头。 纪禾送走了胖胖的游客,又发出去几张传单,回答了几个问题。可是……几步外有个雕塑一直一动不动。 “你到底看够了没有?”她叹口气,转身面对乔泽宇。 “你……”他愣愣地开口,喉头动了动,却又没了下文。 “你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看?都快被你盯出窟窿来了。”纪禾抱怨。 他一震,立刻很鄙视地转移目光,看着远处卖小狗的摊贩。“谁想看你?涂得个大花脸,见不得人似的。”说完,又状似无意地看她一眼,“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发传单。” “为什么发传单?” 纪禾无语问苍天。“工——作。” “哦……”他点头,咳嗽两声,“那……我看你这样子,好像很内行啊。” “我学过昆曲。” “哦……”他站直身子,理理衣服,突然想到自己刚才送女孩子回家肯定被纪禾看到了,立马浑身不自在,“那什么,我走了。” “不送。”纪禾立刻说道。 乔泽宇还打算说什么,可想了想还是闭上嘴巴,离开。 ~ ∞ ~ ∞ ~ ∞ ~ ∞ ~ ∞ ~ ∞ ~ 残联里纪录片的拍摄工作仍旧在进行。纪禾终于将樊旻带过来,介绍给了残联里的朋友们。很像曾经那副模样。她将宋衡介绍给众人。 今天没什么事,倒是有几个从福利院过来的聋哑儿童在五楼的活动室里玩,所以纪禾便和樊旻一起去陪那些孩子玩。孩子们都只是3岁到7岁的年纪,纪禾便教他们跳房子,樊旻在旁边擦桌子准备带孩子们画画。 玩了没一会儿,吴静便冲上来敲门了。 “纪禾,你们小声点,楼下听到你们这里跳得砰砰响。” “好的。”纪禾点头,向孩子们打手语,让他们去画画。 “你怎么看上去很累的样子。”纪禾问。 “场记今天不在,我忙活好一阵子了。”吴静打着哈欠。 “那你在这里休息休息吧,我去替你一会儿。”纪禾从塑料垫子上站起来。 “那敢情好。”吴静捶捶肩膀,活动活动脖子。 纪禾回头冲樊旻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吴静坐到孩子们旁边,看他们拿着蜡笔画画。 “哎,你是纪禾的男朋友吗?”她捅捅樊旻。 樊旻抬头,笑了笑。“还不是。” “还不是?”吴静强调了“还”字,挑挑眉毛,“明显话中有话啊。” 樊旻摸摸身边一个孩子的头,笑而不语。 “你也跟着纪禾来做义工?”吴静继续问。 “是,感觉这些孩子挺可爱的。” “哦,你和纪禾是同学吧?” “同班同学。”樊旻顿了一下,感叹道,“现在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愿望是当个医生,因为我妈身体不太好。看这些孩子……我要真是学医科就好了,挺心酸的。”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会和纪禾在一起了,都是烂透的大好人。”吴静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对了,你们现在学什么?” “旅游管理,一年级。” “你们学校有医学院吗?” “有。” “那你还等什么?申请转院!”吴静很高兴地打了一个响指。 樊旻手中的蜡笔一顿,他抬起头,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吴静。 “你傻啦?怎么我还说的不对吗?”吴静反问。 “没,挺有道理的……”樊旻低下头,继续帮着身边的小孩子画彩虹,脑海里却在思考吴静刚刚说的话。 可是……转专业?樊旻来不及细想,因为纪禾回来了。 “吴静,王导让你回去,有事儿找你。” “好吧,我回去了。再见。” “再见。”樊旻回道。 纪禾关上门,走过来坐到孩子们中间。 “纪禾?”樊旻叫她。 “什么?” “我们以后再一起来吧?”樊旻拍拍身边那个安静的孩子的头。 “好。”纪禾冲他一笑。 …… 之前吴静与樊旻的话,她没有听到。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8章 关于迷失的风流   大学语文课。   任课的很感性的女老师经常会找些大学生关心的话题拿出来讨论。而这一次,当上课铃声响起时,她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管道升”与“赵孟頫”这两个名字。   “上次讲到《长恨歌》中的爱情故事,有很多同学都发表了不同的意见。”女老师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这次我们再来讨论一个故事。有人知道赵孟頫吗?”   讲台下传来一个声音:“楷书四大家之一。”   “不错不错,那有人知道管道升是谁吗?”老师继续问。   “赵孟頫的哥们?”有人问。   旁边一片戚戚的笑声。老师在管道升的名字下画了重重一条波浪线。“赵孟頫的妻子。”   台下一片哗然之声。纪禾模模糊糊有个意象在脑海里,却一时想不起来。   “赵孟頫字子昂,号松雪。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德芳之后。赵孟頫一身经历了宋元之变,先入仕,后归隐,自云总角学书,诗词书画俱嘉。正所谓博学多才,能诗善文,不仅在书法上成为一代大家,在绘画上也独具风尚。他的代表作有《洛神赋》,《归去来兮辞》,《赤壁赋》等等。对古典文学感兴趣的同学应该都比较熟悉。”   “而他的妻子管道升自幼聪慧,能诗善画,最终同样诗词书画俱嘉。管道升是一位典型的贤妻淑妇,二十八岁时才嫁给赵孟頫。赵孟頫曾经称赞她‘处家事,内外整然,岁时奉祖先祭礼,非有疾必齐明盛服。躬致其严。夫族有失身于人者,必赎出之。遇人有不足,必周给之无所吝,至于待宾客,应世事,无不中礼合度’。 ”   “但是这样才子佳人的绝配也有发生摩擦的时候。管道升中年时人老色衰。而只有一个妻子的赵孟頫开始思考纳妾。毕竟在古代没有一夫一妻的约束,娶妻纳妾再平常不过。赵孟頫写了一首诗给妻子——‘我学士,尔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我娶几个吴姬、越女,也无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意思便是:我为学士,你是夫人。陶学士娶了叫桃叶、桃根的两个小妾,苏学士也有朝云、暮云的两个小妾。我便多娶几个姬妾也不过分,你年纪已经40多岁了,只管占住正房元配的位子就行。管道升看到后,回信便是——”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拿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然后,将咱们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纪禾终于想起来曾经在某本古诗集上看到过这首诗,喃喃跟着老师一起背出来。   “后来,赵孟頫再也没有提到纳妾的事情。”老师慢慢说完故事的结局,表情柔和地看向台下不甚唏嘘的学生,“别说是没有任何约束的古人,就是如今有了道德与法律约束的现代人能做到这一点都是少之又少。赵先生在他的那个时候应该可以算是名人了,皇家血统,钻石王老五,多才多艺,可是却能够在最后回到妻子身边,守着妻子度过一生。为什么?好的,这位同学举手了,有什么意见?”   举手的女生站起来,一本正经:“我觉得赵孟頫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他到底不是一个花心的人。”   “那你觉得花心应该是什么样的?”老师转头看向几个拱在一起嘿嘿笑的男生,“男同学不许笑。”   “花心就是一个男的脚踏两只船,同时有好几个女朋友,然后结婚后还跑到外面去鬼混——”女生顿了一下,“整夜整夜不回家,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香水味。”   “不错不错,形容得很贴切。”老师笑,看到几排后的纪禾正出神,于是叫她,“那位同学,我看刚刚你跟我一起背诗——你有什么看法?”   “老师叫你。”樊旻拉拉她的胳膊。   纪禾颇为讶异地站起来,一时还真不知该说什么,脑海里突然想到高中时语文老师的话,于是背了出来:“如果他总是被女孩子包围,换女朋友像换手机一样快速而轻松,不是说明他花心,而是说明他还未遇上一个真正让他爱得刻骨铭心的女子。”   周围再次哗然。老师笑而不语。   迟到的乔泽宇这时刚刚到达,正背光站在教室门口,身后的阳光让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长。他站在那里,没动。目光同众人一样放在纪禾身上。   “那么这就是你的看法?花心的本质是还未找到一个最爱的人?”老师思考之后抛出问题。   纪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一个层次的理解。“我觉得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女生和男生对同一种行为的定义有所不同。在女生眼里看来,男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花心,而在男生眼里看来便是风流。在这里,风流这个词更多的是褒义,是一个身份的象征,代表这个人有资本,有女人缘,有魅力。”   周围开始有嗡嗡不断的讨论声。   “哦?”女老师走到纪禾身边,颇有兴趣,“那你对风流的看法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高中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纪禾回复,“风流不是一个人的错,错就错在他于其中迷失了方向。”   乔泽宇依旧站在门口,看着纪禾一动不动,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   女老师笑了,却没有去评价什么,任由同学们讨论得叽叽喳喳,转身朝讲台走。   “这位同学,你可以进来了。下次不要迟到。”老师朝乔泽宇点头。   乔泽宇回神,神情莫测地朝后面走,结果发现最后的座位都被占完了,他只得又折回来,坐到第一排。   “那么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来问问男同学。假如在婚后,男方有了外遇,会怎么处理?告诉妻子,亦或者不告诉妻子?”   问题一出,同学们讨论得更激烈了。尤其是女生,仿佛已经煮沸的热水锅又被加了一把柴火。   “来,这位同学,你说说?”老师随便点了一个男生。   男生面露尴尬,站起来半天,刚刚要开口,周围的娘子军就开始不淡定了。   “承认!跪搓衣板!跪遥控器!”   “敢撒谎就家法伺候!”   “小心你的言辞,女朋友就坐在这里哦。”   男生立马红着脸连话都不敢说了。怪只怪学院里这届女学生都比较彪悍。   “女生先别激动——你坐吧,我们再找一个——那位刚刚迟到的同学。”老师笑。   乔泽宇正低头盯着课本发呆,这时候恍然抬头:“我?”   “是的。”   “不好意思,能重复一下问题吗?”   “在你结婚后,假如你出轨了——这里的前提不是你会不会出轨,而是你已经出轨——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怎么处理和妻子的关系以及第三者的关系?”   乔泽宇皱起眉头。   旁边又是女生们义愤填胸,语气低沉的威胁。因为老师不让“激动”,于是都将威胁改成了英语,迂回表达。   “You'd better confess it!”   “You'd better confess it!”   乔泽宇没管身边的声音,看向老师,一脸坦然:“我什么也不会对妻子说。”   众女生立刻开始抓狂。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瞒着老婆出轨算什么?要气死我啊你!”   “同学们,先静一静,听他把话说完。”老师哭笑不得,竭力让周围群情激奋的女生安静下来。   “我什么也不会对她说。我会自己把事情解决掉,然后回归家庭。”乔泽宇说完了。   “好好,这位同学貌似很想发言——”老师看向乔泽宇身后的一个女生。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呢?”女生脸都激动得红了,“作为你的妻子,当然有权利知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你应该全部坦白!”   老师没评论,问纪禾:“你的看法呢?”   “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倒宁愿他什么也不告诉我。或许是一种鸵鸟心理吧。知道了只会在心里添堵的事情,干嘛要去了解呢?”纪禾静静地回答。   乔泽宇坐在第一排,转身看着纪禾。纪禾并没有注意。   老师大步走向讲台:“同学们,今天的讨论没有确定的结果。生活总有一天会告诉你们答案。”   说完,下课铃声响。   窗外的阳光透过枫树红红的叶子,低低照进教室来。   ……   “你的看法挺让我惊讶的。”在阳光满地的校道上走着,樊旻说道。   “是吗?”纪禾看着被风吹落在地的枫叶,“那你怎么想呢?你会对不起妻子吗?”   樊旻一笑。“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谁不懂得珍惜谁。”   纪禾想了想,自嘲庸人多福,不再开口。   乔泽宇从教学楼出来,看到的便是这副一男一女并肩走在阳光中的画面。   “泽宇?”单雨媛从后面走到他身边,好奇地朝外张望,“你看谁呢?”   “没看谁。”他回头,阳光下睁不太开眼睛,于是微蹙眉头,眯着眼睛,“有事吗?”   “哦,老师让我去办公室领一些资料,我怕搬不动,你能来帮忙吗?”   “行,走吧。”乔泽宇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独自走下台阶。   单雨媛看着他的背影,凝视一会儿,才跟着走去。   这一个人……   她习惯性地垂下眼眸,唇边牵起一丝笑意。   她一向认为自己很聪明。   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家里另外还有两个弟弟,单雨媛不可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关照。所以她从小就知道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得自己去争取回来。   单雨媛不否认从小节衣缩食的日子让她异常早熟也异常注重心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她不想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不想嫁个需要让她在厨房里忙活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普通人。   她要过上等人的生活,出入的是高级美容会所,吃得是顶级餐厅的美味佳肴,住的是人人羡慕的豪华海景房。   为此,她一直很努力。   单雨媛长得好看,外在条件优秀,可她也不会仗着这份先天优势像那些没有脑子光有外表的女人一样专注于和男生嬉笑打趣而荒废学业。这样的女生在单雨媛看来,愚蠢至极——估计到最后的结果不是出去毛巾厂打工就是当个老头的二奶,糊涂一生。假如美貌对人生的影响力可以分为由低到高的十个等级,那些女人自然是在最低的一等晃荡,而单雨媛的目的,是十级。而十级就是美貌与智慧的结合。   单雨媛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有很多,可是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不多。而就是这些又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才会攀登到人生的顶峰。单雨媛从小就学习好,德智体全面发展。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辛辛苦苦地用汗水和辛勤换来这一切。她享受别人羡慕的眼光。这样一路走过来,她顺利成为众人眼中的女神级人物。   可是首先,人生靠得还是自己,她必须靠自己的能力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然后,才是利用美貌和附加学历工作资本来嫁一个富豪——起码也要是潜力股。这样一来,双管齐下,万无一失。   而乔泽宇一开始便没有能进入单雨媛的眼睛。虽然他很英俊,人也好……可谁知道家境怎么样?单雨媛以为乔泽宇是小家小户出身,而这显然不符合她的标准。那就遗憾了,单雨媛十分礼貌地与乔泽宇一直保持着矜持的距离。   她要找有钱人,可也不会弄得自己一身骚。而直到班级聚会那晚,她才突然明白自己差点错过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原来乔泽宇家也是不错的。   那么,恭喜乔泽宇,得到了单雨媛的青睐。   而单雨媛对于乔泽宇……低调地抱有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敢问,有谁的外在内在条件能像她这么好?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19章 二世祖乔泽宇   周末。   晚上六点准备结束工作时,又来了一个旅游团,昆剧院里的专门讲解人员却不在,纪禾只能凭着自己已经了解的一些昆曲知识再加上课堂上学的有关导游的知识硬着头皮上场,带着旅游团在昆剧院里转一圈,然后将他们送去小礼堂,看晚场的昆曲表演。   而这一圈忙下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换下戏服,将脸洗干净,穿上自己的衣服。纪禾拽起包包匆匆往学校赶。刚刚走出昆剧院,纪禾便很不凑巧地看见马路对面的长椅上一个女生正哭得梨花带雨。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说好腻了就分手。”旁边站着的的男生回答很简洁。   而这个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   可不就是乔泽宇。   “我送你那些衣服鞋子包包——怎么,还不够?”   女生哭得声音更大了,妆花掉后眼泪冲出一道道痕迹。   纪禾越听越觉得胸膛闷得慌,夜风里后脑勺阵阵发痛,她却也不可能去管人家小情侣吵架,于是转头打算离开。   “你说,你说你又喜欢上谁了?”女生哭得一抽一抽的,眨着泪眼,尖声质问。活脱脱一狗血言情剧的小演员,十分卖力敬业。   “看到没?对面那个穿格子衬衣的女生。”   纪禾站住了,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格子衬衣一眼,勉强装作没听到一样往前走。   “喂,纪禾!”   纪禾忍无可忍地转身瞪回去。   乔泽宇一脸若无其事地坏笑。身边的女生不知是真伤心还是假做作,咬着下嘴唇默默哭得都快要趴到地上去了。   ……   半个小时后。   纪禾冷着脸一声不吭朝前走,耳边还盘旋着临走时那个女生站在街头翘着兰花指,带着哭腔的“你混账!你不要脸!你抢人家的男朋友!”周围路人多半是对着纪禾指指点点,叹气摇头。   乔泽宇倒跟没事人一样吹着夜风,心情是非一般的畅快。“那女的太烦人了——要不是你出现,我还不知道要被那女的缠多长时间。”   纪禾没吭声。   “你应该能理解我啊,不是说花心的人之所以花心就是因为还没有找到最爱的人么?我可是个可怜的还没找到爱人的家伙啊。”乔泽宇叹着气,这一点他还记得颇清楚。   纪禾突然抬头,看向身边的乔泽宇。   他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习惯性地一撇嘴,眨一下眼睛,接着嘴角牵起一个不大的弧度。唇边甚至还露出一个小酒窝。很无辜。对比刚刚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他这幅面目有些可憎。   那女生,应该是真心喜欢乔泽宇罢,虽然言行举止有些娇滴滴的做作,可是纪禾还是看得出来些意味。只是……谁让那个女生偏偏看上乔泽宇了呢?   纪禾忙活一天,又累又饿,到头来想早点赶回去休息,却被乔泽宇拉近他的荒唐事里,还平白无故落得个第三者的下场。可是现在,她真的觉得无法跟乔泽宇沟通。她不想去说教。   “你没有看到那个女生真的很伤心吗?为什么你现在还可以这么云淡风轻?根本连感情是什么都不懂,还说什么你还没有找到爱?少来了。你今年到底多大了?”夜风里,纪禾眉间浅浅的川字很模糊,可是她认真而忍耐的语气已经将她的不满泄露出来。   说完话,纪禾继续朝前走。   乔泽宇没有跟上去,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透过烟雾,眼前的城市夜景浮华而飘渺。   切,他活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一个如此会教训人的女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 ~ ∞ ~ ∞ ~ ∞ ~ ∞ ~ ∞ ~ ∞ ~   纵然随着城市的发展,空气质量越来越差,高档别墅区内树木葱郁,清晨的空气还是很清新,甚至还能听到树林里的阵阵鸟叫。   乔家别墅。   吞下药片,大口喝下半杯水,乔泽宇靠着床头柜滑下来坐在地上,急剧喘着气。渐渐才感觉到胸腔舒畅起来。   他是被一阵呼吸不畅憋醒的。   空荡荡的别墅里安安静静,负责做饭的大嫂已经离开,早饭放在餐桌上已经凉掉。   伸手拿时钟一看,上午十点。昨晚和几个朋友玩得太高兴,他直到凌晨三点才开车回来。乔泽宇一时恍惚,愣神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床头柜上药瓶已经滚倒,药片散了一桌,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乔颂咏。   乔泽宇就当没看到一样,进浴室刷牙漱口,捧冷水扑在脸上,直起腰时一阵头晕。出来时,手机仍旧在震动。   他不耐烦地摁下通话键,提着声音就吼:“干嘛?”   “下周六你回上海一趟吧。”乔颂咏平静的声音传来,仿佛早就知道儿子会语气不善,“你外婆打算回国,下周日到上海。”   “你跟孙睿维去接机不就行了?想让老太太多活两年就别让她见到我。”乔泽宇用肩夹着耳机,歪头打开衣柜找衣服。   “你这是对母亲说话该有的语气吗?”乔颂咏的声音冷下来。   乔泽宇嗤笑一声。“不该不该。周六是吧?我回去不就得了。”   “记得带礼物。”   “礼物?你不觉得不管我拿什么,她收下后肯定转头就扔掉吗?”   “就是因为你是这种态度,外婆才不喜欢你。泽宇,你都已经成人了,不能跟你表哥学学?”乔颂咏的口头禅又出来了——你能不能跟表哥学学?   学你个头。乔泽宇暗自腹诽。老子看到他就心烦。   “我学他?学他什么?讨老太太的欢心,他一个就够了。要两个的话,到时候怎么分家?孰轻孰重?”   乔颂咏霎时间不说话了。乔泽宇也懒得去揣测她的心思。“没事我挂了。”   “乔泽宇,你最好能收敛一些。作为公司的一份子,我更加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你最好明白其中的利益关系。想明白了就联系我。”   话语刚落,那边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   乔泽宇没好气地转头将手机扔到床上,脱睡衣准备换衣服。   光裸的腰部,是有些骇人的一公分多长的伤疤。   他取出衣架,顿了一下,冷不丁抬手将衣服摔到了地上,回身暴躁地将床上的手机扫到地上几脚踹出去。手机顺利摔掉外壳,滑出电池。   乔泽宇坐到床上,喘气。唇色渐渐苍白,他伸出手去拿柜子上的药瓶。   ……   孙睿维十二岁生日那天,盛帆附属的一个子公司经理为了讨好乔老太太,送了孙睿维一条一岁多的藏獒。   七岁的乔泽宇跟着妈妈乔颂咏去酒店吃晚饭,庆祝孙睿维的生日。不情不愿地在酒店门口下车,他撅着嘴巴跟在妈妈身后走。   门童正在跟那个经理解释,藏獒不能带进酒店。旁边站着孙睿维和乔老太太。   乔泽宇有些怕那条大狗,站着妈妈身后,偷偷歪着头往外看。   藏獒不怎么突然发了狂,经理一不留神便让藏獒带着铁链子窜出去直奔乔颂咏而去。   乔颂咏甚至连尖叫都来不及——她根本没时间朝旁边跑开,于是闪电间一把将身边的儿子扯到身前挡住。   所有的人都为这突发的情况骇住了。藏獒张着血盆大口冲了上去。   “妈妈——”乔泽宇带着惊骇的哭腔叫了一声便毫无声息。   周围脚步声,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后来,乔泽宇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留下腰部永久的,狰狞的疤痕。出院后,他便渐渐沉默了,有些孤僻,有些戒备。藏獒的主人后来说,或许因为不熟悉街上的新环境,再加上狗被关在面包车上运过来,所以藏獒后来就失控了。   原本乔颂咏从公司回来时,乔泽宇还会跑上前去叫声妈妈,出了这事儿,乔泽宇看到她便一声不吭。   乔颂咏觉得很愧疚,可毕竟在危险下人的本性就是自保。她承认,人性就是自私的。只是母子关系太僵也不行,于是她想着尽量弥补,可乔泽宇执拗得很,吃了称砣铁了心般对她的关心毫不在乎。   八岁,乔泽宇偷偷从街上买来耗子药,毒死了被拴在树下的藏獒。   看到老太太气得铁青的脸,看到孙睿维有些惋惜的表情,看到妈妈皱眉的样子,他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痛快。   后来,他开始喜欢捣蛋,要不戳坏车库里轿车的轮胎,要不往楼梯上放图钉。   乔颂咏眼见儿子越来越不听话,训也训过,打也打过,到最后还扳不回来,于是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一心放到公司上。而“倒插门”的丈夫安国志,更是管不了儿子。   再后来,随着乔泽宇逐渐长大,渐渐也觉得这些恶作剧有些乏味,那么干什么好呢?   乔泽宇开始学着和一帮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一起抽烟,进酒吧,吃喝玩乐。别的学生是6点早起上学,晚上8点回家。乔泽宇也是,只不过他是将上学换成了鬼混。   班上新来的老师,直到开学半学期后才从别的老师那里知道,教室里那个空位子其实是有人的,而名单上那个“乔泽宇”也是真有其人。   乔泽宇对此是真正的一笑而过。   而今,顺利从那个家逃出来,乔泽宇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   满意?   他坐在床上,回头看向厚重的隔光窗帘细缝中露出来的阳光,斜斜地从他的额角照到唇边。   窗外,窗内,仿佛是两个隔绝的世界。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0章 庸人自扰   “乔泽宇有三天没有来上课了。” “是啊,辅导员也在找他呢。” “不晓得他跑去哪里了……是回家吗?”   “谁知道呢?”   身边走过的两个女生的谈话飘进了纪禾的耳朵。纪禾皱起眉头,他没来上学?出事情了?不对,他那么个富家公子不管怎么样,还不至于她纪禾来担心。将那些揣测抛到脑后,纪禾吃了午饭后直接回宿舍。结果刚坐下没一会儿,邓品优就冲过来了。   “唉,你们见过乔泽宇没有?”她跑得太快,脸色微微发红。   纪禾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单雨媛合上书抢先开口:“没有。我也在想呢,他是不是回上海了?”她就在琢磨这事儿,正想找个由头向大家打听打听。这下方便,顺着邓品优的话讲就好了。   纪禾靠着桌子,看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小说。   “唉,他怎么也不告诉人家一声就消失了呢?”邓品优一脸忧心忡忡地拉开椅子坐下,又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站起来,“他是不是生病了?”   纪禾抬起头,看了很是烦恼的邓品优一眼。   “不知道啊,我再去问问他的室友吧……那个,晚会的事情还得商量。”单雨媛垂眸收拾手里的东西,没有理会其他人,开门出去了。这种时候一定要做得让别人无可挑剔,又能下意识地向乔泽宇表示她还是很关心他的。   “哎,等等。我也去!”邓品优很热心地抓起围巾追上去。   “她俩这是怎么回事啊……”黄茹在旁边感叹,“一时间这么关心乔泽宇。乔泽宇是多大的人啊,难道他还跟小孩一样不知道照顾自己?”   嗯,单雨媛和邓品优都会关心,所以自然不关她的事,纪禾想着。不关她的事情。   乔泽宇跟她是关系淡薄得不能再淡薄的同学。而经过几天前晚上在昆剧院前见到的一面,乔泽宇的形象在她心中是降到了谷底。这样顽劣不堪的人……就算他在上辈子最后自杀前留给纪禾所有的遗产,可在这一世,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   是的。所以他如今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和她无关。要不然难道还自己主动送上去,然后再让某个女生骂不要脸?   纪禾握紧拳头。   可是……上次,她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好像她一生气就说话比较刻薄。乔泽宇再怎么乖戾,她也不应该说人家多大的人了连感情都不懂还开口闭口爱来爱去……   他……别墅里哮喘病发,去世两天后被保洁员发现……   纪禾吓得倏地站起来。来不及细想,抓起桌上的钱包推门而去。   “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黄茹摇摇头,起身去关门。 ~ ∞ ~ ∞ ~ ∞ ~ ∞ ~ ∞ ~ ∞ ~   两个小时后。纪禾站到了别墅区前。   她还记得第一次给乔泽宇酒后代驾时,他给出的地址。纪禾转了好几趟公交车到达,随后在保安处压了身份证,进去小区。   而乔泽宇家,静悄悄。   纪禾试着推了推院门,开着的。走进去后再敲敲别墅门,没锁。   “乔泽宇?”她缓缓推开门,叫道。   没人声。   “乔泽宇?”纪禾提高了声音,却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回荡。   茶几上放着几听开罐的啤酒,胡乱卷起来的报纸和一堆外卖盒子。沙发上搭着几件外套。   纪禾慌了神,进了屋一间房接着一间房地找。直到在二楼推开一间房门——乔泽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散落着些药片。   纪禾走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乔泽宇?”   他没动。   纪禾顿时腿有些发软,蹲下来碰碰他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   冰凉。   她失了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嘴巴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就快呜咽出声。   “你……干嘛?”耳边突然冒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乔泽宇赤着胳膊在床上坐起来,睡意朦胧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人。   纪禾湿着眼眶抬头,滞住。   “哭了?”乔泽宇眉峰微蹙,他已经清醒。这是个什么状况?一觉醒来,旁边坐着个泪眼迷蒙的女生?   “你……没死?”   “死个鬼啊。睡个觉而已都被你吵醒。”乔泽宇皱着眉,撇撇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纪禾深呼吸一下,擦擦眼睛爬起来。   “唉,我问你话呢。你有我家钥匙?还是我昨晚上没关门?”他仍旧坐在床上没动,顺着纪禾的动作抬头看她。   纪禾沉默。   “你今天不上课?”他觉得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纪禾抓狂地叫了出来:“拜托你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   乔泽宇穿戴妥当,亚麻色上衣,灰色棉质家居裤,站在厨房里抱着胳膊监工。   “我比较喜欢吃西式煎蛋。你会做西式煎蛋吗?搭配牛排和意面不错。”   纪禾面无表情地看着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荷包蛋不吭声。她没有提起之前昆剧院前发生冲突的事情,而乔泽宇似乎也贵人忘性大地忘记了,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们还是好同学的样子。而这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纪禾心里莫名其妙感觉……有些心酸。想起前世的模糊记忆,纪禾突然感觉乔泽宇应该是经历了什么艰辛风雨后才会成长为多年后成熟却冷硬的男人。而那样的过程,她不愿去揣测。   其实,有些人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内心都很敏感。   “你是以为我挂掉了,所以跑来看我?”乔泽宇摸着下巴琢磨。   纪禾不吭声。   “哎,说句话呗。”乔泽宇站在纪禾身后,用胳膊肘拐拐纪禾。   “粥快要——你是不是发烧了?”纪禾将双面煎好的荷包蛋盛到盘子里,转身,看到乔泽宇一张微微发红的脸。   乔泽宇很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有点头疼而已。刚刚去冲了个凉水澡,感觉好多了。结果冲完澡没睡多久就被你叫醒了。”   纪禾突然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个真真正正的生活白痴。   “你用手碰碰额头看是不是很烫。”她说道。   “这可不是科学的方法好不好?科学的方法是拿温度计夹在腋下五分钟。而且发热一般分为超高热,高热与低热,这个也是很有讲究的。比如超高热,体温超过41°的,就一定得去医院……”   纪禾懒得听他跟个老太太一样唠叨,直接洗了手,擦干净,一手覆上乔泽宇的额头,成功让他闭了嘴,一手摁在自己的额头上。   “发烧。”纪禾宣布,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盘子里的香喷喷荷包蛋倒进了垃圾桶,“老人家说发烧不能吃鸡蛋。你就吃白粥好了。”   她拍拍手,麻利地将盘子放进洗碗池里,“你家也不缺鸡蛋吧?”   “……”乔泽宇盯着垃圾桶里的荷包蛋,石化。 ~ ∞ ~ ∞ ~ ∞ ~ ∞ ~ ∞ ~ ∞ ~   餐厅里,乔泽宇对着一碗什么也加的白粥发呆,对面坐着纪禾。   “赶快吃,吃完后回床上躺着去。”纪禾吩咐道。   乔泽宇很气闷很怨念地看了纪禾一眼,勉强拿起勺子,“你还会生气啊?真是难得,我以为你不会生气。摆着一张晚娘脸,跟后妈似的……”   门铃突然响了。   “乔泽宇!乔泽宇在不?”   纪禾站起来,走过去开门,几个穿着一身名牌的男生走进来。   “哎,收拾收拾开走!哥们几个今天发现了个好地方,过来叫你过去。”领头的男生直接走到乔泽宇身边,坐下来,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了个地名,然后嘿嘿笑起来。表情很是猥琐。   “我不太舒服……”乔泽宇瞥一眼旁边的纪禾,有些不自然。   “拜托,那么刺激的表演你不想看?到时候我们可以把那些俄罗斯舞女叫来包厢……”   “泽宇,这谁啊?”终于有人发现了站在一边沉默的纪禾,打断乔泽宇和领头男生的对话。   纪禾抬头,发现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多年后的大律师谭文彬。他戴着一副眼镜,颇文质彬彬的样子,可也竟然跟着这群人鬼混。   “这……”乔泽宇咳嗽了两声,蹦出三个字,“保洁员。”   纪禾突然感觉呼吸一窒,咬着下唇,捏紧拳头。   “这么年轻的保洁员?”谭文彬看纪禾一眼,笑一笑,“你先走吧。这里不用管了。”   纪禾没说话,不看乔泽宇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嘭地关上门。   ……   她什么也没想,顺着栽种着法国梧桐的林荫路往前走。是的,她浑身的穿戴加起来没有一百块,自然是跟那些人不在一个档次。她看上去的确就是个负责来别墅倒垃圾的。   吃饱了撑着……还跑过来看他的死活……   纪禾突然感觉有些伤心。这算什么?自己好心忙前忙后,没想对方是个骨子里便瞧不起人的家伙。说了这辈子和前一世已经不一样了,怎么还会心软地跑过来?   她该长点记性了。纪禾吸吸鼻子,走到保安处,纪禾领回身份证。   “纪禾?”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纪禾转身。   不远处,站着单雨媛和——樊旻。   纪禾突然有些无措心虚,手心里沁出汗珠。   “辅导员挺忙,给了地址让我过来看看。可是我一个女生……就拉上樊旻一起壮胆了。”单雨媛几步走上前,笑得很得体,“可你……怎么在这里?”   纪禾有些累,尽量配合地笑一下。“不用去看了,他现在好好的。”   说完,低着头离开。   “你……”樊旻迟疑地开口,让路过身边的纪禾定住。   “樊旻,我累了。”纪禾转头看他,有些失落。   “先回去吧。”樊旻伸手拍拍她的肩,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单雨媛站在几步远外,看着纪禾,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呵……看来拉樊旻过来还真是对了。   从辅导员那里回宿舍拿公交卡时,单雨媛便听黄茹说纪禾也跑出去了。联想到班级聚会后发生的事情,单雨媛左思右想都觉得纪禾与乔泽宇的关系看上去虽然很平常,可哪里就是有些不对劲。   不管怎么样,先叫上樊旻一同前往乔家。樊旻喜欢纪禾那是她早就看出来的事情……纪禾若不在乔家,大家都安心;可纪禾若在乔家,而樊旻再掺和进来……   单雨媛只是碰巧牵个头而已,她什么都没做。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1章 致亲爱的你   “其实在开学之前,我就认识乔泽宇了。”   坐在学校里一颗一百多年的槐树下,纪禾对樊旻说道。   昨天乔泽宇那句“保洁员”让纪禾很难受。想了一个晚上,她释然了。反正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纠结那些做什么?反正也不指望乔泽宇那少爷习性现在能大彻大悟。她反反复复,总是顾及着上辈子的记忆而一次次参合进乔泽宇的事情里,如今想起来她彻底认清了——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庸人自扰。就算再怎么愧疚,她该做的都做了,该还的情也够数了。人,总会有累的一天。不管乔泽宇再怎么样,她不想去理会了。可是,即使可以不管乔泽宇或者后来出现的单雨媛怎么看,纪禾必须跟樊旻解释一下。樊旻于她,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成为有着特殊意义的存在。   “之前就认识?”樊旻疑问。   “是啊,我暑假的时候就在这边打工了,乔泽宇在夜店喝醉了酒找人代驾。代驾的人正好是我打工的饭店的老板。他没时间,就让我去了。”纪禾有些自嘲,“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乔泽宇的钱包丢了,他报警后警察就把我抓起来。结果后来发现是他自己把钱包丢在车子里了。”   “后来呢?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有。”纪禾摇头,“虽然关系算不上亲近,可是我知道他有哮喘病。昨天听见大家说他好几天没来,我就以为他哮喘病发……总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吧?所以我就自己跑过去了,也没考虑到什么后果。结果到他家一看,他好好的。”还跟狐朋狗友介绍说,纪禾是保洁员。   “看不出来……不过乔泽宇在很多男生中的风评的确不怎么好。他太喜欢出风头。”樊旻皱着眉头,随即舒展开来,“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先告诉我一声。”   “好。”纪禾点头,松了口气,“我就怕你误会了。昨天见着单雨媛也在,我就没多说。”   “说清楚就好了。”樊旻笑。   两人坐在一起,再没有说话。前面的小路上几个学生说笑着走过。   纪禾突然晃神。好像突然回到了最遥远最遥远的时光,她和宋衡一起坐在残联的那棵大树下,一坐就能坐好久。   樊旻慢慢伸出手来,轻轻覆上了纪禾放在椅子上的手。纪禾睫毛一颤,仿佛,心也跟在颤抖了一下。她应该拒绝吧?   应该……拒绝吧?   可是,就这么自私一次吧。一次就好。   她闭上眼睛,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樊旻却是微笑荡漾开来。她没有拒绝他。   阳光,如此灿烂。 ~ ∞ ~ ∞ ~ ∞ ~ ∞ ~ ∞ ~ ∞ ~   下午,同樊旻一起去了趟残联,纪禾这才回宿舍。   才推开门,就听见里面黄茹在喊:“纪禾!你爸刚刚打电话过来了,说是有很紧急的事情找你。”   宿舍里新近装了电话,纪禾便不用再跑去外面公用电话亭打电话了。听见黄茹这么说,纪禾连忙打电话回去。接电话的是陈艾,嗓音有些沙哑,说是纪驰在学校玩单杠,结果掉下来把胳膊摔断了。医生说要上钢板,还得住院观察。 “你爸爸出去借钱了,现在还欠着医院两千,甭说以后了。你说这时候怎么会知道出这事——家里的钱刚刚都拿去让你爸换车了。之前那辆跑运输那么多年,已经快报废了。”陈艾勉强打起精神。纪禾这电话打过来也巧,再迟一点她就已经出门去医院了。 “嗯,我知道了。我应该还有些钱,这就汇回来。”听母亲这么一说,纪禾也担心起来,盘算着立马去邮局汇钱。 “纪禾,你自己在C城上大学也不容易……” “我知道,妈。会留够生活费的。再说我不是已经赚了些钱嘛。别担心。”纪禾连忙劝阻。 “跟你说这事儿不是要钱,哪里有父母跟孩子要钱的道理?”陈艾仍旧坚持,“我这几天老是做恶梦,就怕你这姐弟俩哪个出事儿。结果纪驰个淘小子就不听话了。跟你说一声也是叮嘱你一个人在外面注意些。你别汇钱回来,爸妈还没拮据到那个份儿上。” “好……”纪禾只得口头上应承下来。 接完电话,纪禾匆匆出门准备去邮政局。不管怎么说,还是汇些钱回去好些。上次借了一千块给吴静,吴静还没有还回来。估计账户上只剩五百块了,只能先把这些汇回去再说。 女生宿舍门口,乔泽宇和单雨媛正站着说什么。乔泽宇是单雨媛叫来的,目的是探讨院庆演出的事情。而当下纪禾根本没有去留意,直接匆匆忙忙跑下台阶。 猛然见到纪禾跑出来,乔泽宇眼疾手快直接冲上去拉住了她的胳膊。 “纪禾!” 纪禾回头,看到了乔泽宇一张颇为窘迫的脸。 “有事吗?”她问。 “那个……”乔泽宇放开了纪禾,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别处,“上次说你是保洁员,不是故意的。我那些朋友,你也看得出来,都是些——哎,反正你看,我不说你是保洁员的话,他们肯定以为你和我有啥关系……这你肯定不乐意吧。” “说完了?”纪禾问。 “说完了。”乔泽宇点头。 “那我走了。”纪禾转身就抬步。 “喂!”乔泽宇再次拉住了纪禾的衣服,眉目间露出些烦躁,“你总得表个态不是!” 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一切的单雨媛心下有了盘算,终于走过来。“纪禾,刚刚你父亲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提起这个,应该能把她给支走吧? “哦。”纪禾拍掉乔泽宇的手,“我弟弟摔伤了。” “严重吗?”单雨媛关切地问。 “不太乐观,我打算汇钱回去。” “哦……那你去吧。”单雨媛露出安慰的表情。 “可是你以后的生活费怎么办?”乔泽宇总算是开窍了。从平时纪禾的衣着和她外出打工来看,他觉得纪禾家境并不是太好。 纪禾笑了笑,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糟了,单雨媛皱起眉头,暗自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乔泽宇学乖了,试探着问:“纪禾,你是不是……缺钱?” …… 半个小时后,纪禾拿着欠条从宿舍出来,交给等在那里的乔泽宇:“你收好了,两千块的欠条。我会尽快还你的。”她并不知道家里需要多少钱,可先把欠着医院的钱还清再说。 “这么点小钱,不用还了。”乔泽宇很酷地大手一挥。 纪禾垂下眼眸,手里依旧捏着欠条。 “那个……我是说,我很信任你。欠条不用收也知道你会还钱。”乔泽宇只好干巴巴地圆话,接过欠条。 “谢谢你。”纪禾郑重地说,客气有礼。 “不用谢。”乔泽宇笑得表情都僵掉。 ~ ∞ ~ ∞ ~ ∞ ~ ∞ ~ ∞ ~ ∞ ~ 等到父亲打来电话说纪驰从医院回来在家休养,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纪宝华一连接了好几个跑跨省长途的运货生意,熬得人都瘦了一圈才把从亲友家借的医药费还清,还省出了一千块钱汇给了纪禾。 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纪禾才开始全心放在感恩节目大合唱上。大家虽然都不怎么情愿,可到底还是每次训练时按时到场,一起排练。 “纪禾,你不是要排练大合唱吗?怎么现在还不去啊?”一天下午,邓品优拿着一包瓜子边嗑边漫不经心地问。 “下午三点去大学生活动中心集合,现在才两点。”纪禾看看手表。 而单雨媛一大早就去大活了,后来就一直没回来。 “你得早点去看看场地才行啊。熟悉熟悉才好排练嘛。再说,为晚会排练的节目那么多,现在都开始排练了。你再去迟点,就没有空房间可以让你们占用了。”邓品优在旁边撺掇。 纪禾想了想,的确有道理。 “那我现在先去占地方。”她站起来收拾东西。 “哦,我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就跟你一起去看看吧。”邓品优放下瓜子,飞快地跑开去梳妆打扮。 …… 半个小时后,纪禾这才和邓品优到达大活,只因为邓品优穿了一条超短的百褶裙,虽然有打底裤衬着,毕竟被吹起来不太好看,而这一路上风挺大,所有十分钟的路程被磨磨蹭蹭多花了二十分钟。 到了大学生活动中心,纪禾想去找空着的排练室,结果又被邓品优拉住。 “唉,既然都到了,我们去看看单雨媛吧?和她打个招呼去。” “可是我要……” “不会花很多时间啦。”邓品优硬是头也不回地拽着纪禾走。 纪禾只得跟着她去看看单雨媛。 走廊上有浅浅淡淡的音乐声,推开一间大厅的门,里头灯光明亮,单雨媛和十几个女生正围成一朵花的形状,单雨媛站在最中间。 巨大的落地镜子前,院学生会的文艺部长侯清灵正举着扩音器:“左边那个往中间去一点,对!好,大家记住这个位子,以后跳到这段节拍的时候就摆成这个造型。”说着,摁下录音机的播放键。 “啊,怎么乔泽宇不在?”邓品优探头探脑,皱着眉,喃喃念叨。 纪禾瞧了她一眼,突然想起自己有点事情要问单雨媛一下。于是走了进去。正好她们已经排练一段时间,准备休息了。 单雨媛瞧见纪禾过来,拿纸巾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抬手当扇子扇着风,直接走向她。“纪禾,你怎么来了?” “哦,有点事情想问你一下。”纪禾低头从包里拿出《感恩的心》的简谱和歌词,“你说从哪个段分声部唱好?” “从副歌开始吧。你试一下,我来配合你。”单雨媛说道。 “哦,”纪禾凝神想着合唱的效果,轻声哼唱出来,“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纪禾并没有唱完,便被斜刺里插进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啊!是你在唱歌吗?”一旁和几个排练女生凑在一起讨论舞蹈的侯清灵诧异地跑过来,很是有兴趣的模样,“你能再唱一遍吗?” 纪禾有些不明所以。 “学姐是文艺部部长……”单雨媛有些不自在,还是微笑着,“让她帮你看看也好……” “哦,谢谢学姐。”纪禾有些开心。随即按照侯清灵的要求再次唱了一遍副歌。 侯清灵听得入神,等到纪禾唱完了才很爽朗地拍手说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纪禾。” “那么,纪禾同学,你对歌舞剧感兴趣吗?我们正在排练的是《致亲爱的你》,校园歌舞剧。女主角正处于候选状态,”侯清灵朝身后一指,墙边的长椅上正坐着两个长发女生,身形和单雨媛差不多,“你要不要也参加候选?我打算几个候选人都排练一段时间,到最后敲定最好的上场。” 纪禾愣住了。单雨媛一时间也有些发懵,等到反应过来侯清灵刚刚说了什么话,她差点晕过去。怎么可以这样子?! “可是我得参加大合唱。”纪禾婉转地拒绝了。 面对着突来的变故,单雨媛咬紧下唇,心里飞快地思忖。目前女主角有三个候选,她便是其中之一。 “并不冲突啊!要是你真的忙不过来,我可以去跟辅导员说说。放心放心!!你唱歌挺好听的,以前是学声乐的吗?”侯清灵竭力劝勉。 “我学昆曲,闺门旦。” “不错不错——虽然我不知道闺门蛋是什么蛋的。”侯清灵很可爱滴吐吐舌头,热情地继续朗声说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参加到《致亲爱的你》中来,我们的排练才刚刚开始,你现在加入训练也不迟!对吧,雨媛?” 单雨媛没料到侯清灵会问她的意见,只得在面上强笑着:“是啊……”她放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等到深呼吸一下,单雨媛终于露出如平时一样自然的笑脸,“纪禾你也参加吧!我可以陪着你练呢!” 纪禾还是迟疑。 “哎呦,不用考虑啦。一切包我身上,我会给你打点好时间的。”侯清灵撺掇道。作为即将离任的文艺部部长,这次的院庆兼迎新晚会是她最后的舞台,所以侯清灵一直都竭尽全力让晚会至善至美,作为重头戏的《致亲爱的你》更是要求直至完美无懈。只有这样,她才才可以为自己的任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只有这样才能够超越前任文艺部部长的光芒,让她成为目前最有能力的部长。而《致亲爱的你》中三位候选女主角,她都觉得似乎缺了什么,倒也可以敷衍过去,可绝对不会达到顶峰的唯美。而纪禾……侯清灵不确定她会是最佳女主角,可是她的嗓音真的没人比得上。 纪禾却到最后摇摇头。“我还有别的事情,很抱歉……” “噢……”侯清灵颇为失望。 单雨媛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侯清灵竟然是一个如此坚持固执的人——想了一个下午,仍旧不甘心,居然追着纪禾谈了一个晚上,所以第二天—— “呵呵,姑娘们,我们又有一个新成员啦!这次我一定排练出史上最好的节目!!废话少说——大家欢迎纪禾!”侯学姐很是激动,声音高昂。 单雨媛咬着牙关,僵直身子,保持微笑,却将自己的手心硬生生掐出了四个血红的印子。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2章 确定女主角   “主管,我能不能预支工资?”   已经穿戴好,上完妆的纪禾没有抱着传单去街上,而是去了赵松的办公室。吴静已经将一千块还回来了,还拍着她的肩膀说以后请她吃饭。记录片已经进入了后期制作阶段,估计不久后就会上映了。纪禾并不想欠着乔泽宇的钱,或者说她并不想欠着任何人的钱,吴静还回的钱用作生活费,父亲寄回来一千块,那么再有一千块就可以还钱了。   “预支工资?”赵松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熄灭。   “家里有急用……我就预支一千块,以后会更加努力工作的。”纪禾有些尴尬,认真保证。   “哦……”赵松眯起眼睛,在还未完全散尽的烟雾里看向纪禾,忽然向后靠到椅背上,“没关系啊,这点小事不用急。预支一千就一千吧。还是家人的健康重要。你要多点也可以。”   “谢谢主管,谢谢主管。”纪禾松了口气,感激地道谢。   “不用不用。”赵松摆手,很畅快,“不过下次的办公室聚会你得参加啊。”   “嗯,一定!”纪禾没多想,笑着答应。   ……   一个小时后出来发传单,纪禾没想到会这么巧地再次遇见乔泽宇。这家伙正一个人老神在在地到处晃荡,然后假装刚刚看到纪禾一样满不情愿地走过来打招呼。   “你在这里干嘛?”纪禾问。   “我……反正跟你没关系。”乔泽宇不自然地回答。   “哦,对了。”纪禾将怀里的传单一股脑塞进乔泽宇怀里,“你等着,我马上出来。”说完便跑进昆剧院。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纸包。   “给你,两千块钱。”纪禾将钱塞到乔泽宇手里,将传单接回来。   “两千块?你从哪里弄得钱?”乔泽宇捏着纸包问纪禾,眉峰蹙到一起。   “预支工资。你拿着吧,反正我不欠你钱了。”   “怎么?欠我的钱让你很没面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任哪个人有债务背在身上都巴不得尽早还完了事。”   乔泽宇耸肩,将钱揣进兜里,看着路边的柳树。“那什么……庆祝你还钱了,我请你吃饭吧。”   “不了,我要工作。”纪禾摇头。怎么感觉乔泽宇的话如此别扭?   “我可以等到你下班。”   “下班了我有事情。”   “什么事?”   “去买些补品给我弟弟寄回去。他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摔伤后要是骨头恢复不好可不行。”纪禾说着话,顺便塞出去了几张传单。   “我帮你买吧。”乔泽宇脱口而出。   纪禾狐疑地抬头看他。这个人有些奇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哦,老不死——咳咳,我奶奶要从国外回来,我得带点礼物去见她。老人家嘛,买些补品就好了,顺便可以帮你买。”乔泽宇强调了“顺便”两个字。   纪禾放心了。“我说呢,你才没那个心思做好人。”   “……”乔泽宇气闷,无语。   “我还是自己去买吧,不过谢谢你。”纪禾依旧拒绝,本能地觉得只要跟乔泽宇牵扯到一起就没好事儿。   “唉,你这人怎么回事?说了我可以帮你买。我的门路比你多吧?你瞧瞧市面上多少假货?起码我能保证到手的东西都有质量保证,还有内部价。你呢?顶多到路边商店看看再货比三家?”   纪禾被他这么振振有词地一说,迟疑了,犹豫半天后终于点头。“那就拜托你了。我弟弟胳膊摔断,得吃些补钙的东西——买回来后我再给钱,好吗?”   “行啊,给不给钱都无所谓,那点小……”最后那个“钱”字在纪禾的视线下被乔泽宇咽了回去。 ~ ∞ ~ ∞ ~ ∞ ~ ∞ ~ ∞ ~ ∞ ~   《感恩的心》大合唱正式排练起来了,纪禾在排练之余还得挤时间去《致亲爱的你》的练习室。往往相隔的时间不够,纪禾只得饿着肚子赶场子。樊旻便会帮她带吃的过去大活找她。秋末冬初,天气越来越冷,从食堂打的饭很快就凉了,樊旻只好将塑料饭盒抱在怀里匆匆赶过去,惹得彭海等几人都说樊旻颇有食堂大叔的气质。   与纪禾一起为歌舞剧女主角做准备的除了单雨媛还有两个女生。那两个女生只是身形比较出挑,其余并不出色。所以女主角竞选基本可以说是在纪禾与单雨媛之间进行。纪禾的优点是唱功好,缺点是她练了多年的昆曲,平时的要求便是身姿优雅,小碎步兰花指,而放到动作幅度大,情绪丰富激烈的歌舞剧上来,她便明显放不开。而单雨媛则刚好和她相反,练舞多年的底子在那里,她很快便可以融入情景跳得绚烂灵动,只可惜她的唱功不太好,舞蹈动作和唱歌一合起来,她要不就跑调忘词,要不还没几句就开始喘大气。   这样练习了半个多月,文艺部部长侯清灵最终的选择是——   “雨媛,你跳得真的很不错,舞蹈的内涵在你身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可是——”   单雨媛明白了,尽管心里泛酸,可面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可是在表演时,忘掉歌词或者跑调是绝对不可以的,练习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能调和……所以,加油啊,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合作!”侯清灵一鼓作气说完了话。   纪禾有些不明所以。身边那两个已经被删下的女生围过来朝纪禾祝贺。   “啊?是我吗?”她指指自己,颇为愕然。   “对啊,恭喜啊!”   “你好棒哦。”   单雨媛脸都僵掉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也强迫自己去跟纪禾道贺。“纪禾,一定要很完美地表演哦!加油啊,我会在旁边支持你的。啊,真好!我一直在发愁为晚会主持人做准备的事情与为歌舞剧排练有冲突呢。这下轻松了,我可以一心一意为主持人练习了!”   “谢谢你,雨媛。”纪禾真诚地道谢,满眼笑意。本来她还觉得挺尴尬的,可看到单雨媛很热心高兴的样子,也就释然了。   “纪禾,接下来就你一个人了,我会制定魔鬼计划的。抗住啊。”侯清灵清清嗓子,故作严肃。   “是,学姐!”   单雨媛笑着,犹如天鹅般昂着头保持微笑走出排练厅。   走廊里,穿堂风一阵一阵地吹。   单雨媛咬着牙齿,太阳穴边的青筋都现出来。泪水顿时充盈眼眶,她吸吸鼻子,仰头望天花板,不让眼泪流出来。   早知道如此,她去管纪禾的破事干什么!那个大合唱档次低得跟乡村剧场似的,哪里有资格让她来帮忙?现在倒好,人家两全其美,合唱和歌舞剧都抓在手里。她什么都没了……看不出姓纪的那么多心眼。明知道她在排练歌舞剧,还在排练中途跑过来吸引侯清灵的注意力。侯清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光差成这样。谁知道纪禾和侯清灵背地里有什么猫腻?   不行,歌舞剧的女主角是她的,她一定会抢回来。   这次院庆晚会……她已经看过准备出席的嘉宾了,要找比乔泽宇档次高,多金的单身成功人士那是一大把一大把,她绝对不能失去这个能让她大放异彩的机会。绝对不行。   …… ~ ∞ ~ ∞ ~ ∞ ~ ∞ ~ ∞ ~ ∞ ~   乔泽宇一天没上课,去买了回上海的火车票,随后在熟悉的店里用内部价买了蜂王浆钙片鱼肝油和灵芝粉,提一部分回宿舍,其他的准备给纪禾。才走到女生宿舍前面的大路上,便看见院学生会的一位干事和单雨媛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下午好。”乔泽宇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离开。   “乔泽宇,你去找纪禾吗?”单雨媛连忙叫住他。   “怎么?”乔泽宇没有正面回答,对于此类关于他行踪的问题,他一般都抱着警惕。转身去看,单雨媛的眼眶微微发红。   “她现在不在宿舍,在大活排练歌舞剧呢。”   “歌舞剧?不是大合唱吗?”乔泽宇疑问,也听说了感恩节目的事情。   “学弟,你可要注意啊,别和那个女生走得太近。”干事在拍拍乔泽宇的肩,颇有些知道内幕却故作神秘不说的样子。   “有事?”乔泽宇挑挑眉毛。   “没有,没有。纪禾挺好的。”单雨媛连忙摇头,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看上去还是很凄清。眼眶更红了。   “晚会的压轴节目是歌舞剧《致亲爱的你》,女主角原本是雨媛,可那个叫纪禾的借着询问雨媛大合唱的事情,跑去排练地点,竟然也死皮赖脸地加入女主角候选了,还和舞蹈负责人打得火热,顺理成章把雨媛给挤下来了。这个机会多好啊。说不定就从此出头了。”干事十分气愤。   “学长,没有啦。不要说了。”单雨媛拉拉干事的衣袖。   “我说实话还不行?你这样的性子就是被人欺负,我得跟会长反应一下。”干事很是抱不平,看着单雨媛美人带泪的模样,心顿时又软又疼。   乔泽宇扯了一下嘴角,没说话。心里却涌起一股不是滋味的感觉。   ……   纪禾晚上七点才从大活回到宿舍,练舞练得腰酸背痛。   走到路灯下,她这才看到那里杵着个瘦长的人影。   “乔泽宇?”她试探着叫一声。   那人转过头来。   “你怎么在这里?”纪禾几步跑上前。   “送东西给你。”乔泽宇说着将手里的礼品盒递给纪禾。   “哇,太谢谢你了。”纪禾低头看着,很是欣喜。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乔泽宇状似无意地问。   “在大活排练大合唱和歌舞剧。”   “歌舞剧?”   “嗯,我是后来才加入的,不过已经是女主角啦。”纪禾满眼笑意,“对了,这么些补品要多少钱?”   “三百。”乔泽宇淡淡地说,“这个灵芝粉留给你爸妈吃吧,功效挺大的。”   “这么便宜?我在电视上看到广告,一盒灵芝粉都过百呢。”纪禾很开心,乔泽宇应该拿的是内部价吧。   而乔泽宇显然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原本已经不平静的心情彻底被搅乱。“放心!没有假货!”   纪禾有些被他吓到,“我……不是这个意思。”   “给钱。”乔泽宇一脸不耐烦,伸出手。   “谢谢。”纪禾掏出钱包,付钱。   乔泽宇胡乱将钞票塞进裤兜里,转身就走。   纪禾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提着补品转身,她看到了几步外抱着热饭盒站在那里的樊旻。   “樊旻,我……”她涩涩地开口,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没事儿,先吃饭吧,待会儿就凉了。”樊旻柔和地笑,拍拍她的头。 ~ ∞ ~ ∞ ~ ∞ ~ ∞ ~ ∞ ~ ∞ ~   第二天,上海乔家。   灯火明亮的餐厅里,刚刚到家的乔泽宇与乔颂咏与安国成,还有乔老太太,孙睿维一起吃晚餐。   “妈,晚上想听音乐会吗?我之前让秘书去定了几张票。”乔颂咏问。   “不了,晚上打算早点休息。”乔老太太一头银发梳得服服帖帖,面色却十分红润,保养得不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倒像五十多岁的人。   “外婆,那是钢琴音乐会,您不是一直都很喜欢钢琴曲吗?”孙睿维坐在乔老太太身边,微微俯身对她说。   “那就去听听,睿维陪着我吧?”乔老太太笑得很慈祥,“不过可怕你嫌我太老,想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去。”   “哪里,外婆一点都不老。”孙睿维细心帮外婆夹了一块鱼肉。   乔颂咏将一切看在眼里,回头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旁边只顾着埋头吃饭的儿子。   乔泽宇暗自翻个白眼,抬起头来却是一张过分的笑脸。“奶奶,我从C城带了些土特产回来。您不是喜欢甜食嘛,可以尝尝看。”   “嗯,谢谢了。”乔老太太拿纸巾擦擦嘴,神色还算缓和。   乔泽宇正想回个“不客气”,却被母亲打断,乔颂咏眼见着儿子又要发癫,立马开口:“睿维,你是过来人,有时间跟泽宇聊聊,教教他上大学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好的,姨妈。”孙睿维对乔颂咏点点头。   乔泽宇简直想把手里的筷子掰断。   “我吃好了,去看电视。”乔泽宇勉强顺气,站起来,拖开椅子,“你们慢慢吃。”他就见不得这副面上其乐融融背地里勾心斗角的样子。   乔颂咏对待孙睿维简直比亲生儿子还亲,可还不是做给老太太看的。私下里还让安国成偷偷给孙睿维做过亲子鉴定,看是不是有乔家的血统。孙睿维手下那些工作人员,难不成十个就有八个是乔颂咏安插进去的反派人物。   随着乔泽宇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乔老太太的脸也越拉越长。   “妈,这孩子年岁还小,您多担待些。”安国成赔着笑脸。   “小?睿维比他小的时候,不知多懂礼貌!”乔老太太看乔颂咏一眼,“早说了让你们去医院看看,再生一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这样模样,就是他老子那边基因不好——”   “妈!”乔颂咏也冷下了脸。   孙睿维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餐厅里除了碗筷轻碰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3章 谁是最后的赢家   由于要将纪禾的表演风格转换过来,侯清灵花了不少时间和纪禾一起排练。进入倒计时时间,她们往往是一呆就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呆一个晚上,直到保安过来让她们离开。   “不对,这段是融合了恰恰的风格,你的头要稍微抬起来,好,就这样。”侯清灵耐心地为纪禾摆姿势,“注意胯部对着八点的方向,脚再分开一些。”长方形的排练室依照正前方,斜前方墙角等不同方向被分成一点至八点,侯清灵拿出专业人士的素质来训练纪禾。 放在门边椅子上衣服堆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你先自己琢磨琢磨,我接个电话就来。”侯清灵说着,拿着手机出门。 纪禾打开音乐,跟着节拍回忆动作。 只是她没有想到,侯清灵这一去,便是一个小时。 侯清灵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 纪禾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问:“学姐,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个……纪禾啊。”侯清灵不知该怎么开口,“我们之前的时间都花在基本功上,以后的排练的时间不长了。就是……上面的意思是说毕竟是室内演出,更加注重视觉效果,舞蹈方面要着重努力……而我们目前的进度太慢了。所以,纪禾,对不起……大概要换人了。” 纪禾一时有些怔忡。显得空空荡荡的练习室里,只有音乐在回响。 侯清灵沉默不语。她辛辛苦苦训练纪禾这么长时间,到现在全打水漂。这让她很是负气,拿着电话和对方讲了半天,结果还是被压下来了。就算是再怎么固执,也还是得听上面的话。侯清灵毕竟没进过社会,生长坏境也比较单纯,也就死心眼地相信说是进度太慢视觉效果太差,压根儿就没想到背后会有暗箱操作。 ~ ∞ ~ ∞ ~ ∞ ~ ∞ ~ ∞ ~ ∞ ~ “其实换个思路想想,本来我开始也没有打算参加什么节目,所以现在只不过回到原点,没什么关系。”纪禾对最近的经历总结道。 冬日里,她同樊旻一起站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下,打算搭公汽去残联。王周则导演已经将纪律片低价卖给了一家电视台,而今天下午三点,准时播出。摄制组几个人,包括吴静,打算一起在残联的活动室看电视播放,也邀请了纪禾与樊旻。 “没关系,我觉得你跳得最好。”樊旻很配合地点头。 纪禾哭笑不得,拿胳膊肘拐他。“你什么时候看到别人跳了?每次你过来都是该我上场的时候。” “所以大饱眼福啊。”樊旻笑,故意做个鬼脸。 “嗯,跟你这么一说,感觉好很多。何必去介意一些有的没的?”纪禾深呼吸一下,呼出的白气消散在空气里。今天早上气温降了很多,草地上铺着一层霜。 樊旻眼角带着笑意,上前一步,伸手将纪禾的帽子理好。 从侧面看去,仿佛他将纪禾搂在怀里。 “对了,樊旻。” “嗯?” 纪禾抬头,唇角擦过樊旻的下巴。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纪禾瞬间红了脸,眼角余光撇过樊旻几种颜色变来变去的脸,突然感觉有些好笑,于是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樊旻摸摸后脑勺,脸上也起了红番茄效应。 “不知道,你好傻。”纪禾摇头,继续捂着嘴笑。 “说谁傻呢?说谁傻?”樊旻脱掉手套,伸手就咯吱纪禾。 “哎呦,我傻,我傻!”纪禾讨饶,躲到了站牌背后,唇边仍止不住笑意。 路对面,谭文彬从车上下来,扒着车门感叹:“啧啧啧,你们学校的情侣都这么奔放啊,大马路上的就打kiss,哎,那不是你家的小保姆么?” 他直起腰,看向身边下车后就拉着行李箱没动的乔泽宇。 乔泽宇冷着脸,死死盯住对面的两个人。他捏紧行李箱的拉手柄,突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乔泽宇莫名一阵烦躁,他扒拉扒拉头发,忍住了想冲过去把纪禾拎过来,顺便把那个樊什么的一拳了结的冲动,抬脚一脚踢在了车子后轮上。 “喂,这是我的车!你发什么飙呢!” “老子不爽,行不行?”乔泽宇咬牙切齿。 一辆公汽驶过来,再离开的时候,站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乔泽宇恨恨地盯着越来越远的公交车,冷着脸头也不回地闯红灯走向学校大门。 ~ ∞ ~ ∞ ~ ∞ ~ ∞ ~ ∞ ~ ∞ ~ 残联。 七八个人坐在地上,都等着三点的纪律片开场。 “哎,果盘来啦!”吴静和纪禾端着切好的苹果梨推门进来,然后坐到大家中间。 “前段时间你不是挺忙的吗?怎么现在突然有时间了?”吴静用牙签举着块苹果问纪禾。 “之前那段时间在排练学校里的一个歌舞剧,不过现在不用了。” “为啥?” “跳舞跳得不好,别人顶上了。” “有意思,说来听听。”吴静眼睛一亮,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有意思?”纪禾有些不解。 “那个歌舞剧之前有好几个人在为女主角做准备,后来负责歌舞剧的学姐选了纪禾。”樊旻插嘴说道,“纪禾练到现在好长时间了,可几天前突然被换下来。” “谁又顶上了?”吴静眯起眼睛。 “以前一起为歌舞剧做准备的女生。其实我是后来才加入的,如果没有我,她现在应该也是女主角。”纪禾说。后来去大活排练大合唱的时候,她看到了,《致亲爱的你》女主角是单雨媛。 “同志,你得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啊。”吴静换个姿势,盘腿坐好,“这个女生有点意思,纪禾你以后注意点。” 纪禾与樊旻对视一眼。 “哎呦,你俩能不能别这么傻?我也才比你们大六岁啊。”吴静敲了纪禾一个脑瓜崩儿,“很明显,这个女生落选后不甘心,走关系又把你扯下来,自己上了。” “不过呢,也不用觉得委屈。就像你自己刚刚说的那样,你是后来才加入的,如果没有你,女主角是她的。这事儿,纪禾你做得不地道,容易落人把柄。以后别人忙活了半天的事情,你别横插一脚。就算真的想横插一脚,也得以一种聪明委婉的方式。”吴静很是云淡风轻。 “这世界上,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多得是。就当吃一堑长一智。记住了。”她继续说着,眼睛盯着电视。 纪禾看着面前的果盘,苹果切开来放了一段时间,已经氧化发黄。 单雨媛…… 真的是那样吗?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4章 报复亦或是建议   乔泽宇拿着一叠介绍词敲开《致亲爱的你》排练室的大门。 富有动感的音乐立即充盈了他的耳朵。室内中间,单雨媛正与女伴们翩翩起舞,边跳边唱。 “停停停!”侯清灵摁下音乐的开关,音乐声停。 “雨媛,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唱到第二句的时候一定要低几个音阶,要不然到最后的高音你是唱不上去的。而且声音千万不要抖,绝对不能抖!”侯清灵有些恼火,说了那么多遍,怎么单雨媛就不长记性? “抱歉,学姐。可能是今天有点累。”单雨媛微微喘着气。 侯清灵无奈了,看向等在旁边的乔泽宇。“你好,有事吗?” “介绍词,”乔泽宇举举手里的稿纸,“就你们没交了。我们还得把介绍词串起来,所以今天必须收齐。” “哦,不好意思。”侯清灵走到一边从椅子上拿起包,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稿纸递给乔泽宇。 “怎么,这个节目不是纪禾……”乔泽宇问,其实看到这个场面,他已经猜到一二。 “哦,那个女孩子。”侯清灵将耳边散落的头发夹到耳后,“……嗯,舞蹈不是太在行,所以还是让雨媛来了。” 单雨媛颇内敛地笑了一下。 “是吗。”乔泽宇只是客气地跟一句而已,并不打算去了解什么。可侯清灵以为他是在问缘由。 “唉,可惜了。”她再次想起单雨媛的唱功,不免有些遗憾,抱怨道,“纪禾唱得不要太好。要是能将纪禾的歌声与雨媛的舞蹈结合起来就完美了。” 站牌下,纪禾与樊旻轻吻的画面在乔泽宇脑海里一闪而过。鬼使神差,他玩味地笑起来:“这还不简单。录下纪禾唱的歌,到时候放出来。而雨媛只需要做个口型就好。” 侯清灵一愣。 单雨媛再怎么压抑,却也没能掩饰住眼中诧异的欣喜。她完全没有想到乔泽宇会出这样的主意。简直是绝处逢生,她又有救了! “怎么,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个方法很好吗?”乔泽宇抱着胳膊。 “可是,这样做——”侯清灵后半句“不地道”没说出来。 “虽然这样可以。”单雨媛抢先打断侯清灵的话,又很矜持地面露疑色,“可是,很不地道。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让纪禾做这种事情?” 她打赌,打赌乔泽宇一定会为她开脱。乔泽宇既然会提出这个建议,一定会振振有词摆出自己的理由。她不明白乔泽宇和纪禾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可既然是乔泽宇自己出头,那么她顺水推舟是做定了。 “这是为了大局着想。”如单雨媛所愿,乔泽宇说道,“有时候必须为了集体利益舍弃个人利益。纪禾作为我们管理学院的一份子,也作为这个节目曾经的一份子,都应该有这个觉悟。” “哦……这样啊……”单雨媛转了转眼珠,仍旧是一副很迟疑的样子看了看侯清灵。 侯清灵皱着眉头,琢磨不定。 “学姐,要不……我们就采取这个方法?这样不是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吗?”单雨媛抓住了侯清灵的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是我还唱不好,恐怕大家怪罪下来,还拖累了你……这可是你任期里最后一次大型晚会,也是你大学期间最后一次亲自参与幕后工作。可别……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啊……” 侯清灵咬着嘴唇,张嘴又闭嘴,没说话。 单雨媛心里开心得心花怒放,侯清灵这样子是肯定被说动了。 “我先去把纪禾叫过来吧。”乔泽宇笑得自信满满,只是颇有些不明意味的恶作剧含义,“她在隔壁排练大合唱。” 出门,走几步,乔泽宇直接推开旁边另一扇门。 “纪禾!” 室内,刚刚还朗朗的歌声被打断了。 “你过来一下。”他清清嗓子。 纪禾站在第二排,回头看第五排的樊旻一眼,拨开人群走过去,同乔泽宇一起出去后,将背后的门关上。 “介绍词我刚刚已经给你了。”纪禾说。心下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害怕。乔泽宇现在的样子……让她无法形容,好像猎豹守候着猎物靠近精心布置的陷阱一样,弥漫宿命般的邪恶。 “不是这个事情,”乔泽宇拉着纪禾的袖子,强行将她带往旁边练习室,带到单雨媛和侯清灵面前。纪禾只得跟着他走。 “你也练过《致亲爱的你》的歌舞,知道一边唱歌一边跳舞很花力气吧?所以现在有一个好方法,那就是录下你的声音,到时候跟着音乐放出来,而雨媛只要对对口型就好了。”乔泽宇抱着胳膊若无其事地介绍。 “你说什么?”纪禾蒙了。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乔泽宇又重复了一遍。 “歌舞剧不应该是这样演的吧?”她质问到,心中气急。 “所以说请你帮忙。只不过是一个节目,你的声音暂时成为雨媛的声音而已。”乔泽宇说。 “你们就打算这样做?”纪禾的声音有些颤抖。 “纪禾,纪禾!你听我说。”单雨媛拉住纪禾的胳膊,低眉祈求她,“当然了,如果有人问起来歌是谁唱的,我一定说是你唱的。纪禾,帮帮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你也知道这个节目排练得多艰难。纪禾~~~~你瞧电视剧都有很多专门配音的人,他们也都做了啊……” “纪禾……请你帮个忙啊……”侯清灵涨红了脸,讷讷地开口。 纪禾缓缓回头,望向乔泽宇,嗓音有些哑:“这个主意是你出的?” 乔泽宇看着她映着天花板灯管的黑色眼睛,突然有些不忍。来不及去细想这不忍到底是为何,他点头承认。“是。” 纪禾缓缓低下头,仿佛在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侯清灵以为纪禾不会答应的时候,纪禾再次抬起头,脸上已经没了表情。“我同意。”语气平平淡淡,毫无起伏。 那一瞬间,单雨媛再也忍不住满面的狂喜与势在必得的骄傲。侯清灵虽然有些过意不去,还是松口气,笑出来。 乔泽宇看着纪禾,大厅里灯光明亮白透。 隔壁正在排练小品,几个男男女女嬉笑怒骂的声音透过墙壁传过来。模糊的声音里只有一个女声显得尖锐而刺耳—— “我们,回不去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5章 谁的舞台   十二月中旬,T大管理学院院庆兼迎新晚会在一个星光点点的夜晚盛大开始。   大礼堂外,一溜轿车和校车。校道上各处都插着小旗子,欢庆T大管理学院成立十周年。大一大二的志愿者胸前挂着牌子,带着棒球帽,安排贵宾和校领导依次进入席位。 空气带着寒意,呼吸进腹腔都是一阵凉意。 作为演出人员,纪禾随同其他人从下午开始就在后台化妆间和服装间忙来忙去,其实合唱演员的服装很简单,白色印有院徽的T恤衫配牛仔裤。只是有些人之前领到的T恤衫尺码有些不对,调来调去花了不少时间。 由于演出人员众多,化妆间并不够用,所以等纪禾他们匆匆忙忙化完妆后,又有另一批穿着新疆维吾尔族衣服的舞蹈演员涌进来化妆了。 纪禾从桌子上拿了一片化妆棉,将樊旻拉到角落里的沙发扶手上坐好,站到他面前。“我来给你二次加工一下。” “等等。”樊旻拉住她的手腕,仰头一脸狐疑,“你不会给我涂成个大花脸吧?” “你现在就是大花脸好不好?胭脂太重了,一看就像上世纪六十年代年历里的高原红少年儿童。”纪禾贫起嘴来也是毫不客气。 “好吧。”樊旻投降,将胳膊搭在纪禾腰上,抬头让纪禾给他擦脸。 “啊,主持人!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满头小辫子的新疆舞姑娘之一冲门口打招呼。 “没什么,看一看。”乔泽宇随便挥挥手,等到看到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后,身形滞住了。 化妆间里太乱,纪禾并没有注意到别的什么。给樊旻擦掉胭脂后,趁着难得的居高临下姿势,她拍拍樊旻的头:“大脸猫!” “蓝皮鼠!”樊旻飞快地回一句,站起来,顺便刮一下纪禾的鼻子。 “哎哎,你们不能躲在角落里谈情说爱啊,让我们这些光棍情何以堪。”准备在晚会上说相声的彭海穿着灰蓝色长衫,在旁边阴阳怪气。 “去去去!”樊旻挥苍蝇一样将他赶走。 纪禾想笑不笑,抬头无意间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乔泽宇。 他一直很显眼,黑发润泽,肤色白皙,轮廓俊朗,黑色修身西服,内配敞角领的白色衬衣,整个人挺拔修长,颇有些精英贵族的风范。 纪禾没说话,自然地转移目光,听彭海练习一段绕口令。 乔泽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成雕塑,良久才慢慢转身,带上门出来。 似乎,他和纪禾的关系就这么僵掉了。 也说不上僵,只是平时很少见面而已。他这才发现,学校真的很大。在偌大的校园里,能遇上一个想遇见的人,真的很难得。 到现在他也有些后悔当初出了这么个歪点子。单雨媛唱不好关他屁事。他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做出这种蠢事?害得纪禾连话都不跟他说。 而纪禾……似乎与樊旻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乔泽宇心里很吃味。 有时候他忍不住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可是他找不到答案。 ~ ∞ ~ ∞ ~ ∞ ~ ∞ ~ ∞ ~ ∞ ~ 晚上七点半,晚会正式开始。 乔泽宇挽着身边穿着白色长裙盘着发髻的单雨媛,随同大二的另外一对主持人上场。 俊男靓女的组合一亮相,便赢得了台下无数掌声和各色闪烁的荧光棒。 乔颂咏作为学院请来的捐助人之一,穿着紫红色的套装优雅地坐在第一排贵宾席上。 “乔董,这是贵公子吧?一表人才,一表人才!”身边某位商界人士向乔颂咏竖起大拇指。 乔颂咏端庄地微笑,点头,将目光再次投向台上。 节目一个接一个演出,相生,小品,歌舞纷纷登场。 “……所以说,大家今晚的情绪都空前高涨!”与女伴寒暄一番后,男主持向大家报出下一个节目的名字,“接下来请欣赏专为各位校友以及赞助人带来的节目——大合唱《感恩的心》!” 乔泽宇站在舞台右方的幕布后稍作休息,等待会儿再上场。参加大合唱的学生纷纷从两边上台。 后台有点黑,纪禾根本没有注意别的什么,只是跟着大家往台上走。 “加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纪禾匆匆回头,舞台上明亮的灯光下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她觉得应该是听错了,来不及细想便去找自己的位置,第二排中间。 舞台上方的灯光刷地打开,纪禾有一瞬间睁不开眼。震耳的音乐声响起,舞台上升起很多泡泡。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柔和的合唱在掌声渐落的礼堂里响起。 乔颂咏靠着椅背,没有什么明显表情地看着台上。这种场合一向不得她的心思,可又不得不参加。 眼光掠过一排排学生,她的目光停留在第二排中间的一个女生身上。顿了一下,她转移目光看手表。 她的身后,贵宾席第三排,一个三十来岁,面容普通的男人正打瞌睡,猛然被歌声惊醒,打了个呵欠,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可又忍不住闭上眼睛养神。 大合唱结束,同学们下场了。 回到后台,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 “哎呦,不知道从舞台上看去,有那么多人!紧张死我了!” “呵呵,我看了一下,台下那些贵宾啊都是些大叔大嫂耶。没一个帅哥。” “你听谁说钻石王老五都是帅哥的?其实啊,他们都是丑男。” 纪禾有些累了,伸手按按后脖颈。 “请你吃宵夜去吧!怎么样?”樊旻跟上来。 “学校后门的麻辣烫么?” “答对了!”樊旻拿起放在一旁的包。 “最近城管来得勤快,也不知道那些小摊还有没有。”纪禾也从包包里往外拖冬天的厚外套。 “没关系,要是城管来了,我们可以端着锅子跑路。”樊旻一本正经地说道。 纪禾忍不住扑哧笑出来。看了一下表:10点13分。 走廊上,隐隐约约传来前面一个女声报幕:“《致亲爱的你》……压轴……表演者:单雨媛,田悠等等……” 樊旻正拉书包拉链的手顿了下来。 这段介绍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到纪禾。 纪禾若无其事地背起包,拉拉樊旻。“走啦!” “哦,走吧。”樊旻仰头想冲她笑,却没笑出来,心底一片酸涩。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而处于没有任何权势的一方,他即使再愤慨,也没有任何办法去实现什么。 还没有进入社会,樊旻却感到了最无奈的现实。 …… 舞台旁边。 10点20分。 乔泽宇看着眼前斑斓的灯光,弥散的雾气,以及其间如行云流水般的舞蹈。单雨媛身姿婀娜,一回眸一转身达到了最完满的状态,将女主人公的喜怒哀乐用她曼妙的舞姿全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可这并不是让他出神的美丽。 更让他震惊的,是整个礼堂里飘荡的空灵歌声,婉转,纯净,仿佛雪山上的天泉潺潺流下,转眼间又展现出最艳丽的妖娆魅惑,使人迷醉。他头一次听到纪禾唱歌。 纪禾,真的有着一种无人匹敌的音乐天赋。 …… 10点13分。 贵宾席第三排的男人懒洋洋地起身,一路“借过”,终于挤到了走廊上,打算从旁边的小门溜走。 无聊,在这里傻坐着,不如回去宾馆睡觉。 10点20分。 男人站在门外,冻得鼻头发红。 这个……额,离开母校十几年,面对眼前毫不熟悉的新建筑物,男人皱起眉——出校门应该是怎么走?为什么这里一个志愿者也没有?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男人转身一看,是一男一女,学生模样。 “你好,同学。”他迎上前去,很和颜悦色地开口,“请问到学校正门该怎么走?” 纪禾热心地指路:“前边一个路口左拐,然后一直走就到了。” “谢谢。”男人道谢,沿着礼堂外围离开。 纪禾和樊旻则是绕上另一条路。 顺着还比较抗风的墙根走几步,男人突然停住脚步。 由于看不到室内的舞蹈,里面传出来的歌声在外面听来更具独特的感染力。 这声音…… 站在寒风里直到听完整个歌舞剧,男人笑了,一时间极度振奋起来,回身朝刚刚出来的小门跑去。 “喂喂!开门!” …… 表演完毕。 在一阵眩晕中,单雨媛缓缓站直身子,迎接台下如雷的掌声与欢呼声。 极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冲刷上来,让她沉浸在无与伦比的自傲与骄傲中。 她笑了。 台下立马有爱慕她的男学生捧着一大束花跑上台来。 单雨媛抱着花,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与身边不住的道贺声中,带着优雅矜持的笑容回到了后台休息室。 “雨媛,你好棒啊!” “是啊,唱得好听!跳得好看!” “我还从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歌舞!你真是完人啊!” 几个女生围上来。 “唉,瞎猫撞见死耗子,我这是运气好。”单雨媛礼貌地自谦,同她们笑了笑,转头将花束放到一边,开始坐在镜子前取头上的发饰,她还得去继续履行主持人的职责。 这一次大获全胜的演出,相信可以为她的履历她的人生增添更加完美的一笔,增添她争取完美生活的又一砝码。 几个女生说一阵便离开了。十分钟后,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您是……”单雨媛站起来。老师?不太像。 “这是我的名片。”男人走进来,打量休息室一下,笑着递出名片—— 瀚海娱乐集团有限公司王舒 单雨媛头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一阵狂喜狠狠攫住她的心。 王舒……T大管理学院第一届毕业的学生,毕业后却进了娱乐圈,如今是著名经纪人,监制,曾经捧红了现今娱乐圈近十五位大腕。 单雨媛自从在一本杂志上读到有关他的故事,便再也没有忘记过。她极力掩饰心中的澎湃,悄悄伸手死死扣住身后的桌子边缘,以压制情不自禁的颤抖。没想到,没想到这次演出竟然会给她打开另一扇她绝对不会想到的幸运之门。 “你好,王先生。”单雨媛深呼吸一下,微笑着说道。 “你好,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单雨媛。” “刚刚那个节目……你是主唱?” 单雨媛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跳得不错,唱得更不错。节奏感很强。”王舒点评道。 “哪里哪里。”单雨媛轻笑。 “有兴趣往歌坛发展吗?”王舒不经意地问,并没有将话说死。 单雨媛松开捏着桌角的手,转而紧紧握拳,直到手心感到无法忽视的掐痛。 “与歌坛相比,我对演艺界更感兴趣。”她深吸口气,缓缓说道。今天,或者这一辈子,她就赌在这句话上了。 王舒一愣,重新打量单雨媛一下,然后嘿嘿笑出声:“不错,有胆量。” 单雨媛一颗心缓缓地落下,艳红的唇角勾起笑容。 或许,今天是她人生开始的新篇章。 ……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6章 麻雀?凤凰? C城虽地处南方,却依旧有着寒冷的冬天。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   宿舍里,黄茹抱着暖水袋很严肃地盯着穿得严严实实,正埋头背单词的纪禾。晚会那天穿的太少,纪禾体质差,不意外地感冒了,而且一感冒就来势汹汹地发高烧,樊旻陪着她去医务室挂了好几天的吊瓶才有所好转。   “纪禾,你是从东北过来的人,为什么也怕冷?”黄茹问。   纪禾的表情颇为无奈。“我是人,不是北极熊啊……”她一直就认为南方的冬天比北方的更阴冷,还没有暖气。每每到了冬天,都是她异常想回家的时候。   宿舍门突然被碰碰地大力敲响。黄茹过去刚刚打开门,就见邓品优毛毛躁躁一头冲了进来。   “单雨媛呢?单雨媛呢?”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宿舍里转了一圈,转身抓住黄茹的胳膊质问,脸色潮红。   “她不在啊,自从上星期院庆晚会后她好像更忙了呢。”黄茹有些莫名其妙。   邓品优愣住了,呆了一呆,低头回到座位上,慢慢解开围巾。   “你们……知道吗?”她的情绪瞬间走低,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失落。   “什么?”黄茹问。   纪禾也抬头,转过身来。   “她……”邓品优吸了吸鼻子,盯着书架子上的书,嗓音怪怪的,“从此麻雀变凤凰了呢。”   “什么意思?”黄茹不明白。   “就是在院庆晚会上,她被一个很有名的经纪人看上了——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她都是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早出晚归吗?跟那个经纪人在一起呢!搞不好人家以后就是大明星了,而我们还是一辈子出不了头的小老百姓——外面都已经传翻天了,你们居然还不知道!!”邓品优越说越激动,一脚踢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咬着唇角,胸脯不断起伏,眼眶也红了。   宿舍里一阵诡异的安静。黄茹瞪大了眼睛,完全不能消化这个消息,她张嘴想问什么,可见到邓品优憋屈得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也就讪讪闭了嘴。   纪禾倒是不意外,毕竟上辈子里单雨媛就是个大明星,只是她根本没有想到单雨媛进入娱乐圈竟然是以在院庆晚会上一鸣惊人的方式。而算算时间……上辈子纪禾看电视综艺节目里介绍刚刚出道的单雨媛,似乎那时她已经二十三四岁。而这辈子……她进入娱乐圈的时间倒是提前了好些年。   走廊上突然响起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单雨媛半个身子闪进来,抬头看到大家都盯着她看,愣一下,笑笑:“都在啊,外面挺冷的。”说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脱帽换鞋。   “你……外面传的一个经纪人和你的事情是真的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邓品优站起来,黄茹也走近了。   “哦?”单雨媛转过身,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人还有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纪禾,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面容如常,“那个……还不确定呢。他只是见见我而已,谁知道会不会有结果。我看是没多大希望啦,还是老老实实继续上课学习吧。”   “他叫什么?”邓品优不依不饶,再次问。   “你不认识。”单雨媛看她一眼。   “你说说名字,我爸妈有朋友在演艺界,兴许他们就认识呢。”   单雨媛不太自然地回答:“王舒。”   王舒……经常关注娱乐圈八卦的邓品优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发白。她极其明白这个名字是多有撼动力。   “他觉得我跳舞跳得很不错,说就是我的舞蹈才让他注意到我的。”单雨媛组织了一下语言,看向纪禾,平静地继续说道,“大概是觉得我适合在演艺圈发展吧。演员嘛,注重肢体感和表现力。其他嗓音之类的,不重要。我跳舞这么多年,总算有回报了。”   宿舍内一阵沉默。直到纪禾走上前来,大方地伸出手,“雨媛,祝贺你。”   “谢谢。”单雨媛弯起唇角,亮亮的眼睛盯着纪禾,笑容深深不知隐藏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哇,雨媛,你以后就是大明星了耶!”黄茹呆呆地说。   邓品优转头一声不吭地回到座位上,一会儿就说头疼得厉害,爬到床上去躺着用被子盖住了头,没几分钟就传来了闷闷的吸鼻子声音。 ~ ∞ ~ ∞ ~ ∞ ~ ∞ ~ ∞ ~ ∞ ~   虽然还没有最终的定论,单雨媛的身份终究是不一样了。不管是在外,还是在宿舍楼内,都会有女生羡慕地看着她窃窃私语。原本与她熟悉的人都在和她相处时多了一份举止小心,间或语言间的羡慕与奉承,仿佛她现在就是巨星大腕。   邓品优闷声不响搬回本市的家里住了好几天才过来。   纪禾在她搬回去前曾听到她站在树丛便打电话,一边说话一边擦眼泪。“妈……为什么她的运气那么好,我就不行……”   纪禾摇头,无语而过。   单雨媛很少来上课了。   半个月后她办理了休学手续,离开学校,跟随王舒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经过一些必须要走的程序后,成为了瀚海娱乐集团有限公司旗下一名正式的艺人。   单雨媛最后一次来学校找辅导员处理一些事情,是在一个阴沉沉的星期四。   乔泽宇很凑巧地站在校门口,远远看着单雨媛去了办公楼。他也听说了单雨媛要进入演艺圈的消息,但对此并不热心,所以并不知道任何细节。   乔颂咏在C城处理了一些事情,今天准备回上海。她一直住宾馆,而乔泽宇自然是只管自己优哉游哉,根本没有去见过乔颂咏。但毕竟今天母亲大人离开,于情于理他都得去送一送。只可惜驾座最近送去检修,他得去等难得坐一次的公共汽车。   校门口突然驶过来一辆黑色商务车。乔泽宇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手机,路过刚刚停下的商务车时突然听得旁边有人叫他。   “乔泽宇?”   乔泽宇转头,眼前的人很眼熟,可他还是想不起来。   “不认识了?上次在陈氏公子的宴会上还见过。”王舒下车,关上车门。   “王先生?”乔泽宇想起来人是谁,立马摆出熟稔的社交,笑得彬彬有礼,“失礼失礼。”   “我与你母亲曾经有过些合作,算得上个脸熟。怎么,你也在这里上学?”王舒问,反正他还得等单雨媛,现在正无聊,找个人说说话也好。   “是的。听说也是王先生的母校。这次院庆家母也过来了。”   王舒似乎不知道,挑起眉毛。“哦?是吗?我还没有注意到……最近太忙了。”话锋一转,他继续谈笑起来,“你们学校一个女孩儿,我很看好。”   乔泽宇额边的血管跳了跳,不过还是很配合地提起一个名字。“单雨媛?”   “你认识?”王舒眯起眼睛,“唱功很不错,形象也好。当时我都打算离开,听到礼堂里的歌声又回去了。我原打算找个老师调教一下让她出道成歌手的。结果这丫头说对唱歌不感兴趣,反而想去演戏。呵,还真对我胃口。我就好带性格鲜明有主见——的新人,这样到最后会很有成就感。”他笑,掩去了本来跟在“有主见”后面的“有野心”三个字。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他什么人没有见过?单雨媛安静柔和的外表下,是一颗不甘于平凡,极度渴望成功的心。   乔泽宇的身子凉了一半。   “……听到礼堂里的歌声……让她出道成歌手……”王舒刚刚说的话在他脑海中像是鹰隼一样不断盘旋叫嚣。这让他心里越来越仓皇。仿佛有一个黑洞潜伏在他身后,正万劫不复地一点一点吞噬他,从脚,到腿,再到……   这样的情绪混杂着一丝飙车般的疯狂,与彻头彻尾的恐惧。杀人犯在面对血泊里的尸体该是个什么感觉,乔泽宇突然觉得自己是感觉到了。   猛然,他发现一丝不对劲。“单雨媛没有跟你说其实那歌不——”   “乔泽宇!”   乔泽宇回头,看到单雨媛几步走上前来,温婉地瞧着他。“你认识王先生吗?”她只是顺口叫一声而已,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以前见过。”乔泽宇喉头滚动,声音异常干涩,双腿生锈般定在原地。   “啊,原来是——”话被卡住了,单雨媛带着笑意的表情出现一丝破裂,很快就像是裂缝在光洁的玻璃表面如树枝般快速伸展,哗啦碎成一地。老天!她怎么就能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乔泽宇知道所有的内幕,知道纪禾才是唱歌的人,而王舒最开始就是奔着唱歌的人来的。那纪禾……   单雨媛一直很清楚,演艺圈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论外貌,她只是沧海一粟而已。而纪禾……虽然比不上她的面容精致,可拉出去也是个五官秀丽的模子,画个妆就是个出挑的美人儿,更何况她唱功好。这两样加起来,便将只有外在条件的单雨媛比下去了。   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能……这个千载难逢能出名盈利的好机会是她的,一直是她的。她死也不能叫王舒知道事实真相。   单雨媛的脸色渐渐苍白,却还是强笑:“你……你们说什么呢?”   “你猜呢?”乔泽宇冷笑,握紧了拳头,目光尖锐地刺向身边保持微笑的女生,他眼中单雨媛的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字:蛇蝎美人。   单雨媛一听这话,心跳顿时加速,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咦?你们也在这里啊!嗨,雨媛,好久不见!”   乔泽宇和单雨媛同时转头——   侯清灵挽着纪禾的胳膊站在几步外。由于歌舞剧使用了纪禾的声音,侯清灵一直觉得很愧对纪禾,所以此后一直对纪禾很好。下午老师临时调课,纪禾没事便被侯清灵拉着出来逛街。   单雨媛急红了眼眶,咬紧了牙关,脊梁骨上开始冒冷汗。为什么她们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为什么?只会坏事的臭丫头……她突然有种将纪禾撕碎的冲动,就像街上那些乱咬人的疯狗。   “你是叫乔泽宇吧?我应该记得没错。”侯清灵朝乔泽宇打招呼,随后看了看王舒,“你好。”   “你好。”王舒客气地点点头。   乔泽宇紧紧盯着侯清灵身边的纪禾。头脑里是一片混乱。他忽然意识不到现在自己在这里干嘛。他该怎么办?   纪禾感觉乔泽宇的目光有些奇怪,低头看看自己,没什么不对的。于是皱着眉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这是?”乔泽宇僵直身子,声音像是机械一样干硬。   “去逛街。”纪禾简单地回答,然后就不吭声了。   “哎,雨媛,听说你已经休学了?在离开之前得请纪禾吃顿饭啊。之前多亏了她,才有那么好的效——”侯清灵话没说话,便被乔泽宇打断了。   乔泽宇一片漆黑的头脑里仿佛堆满了石头,而侯清灵的话仿佛是外来的火球般冲撞进来,将那片漆黑砸开一个大洞。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便是不能告诉纪禾所有内幕,绝对不能。本来纪禾对他的印象就很糟糕,如果再闹这么一出,发现是自己害她失去一个好机会,那么他和纪禾的关系很可能陷入无法弥补的境地。而依照纪禾的性子,可能再也不会理他。   他不能让纪禾知道什么,他不能让纪禾更加厌恶他。   来不想什么,乔泽宇飞快地说道:“请客那是当然,只是看雨媛有没有时间了。你们不是要逛街吗?先走吧。”   单雨媛愣住了,满眼的诧异与不可置信。现在几个相关联的人都到场,她饶是再坦然也无法立刻找到说辞,却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听到了乔泽宇为自己打圆场,她终于松了口气,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侯清灵听到乔泽宇这么说,以为乔泽宇单雨媛还有那个陌生人有什么事情要谈,再者这儿的气氛比较古怪,于是便拉着纪禾离开了。   乔泽宇看着纪禾离开的背影,有些晃神。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走吧?”单雨媛立刻对王舒说,眼睛转了转,以免透露出一丝心慌意乱。   “那么我们先走一步。再见。”王舒粗线条,根本不知道刚刚这一刻周围的人经历了天人交战般复杂的心理思虑,很轻松地拍拍乔泽宇的肩膀。   “不送。”乔泽宇仍旧盯着纪禾离开的方向。   单雨媛走过乔泽宇的身边,顿了一顿,低头轻声说道:“谢谢。”   乔泽宇却为这一声谢谢吃了一惊。   而也是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同谋者身份了。   头一次,他无比痛恨自己莽撞的个性。   头一次,他恼怒自己不敢承担责任的懦夫心理。   接下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席卷了他的心。   公车来了,乔泽宇却头也不回直接朝纪禾与侯清灵走的人行道冲了过去。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7章 对不起   乔泽宇飞快地绕过路边花坛,一鼓作气追上了才离开不久的纪禾,冲上去拉住她的胳膊,由于跑得快,拖着纪禾朝前多冲了几步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身面对她。 “你干嘛啊?”纪禾被他扯痛了胳膊。她刚刚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本想回头看一下,可来不及回头便被人拉住,吓得她一跳。 “你……”乔泽宇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却依旧紧紧拉着纪禾的胳膊,“你别去逛街了。” 心里的不安好像在告诉他,纪禾下一秒便会消失。可他不希望这样。现在只有纪禾在他的视线里,他才会安心,才会觉得一切都好好的。什么时候……纪禾对他的影响这么大了?不,应该不是影响大,而是他刚刚做了一件亏心事,亏欠使然。 “有急事吗?”纪禾微微皱眉,躲开乔泽宇扯着她的手。他刚刚还挺正常的,现在是抽风了? 侯清灵看看纪禾,又看看乔泽宇。“你不是跟雨媛一起的吗?” “我才不跟她一伙!”乔泽宇立马火大地叫了出来。 “没有人跟你发火啊!”纪禾有些头疼。她不明白怎么眼前这个人怎么突然闹腾得这么厉害,也完全没有料到前一刻还疏远得很的人下一秒就神经兮兮地抓住她胳膊不放。 时间慢慢过去,不开心的事情回顾起来总是自己难受,纪禾再也不愿去想曾经关于乔泽宇的事情。对于乔泽宇,她的态度是就跟对待关系普通的同学一样,见面了就打声招呼,平日里自己该干嘛干嘛。 乔泽宇见纪禾说话,立马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没了神气。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没事的话我就和学姐走了。” “不准走。”乔泽宇跳起来,再次揪住纪禾的胳膊不放,“我……我哮喘犯了,很难受。你得送我回家。” 纪禾无语问苍天。刚刚还神清气爽跑得跟撒欢的野马一样的人说哮喘谁信啊?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哮喘犯了。”说着,乔泽宇一脸痛苦地蹲下捂住肚子。 “……我不是三岁儿童,我知道哮喘的症状跟你吃多了肚子疼完全是两码事。” “我吃多了肚子疼。” “……” 纪禾觉得自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好啦好啦,看来我还是明智点找别人去逛街吧。”侯清灵叹口气,拍拍纪禾的肩膀,“你就跟着他去吧。我先回了。去宿舍找室友去。” “可是学姐……” “没关系啦。”侯清灵摆摆手,回身一边走一边嘀咕,“人家谈恋爱我当电灯泡——我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终于看着大灯泡学姐离开,乔泽宇拍拍裤子站起来,抓抓头发,脸红了,“那个……对不起。” 纪禾愣住了。 “就是……所有的事情。不管是……你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乔泽宇有些气短,闷头站在那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纪禾并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不过这倒是她头一次从乔泽宇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 很神奇。 纪禾其实是一个很会自我安慰的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人一辈子不可能顺心到底,若是将所有的愤懑都装在心里,那么就没有空间来装美好的生活片段了。而乔泽宇……说明白了,她一个风风雨雨走过这么些年,心理年龄超过四十岁的人跟他这个小孩计较些什么?人无完人,她也有做错的时候。 看着眼前认真朝她道歉的男孩,纪禾很配合地点头。 “没关系。”她淡淡地说。 其实也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吧,乔泽宇想,有些沮丧。 “如果你是特意来跟我道歉,那现在就没事了。”纪禾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嗯……你跟我一起去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 “机场。”乔泽宇掏出手机看了看,去酒店与乔颂咏碰面应该没时间了,那就改去机场吧。 “机场?干嘛要我跟你一起去?” “反正你都出学校了。就当逛街。”乔泽宇的模样特别像受气的小媳妇,“我都这么难得地跟你道歉了,反正你现在都得跟我在一起。” 纪禾满头黑线。这是个什么逻辑? “快点吧,都没时间了。”乔泽宇戳戳她的胳膊。 “我待会儿还有事情……”纪禾还是想推却。 “给我点面子就这么难?是不是要我给你跪下来道歉你才原谅我?”乔泽宇脾气冲。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就跟我一起去。” 纪禾迟疑半天,只好点头答应。“好吧,不过就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不会单独跟你出来。”说完,朝前走去,下一个公汽站就在不远处。 “干嘛不跟我出来?”乔泽宇追上去,心里警铃大作,“你跟那个樊什么的是什么关系?” 纪禾一顿,继续朝前走。“小孩子家家的管大人的事情做什么?” “谁是小孩?我比你大好不好。”乔泽宇帮忙辅导员整理资料的时候,看到过纪禾申请助学金的表格,上面将纪禾的相关信息填得一清二楚。他正好比纪禾大三个月。 “哟,还知道你比我大呢?”纪禾看他一眼,“心理年龄超过三岁没有?”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刻薄?” “那我换个——你心理年龄超过四岁没有?” …… 侯清灵独自挎着包包在校路上走。 樊旻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出来,迎面碰见侯清灵。 “学姐?”樊旻站住,有些讶异,可口吻仍旧很温和,“不是和纪禾一起去逛街了吗?” 侯清灵摆摆手。“路上遇见乔泽宇,她和乔泽宇一起呢,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这才感觉不对头。坏菜,这应该才是纪禾的正牌男朋友吧?侯清灵有些尴尬,寒暄两声便赶紧走了。 樊旻站在原地,耳朵里依旧回响着学姐刚刚说的话,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出神。 ~ ∞ ~ ∞ ~ ∞ ~ ∞ ~ ∞ ~ ∞ ~ “你……没有告诉我——你是来见你妈妈的。” 纪禾黑着脸,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内。 乔泽宇站在她身边,在人群里搜寻乔董事长的身影。“见我妈怎么了?你也顺便见见那个女魔头。” 纪禾有种和非同类生物对话的感觉。 “我去外面等你。”纪禾说完,不等乔泽宇回话便离开。 下一刻,乔颂咏胳膊弯里搭着外套,身边跟着随行的女秘书走过来。乔泽宇背对她站着,面向出口的方向。 “泽宇。”乔颂咏叫一声,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是一个女孩离开的背影。 “来了?”乔泽宇回头,不自然地转回视线。 “你在院庆晚会上的表现还可以。只是口才上还欠缺些火候。”乔颂咏开口很突兀地重提院庆晚会。 这一句话成功让乔泽宇的心情降到了谷底。乔颂咏又问了儿子几句话,乔泽宇哼了两声,然后母子俩都不吭声了。 见没什么话好讲,乔泽宇开始不停地看表。 “我走了。”乔颂咏说,回头朝秘书示意一下。 “好,再见。”乔泽宇双手插进牛仔裤裤兜里,迫不及待要离开。 看着乔颂咏离开的背影,乔泽宇突然想到了纪禾那句“你心理年龄超过三岁没有”。在某些方面,女性是有共性的。比如乔颂咏和纪禾都心思细腻敏感,对外的感知力也扩大了很多倍。相比同龄人,纪禾的思想更加偏向于安稳的成年人,这点乔泽宇早就看出来了。所以纪禾说他幼稚,而乔颂咏也不止一次地说他该向某某好好学习。一瞬间,他突然回想起高考之后的一个想法,一个由于他三分钟热度而早就抛到脑后的想法。 “妈。” 乔颂咏有些愣神,不太确定这是乔泽宇在叫她。 “妈!” 乔颂咏这才转过身。 “寒假……”乔泽宇有些不自在,“我不回去了,在C城这边的分公司实习吧。”其实自己也厌烦了现在无所事事的日子,该做些正经事了……受够了别人背地里说他烂泥扶不上墙,也,不希望在纪禾眼里他永远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 乔颂咏诧异于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她仰头看着儿子,忽然发觉好久不见他竟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多。 “好……”乔颂咏缓慢点头。   停机坪上,正有飞机逆着阳光起飞。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8章 樊旻的世界   纪禾突然发现世界真的好小好小。小到她转身就能看到乔泽宇这个惹眼的障碍物。小到无论什么时候,乔泽宇都能无所不在。 大班授课,纪禾刚刚进教室坐好,乔泽宇后脚就进来了。 “唉,你往那边去一个座位。”他将书放到纪禾身边,“老师上次讲到什么地方了?” 纪禾无奈,扶住额头伤神。 “哪一页了?” “……九十八页。” “你上次的笔记呢?给我看看。”乔泽宇坐好,拉过纪禾的笔记本翻看,“咦,樊旻人呢?” “他周末回家去了,今天上午回来……”纪禾看看手表,“估计第二节课再过来吧。” “哦,那正好。你和樊旻是不是待会儿要去图书馆?我也去。”乔泽宇埋头抄笔记。 纪禾这就想不明白了,咬着嘴唇想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乔泽宇,我记得上次我们去自习室,你也一起来了。” “是啊。那次我还和樊旻约好以后一起打游戏。”乔泽宇严肃地回忆,实际上是樊旻奈何不过他在旁边像个话唠一样啰嗦才勉强答应他。 “那上上次我们去超市,你也跟着来了。” “哦,那个超市里的东西还挺丰富的。” “问题是……”纪禾无法理解乔泽宇的思维,“你干嘛要跟着我们?你来自习室也是睡觉,倒不如回宿舍睡觉好了。去超市吧,你每个货架都看一遍,可什么都不买。” 乔泽宇合上笔记本,看向纪禾,皱眉。“纪禾,不觉得你的话太直接了吗?” “可是不直接的话,我怕你听不懂。”纪禾也看着他。 乔泽宇眨着眼睛,装无辜,没说话。 “我想你也应该有自己的事情吧?”纪禾叹气。她还能说到什么份上?只要是正常人都能看出她不愿意自己和樊旻的活动被外人掺和进来。 “我?没有啊。所以就跟着你们玩吧。人多热闹。我有车,想去哪里还可以送你们去。”乔泽宇挥挥手,笑得一脸无害。 于是乎,人多真的很热闹。 整整一节课,纪禾就听见耳边乔泽宇像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嘀嘀咕咕,什么老师的普通话发音不对啦,什么前排那个女生衣服很老土啦,什么今年新车款没他喜欢的啦,什么广式甜点的味道啦……胡天海地,乱七八糟,满嘴跑火车。 第一节课下课铃声响,纪禾再也无法忍受。 “乔泽宇。” “干嘛?” “我数三声,你到别的地方坐去。”她从来没有发觉乔泽宇平日里懒得答理人的外表下是一颗聒噪无比的心。 “你这人怎么……”乔泽宇拧起眉毛。 “一,二,三——你不走,我走。”纪禾很不客气。 乔泽宇只得拎着书气哼哼地走开。 樊旻抱着书走进教室,正好看到纪禾对乔泽宇说什么,然后乔泽宇满脸不爽地站起来坐到别的地方去。 他顿了一下,走过去。坐下时,身下的椅子还带着温度。 “来啦,路上顺利吗?”纪禾看到他,之前的郁闷都跑光光了。 “嗯。”樊旻将书摆出来,拍拍纪禾的头。 “乔泽宇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没事找事干。”纪禾向他抱怨。 樊旻温和地笑了一下,掩去眼底的情绪。 “樊旻……”纪禾捏捏他的手,“你生气了吗?” “没有,只是这一路坐车有些累。”樊旻笑了一笑,伸手将纪耳边的碎发捋开。 窗外,阳光静好。 在家两天,樊旻一直呆在医院。 父母感情不好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邻居过年的时候家里都是欢声笑语,只有自己家是吵架摔东西的声音。樊旻对此影响最深刻的是初中时一次晚自习后回家。 那个时候家里还住的是筒子楼,厨房共用,邻里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关系都比较好。那天晚上,他刚刚到楼下,脖子上挂着自家的钥匙,还没进楼便听到二楼一片杂乱的呼叫声和撞门声。 樊旻着急了,几步跑上楼,旁边的奶奶一把将他拽住。“小旻,别过去添乱!” 他站在那里,惊惶里只听得见心跳突突的声音,看着邻居家的男人撞开了自己家的大门,一股浓烈的农药味立马窜了出来,压抑得让人鼻口间都是非常刺激的味道,简直呼吸不过来。 很快,几个人将樊旻已经昏迷不醒的母亲抬了出来,有人跑到楼下发动了车子。 门内一片狼藉,樊父烧红了眼睛,还在怒吼:“让她死!死了谁都高兴!” 樊旻知道父母平时会吵架,可不知还会闹到如此程度。 樊父性子火爆,而樊母心思过于细腻,甚至是到了一有点不顺心就怄气的程度。两个人的结合,本就是媒人介绍,看彼此的家境都满意,便结婚了。却根本没有感情基础。 在小县城里,离婚本就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且为了儿子,两个人是一路磕磕巴巴又吵又闹到了如今樊旻上了大学。而现在,据说樊父在外面有了女人,这事儿立马将身子本就不好的樊母气进了医院。樊旻被家里叔伯一个电话叫回家,在病床前衣不解带地伺候母亲两天,直到樊母顺过气来出院。 这期间,樊父没有来医院看一眼。樊母一直在家里处于相对于弱势地位,儿子樊旻便很是疼惜她,对于那个不管不顾的父亲颇有厌恶。 从小便看着妈妈独自落泪,樊旻暗暗发誓,他绝对不会做像父亲一样的人。或许也是因为儿时冷冰冰的境遇,樊旻一直都很念家,当然,这个“家”是他理想中的家。 宿舍里夜话,在几个室友都说要多谈几个女朋友时,樊旻的回答却是十分传统——他希望尽早安定下来,最好第一次就找对那个会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他理想是结婚的事情早就声名在外。 彭海曾经苦口婆心地劝他说:“等到三十岁的时候,我再考虑结婚的事情,二十多岁正青春啊,享受完了再说。还上赶着找个人来看管啊?” 樊旻的回答是:“好啊,我到时候带着老婆和儿子阖家欢乐来看你这个老光棍。” 彭海:“……” 樊旻:“其实我还想要一个女儿。” 安静一秒,宿舍其他三光棍群起而攻之。 而在班上,樊旻是最受女生亲睐的男生。他很贴心,很会照顾人。这个人,特指纪禾。 樊旻隐隐约约觉得,纪禾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似乎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是这样想得,仿佛一切都命中注定。他想照顾纪禾,想知道纪禾的一切,想和她一起变老。好像被风吹起来的蒲公英种子,飘飘摇摇,碰到另一颗蒲公英种子,拉着手缓缓落到地上,靠着扎根生长。 可是现在很平静很圆满的生活被一个人打破了。 乔泽宇。 樊旻相信纪禾,知道她对乔泽宇没有任何男女感情。 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些失落?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29章 心怀鬼胎   天越来越冷了,纪禾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早上被子里暖和得她舍不得起床,迷迷糊糊躺一会儿便又是半个小时,看看闹钟,已经八点了。   今天要去昆剧院,九点开始工作,路上花的时间就得半个多小时。时间来不及了,纪禾只好匆匆洗漱后直接出门。   到了昆剧院后马不停蹄接着上妆换衣,然后抓着传单就冲到了街上。然后一忙就是一个多小时,等到十点多可以中途休息一下的时候,纪禾这才换下戏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去路边摊和晚起的街坊一起排队买煎饼果子。   由于头饰不好取,而且待会儿还得接着发传单,所以纪禾这一身敞着拉链的白色冬装再加上头面珠花片子显得有些——   “不伦不类。”   纪禾回头,乔泽宇胳膊抱在胸前站在一边。   “你怎么又来了?”纪禾泄气。乔泽宇简直跟个牛皮膏药一样甩不掉,最近他来昆剧院蹲点简直比她这个来做正事的都准时。好好跟他说话让他千万别跟着她吧,他当耳边风吹吹就过了;脸色放严厉点吧,他又一副很可怜很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像她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现在——   “早起锻炼身体,准备保卫祖国。”乔泽宇做了一下扩胸运动,一本正经,“你今天迟到了啊,我八点就到了,到别的地方转了一圈才又过来。”   纪禾什么情绪都没了,直接无视,转身继续排队,还有两个人就轮到她。   “煎饼果子?都是地沟油弄的,搞不好就连鸡蛋都是假的。吃这个既不健康也不卫生。”乔泽宇凑过来,一边看师傅摊饼子,一边发表高言阔论。   “你乱说什么呢?”纪禾连忙一把扯过乔泽宇,旁边客人和摊饼的师傅明显都脸色难看。   “我说的是真的啊——唉,你扯我要到哪里去……”   “听着,你就在这里坐着,晒太阳。要不就离开,你该干嘛干嘛去。”纪禾将乔泽宇揪到人行道旁边的木椅上,“我现在要去工作了。”   纪禾说完,准备转身离开。   乔泽宇腾地就站起来。   纪禾跨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我数三声,一,二——”   背后的乔泽宇气哼哼回到椅子上翘二郎腿。   被他这么一闹,纪禾也没胃口吃早饭了,饿劲缓过去,干脆继续换好衣服发传单。   主管赵松从昆剧院出来,过来跟纪禾打招呼。纪禾礼貌地寒暄,然后继续发传单。   赵松原本已经拿着车钥匙离开,却看着纪禾的背影,摸摸下巴又折回来。   “纪禾啊,今晚的聚会,你有空吗?”赵松问着,不等纪禾开口又添一句,“上次说好的嘛,再有聚会你都得给我赵主管个面子。”   纪禾本不太愿意去,可想起预支的一千块钱,终究点点头。“好。晚上几点?”   “什么什么?”乔泽宇看见有个男人跟纪禾讲话,马上冲过来。   “这……是我同学。”纪禾有些尴尬。   “同学啊,”赵松似乎想了想,然后松了唇角,笑得意味深长,“那同学也一起来好了。”   没关系,多一个同学也无所谓,总是有……机会的。   ……   晚上七点,街边报亭。   天已经黑了,街上霓虹灯闪烁,颇有些繁华不夜城的气氛。   “嗯,那我待会儿晚点回学校,你不用担心……好的……不用过来接我啦。我到宿舍后给你打个电话,好吗……嗯,再见。”   纪禾挂断电话。   “七毛钱。”卖报的老人说道。   纪禾掏出几个硬币付钱。   “跟你说用我的手机就好了,还偏偏找报亭。你到底什么时候准备买个手机啊?”乔泽宇在旁边鬼叫。   “我不想让樊旻误会什么。手机以后再买。”纪禾说,站在路边等打算一起出去吃饭的昆剧院同事。   “樊旻,樊旻,有什么了不起。”乔泽宇鼻子冲天,很不客气地撇嘴。   纪禾不打算理他,反正他自己一个人都可以絮絮叨叨说一个晚上。   等人都到齐后,大家去了一个饭馆,点了一些菜,上几瓶酒,开吃。   “这位同学要不要酒?”有人拿着啤酒问乔泽宇。   乔泽宇正准备答应,纪禾便替他拒绝了。“不用,谢谢。”   乔泽宇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我今天又没有开车出来。而且——放心,我不会耍酒疯让你在他们面前丢脸。”   “你忘了哮喘呐?”   “那也不用像你这样处处小心,搞得人生多没意思。”乔泽宇毫不在意。   “等你老了,年轻时掏空身子积下来的大病小病出现的时候,你再说人生有没有意思。”   乔泽宇不吭声,用筷子戳面前碗里的豆腐。   赵松在宴会桌上十分爽快,不用劝酒,他很自觉地拿着酒瓶斟酒,也听着这些小辈们聊天,看他们和乔泽宇边聊边喝酒。   九点,饭已经吃得差不多。   乔泽宇接到谭文彬的电话,旁边是不断的吵闹声和警车声。   “泽宇,兰州路十字路口,你赶紧过来!”   “你把我车怎么了?”乔泽宇拧起眉毛,直觉谭文彬出车祸了。谭文彬的车被他老爸开去外省了,谭文彬说是要和同学出去爬山,要借乔泽宇的车使使,这才交到他手上一天,就出事情了。   “撞前面车屁股上了……放心,无人员伤亡。”谭文彬在那边信誓旦旦。   “放心你个头!”乔泽宇恼火地站起来,“等着,我这就来。”车主是他,谁知道会有什么麻烦等着?   纪禾放下筷子,仰头看他。“怎么了?”   “车借朋友去开,结果出交通事故了,我得去现场看看。”乔泽宇说道,又有些疑虑,“晚上你怎么回去?要不在这儿等着,我待会过来送你。”   “没事儿。我又不是没有大晚上回学校过。我去坐公汽。”纪禾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那……”乔泽宇还在想待会要怎么办。   “行了,你去吧。”   “我走了?”乔泽宇回头看看她。   “拜拜。”纪禾无所谓。   赵松眯起眼睛看着乔泽宇离开,把玩着手机,一动不动。呵,不用他想法把这所谓的男同学支走了。   ……   九点半,大家都准备散开各自回家。   纪禾同他们打过招呼后,独自去了附近的公车站。才等了不到五分钟,来了一辆黑色轿车。   “纪禾,我送你回去吧。”赵松从车窗里伸出头来。   纪禾一愣,婉拒道:“不麻烦您了,我坐公汽回去就好。”   “没什么,你回大学城,我正好顺路呢。”赵松笑,“都这么熟了,我一个上司放着手下的人大晚上的在街上吹冷风,说得过去不?”   纪禾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没动。   后面一辆公车行驶过来,喇叭声响。   “行了,上车吧,后面有车来了。”赵松欠身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纪禾只好匆匆上了车。赵松调转车头,离开。   纪禾坐在副驾驶位上,抓着放在膝盖上的包,看着车子前行的路。   “哟,天然气好像不够了。我绕个弯顺便去加气站一下,行吗?”赵松问纪禾。   “好。”纪禾点头。   赵松嘴边勾起笑容。   路的尽头,一片黑暗。   ……   一刻钟后,纪禾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赵松似乎在将车子开往郊外的方向,路两边从鳞次栉比的商店变成一片片小区,直到出现高大的乔木。   “主管,你是不是弄错方向了?”纪禾扭头问赵松。   “没有,这是去加气站的方向。现在用天然气的车不多,全市只有一个加气站,在近郊。”   “可是从这条路下去就直接出市了!”   赵松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纪禾一眼。   就这一眼,纪禾浑身开始冒鸡皮疙瘩,她猛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了。“我现在要回学校,请你掉头。”她将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直起身子,右手抓住车门上的凹槽。   赵松当做没听到,扬着嘴角,加速朝前驶去。   终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体内酒精作祟,有什么在熊熊燃烧。   从见到纪禾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开始在心里琢磨着一些东西。   一些不为人见的,阴暗的东西。   赵松年近四十,却还没有结婚,表面上正派,私底下却跟昆剧院里几个想攀爬上位的小角儿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可是他并不满足。而这种不满足在看到纪禾后潜滋暗长——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像纪禾这样气质出众,长相清秀的女生。纪禾,有一种让他想将她狠狠撕碎的欲望。他仿佛已经看见纪禾在他身下哀求着哭泣。   赵松不用去考虑后果,他有权势,他有背景。对于纪禾这种打工挣钱的穷学生,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纪禾若是聪明,他可以给她在昆剧院成为台柱的机会,只要纪禾献出她应该献出的;纪禾若是愚蠢……再愚蠢也不会自己跑去法院说她被人侮辱了,这个时候金钱可以出面解决一切问题,而他赵松有的是钱。   看着窗外愈加浓厚的黑暗,一种不好的预感与无比的恐惧顺着纪禾的脊梁骨爬起来。   “我要下车。”纪禾提高嗓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赵松没说话。   纪禾直接去开车门,发现车门被赵松锁起来了。   “把车门打开!”纪禾终于抑制不住惊害怕地叫起来。   下一秒,赵松一个急转弯将车子停下来,纪禾没有系安全带,直接由于惯性撞到挡风玻璃上,随即一个黑影如怪物一样扑上来,将她死死压在了座位上。   纪禾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头晕脑胀的同时却也心凉地发现自己处境危险,奋力挣扎起来。   车外,夜幕深浓。大地笼罩在一片详和的安逸中。   远处的山峦静静地安眠。   不知名的地方,有小虫子窸窸窣窣地叫着。   “救命——”纪禾失声尖叫,随即便被赵松捂住了嘴巴,又强行捏着她的下颌骨,塞了一团抹布一样的东西进来。极度的恐惧让她浑身沁出一层冷汗,也生出了新的力量,脚踢手挥极力挣脱赵松的禁锢。   无奈赵松作为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力气远远超出了纪禾。他用腿将纪禾的下半身固定在座位上,压住纪禾,一只手紧箍住纪禾的双手手腕,喘着粗气抬起头,用另一只手扯纪禾的衣服。   由于每次到昆剧院都要换衣服,所以纪禾过来时都会特意穿开胸系扣子的衣服。赵松血红着眼睛,直接用蛮力扯开了纪禾的外套,随后拉开纪禾的毛衣。   纪禾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一个毛茸茸的头凑下来,在她脖子上乱啃一气,喷着酒气。   纪禾浑身哆嗦,恶心得想吐,拼命躲闪。   赵松一巴掌掀上来,直接扇得纪禾耳朵里嗡嗡直响。脸上火辣辣一片。   他的手摸上了纪禾的腰带,拉扯着解开。   纪禾猛然一个哆嗦,像濒临死亡的人般拼死反抗起来。眼看着赵松再次扬起了巴掌,纪禾呜咽一声,混着滑到嘴里的眼泪咬破了口腔;情急之中她一伸手抓过赵松的侧脸,抓住了他的耳朵使劲朝外扯。   赵松闷哼一声,迅速松开了纪禾,扯住纪禾散乱的头发将她狠狠摔下来,摸了耳朵一看,已经被纪禾掐出血迹。   纪禾浑身脱力,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心跳如鼓擂,太阳穴的血管剧烈跳动着。   趁着这几秒的时间,纪禾咬着满嘴的血腥味抓过了摆在挡风玻璃下的玉佛,朝赵松头上砸去。   赵松躲闪不及,惨叫一声,惯性朝后仰头,后脑勺磕在了车窗上。   然后,时间仿佛静止了,封闭的车内只听见纪禾粗重的喘息。   而赵松,已经闭着眼睛慢慢滑落下去。他的胸膛依旧在微微起伏,应该是晕过去了。   纪禾浑身颤抖,这时才发现她连将口中塞着的东西拿出来都没了力气。   可是绝对不能在这里待下去。纪禾用最后的力气拿出了嘴巴里的布团,将车门锁打开,下了车踉踉跄跄地朝来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嘶哑着嗓子哭了出来。她太害怕了……太害怕……   冬夜里的寒气迎面而来,扑在她身上。纪禾压紧了身上被扯得凌乱不堪的衣服,拖着步子坚持着朝市区一步一走。   身后,一片无边黑暗。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0章 血腥的报复   乔泽宇陪着谭文彬坐在灯火通明的派出所。   对面是哭得满脸妆都花掉的女人,十个肥指头有五个都戴着明晃晃的金戒指。乔泽宇一脸鄙夷,一看就是没文化的暴发户。 “不就是撞了一下嘛?至于嚎得哭天抢地?”谭文彬无奈,敲敲桌子,“大妈,要不你先在这里哭一个晚上,我们明天再过来见你?” 听到“大妈”两个字,胳膊上好几道褶的胖胖女人立刻哭得更大声了,“我……我才二十九岁……” 劝阻不成,局面更加难看。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车是如何千金不换的重要。 乔泽宇烦躁得要命,站起来在走廊上给在公安局有关系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然后来回度步子。 窗外是一个小巷子,半夜里漆黑一片。望向窗外的黑暗,他总觉得心里不太宁静。 …… 同一时刻,樊旻在学校外那条路上独自徘徊。 纪禾还没有回来。 晚上十点的时候,实在担心的他就跑去昆剧院找了一遍,没人。那她是去了哪里?樊旻回到学校,越想越不安,一连问了好几个与纪禾相熟的女生,跑了好几个纪禾经常去的自习室,仍旧找不到人。 寒冷的夜里,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消散。他身前身后都悄无一人,也没有一辆路过的车。 樊旻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终是不再等待,加紧脚步朝区派出所去,到现在只有报警了。 转过街角,他抬头便看到远处隐隐约约一个人影。 樊旻一愣,立刻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抬脚冲出去。 “纪禾!” 纪禾呆呆愣愣地抬头。樊旻已经冲到了她面前,满脸复杂的惊愕。 她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脸色苍白,青青紫紫带着血迹,头发衣衫凌乱。她已经冻得毫无知觉了。 前世最后一刻陷在窒息里的记忆与今生的噩梦纠缠起来,让她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幻象。 她被人用枕头捂死了。 不,不是的,她是同宋衡一样掉进水中……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炼狱,是让人疯狂绝望的窒息。可是到最后一刻,她也没能握住宋衡的手。 宋衡说,他是她一辈子的港湾。可是她已经迷失方向,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要,她只要宋衡。宋衡会安慰她,宋衡会陪着她,宋衡了解她所有的委屈与愤怒,宋衡……只要宋衡。 “怎么了?”樊旻伸手抚摸上纪禾冰凉的脸庞青紫的痕迹,眼里是无法言语的心疼与愤怒。 “宋……宋衡。”纪禾哑着嗓子开口,泪水充盈了眼眶。朝思暮想的人,他就站在她面前。 樊旻一滞,仍是飞速脱下外衣裹到纪禾身上。 纪禾看着他,心头满负压力的堤坝终于溃堤,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极大的后悸与恐惧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宋衡……”纪禾禁不住浑身战栗,缩到樊旻的怀里,紧紧地搂着樊旻的腰,绝望地哭泣,“宋衡,我好害怕……” 樊旻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胸膛上,大力搂住,然后不住地拂着她的脊背。 “乖,现在不怕了……不怕……我在这里。”樊旻咬着牙齿,眼眶泛红,不用猜也知道纪禾出事了。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纪禾身边,恨自己为什么会在学校徘徊到现在。他恨不得将欺侮纪禾的罪人碎尸万段。 “宋衡……宋衡……”纪禾终于放声哭泣。 “乖,我在这里……”樊旻红了眼眶,疼惜纪禾,却也为她口中的“宋衡”而心酸。 …… 纪禾哭得喘不过气,浑身冰凉,很快就由于惊吓和脱水晕了过去。樊旻抱着她去了医院,找了之前曾经为他母亲看病的相熟医生,很快给纪禾确诊后办妥了手续,安排一个单人病房。 纪禾一夜都发着高烧,不断做噩梦。 樊旻不敢睡觉,坐在床边配纪禾,给她擦脸,捂着她放在被子外挂水的手。纪禾昏睡,却也偶尔流着眼泪不住地叫宋衡。 樊旻抚着她的额头,握住她的手。“宋衡在这里……纪禾不害怕……” 纪禾听着耳边的话,慢慢又平静。 第二天上午,纪禾依旧没有醒过来,樊旻没有休息,也不想离开她去吃饭。 旁边的小护士看樊旻太辛苦,帮他从医院食堂带了盒饭回来。樊旻右手被纪禾拉着,他不敢抽出来,于是只好别扭地用左手拿筷子,吃了几口便没胃口了,便就在床边坐着。 一坐又是一个下午。 ~ ∞ ~ ∞ ~ ∞ ~ ∞ ~ ∞ ~ ∞ ~ 摆平交通事故,然后将车送去修理,乔泽宇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两天之后。 一到学校,他便去找纪禾,却意外地发现纪禾与樊旻都不在学校。 “纪禾生病了,请了假住院。”彭海掏掏耳朵,“樊旻去照顾她,所以也请假了。” “生病?什么病?在哪个医院?”乔泽宇微蹙眉峰。 “不知道。本来我们也打算去看看纪禾。可樊旻那小子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说是纪禾要静养,不准我们去打扰她。” 什么病需要静养?乔泽宇敏感地觉得其中有猫腻。 “你有樊旻的联系方式吗?” “哦,他的手机号,我报出来,你存着吧。” …… 乔泽宇一边拨电话一边出了宿舍楼。 电话通了。 “我是乔泽宇。” “哦,你好。”樊旻的声音在那边听起来有些低沉。 “纪禾呢?生什么病了?她能接电话吗?”乔泽宇问。一阵寒风吹来来,他理了理外套。 “她……刚刚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什么病?严重吗?” “电话里不方便说。”樊旻迟疑一下,“你要是想过来,我给你地址。”他虽然不太想跟乔泽宇打交道,可是毕竟看得出来乔泽宇是真心坦诚对待纪禾。对于乔泽宇,他不会隐瞒纪禾的事情。 乔泽宇听着那边报出医院和病房,皱起眉头。 …… 独立病房,纪禾睡在床上,脸色苍白,额角有清淤,伸出被子的手上正打着点滴。 乔泽宇推门进来,正看到樊旻拿着他刚刚买回来的暖水袋垫到纪禾手下。 樊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给纪禾掩好被子,然后带上门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站在安静的走廊上,乔泽宇问道。刚刚一眼,他看到了纪禾脸上未消退的青紫。 樊旻的声音满是压抑的痛苦与内疚。“两天前的晚上,她说是和昆剧院的人去吃饭,可一直到凌晨才回来,衣衫凌乱,浑身是伤,一看到我就哭……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那么晚……你应该也猜到了,幸好医生检查说还好没出大事儿。现在你也看到了,身体上的伤处好的差不多,可受了刺激,情绪不太稳定。所以在医院观察几天。” 乔泽宇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一动不动。 “你和纪禾的关系也还不错,所以我才告诉你。”樊旻满眼苦涩,“这时候感觉我真是窝囊。纪禾状态不好,根本不能提是哪个畜生对她干出那种事……我只能在这里陪她,却无法为她解开心结……” 乔泽宇仍旧没说话。 “对了……你知道宋衡这个人吗?”樊旻打起精神问。 “不认识。”乔泽宇开口,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林。 樊旻也沉默了。 “纪禾估计要醒了,你要进去看看她吗?”樊旻问。 “不了,我有事,先走了。你照顾好她。”乔泽宇看樊旻一眼。 “好,不送了。”樊旻点头,转身轻轻开门进病房。 乔泽宇转身靠到墙上,掏出烟来点燃,一边抽烟一边盯着对面房门紧闭的病房。 “那位先生,请不要吸烟。”远处有护士走过来。 乔泽宇透过烟雾看了看护士,最后抽一口便将烟在旁边的垃圾箱上熄灭了。随后转身就走。出了医院直接拐进旁边的商店。 乔泽宇走进去,敲敲柜台:“老板,有瓶装啤酒么?” 回忆那天昆剧院前和饭桌上的细枝末节,他应该不会猜错。 …… 下午三点。 昆剧院。 乔泽宇彬彬有礼,由门口碰见的女孩领着走到了赵松的办公室外。 “主管就在里面,我先走啦!”女孩圆圆脸,透着红。 “谢谢。”乔泽宇点头微笑。 等到女孩离开,乔泽宇敲敲棕色的木门。 “不是说了吗,告诉他们我出差了!”门内传来烦躁的吼声。 乔泽宇冷笑一声,推门而入。 赵松头上绑着一圈绷带,右耳也包扎起来,见到乔泽宇后一脸不爽陡然变成了惊愕。 “你……” “不记得了?”乔泽宇看见赵松的表情变化,顿时就什么都明白,心头陡然一把火窜起,顺脚踢开办公桌前供客人坐的椅子,一脚踏在椅子上。 “你……”赵松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心神不宁强装正定,“你有什么事情吗?” 如今的局面,真是叫他后悔不迭。谁知道那个纪禾是个性子那么烈的丫头?差点把他的小命给搭进去了。那天他一直到早晨六点多才在车里醒过来,头痛欲裂,耳朵上的伤口和血迹已经凝固,可一动还是扯得疼。妈的,他就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 “没事儿,就找你聊聊,”乔泽宇一脸悠闲,冲面前一脸谨慎的人抬抬下巴,“大前天晚上的聚会,你后来干嘛去了?” “关,关你什么事情。”赵松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丝不安与心虚的裂缝,抬手松了松衣领,说着就去拿桌子上的固定电话准备叫人。 乔泽宇猛然伸手扣住了电话,脸上露出让赵松毛骨悚然的邪气笑容。“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话音刚落,他手握着瓶装啤酒砸在了桌子边缘。一声爆响后,酒液和碎玻璃飞溅。乔泽宇一手揪住赵松的衣领,一手拿着参差尖锐的瓶颈直接朝赵松已经由于惊恐而变形的脸狠厉地砸去。 “啊——” 一声惨叫,震飞了院里树上的飞鸟。 周围听到惨叫的工作人员顿了一下,待听到紧接着的第二声惨嚎时才后知后觉地赶过来,只听赵松办公室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于是一个胆大的上前推开门。 几个女职员朝里头看一眼,直接吓得尖叫着蒙住眼睛连连后退,躲到了最后。 房间内,茶几上文件茶杯等摆置已经一片狼藉,看不到赵松的人。只是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一个脸上溅着血的年轻人红着眼睛,像是发狂的野兽般拎着什么一拳一拳往下砸,那拳头也沾着红艳的血迹。门外,众人都看呆了。 半晌后才有男职员壮着胆子冲上来拼命拉开乔泽宇。眼前的地上,趴着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脸上满是混着血的碎玻璃渣,眉骨断裂,衣服也透着血的赵松。 …… 一刻钟后,救护车与警车同时来到。 昆剧院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众人看着从昆剧院里匆匆抬出来一个重伤昏迷的人进了救护车,随后警察压着一个满脸无畏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直接塞进警车带走。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闹事了吧。打架?” “不太清楚,那年轻人下手可真狠。” “啧啧啧……”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1章 世间独此一人   纪禾睁开眼,已经是夕阳西下。窗外斜阳灿烂而宁静。   病房门被推开了,樊旻提着饭盒进来。“醒了?”他在柜子上打开饭盒,饭菜的香味充盈整个病房。然后坐到纪禾身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已经不烧了。”樊旻冲纪禾暖暖地微笑。 纪禾有些恍惚。 “宋衡,轮椅呢?”她问。她刚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现在又想不起内容了。而现在在医院,她是记得的。她重感冒,宋衡送她来自己工作的医院。 樊旻手下一顿,抬头确认一句:“轮椅?” 纪禾有些狐疑地看樊旻,然后伸手去碰自己的腿。 她摸到了,一双完好无缺的腿。 纪禾猛然惊醒,她这是在干嘛?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了,她如今,如今……最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纪禾揪紧被子,低下头,让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没事了,什么都过去了。”樊旻看她神色不对,坐在床边将她的身子搂到怀里,轻抚她的头发,“没事了。我陪着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纪禾慢慢抬头,看到疲惫满面却还撑着笑容的樊旻。 他有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眼里布着血丝,脸颊有些瘦。纪禾没有说话,反身紧紧抱住樊旻。眼角溢出了泪水。她不怕了……不怕了……只要他还在她身边。 窗外,夕阳灿烂。 “纪禾,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樊旻在她耳边低声问。 纪禾的身子又僵硬起来。 赵松……纪禾咬紧牙齿,她恨他,如同恨曾经让她失去双腿的肇事司机。可是,让她如何对樊旻开口? 樊旻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只好放开纪禾,接电话。 纪禾看着他的眉峰渐渐蹙到一起。 “怎么了?”待樊旻放下手机,纪禾问。 “彭海的电话……好像乔泽宇在校外闹事,有两个警察到学校调查……前两天他过来看你的时候还好好的……” 纪禾愣住。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撞开。纪禾朝门口看去。 乔泽宇站在门口,咧着嘴冲纪禾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纪禾看着他,不说话。下意识地,她突然觉得乔泽宇校外闹事应该和她有关。 “怎么?不认识我了?”乔泽宇轻笑,下巴边还留有指甲块大的青紫,不过掩在了高领白毛衣里。他走过来,冲樊旻点一下头,坐在床尾。 “精神不错嘛。”乔泽宇侧头看她,表情很是轻松。 “你……听说你……”纪禾迟疑。 “坏人总要受点教训,我帮你报仇了。”乔泽宇说得很轻巧,伸手碰碰纪禾的胳膊,“谁欺负你就是跟我过不去。不用担心,我摆平了。什么后果都不会留下。” 果然。 纪禾沉默了,心下一片复杂。乔泽宇果然去找赵松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是赵松…… 看出纪禾的疑问,乔泽宇说道:“我有眼睛,看着呢。”内在里他其实很有负罪感,如果那晚他不提前走,或许纪禾就不会出事了。 “樊旻,你也不用自责。昆剧院那个主管……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具体细节我就不说了,反正他这辈子都完了。”乔泽宇伸出手,在脖子那里划了一下,一脸配合地坏笑,似乎是孩子在恶作剧,毫无威胁感。 樊旻愕然了,音调一路走高。“昆剧院的主管?”这个身份太过于意外,却也让他义愤填膺。 “樊旻。”纪禾见樊旻唇角紧抿一片厉色,拉住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不知为什么,她相信乔泽宇。也相信他说的赵松这辈子都完了。似乎……正合她意。 “哎,你笑一笑不行啊?我在这里帮衬着,没有人会敢欺负你。可也不能总是一副娇娇小姐柔柔弱弱的样子啊。”说着,乔泽宇怪腔怪调地学着兰花指。 纪禾牵了一下嘴角,终于牵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淡笑,虽然勉强的成分很重。 乔泽宇也笑了笑,松一口气。 ~ ∞ ~ ∞ ~ ∞ ~ ∞ ~ ∞ ~ ∞ ~ “乔董,C城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刘助理站在大班台前毕恭毕敬地报告。 乔颂咏摘下眼镜,看向刘助理。“哦?” 刘助理面露难色。“这个……乔少爷这次下手比较重……对方三根肋骨断了,左手小臂骨折,面部毁容……不过那人到最后还是答应私了,所以花费比较大。警方和媒体不用担心,已经打点好。” 乔颂咏皱起眉头,拿起桌子上的报告翻看。 乔泽宇打人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回上海。对于这个一直就会惹是生非的儿子,乔颂咏毫不意外,立马派信得过的人过去处理。只是……她没想到乔泽宇下手会这么狠毒。以往他倒是打过架,可从来没有闹成这样子。 “他打架是为了一个女生?”乔颂咏思考着,“去把那个女生的资料找过来给我看看,另交一份给安总。过几天我要去新加坡,如果泽宇再闹腾出什么事情来,就让安总去处理。” “是。”刘助理点头,转身带门出去了。 女生…… 乔颂咏揉揉眉心,闭上眼睛。 女生? ~ ∞ ~ ∞ ~ ∞ ~ ∞ ~ ∞ ~ ∞ ~ 纪禾再次回到学校时,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关于住院的原因,她很简略地带过去了。同学也不好再问。这事儿,也没有告诉父母,既然没出大事儿,纪禾也就不愿意让父母担心。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处理事情。 日子渐渐过去,纪禾终于从阴影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樊旻经常带着她去散心去爬山。顺便也有乔泽宇经常在她身边插科打诨。 只是,在纪禾察觉不到的角落里,樊旻渐渐沉默。他似乎多了很多复杂的思绪,上课时往往看着课本就想到别的地方去了,可在纪禾面前他总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体贴。宿舍里的兄弟打趣他和纪禾是“老夫老妻七年之痒”,这话传到纪禾耳中,才让纪禾注意到了樊旻偶尔微蹙的眉峰,深谙的眼神。 纪禾隐隐约约觉得不安,她好像意识得到出了什么事情,可就是不愿意去细想,害怕去细想。 闷着忧心半天,纪禾叫上了好久不见的吴静出来见面,也让樊旻散散心。吴静由于纪录片一炮而红,现在在省电视台分量不轻。接到纪禾的电话后,她倒是很乐意出来玩,只是点名要去逛学校。于是纪禾和樊旻只得取消之前的计划,陪着她逛学校。 “嘿,我在C城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来T大看过。我表妹说要考T大,我正好先来看看。”吴静将头发梳在脑后扎成马尾辫,看上去就跟大学生一样。站在校门处附近的路牌上看学校地图。 “下个月我要去莫高窟。”吴静眨眨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得意,“跟着考古队。” “好!”樊旻点头,眼里透着赞许。 纪禾在旁边尽力回想,却记不起来上辈子这段时间吴静的动向。 “纪禾,好长时间不见,你减肥了?”吴静抱着胳膊,“瞧这细胳膊细腿的,比蚊子的还细。” 纪禾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樊旻走到她身边,安慰地搂住她的胳膊,稍微出劲,让她感觉到他的支持与力量。 “我看你气色不好,减肥适度哈。”吴静叮嘱,也没看出异常,手指向左前方的路,“我们从这条路走吧。” “好啊,去湖边坐坐。”纪禾微笑。 “唉,看你怎么情绪有点不对头。”吴静抱起胳膊,打趣纪禾,“樊旻欺负你了?” “说什么呢。”纪禾脸红,扯扯吴静的衣袖。 “哎,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吴静故作成熟地摇头,“走吧,我发了薪水,请你俩吃饭去!” 本来打算在食堂点几个小炒,省钱;结果吴静还是揣着腰包将吃饭的地点改成校外一家饭馆。 挣钱不容易,吴静的工资本来就不多,扣除平日里的花销,只剩下点零头。所以纪禾和樊旻只点了些便宜的素菜,吴静抓过菜单,自己点了孜然牛肉和冬瓜排骨汤。 “你们俩有什么忌口的吗?”吴静抬头问。 “没有。”纪禾回答道。樊旻正拿着纸巾将饭碗一个个擦一遍,再把杯子涮一遍后倒茶。 看樊旻细心地摆好碗筷,吴静一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边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纪禾一顿。 “开学第一次课——”樊旻笑了一下,睫毛下的阴影叠下来,看不出意味,“她将我认错成别人……” 纪禾的手从桌子边缘缓落到腿上。 “认错人?”吴静用胳膊肘拐拐纪禾,忍俊不禁,“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纪禾无话可说,只得勉强笑了笑,心下却一片寒凉。 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终于来了。纪禾一直记得,记得自己在医院里对着樊旻叫宋衡……事后她都慢慢想起来了。 樊旻……怎么想的? 他看上去很正常,一如既往地温和。纪禾也就当了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你不提起,我也不提起。大家就这样蒙着张纸过日子。 她甚至想,樊旻大概忘记了罢,那就好……他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禾将视线投向对面坐着的樊旻,他正和吴静聊着电视台里的事情。听吴静讲话,他唇边一直带着礼貌的笑容。 纪禾心神不宁,双手紧紧交握。她是不是太对不起樊旻? …… 或许是心虚,纪禾过来几天便买回来毛线,织了一件毛衣给樊旻。 樊旻穿上后有点大。 纪禾这才恍然发现,自己记住的,仍然是……宋衡的尺码。这让她更加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冬日里阳光暖和的一天,纪禾同樊旻一起去河堤上散步。 风并不大,不知为什么,别的地方的草地都已经枯黄,可河堤上的草大片大片仍旧透绿。 “樊旻,你会游泳吗?”纪禾看着波光粼粼,缓缓流动的河水,转头问樊旻。 “不会。”樊旻想了一下,“我家都是旱鸭子。” “你想不想学游泳?”纪禾想了想,又改口,“不对,你一定得学会游泳。” “为什么?”樊旻问。 纪禾一愣。 “因为……宋衡会游泳么?”樊旻有些苦涩,有些伤感。 纪禾站住了,回头诧异地盯着樊旻,一动不动。 “好像第一次见面,你就叫我宋衡吧?”樊旻的笑容很是心酸,深呼吸一下,开口说话仍旧带着白气,“在医院的那几天……你也叫我宋衡。我有时候会想,你带我去残联,是不是也因为宋衡和你一起去过呢?” 纪禾抿紧了嘴唇。 “纪禾,宋衡是谁?对你很重要吗?” 她垂下了头。 “在医院里那段时间……”樊旻深呼吸,“那段时间你身体不好,情绪也不稳定。我也就默认了……可是现在,我实在不想继续逃避这个问题。纪禾,我们在一起似乎是水到渠成,虽然没有某一方确认关系。我以为你懂,以为我们是默契。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我不想在你面前当某个人的影子。就算割舍太痛苦,我也不愿意承载一份错误的爱。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可是在感情上,我想我们都一样地固执。” “纪禾,”樊旻伸手抬起纪禾的下巴,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宋衡,还是樊旻?”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 “纪禾,我该拿你怎么办?”樊旻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纪禾闭上眼睛,捏紧拳头,任泪水肆意落下。 ……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2章 最后的抉择   台灯下,纪禾看着书发呆。   “纪禾,你发什么呆呢?上课用的资料整理完了吗?”黄茹问她。   “哦……整理好了。”纪禾转头,问黄茹,“你……看过《神话》吗?” “神话?哪国神话?希腊的还是中国的?”黄茹从柜子里掏出一包泡面,拆开倒进饭盒里。 “就是……”纪禾顿了顿,好像那个电影如今还没有开拍,“有没有一个中韩演员合拍的电影叫《神话》?” “没有,”邓品优插嘴道,“这个你应该问我,我可是热门电影从来不落一个,电影院都去腻了。” 纪禾沉默了。 《神话》的结尾,在天宫里等待爱人千年的玉漱公主并没有选择现代人杰克。玉漱留在了天宫,继续等待蒙毅。因为,杰克不是她要找的蒙毅。 曾经,是宋衡带着纪禾去电影院,看了这部电影。玉漱那种执念,在纪禾看来总是想不通。而到现在回想……大概,因为他再怎么相像,也不是她从最开始就等待的世间独此一人。 宋衡…… 樊旻…… 最初的一刻,她到底是因为宋衡而接近樊旻。客观来说,这对樊旻并不公平。她不能拿自己的痴念来蒙骗樊旻。可是纪禾却突然之间弄不清了,她眷恋樊旻手中的温度,总是不自觉地追随他的眉眼,喜欢他的温柔与呵护。她是不是已经喜欢上这辈子才出现的樊旻?或者是依旧将宋衡的影子套在樊旻身上? 她是不是背叛宋衡了? 想到这里,纪禾禁不住颤抖。 她当初庆幸自己能重生,固执地跑到C城来,不就是为了等宋衡?宋衡是不嫌弃她终生与轮椅为伴的人,是为了她与家里闹翻的人。而樊旻…… 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使我们相爱的,不是携手的甜蜜,而是共同的磨难。纪禾与樊旻经过的,远远不及曾经与宋衡共度的艰辛与风雨。 是不是,她必须,一定等着宋衡? 纪禾从袖子里伸出手,展开了樊旻刚刚托人带给她的纸条。 “跟我关系好的学长打算请我们吃饭。如果你想通了那个问题……选择我,请来,若仍旧是宋衡,那就不用过来。” 泪,一滴一滴…… 落到了纸条上。 ~ ∞ ~ ∞ ~ ∞ ~ ∞ ~ ∞ ~ ∞ ~ 晚上六点,樊旻到了学校后门的一家小饭馆门口。 昨晚气温骤降,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 樊旻看了一下手表,不想进小饭馆,而是执意站在了门外,冷就搓搓手。看有的学生骑自行车离开,有的学生三三两两嘻嘻哈哈走进学校。 天,真的有些冷。 一片嘈杂里,他却感觉异常安静。这个世界,太安静了。 六点半,她没有来。 七点,她没有来。 七点半…… “嘿,你怎么在这里等着?不冷啊?”师兄走过来,乐呵呵一巴掌拍上樊旻的脊背。 樊旻哑声笑了下,没说话。视线投向街角,一片阴沉沉的黑暗。 她没有来…… 曾经想过的,白头偕老,终究化成泡影。 他一直幻想的,早早结婚,家庭幸福美满……女主人不是她。 呵呵…… “下雪了。你那位呢?怎么还没到?”师兄抄着手,左右张望。 “今晚就我们俩吧。”樊旻没有去看师兄,垂下的眼眸掩去了一季寥落与无奈自嘲。 师兄跟着樊旻转身进了小饭馆。 天,下雪了。 太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得听得到心摔破的声音。 几步外的转角,纪禾慢慢靠着墙蹲了下来,捂住嘴巴咬着牙齿哭泣。 路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 看着樊旻站在街边,她真想走过去,抱住他。 可是她不能去…… 不能去…… 一种剧烈的心痛揪住了她的心,纪禾颤抖着,终于坐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 宋衡……宋衡…… 夜,越来越冷了。 …… “我啊,还是那句话,转专业吧,你既然对医学感兴趣,那就来医学院,临床医学系。”小饭店内,师兄啃着鸡腿,“跟你说,大早上拎着早餐去实验室,一边吃包子一边看同学解剖尸体——别提多爽了!这个解剖啊,千万不能选胖子,要不然别人已经找到神经组织的时候,你还在分离皮下脂肪找位置呢!” 樊旻似笑非笑,胃里一阵难受,他根本吃不下。 “哎,你女朋友知道你想转专业吗?” 樊旻张嘴,却哑得根本说不出话,只得伸手端茶喝,却发现手在微微发抖。 等到他能够开口说话时,师兄咬着鸡翅膀瞪他。“说话啊,你哑巴了?” “她不知道,本来打算告诉她,可是她最近出了些事,所以就没说,怕让她烦心。”樊旻一口气说完。原本……是打算今晚告诉她的。 “哎,也是,就算是一个学校,可在不同的学院不同的校区也算是异地恋了。”师兄继续喝酒吃肉,“你俩现在一个班,等到你真提出转专业的时候,看她跟不跟你急。” 樊旻自嘲地笑。“她不会知道了。” 不会知道了…… 不会…… 再也不会…… 樊旻倒了一杯白酒,直接灌了下去,顿时心烧得剧烈翻滚起来。 难受。 “好辣。”他笑,在师兄诧异的目光里,红了眼眶,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 ~ ∞ ~ ∞ ~ ∞ ~ ∞ ~ ∞ ~ ∞ ~ 上课铃响,纪禾看着樊旻同室友一起跑进教室。 她揪住了衣角,赶紧低头。 樊旻跟着室友坐到了后面的位置上。 “哎,你今天怎么不去陪纪禾啊?”彭海在樊旻耳边问,声音不大,却也让纪禾听到了。 僵硬着脊背,纪禾没有听到樊旻的话,后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推搡声,然后安静了。 纪禾看着脚尖,尽量控制自己的惶恐。一直潜伏着的,不知来自哪里的惶恐。 有一种想法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不停地告诉她,去找樊旻吧,去跟他认错,告诉他你喜欢的人是他。 可是这应该是不对的。 纪禾得等宋衡。宋衡是不在乎她残疾,不在乎她外在条件而一直爱着她的人。她必须得等宋衡,她不能辜负宋横。不能…… 她喜欢的人是宋衡才对,不能跟樊旻混为一谈。不行…… 绝对不行! 纪禾刷地站起来。 讲台上的老师愣住了。 “纪禾,你有什么问题吗?” 纪禾抬起头,不敢抬头。 “我……不好意思,老师,我现在有点急事。”纪禾拽出书包。 “那你去吧。”老师奇怪地看着她。 纪禾匆匆逃离了教室。 一口气跑到了外面林荫路上,她才停了下来,捂着胸口喘气。 “咦?乖宝宝纪禾也翘课啊?”乔泽宇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 纪禾抬头,看到乔泽宇站在她跟前。 纪禾突然之间想哭。 “你家是不是很有权势?”她沙哑着嗓子,伸手扯住了乔泽宇的衣角,站直身子,耳边的碎发被风吹起。 乔泽宇有些纳闷。“干什么?” “帮我找个人好不好?”纪禾尽量让声音不颤抖,“他叫宋衡,现在应该还在哪个医学院上学,可是几年后会在市第一医院工作。我要找他,可是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要找他,真的,我一定得找到他,一定……” 纪禾终于哭出来,又慢慢蹲下了身。她急切地需要宋衡告诉她,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宋衡会抱住她,安慰她。 “你……”乔泽宇愕然,伸出手想碰触纪禾的头发,顿了一下,又收回手。 “宋衡……宋衡……到底在哪里……我在等你……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快点来找我啊……”纪禾抱着膝盖,泣不成声,眼泪成串落下。她突然好恨,恨他到现在还不出现,还要折磨她。 乔泽宇愣住,纪禾声音里的绝望与悲情是他从来不曾遇见的。 风吹起来,地上的落叶如最后的绝唱般婉转旋起。 乔泽宇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 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人生的某些意义。 …… ~ ∞ ~ ∞ ~ ∞ ~ ∞ ~ ∞ ~ ∞ ~ 无论是多深刻的悲伤与多强烈的恐惧,到最后也会渐渐麻木,渐渐沉寂。 期末考试后,大家都离校了。纪禾申请了留校,再次回到暑假时工作的小店“锅仔克林顿”去帮忙。 樊旻回家的那天,纪禾远远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乘车离开。 一种枯叶飘零的感觉慢慢潜滋暗长。 仿佛一刻间,她老了五十岁,就像七十岁的老妪,毫无生命力。 她慢慢走回去,一步一个轮回。 有什么,渐渐远离,再也回不来。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 像是温水里煮青蛙,慢慢坠落;又像是池塘里的浮萍,随波逐流,纪禾不愿再去纠结,也害怕去烦恼。无数个夜晚,她整宿睡不着,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想。要不然,就心脏疼。 一日晚上从锅仔克林顿回来,纪禾意外地看到了乔泽宇正在女生宿舍门口等她。 “唉,你去哪儿呢?这么晚才回来!”乔泽宇在路边冻得跳脚。 “有事吗?”纪禾走过去,发现乔泽宇穿着件咖啡色的风衣,站在那里耳朵都冻红了,她皱起眉,“你究竟穿了几件衣服?” “两件。”乔泽宇伸出两个指头,“怎么样?我这身打扮是不是帅呆了?” “……”纪禾沉默。 “你看啊,我就是穿给你看的。”乔泽宇恬不知耻。 纪禾继续沉默。 乔泽宇终于完败,塌了肩膀。 “哦,你不是让我打听宋衡嘛……”乔泽宇摸摸后脑勺,“那个……本市符合你要求的人,没有。” 纪禾心下一顿,却也没有多少喜怒哀乐表现在脸色,她淡淡哦了一声,既不惊讶,也不悲伤,只是……麻木了。她似乎想通,也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毫无退路的前行方向,要不皆大欢喜,要不她就堕入地狱,再无轮回。上辈子这时候也没遇见宋衡,那么她就一个字:等。 “话说,这姓宋的是你什么人啊?上次樊旻也问我来着。”乔泽宇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问过你?”纪禾耳边嗡嗡响,侧头反问一遍。 “是啊。唉,你不会是脚踏两只船吧?虽然远远赶不上我的道行,可是……”糟糕,说漏嘴了。 “你踏过几只船?”纪禾依旧没什么情绪,当不愿意再跟乔泽宇深聊下去,于是抛回问题。 “……”乔泽宇眼珠转了半天,最后朝天仰望,异常深沉,“好汉不提当年勇。” “那个……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乔泽宇搂上纪禾的肩膀,坏笑:“奖励个法式拥吻呗?” 纪禾盯着他,一句话不说。 “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行不?”乔泽宇撇撇嘴,拿开手,想一想,“那改成我哮喘病发的时候你来个人工呼吸好了。” “我说……你能不能找点正经事做做?” “谁说我不做正经事了?”乔泽宇气呼呼地抱拳,“没见我现在放假了都没回去上海吗?我现在可是上班族一枚。” “哦,那恭喜恭喜。”纪禾顺嘴说,“没事儿话,我回宿舍了。” “好好,你回去吧。我有事再找你。” 纪禾转身进宿舍大楼。 乔泽宇嘿嘿笑出声。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3章 罪魁祸首的身份   忙活一个中午,下午两点半的时候,锅仔克林顿里的人才少起来。   早晨起得早,纪禾揉揉酸疼的腰,趴在桌子上小憩。老板娘上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带孩子回老家办满月酒席去了。所以店里又添了不少人手。但现在店里只有纪禾一人。 门口,车停门开的声音传来,然后有阴影遮住了投射进来的太阳。 纪禾撑起身子,抓起菜单:“欢迎光临,请问有几位?”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考究,身材偏瘦的中年人,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找人。” 逆着光,纪禾仍旧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手里的菜单顿时啪地落到地上。绝度不会忘记这张脸。就算挫骨扬灰,她也依然记得这张脸,哪怕十多年已经过去,哪怕他已经添了浅浅的皱纹。 鹰钩鼻,浓眉,额头方正。 上一辈子,他撞倒碾压过纪禾,随后开着车逃之夭夭,留给纪禾一辈子的痛苦。 “你是——”来人一副上流人士的模样,根本没有看出纪禾的异常,他倒是低头看了看椅子,不怎么脏,于是坐下来,“你是纪禾?” “请问,你是谁?”纪禾缓缓捡起菜单,努力克制自己不将手里的菜单摔到对方脸上。有很多思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根本什么也抓不住。 “安国成,乔泽宇的父亲。”对方伸手弹了弹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纪禾瞬间睁大了眼睛。 乔泽宇的父亲…… 乔泽宇…… 怎么可以这么巧? 安国成打量着纪禾,表情甚为倨傲冰冷,却体现不出上流人士的贵气。远观貌似个温文尔雅的文人,可近了才看出他眉宇间的精明。 “泽宇的性子,可能你还不怎么清楚。别看他平时懒洋洋,对什么都不以为意,有话好说的样子,可凡是有人惹了他,他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安国成十分悠闲,仿佛说起的是个毫不关己的陌生人。 纪禾站在屋子中间,紧绷着下巴,一声不吭。 “以前也发生过不少次为女生争风吃醋的事情,可还从来没有这次闹得大。他可有的是心计,可这次冲动过头。那个人是叫赵松吧?不管赵松在车上对你动了哪些手脚,可是泽宇直接跑去动手了,后果呢……那人三根肋骨断了,左手小臂骨折,面部毁容。”安国成轻描淡写。 纪禾浑身一震,从头到脚冷了下来,心里的温度却愈发升高。乔泽宇从来不曾跟他说过这些话。她不知道他下手会那么狠绝。当然,她更加不会知道安国成连这些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比较注重外在名声,所有的事情有钱就可以摆平。这件事都好说,我可以忽略你。可是现在……听说前一段时间泽宇满C市找一个姓宋的人,好像也是为了你。纪禾,你这就做过了。” “看你的情况,家里也不算富裕。话我就说到这里,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别指望跟着乔泽宇能麻雀变凤凰。至于经济补偿,你提得出,我就给得起。” 纪禾沉默,矗立的背影显得异常瘦削。 “有些事情,只有一个选择。想清楚。”安国成站起来,留下一张名片,从眼角冷冷撇一眼纪禾,转身离开。 纪禾撑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背上冒出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桌子上的高档名片,清楚地印着一个名字。 安国成…… 安国成…… 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了血丝。 ~ ∞ ~ ∞ ~ ∞ ~ ∞ ~ ∞ ~ ∞ ~ 晚上七点,小店早早打烊了。 纪禾独自提着准备当晚饭的小炒回学校。 傍晚下过雪,不大,可仍旧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纪禾!” 身后有一个声音叫她。纪禾仿佛没有听到,仍旧往前走。 “喂!叫你呢!” 乔泽宇几步跑上前,不满地拽住她的肩膀。 “放开手。”纪禾淡淡地说道,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前方的路面。 “哎,要过年了。我请你去泡温泉怎么样?”乔泽宇没动,兴致勃勃提起另一个话题。 “放手。”纪禾站住,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怎么了?”乔泽宇放开手。 “没什么,你以后不用来找我了。”纪禾继续朝前走,语气冷淡。乔泽宇,乔泽宇是安国成的儿子。 安国成……该死的安国成……罪魁祸首安国成…… 乔泽宇滞在原地,没有跟上去。猛然想起什么,他大步冲上去,掰过纪禾的身体。 “是不是我爸来找过你?”他盯着纪禾,语气不再是以往的吊儿郎当。 “反正你以后别来找我了。”纪禾摆脱他,朝前走。 “你听说我,不管那个老头子告诉你什么,你都别理他。他除了会应我妈的腔,别的什么都不会。”乔泽宇再次上前拉住纪禾。 “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吗?”纪禾忍不住歇斯底里,“我看到你就想到你爸!拜托你离我远些好不好?你跟你爸没什么两样!” 她没忍住,眼泪滚落,挪动双腿,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走。 乔泽宇没有跟上来。 纪禾没有回头。寒风阵阵,灌进衣领,让她浑身寒意。 是的。 她有一双好好的腿。 她现在从来没有碰过轮椅。 她从来没有羡慕别人又跑又跳。 她从来没有被人讥笑是案板上斩了一半的萝卜…… 纪禾咬着牙齿,泪水溢出了眼眶。 上苍啊,她如今弄清了撞她的人是谁,却不可能让他受到责罚。 头一次,她恨自己的重生。 头一次,她着魔般地想着,再来一次,她会毫不犹豫地迎着车子撞上去。她宁愿再坐一辈子的轮椅,也要将那个罪犯绳之以法。 可是…… 她不能。 ~ ∞ ~ ∞ ~ ∞ ~ ∞ ~ ∞ ~ ∞ ~ 上海,乔宅。 乔颂咏站在书房里落地窗前喝咖啡。 房门突然被敲响。 “进来。” 孙睿维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姨妈,我带了马卡龙回来,外婆说很好吃,您要尝尝吗?” “哦,好的,谢谢。”乔颂咏走过来,面带笑容,“放在桌子上就好——这么晚了,去休息吧。” “您也早点休息。”孙睿维点头,离开。 随着孙睿维的离开,乔颂咏的目光冷了下来,站在桌边,放下咖啡杯,打开食盒,里面两排糖果色的圆形甜点看上去十分可爱。 她坐下来,将食盒推向一边,继续看报表。 翻了一下,刘助理前天交给她的关于乔泽宇帮忙的那个女生的资料跃然眼前。乔颂咏今天才从新加坡回来,此时才想起来,丈夫安国成已经为了儿子的事情去C城了。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生如此吸引乔泽宇。 纪禾……东北人……家庭住址…… 看到那个几十年不曾想起的小镇名字时,乔颂咏愣了一下。 继续往下翻…… 家中还有三人,父母和弟弟……母亲叫陈艾,而父亲…… 乔颂咏盯着白纸黑字的三个字“纪宝华”一动不动。 下意识地,纸张被她大力抓出了痕迹。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直到分针跳了几格,乔颂咏才苏醒般松动。 她脸色有些发白,情绪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混乱。 拿起手机,乔颂咏立即给在C城的安国成打电话,可竟然按错了好几个号,只得清零重来。 …… 同一时间。 乔泽宇直接冲进了安国成下榻的酒店套房。“喂,你是不是去找过纪禾了?” 安国成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晚报,抬起眼睛望向气势汹汹的乔泽宇。“这么快就通知你了?” “谁让你去找她的?你跟她说了什么?”乔泽宇咬着牙齿,像是要发狂的野兽。 “先坐吧。”安国成放下报纸,指指对面的沙发,“我也不想管你的事情,可是不管不行——再自由放任下去,你会混成什么样子?” 乔泽宇站在沙发边不动。“你除了会听我妈的话,还会干什么?” 安国成绷紧了嘴角。话语不免措辞严厉起来。“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幅为长不尊的样子!不想我管你?那好,说说你现在是没有用乔家的钱,还是没有用乔家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满嘴胡说八道?一无所成的二世祖,你还真是当定了!有本事在这里说一句你要跟乔家断绝所有的关系,切断所有的经济来源,再来跟我讲这些混帐问题!你不用为乔家大局着想,可是我必须!” 乔泽宇捏着拳头,咬紧牙关,却无法应对父亲的回话。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安国成拿起手机。“喂?” “你回来吧,这件事从长计议。”乔颂咏开头就说,声音有些急促。 “我已经谈过了。”安国成说道,冷冷瞥一眼儿子。 乔颂咏在那边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继续说道:“那也好,应该就没问题了。那边让人继续盯着,你先回来吧。” 讲完电话,安国成放下手机,看向仍旧站在那里的乔泽宇。 “还有事情吗?” 乔泽宇隐忍着一张脸。“没有……” “那就回去吧。”安国成说道,“我明天回上海。” 乔泽宇一愣,抬头。“就这么回去?” “怎么?你还想我去找那个女生?”安国成嘴角浮起一层讽刺的笑容。 乔泽宇低下头,不再吭声。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4章 我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这男生真是不怕冷啊。每天这个时候都跑来晃荡,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临着快打烊时,店里另一个帮工小刘戴着袖套穿着围裙靠在门口朝外看,“啧啧啧,真是比上班还准时。” 纪禾忙着擦桌子,收拾最后一桌客人留下的碗筷盘碟。 “唉,我要是有那样的男朋友就好了,那男的好帅。”小刘甩着抹布走过来,两眼星星状。 “再花痴就到半夜啦。”纪禾将餐盘端去后厨,随后传来放水洗碗的声音。 “行啦,你学校太远,就先回去吧。”小刘掀开帘子走过去,“我都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剩下来的我收拾就好了。你赶紧回去。” “好,谢谢啦。”纪禾将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嗯,再见。”小刘边洗碗边说。 纪禾换下围裙和袖套,穿上自己的衣服,出门。 眼角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纪禾回头看了一下。没人。 安国成竟然再也没有来找纪禾,而他的名片已经被纪禾扔进垃圾桶了。最近她一直是独自回学校。没有了乔泽宇在耳边叽叽喳喳,日子……清静得很。 报纸上说今年的冬天是C城五十年一遇的寒冷。 夜深沉得没有星星和月亮。又下雪了。点点的雪花在风中晃晃悠悠飘下来,无声地落在地上。鞋子走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不远不近。 纪禾突然有些心酸。 她这是在干什么呢? 明知天天晚上乔泽宇就跟在身后,却假装不知道。 她是不是太过火了?上次根本就不应该对着乔泽宇生气的。 等最初的火气渐渐消下去,她的理智终于回来。安国成是安国成,乔泽宇是乔泽宇。即使他们是父子俩,可乔泽宇有什么错呢? 他没错。 可纪禾朝他发火了。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上辈子如此,这一次,也是如此。 如她所愿,乔泽宇再没有来找她。可是她知道,每晚上回家的时候,他都是跟在身后送她到学校。 身后突然“哎呀”一声。 纪禾回头一看,乔泽宇正一脸狼狈地坐在马路牙子上。 瞧见被纪禾发现,乔泽宇也抬眼看她,原本还正常的五官立马皱成一团,一脸的委屈表情都在讲“好疼好疼”。 “我摔倒了。不知哪个缺德鬼在街上泼水,都冻成冰了。”说完,又扭曲着嘴角,小孩子般眨巴眼睛。仿佛他和纪禾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纪禾站在原地没动,好一会儿才走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在一边,试着把乔泽宇扶起来:“先起来再说。” “啊——疼疼疼!”乔泽宇立即叫了起来。 “哪里疼?”耳边的头发落下来,纪禾又伸手别回去。 “脚踝,好像扭伤了。”乔泽宇左脚站着,抬着右脚。 “这可不好办。”纪禾皱眉,四处张望,“找个出租车吧,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休息休息就好了。”乔泽宇故意靠向纪禾,大半个身子让纪禾撑着,“回家吧。” “你确定?伤得不严重吗?” “嗯嗯,回家回家。从这里坐出租车去我那里很远,太浪费钱了。”乔泽宇还有心情感叹一番,“要不,你背我吧?偶像剧里都这么演。” “你……再说一遍?”纪禾抬起眼眸,不动声色。 “……我好喜欢坐计程车。”乔泽宇讪讪地回复。 ~ ∞ ~ ∞ ~ ∞ ~ ∞ ~ ∞ ~ ∞ ~ 乔泽宇的住处。 乔大少爷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纪禾去冰箱取了冰块裹在毛巾里拿过来。 “脱袜子,把脚伸出来。”纪禾在他面前蹲下。 “你听没听说过,古时候要是看了姑娘的脚,是要娶这个姑娘的。”乔泽宇做扭捏状。 “你是姑娘么?”纪禾满头黑线,抬头。 “……不是。” “那不就得了。” “可是古时候啊,姑娘要是看了男人的脚——” “你怎么那么多话?让你脱袜子听到没有?”纪禾有些不耐。 乔泽宇吃瘪,老实脱下袜子。 纪禾看着他的脚踝又红又肿,心里顿时软了一下,拿着毛巾冷敷上去。她记起家那边老人家曾经说过,摔伤扭伤后,不能用手揉,更不能用酒擀,如果一揉会导致移位,有淤血的地方会越揉出血越多,甚至严重肿胀。正确的方法是用冷水或冰敷。 “我自己来好了。”乔泽宇按住毛巾。 纪禾坐到沙发上,手放到膝头,有些愧疚。“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乔泽宇原本盯着脚,此时一顿,却也没有抬头。“没什么啊。反正是我爸不对。他现在已经回上海了。放心,他道高一尺,我就魔高一丈。看谁斗得过谁。”他一直以为纪禾生气是因为安国成威胁她不让她和自己来往,大抵不过是棒打鸳鸯的老戏法,只不过别人家的差不多都是男主角的妈出面,到这里换成男主角的爹。 纪禾愣住了。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遥远到上一辈子,乔泽宇站在阳光里自嘲——婚礼那天,他哮喘发作掉进水里,现场没有一个人来救他。婚礼现场,应该有家人吧? 乔泽宇……他的家庭生活,他的成长经历,到底是怎样的? “我……听到你父亲说,”纪禾有些不自在,“你将赵松打得……” “他告诉你了?”乔泽宇抬眼,一片坦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嗯。”纪禾放在膝盖上的手交握。 “那是姓赵的罪有应得,要不是当时有人报警了,我可以让他更惨。”乔泽宇笑,笑得像狼一样,露出了虎牙。 “你……我没料到你会这么……”纪禾无从找到可以形容的词汇。 “下手狠?”乔泽宇挑眉,“怎么?你还想我跟伺候天王老子一样伺候他?”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为什么这么帮我呢?之前我和你的关系也算不得好。我听你父亲形容你的性子……”纪禾咬着嘴唇。 “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不过也八九不离十。我这个人呢,别人惹了我,我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正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赵松伤了你,那我就毁了他。” “为什么?我也惹过你,为什么你反而会帮我?” 乔泽宇沉默了,良久抬起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纪禾看着他,满眼的复杂。最初,他是出入声色场所的郎当公子;学校里,他是最有人缘的好学生;而在她面前,他耍赖幼稚得像小孩。最后……他也可以残忍得像野兽。 窗外,夜色浓郁。月亮躲在层云后面。 “我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乔泽宇慢慢回答。 纪禾颤了下睫毛,垂眸不语。 ~ ∞ ~ ∞ ~ ∞ ~ ∞ ~ ∞ ~ ∞ ~ “哎,你今晚上就在这里睡吧。”乔泽宇将胳膊搭在沙发背上,看着墙上的石英钟打哈欠,“都十点半了。” “现在没公共汽车了吗?”纪禾仍旧想回学校。 “你见过哪个富人区有公交车的?去最近的公交车站你又不是不知道得走半个多小时——我伤成这样,也不可能送你。” “可是……” “可是什么?我这样你也有责任。你跑了,明天谁照顾我?”乔泽宇自然而然地将每天准时来做饭打扫洗衣的大嫂忽视。 “你这里有客房吗?”纪禾想了半天,迟疑地妥协。她如今再也不敢独自在深夜出门。 “废话。二楼一楼都有。二楼比较干净,因为我住,大嫂经常收拾。” “我还是在一楼吧……”纪禾仍是有些不自在。 “你怕什么?”乔泽宇皱起眉头,“我又不是不忌口的人。瞧你那身材跟直板手机似的,难道我还会兽性大发对你做什么啊?喂,说真的。你这样子将来找不到男朋友的,没胸没屁——” 纪禾一个抱枕扔过去,砸在乔泽宇脸上。她本来情绪很正常,可乔泽宇一句话就能惹得她心里发毛 “不能我说实话你就打击报复吧?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乔泽宇扯下抱枕正打算背诵鲁迅名篇,看到纪禾站在茶几边,手里掂量一听啤酒。 几只乌鸦无声地飞过。 “啊哈,你身材最好了。我见过的女人里你最有女人味……”乔泽宇连忙改口。 “恶心。”纪禾下评价,放下啤酒,拽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包包和外套头也不回地跑去找客房。 ~ ∞ ~ ∞ ~ ∞ ~ ∞ ~ ∞ ~ ∞ ~ 第二天。 乔泽宇睡得正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原打算不管,结果敲门声就一直锲而不舍,没有停下。 “谁啊!”乔泽宇抓着被子坐起来一声吼。 “起来吃早餐!”纪禾在外面喊。 “你谁啊!”乔泽宇完全不在状态,继续吼。 门外一阵诡异的沉默。 乔泽宇的元神终于归位,瞥一眼床头的闹钟,拖着被子,耙耙头发,走过去开门。 纪禾站在门外。“吃早——拜托你穿件衣服行不行?”她简直无语了。 “谁让你这么早叫我?才九点半!再说了,我哪里没穿衣服?我穿裤子了!”说着,踢脚示意他穿了棉长裤。 “大爷,九点半不早了!” “我……”乔泽宇没法接着跟她说下去了,不是一个星球的人,“算了,我这就下去。” 说完,又抱着被子,跟穿曳地长裙一样拖回去。 他一般不吃早餐,所以叮嘱了大嫂只需要来做中餐和晚餐,上午不必来。 收拾洗漱后,乔泽宇单着脚一步一步跳下楼,然后在楼梯上停住了。 别墅里弄了个跟客厅相连的欧式厨房,一做饭便是满屋子饭菜油烟味,但平时不怎么用,所以还好。 可这时,却方便了乔泽宇看到厨房里纪禾扎着围裙忙来忙去的样子。 今天的阳光……好像很明媚。乔泽宇眯了眯眼睛。 他在餐桌前坐下,看着面前煮好的白粥和小菜愣神。 “你去买菜了吗?” “没有,这都是冰箱里有的东西做的。”纪禾回答。 “哦。”他低头喝粥。怎么只记得冰箱里有啤酒? 纪禾端着煎得两面金黄的馒头上桌,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包开封的香烟,于是顺手扔进了垃圾捅。 “哦,那包烟是该扔。都潮掉了,口感不好。”乔泽宇举着筷子评论。 纪禾看他一眼。“不管潮没潮掉都得扔。” 乔泽宇没有答话,默默地喝粥,偷偷腾出一只手在桌下将牛仔裤兜里的香烟转移到上衣口袋,扣上扣子,然后放心地摁了摁。 门铃响。 “我去开门。”纪禾擦擦手,将昨晚拿出来的万花油放到桌子上,“你待会儿把这个涂到脚踝上。” “可能是打扫的大嫂,你让她回去吧。”乔泽宇头也不抬。 坐在桌子便,他听到玄关处传来开门声,然后是一个不确定的男声—— “小保姆?” 然后,小保姆纪禾领着一个黄毛和两个辣妹过来了。 “喂,最近怎么没在老地方看见你?”黄毛很大腕地将墨镜摘下来,坐到乔泽宇身边,“兄弟,你不会肾虚吧?” 乔泽宇立即呛出了声。 “过来!”黄毛朝后大手一挥,招呼两个辣妹,然后和乔泽宇咬耳朵,“Sunny和Penny,我记得你上次貌似很喜欢的样子。” 乔泽宇放下碗,拼命咳嗽。 “怎么样?哥们我够意思吧?约她们去兜风,你赶快收拾收拾一起。看你今天能上几垒。” 乔泽宇继续咳嗽加使眼色。 “怎么?你是不是哮喘犯了?”黄毛关心地拍拍他的背,“喂,就你,保姆!赶紧给咱乔少端杯水来!” 纪禾摘下围裙,去倒水。 乔泽宇立马站起来,心虚地摆手。“不用不用,纪禾你赶紧来吃饭吧,要不都凉了。” 纪禾面不改色地端着热水过来,放在乔泽宇面前,顺便也给客人一杯水。 “咳……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纪禾,这是……我哥们。”乔泽宇无比后悔怎么没有自己去开门。 “咦?不是保姆吗?我看你做保姆挺在行啊。以后打算朝这方面发展吗?”黄毛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 乔泽宇恨不得把他掐死。 “我脚伤了,不出去了。”他心虚地看一眼纪禾,又加上一句,“以后都不出去玩了。” “为什么啊?”黄毛问。 “我……我进公司实习了,比较忙。”乔泽宇将黄毛拉起来,朝门口推,“你赶紧走吧。不送。你俩女的也跟着。” “喂!喂!乔泽宇!” 咣当关门的声音传过来。乔泽宇趴在门上,等听到门外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才松了口气,转身回来。 纪禾已经将围裙理好搭在椅背上,然后穿外套。 “你不吃了?”乔泽宇走过来。 “叫醒你之前就吃好了。我现在得走了。饭店里快该我轮班。”纪禾低头系扣子。 “哦……”乔泽宇有些不自在。 “你记得涂万花油。” “哦……” 纪禾整理好衣服,朝门口走。 “那个……”乔泽宇跟到门口。 “还有什么事吗?”纪禾打开门,一半身子已经出去。 “嗯……”乔泽宇真诚地看着纪禾,“你别听那小子瞎说,我没肾虚。” “关我什么事。”纪禾嘭地带上门。 …… ~ ∞ ~ ∞ ~ ∞ ~ ∞ ~ ∞ ~ ∞ ~ 上海,乔家。 “出什么问题了吗?”安国成从浴室走出来,看着乔颂咏躺在床上,盯着手里的资料出神,“又在看那个丫头的资料?” 乔颂咏淡淡地回神,讲资料放到床头柜上。“没什么,那个女孩子没背景没资历,不用花大心思。” 安国成撇一眼资料第一页上印着的纪禾黑白照片。“你当时那么急,我还以为又调查出她有什么来头。” “没有,什么来头都没有。”乔颂咏仿佛陷入沉思,又像是喃喃自语,“所以配不上泽宇。配不上……” 没记错的话,以纪宝华那个木纳的性子,不会将女儿教育得有多深的心思。 她大可不必担心。 乔颂咏待丈夫上床后关了床头灯,睁着眼睛看无尽的黑暗。 如果不是这件事,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的过去。 那段与她前后的生活都断裂开的时光……多少次,她恨不得将那段时间洗刷得一干二净。她宁愿少活十年都不想去回顾。 而意料之外出现的纪禾…… C城那边来消息说乔泽宇最近表现不错,兴许他就此发展起来也不一定……男孩子总是要长大的。所以纪禾……不管如何,绝对不能成为泽宇的绊脚石。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5章 迎接新年   整个寒假,纪禾一直在锅仔克林顿打工。   乔泽宇在自家家族企业C城子公司实习,下班以后大多数时候都会跑过来接纪禾,送她回学校。 纪禾从暗示到明说拒绝了很多次,可乔泽宇跟没听到一样,依旧每日按时报到。 年末,腊月二十七,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街上很多店面挂上大红灯笼,打出了年夜饭特价的招牌。锅仔克林顿却准备关门休业。老板夫妇两打算带着孩子去亲戚家过年。 上班最后一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店里的电话响了。 小刘接了电话后,朝纪禾喊:“纪禾,你电话!” 纪禾有些奇怪谁会打电话给她,而且竟然知道锅仔克林顿的电话。 “喂?” “是我。”乔泽宇在那边声音有些低,好像是在办公室给她打电话,“晚上下班后来找我吧?”他报上了公司地址。 “有事吗?” “有事有事。”乔泽宇一句匆匆带过,听语气正经得似乎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好。那我在公司门口等你。”纪禾回答。想了想,好像回去学校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行,我到时候早点出来。现在不说了。” 挂断电话,纪禾继续拖地。 “纪禾,你男朋友真好啊。”小刘在旁边感叹。 “他不是我男朋友。”纪禾拄着拖把站直身子。 “不会吧?看你俩关系那么好。他还天天等你下班。” 一天天气极冷,乔泽宇下班后直接跑过来推门进锅仔克林顿,直接将还在看着他花痴的小刘吓了一跳。而在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酷酷帅哥跟在纪禾后边尾巴似的转悠时,小刘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再后来看到纪禾对乔泽宇好动多事直捣乱的局面毫不客气该教训就教训时,小刘终于明白她一直都羡慕错认了,纪禾才是最最厉害的人。 听了小刘说的话,纪禾一时看着地上的水渍反射灯光,低头不语。 …… 由于路上堵车,直到晚上八点,纪禾才乘公车到了市区,走了一百多米到乔泽宇所在的公司门口。 纪禾朝公司大门口打量一眼,只看到两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那里说话。于是她又转过头去,看来往的车流。 “好好好……真是谢谢您了……” “我只是做了该作的而已。公司高层需要马先生这样的人才。” “过奖过奖……” 这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很熟悉。 纪禾转头,视线转向那两个正说话的人。中年人满脸红光,掩饰不住狂喜,不住地颔首欠身,显得有些阿谀奉承,卑躬屈膝。 而他对面的人,白衬衣,黑色西装,条纹领带。 乔泽宇? 面容很像,可气势却…… 纪禾后退一步,两步。 那人不经意地投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一阵寒风吹来,纪禾的鼻尖和耳朵冰凉。 头一次,她有了前世今生的契合感。一切都会事出有因的。冥冥中总有一根线,控制着所有的事情发展的方向。 眼前乔泽宇的模样,终于与纪禾记忆中那个成熟稳重的形象有了一丝重合。 眼前发丝被风吹起来,纪禾盯着路边的景观树出神。 终于和所谓的马先生寒暄完,乔泽宇大步走过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了半天了。”他不满地看看表。 “路上堵车。”纪禾想了想,“没料到你还有这么人模狗样的一天。” 乔泽宇气得去抓纪禾的头发。 “有什么事情吗?”纪禾躲开他的手。 “啧,你这人真是没情趣。懂不懂什么叫朋友聚餐?我请你吃饭。过年那天我得回上海,所以提前请你吃年夜饭。” 纪禾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开口就说:“怎么之前没说起?”她问的是乔泽宇回去上海的事情,而乔泽宇理解成了她埋怨自己没有提前通知她吃饭的事情。 “我早就定好餐厅位置了,只是怕你不答应,所以才拖到现在跟你说。”乔泽宇说。 “哦……”纪禾想一下,点头,“那好吧。我以后再请你吃饭。” 乔泽宇撇嘴。纪禾总是跟他生分得这么清楚。 结果由于去得太迟,餐馆里定的位置已经没有了。纪禾倒是无所谓,只是乔泽宇想着泡汤的法式烛光晚餐就心疼。无奈,俩人一起去旁边的店子里买了点快餐外带离开。 乔泽宇将车开到了河边公园旁的路上,看得到河对岸的人工古塔。 “这种东西怎么吃得下口?好好的一顿晚餐没了。”乔泽宇看着袋子里的炸鸡,直皱眉头。 “你应该想想我为你省了多少钱。”纪禾回答,降下一半的车窗,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 “今天公司里年终尾牙会,我还是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结果还是落得个吃这种东西的下场。” “偷跑?实习生都敢偷跑啊?”纪禾心情挺好,戏谑道。 “怎么不敢?敢管我的没几个。新年这个子公司高层人事变动——刚刚你也看到了吧?跟我讲话的那个,就是我推荐上去的。”乔泽宇嘴角浮起不可一世的笑容。 “那个马先生?”纪禾放下手里的圣代。 “是,很会拍马屁啊。除了阿谀奉承背地里打小报告,别的正事什么都不会干。”乔泽宇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推荐他?”纪禾愣住了。 “纪禾,你懂不懂什么叫权利制衡?”乔泽宇用纸巾擦擦手,“这就叫权利制衡。几个经理中间谁和谁利益抱团,高层必须弄清楚,朝中间插进去个楔子,就能保证天平不会斜向任何一方。而要保证这个楔子自动充当监视器,那一心想巴结上司,没能力搅乱公司日常运作的人再适合不过了。” 纪禾看着手里渐渐融化的冰淇淋,没说话。 “这些东西,你进社会后自然会知道。”乔泽宇总结道,又自嘲地一笑,“而像我这种人呢,从小就是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长大的。” “盛帆集团是由我奶奶一手创立的。她有两个女儿。我妈是她的小女儿。两个孩子在那里,自然要分家。那时我还不到一岁。表哥快五岁了。只是料不到,有一天我姨妈和姨父在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出车祸,当场去世,留下表哥。这家是分不成了。” “对了,你知道我爸怎么跟我妈结的婚吗?当时临近分家,我姨妈已经有丈夫和孩子,而我妈就她一个人,她怕吃亏,就到处搜罗人手。我爸就是这时候到她身边工作的,后来就结婚。我看大部分的原因是利益关系吧,他们和睦相处到现在——我真的咋舌。让我妈彻底将我爸划拉进自己的重心圈子是后来的一件事:当时盛帆主要市场就是公路运输和国内水路运输。好像是一次商货运输出事故,情况还比较紧急,我爸当时一个人跑去东北运回了一车皮的货物补上了漏洞,貌似为我妈解决了不少麻烦。” 纪禾感觉头皮真正发麻。 安国成去东北……不就是她五岁那年? 因因果果,缘起缘灭,原来转一个圈子又回到了起点。 纪禾想大笑,又觉得胸中苦涩。她真的想看看天书上是如何书写每个人的命运,是不是真是满纸的荒唐言。 “唉,你想什么呢?”乔泽宇问她。 “没什么……你继续讲吧。”纪禾低头,吸吸鼻子。 “说到哪里了?哦,话说分家之后吧,老不死——就是我奶奶——将董事长的位置留给我妈,然后带着表哥出国。而现在,我表哥在盛帆上海总部工作,外婆——抱歉,我还是想叫她老不死的,虽然没有工作,但是仍然在董事会里留有不少的影响力,看样子希望将我表哥培养成继承人。而我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不予考虑。可是我妈绝对不可能放下权利。对吧?所以我家,乱得不得了。” 乔泽宇若无其事地说完,仿佛他是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你不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纪禾深呼吸一下,鼻息间一片寒凉。 “什么?”乔泽宇一时出神,没听清。 “你没有不学无术。你都知道,只不过是懒得去答理。”纪禾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如果同上辈子一样,那么乔泽宇自然而然会成为一个成功人士。 乔泽宇嘿嘿笑着,有稍显低沉的喉音,他伸手挠挠纪禾的头发。他还有些话没有说。虽然之前也有认真做事的想法,可终归是想法而已。而安国成在酒店里对他说的一顿话才是当头一棒,让他明白了什么。他现在外表看是处处无忧的大少爷,实际上却仍旧是处处受制于人的闲置摆设。一旦乔颂咏这颗大树倒了,他乔泽宇什么都不是。而现在,他和母亲的关系并不融洽。谁知道下一秒,乃至下一年会出现什么变故? 所以他要自保,而在自保的基础上,他要开创自己的事业。眼下他拥有寻常人比不上的资本,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虽说之前一直都叛逆地混日子,可平日里周围人士的言传身教也在那里,乔泽宇注定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自己的事业目标,他要拥有自己的公司,拥有自己的顶层办公室,他……有野心。 一直都有野心。 “别碰我。”见乔泽宇伸手碰她,纪禾侧头躲开。 “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切,你就是求着我碰你,小爷也不一定——” 纪禾抓起个汉堡塞乔泽宇的嘴里。 “你能不能别这么野蛮啊?”乔泽宇吐出嘴里的生菜,连呸几声。 纪禾抿着唇角笑得得意。 乔泽宇看着她难得的笑脸,突然呆住了。纪禾很少笑,可一笑起来就让乔泽宇感觉眼前好像有烟花灿烂炸开。他隐隐约约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遇上她的事情都失去了理智。 “纪禾,你新年有什么愿望?” “愿望?不告诉你。”纪禾埋头拆薯片袋子。 “说说嘛。说了我帮你实现。”乔泽宇想给纪禾买个手机,可又觉得纪禾肯定不会要。 “……你实现不了。” “你没说怎么就知道?” “我就是知道——哦,对了。你好好活着,以后得学会游泳,十年……不,五十年后若有同学会,你一定得来参加。” “那是……怎么十年同学聚会不行,还一定得五十年?” “因为接下来的四十九年我都不想见你。”纪禾默默地说。 “你个没良心的……”乔泽宇气不打一处来。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6章 流年似水今非昔比   新的学期到了。   纪禾与樊旻在慢慢疏远。直到最后,只是见面了点个头便匆匆而过。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最初的揣测后,日子渐渐平静。乔泽宇倒是与纪禾亲近许多。有事没事聊几句。   纪禾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看淡了很多。这样的心态极具接近曾经……她是个残疾人的时候。   在一心扑到学习上去的同时,转眼,一个学期眨眼而过。大二伊始,樊旻转专业去了另一个校区,就此再也不见。纪禾看着彭海身边的空位凝神一段时间,却也强迫自己不去问任何有关樊旻的事情。   何必……自寻烦恼呢?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再不能回头,再没有退路。   大二上学期,开始评奖学金。   纪禾的成绩在班上排名靠前,到最后却什么奖也没有得到。原本申请的国家励志奖学金也没了影踪。   邓品优在宿舍里信誓旦旦地说评奖学金都是有黑幕的,比如,某一个班上连倒数第一名都拿到奖学金。而辅导员给出的说法是纪禾很少参加学校活动,而奖学金是要看这些综合素质的。   纪禾没吭声。盘算着自己这学期该去找什么样的兼职。   去辅导员办公室交相关的表格时,纪禾意外听到了里面有人在争论。   “国家励志奖学金本来就是评选出来给纪禾的,为什么到最后变成别人?”   “乔泽宇,我刚刚已经讲过了原因,她平时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请你配合老师工作好不好?”   “我哪里没有不配合?”   “乔泽宇,纪禾都没有说一声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替她不平?”   “……”   里面沉默了,纪禾正欲敲门,却听得里面又传来清晰的一声——   “因为我喜欢她。”   纪禾愣住了,手举着一动不动。   “你收回奖学金,她又脾气犟绝对不会接受我的帮助——即使向我借钱,也很快多找几分工作赶快还钱——所以到头来她还是下课后跑出去打工。”   纪禾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   “我不想看她那么辛苦。”   她听不下去了,思绪有些混乱。旁边一个办公室门打开,一个老师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出来,纪禾连忙转身抱着表格下楼。   ……   夏末绿意盎然的树下,纪禾坐在长凳上,头顶知了在鸣叫。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   乔泽宇以后的妻子是单雨媛,纪禾充其量只算得上一个过客……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生活,在逐渐往未知的道路一去不返。   纪禾在震惊之余,只留无措。她想不通,而且她对乔泽宇只有普通朋友间的情分,全然不会料到乔泽宇竟然会在辅导员面前毫不犹豫地说起他喜欢她。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让乔泽宇喜欢上她?乔泽宇是认真的吗?他是开玩笑的吧?   头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亦或者现状太复杂。   一粒小石子被踢得骨碌碌滚到纪禾脚边。她抬头。   乔泽宇走过来,站到她面前。“你在这里干什么?”   “哦……要去辅导员办公室,好像表格少了一张,我正在想是掉在哪里了……。”纪禾不去看他,匆忙找了个借口。   “那个……奖学金的事情……”乔泽宇皱起眉头,坐到她身边,身体前倾,胳膊肘支到膝盖上,双手交握。   “没关系。那些钱也不是特别重要。”纪禾开口,“我自己有思量。”   “哦……”乔泽宇没了下文。   “那我先走了。拜拜。”纪禾颇为不自在地站起来。   乔泽宇看她奇怪,点点头。 ~ ∞ ~ ∞ ~ ∞ ~ ∞ ~ ∞ ~ ∞ ~   十月下旬。   一部由新生代导演拍摄,国内当红影视明星主演的现代电视剧爆红。其中的主题曲飘扬在大街小巷,演员们的衣服,发型纷纷被模仿。   而由这部剧展露光芒的最受关注影视圈新人,便是女二号——单雨媛。   她扮演的清纯盲女,长发飘飘,笑起来仿佛天边最明亮的星星,善良美丽,灵动得仿佛林间仙子。剧中她穿着白色裙子拉着一条导盲犬站在街边的形象让无数观众喜爱心疼。而盲女最后为了救男一号而葬身火海的结局更感动了电视机前无数观众。   很快,单雨媛被冠以“新一代清纯玉女掌门人”的称号,红遍了大江南北,登上了无数杂志封面,受邀参加了国内当红娱乐节目的录制,宣布参与时下最热的游戏翻拍电视剧,担任女一号。   此一时,彼一时。   C城T大里无数学生看着电脑上单雨媛妆容精致,在节目主持人旁边掩嘴而笑的羞涩模样,听着节目现场各种激动的尖叫声掌声,遥想起一年前那个还默默无闻的女生,不胜唏嘘。   听着邓品优又酸又苦的感叹,纪禾心静如水。   上辈子,单雨媛便是明星大腕,所以她并不惊讶。   只是不太清楚她上辈子是怎么出道的。   而这些,和纪禾无关。   ……   十一月末。   连赶两场通告的单雨媛乘坐保姆车,低调回到了T大。当初申请的休学时间是两年,这一次回来是打算延长休学时间,而经纪人王舒说,这样的事情她最好亲自来办。毕竟学校老师都认识她,若是留下刚出道便耍大牌的名声,对以后的星路影响不好。   星期二的上午,正值上课时间,偌大的校园里很少有学生来往。   保姆车停在校门口,单雨媛从车上下来,打扮一如学生模样,拿着资料袋去了教务楼。   乔泽宇正站在三楼走廊上布告栏前看十二月英语四级考试的相关通知。   “乔泽宇?”   单雨媛站在楼梯口。   “哦,你好。”乔泽宇转身看到单雨媛,没有见到大明星的惊讶,仿佛跟见到路人一般又将视线转回布告栏。   “你……最近好吗?”单雨媛走过来,嘴角浮现最完美的笑容,牢记礼仪老师教给她的每一条。   “还不错。”乔泽宇依旧盯着布告栏,突然想起什么般,冲单雨媛一笑,“对了,我看到你的电视剧,恭喜。”   单雨媛轻笑,柔和而谦虚。“只不过运气好而已。”   乔泽宇脸上带着敷衍的笑容。是啊,运气好。她还真是说了实话。   “对了,我这里有两张票。”单雨媛从手包里掏出明晚的歌剧院票,“我请你去看吧?”   乔泽宇看了看票,并没有接下来,而是开口:“怎么?你需要与财团公子哥的绯闻么?”   单雨媛的手僵住了。如今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天地,前途无量……委婉点说,她已经放过乔泽宇;直白点说,她已经决定乔泽宇的身价配不上她这个未来天后级人物。只是朋友嘛……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何况乔泽宇还对她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笑而已。”乔泽宇轻松地弯起嘴角,看着单雨媛精致的面容出现一丝碎裂,心里颇为爽快,“我明天有点事情,谢谢你的邀请,可是我去不了。”   “再见。”他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   ……   同一时间。   王舒从保姆车出来,靠在车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有点奇怪单雨媛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过来。   他顺手拦住了一个刚刚从教学楼方向下课过来的学生。   “同学,请问一下教务楼在哪里?”   “那边。”纪禾好心地为这位陌生人指路。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见过王舒,而王舒也忘了曾有一面之缘的纪禾。   “哦,谢谢了。”王舒点头。   纪禾从经济楼出来,回宿舍的方向正好与王舒同路。   “还是这个时段的景致好。我上次来的时候树叶都掉光了。”王舒看着满眼金黄的银杏叶。   “先生,您是记者吧?”纪禾问王舒。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王舒觉得有些意思。   “最近有些记者过来采访,想了解单雨媛的大学生活。”纪禾回答,又问,“您也是影迷吗?”   “算是吧。”王舒点头。   “大一的院庆晚会上,单雨媛跳舞很棒,就被星探看中了。”纪禾随口说道,她见过好些记者站在路边随机采访同学,一般都从单雨媛如何出道说起。   “哦?”王舒乐了,胳膊交叉在胸前,“你还知道什么?”   “她是个挺不错的人,上学的时候就很受大家欢迎。跳舞真的很好看。”   “嗯……”王舒故作严肃,摇摇手指头,“不不不,你说错了一点。不是因为她跳舞好才被星探看中,而是因为她唱歌唱得好听。”这些话他没有对别人说过,可对于面前这个毫无轻重的小女孩,他还是乐意偶尔透露一下。   “唱歌?”纪禾愣住了。   “是啊,听说星探当时都准备走了,结果听到她唱的歌又回来了。”王舒打了个响指,颇享受这种康熙微服私访记的感觉。   对于自己手里这个如今大热的女孩子,他该怎么评价呢?   很聪明,简直太聪明了。单雨媛长得好看,而这份美貌在她的智慧面前只能望洋兴叹自愧不如。   在娱乐圈里混,其实美貌并不是第一重要得,而是心机。单雨媛正好就很清楚这一点。她懂得如何周旋在媒体之间,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做出的事情从来不让人觉得她野心外露或者咄咄逼人。   她永远是个单纯温柔,体贴可爱的女生。   王舒也察觉到,单雨媛当初的歌声,绝对是另有其人。   可是……   这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的单雨媛,已经向他证明了她有手腕可以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一个大有前途的明星,远远重要于当初的小小撒谎。毕竟在圈子里多年,王舒早就看过了无数新人为了一个试镜机会而拿出更加下三滥的手段。   何况……   他与单雨媛,如今早就不是单纯的经纪人与艺人的关系,谈不上相互爱慕,只是因为双方都清楚的利益关系而发展到了床上,都心知肚明,都不会说破。也就是有着这层原因在,王舒对单雨媛尤其上心。试问哪个经纪人会拒绝一个什么都懂,聪明伶俐,听话也……懂得奉献的好艺人?   这是一种……互利的良好局面。   王舒自顾自地四处打量,欣赏美景。半晌才发现身边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回头,那个女生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王舒耸耸肩,继续朝教务楼走去。   ……   纪禾站在原地,从来没有发现阳光会如此毒烈到照射得她头晕目眩。   脑海里浮现着一幕。   隐隐约约是四个人。   学姐侯清灵正说着“哎,雨媛,听说你已经休学了?在离开之前得请纪禾吃顿饭啊。之前多亏了她,才有那么好的效——”   乔泽宇猛然出声将她的话打断了。   纪禾全部想起来了,当时单雨媛身边站着的,就是这个刚刚问路的人。   乔泽宇……   是他出点子让单雨媛假唱。   是他挡住了学姐的话,保住单雨媛利用纪禾的声音而得来的机会。   纪禾闭上眼睛,心下一片郁凉。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7章 路灯下微雪里   单雨媛又离开了,再次奔向她一片光明的前方。T大校园再次恢复一片平静。   乔泽宇因为平日里要去公司实行,也忙碌许多。 纪禾从来不曾对乔泽宇提起什么,就当永远不知情某些事情一样。每日里按时上课,下课后去图书馆,平静而有规律——直到一个人的来临。 上课的时候,老师正往黑板上写板书,教室前门被敲响了,然后一个人推开门:“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这里有一个叫纪禾的学生吗?” 纪禾从笔记本上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穿休闲西服的男人,扫视教室一圈后顺着同学的目光看向她,嘴角带着礼貌的笑容。 纪禾有些奇怪。 ~ ∞ ~ ∞ ~ ∞ ~ ∞ ~ ∞ ~ ∞ ~ 学校外一家咖啡厅。 待服务员端上两杯咖啡后,男人拿出名片递给纪禾。“这是我名片。” 白润舟,白芷昆剧院董事长。 纪禾诧异地将目光再次投向对面坐着的男人。 白润舟依旧温和地微笑,举手投足有着成功人士的潇洒,同时不输沉稳。这样的人摆在面前,纪禾自然而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她在残联见过的临近而立之年的乔泽宇,也是如此的风度,只不过白润舟更加温和内敛,而乔泽宇则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黑豹一般敏捷的锐气与不易近人。 “您看上去好年轻。”这话不知不觉就从纪禾嘴里蹦了出来。 “我今年三十岁。”白润舟说道。 “哦……抱歉,我失礼了。”纪禾尴尬地红了脸。 “没关系,”白润舟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抬头玩笑般说道,“我的中文不是太好,你要是再这么拘束地讲些失礼告辞敬仰之类的词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纪禾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我主要是因为之前赵主管的事情来找你。” 纪禾瞬间没了笑容。 “事后有人向我报告了那件事情,当时我并不在国内,所以只是吩咐将赵松解聘了。请放心,我并没有要窥探什么的意思。”白润舟做出了个手势,“只是想现在回国,应该亲自来跟你说声对不起。那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处理一下昆剧院用人不善的问题。” 纪禾握住咖啡杯,沉默。她以为不会有别人知道,结果还是泄露出去了。 “给你造成的伤害,我愿意补偿。”白润舟继续说道。 “不用了。”纪禾摇头。 白润舟顿了一下,换了个方式:“如果你愿意回到昆剧院工作,我会很欢——” “您真的并不需要做出什么补偿。”纪禾摇头,“那里我不会再去了,况且我也不是专业的昆剧演员。” “哦?没有学过昆曲吗?”白润舟有些疑惑,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指甲修剪整齐,手指修长。 “学过。” “那你师父是?” “我家隔壁的一个老人,叫赵独芳。”纪禾迟疑,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下。 白润舟倒是立即愣住了。良久才回神,换了个坐姿,直起腰,带着不确定的惊喜,唇角弯起明显的弧度,眼睛也亮起来:“赵独芳?小生赵独芳?” “你知道?”纪禾有些惊讶。 “当然,”白润舟爽朗哈哈笑了几声,似乎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豁然开朗,“赵独芳大师算是国宝级的人物了,家父虽然在国外,可一直痴迷昆曲,尤其喜欢赵大师的唱腔,可惜一直以为他已经去世了。” “没……没有。”纪禾有些呆愣。似乎还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纪小姐,我现在正式邀请你进昆剧院做演员。”白润舟正襟危坐,目光坦诚,语气肯定,“我也是喜欢昆曲的人,要不然不会接手昆剧院。你是赵独芳的弟子,这样的经历说出来已经了不得了。我难道还会错过这样难得的人才吗?” “可是……” “请放心,我以后打算留在国内,自然会一直看着昆剧院,上次那种情况绝对不会再发生。” “但是……” “拜托了。”白润舟十分诚恳,并没有拿纪禾当晚辈看,而是平等相处,“你后天能过来一下吗?赵独芳的弟子,我想院里几位德高望重的师傅都会想一睹风采——你是唱?” “我……旦角。”纪禾犹豫再三。 “就这样说定了。”白润舟大手一拍,迎着窗外的阳光,脸上的轮廓很是明朗。 纪禾怔忡,没到半个小时,好像她的人生轨迹来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 …… 与白润舟分开后,纪禾独自走回学校。凝神思考着刚刚的经过,一不留神撞上了前面一个人。 “我都站在这里老半天了,你都能撞上啊?”乔泽宇皱眉。 “哦,刚刚在想事情。”纪禾后退一步,将耳边垂下的发丝绕到耳后。 “听说……有个男的来找你?”乔泽宇看着旁边的假山,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白芷昆剧院的老板,来道歉……还有说是请我回去。” “让你回去?那男的可信不?别又是个瘪三。” “不会。”纪禾摇头,“看上去挺正派的。让我……后天去面试?”她也不确定。 “那就去看看吧,我陪你去。”乔泽宇拿定主意。 “不用麻烦——” “反正我没事情,何况……上次出事也是因为我先走了……”乔泽宇不自在地提起过去。 纪禾沉默了。   …… ~ ∞ ~ ∞ ~ ∞ ~ ∞ ~ ∞ ~ ∞ ~ 星期六。 坐在镜子前,描眉画唇,贴片勒头,梳髻带辫,佩戴头饰。 昆曲行话里有句叫“早扮三光,晚扮三慌”,整个上妆换衣,便花了一个小时左右。 纪禾从侧面才走上小舞台朝下看一下,便愣住了。 底下坐了七个人,中间的便是白润舟。 纪禾略有迟疑。她从来没有在真正的戏曲场合唱过,顿时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乔泽宇坐在第四排的位置,突然开始拍手。 纪禾横下心,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鞠躬。“各位老师好,我……表演的是《游园惊梦》的一部分。” 小碎步窸窣,一抬眉一顿首,千般情意绕指柔。所谓美人,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纪禾尽力回忆,努力把身姿做到最好;转身回眸间更要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柔的嗓音随着音乐响起—— “好天气也~~~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乔泽宇坐在台下,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凝视着台上水袖飘然的纪禾,心跳缓慢得仿佛水中的桃花。 …… 一曲完毕,台下响起了掌声。白润舟很是满意。几位已经上了年岁的老师傅倒是眼尖,看出了纪禾的不足之处,毕竟她是由唱小生的赵独芳教大的闺门旦,动作身姿和唱腔上仍旧有很大的提高余地。 不过几位倒是觉得她是个可以塑造的好苗子,进来昆剧院说不定以后就会成长为台柱。 纪禾听着,脸红红的,抑制不住笑容。 打点好一切,从昆剧院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虽说有白润舟大力劝解,可纪禾仍旧没有打定主意要进昆剧院。百润舟只好以后等着她的消息。 纪禾心里带着点小小的雀跃,等到上了乔泽宇的车,这才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仍旧是带着妆。 “糟糕,忘了洗脸了。”纪禾扭头看乔泽宇。 乔泽宇已经发动了车。“没事啊,这样挺好看的。”他才不会提醒纪禾去洗脸呢。现在她这副样子,清秀中带着妩媚。他喜欢。 纪禾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 等到回到学校,已经下起了小雪。 乔泽宇将车停在路边,纪禾从车上下来。 “纪禾,你帮我到后座拿外套吧。”乔泽宇拔掉车钥匙。 “好。”纪禾拉开后面的车门,拿起乔泽宇放在那里的衣服,却见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放在衣服下面。 “怎么不动了?”乔泽宇走过来,将衣服接过,很自然地拿起巧克力塞到纪禾怀里,“拿着,送给你的。祝贺你在艺术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这个……太贵重了。”纪禾欲将它放回去。 “没多贵。这可是我去手工坊亲自做的好不好。你一定得收着。”乔泽宇拦住纪禾,眉峰蹙起。 “真不行,抱歉。”纪禾将巧克力放回去,转身朝宿舍的方向走。 乔泽宇站在原地,俄顷,一个箭步跨出去拉住了纪禾的胳膊。 “纪禾,我话还没有说完。” 纪禾站住了,转身。微雪里,明黄的路灯下,羽绒服领口露出一张粉面。 “我……我喜欢你。”乔泽宇只犹豫了几秒钟。 纪禾一愣:“抱歉。” “抱歉?你不喜欢我?”他变了变脸色。 纪禾沉默。 乔泽宇颔首看她,脸上的轮廓在路灯下有些暗影。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8章 普通朋友   纪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去昆剧院试试看。毕竟现在适合她时间的兼职没多少。她也找了个时间,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了家人和赵独芳打算重新回到昆剧院的消息。家人只当她之前学习忙,所以辞掉那里的工作,而现在又打算回去。   赵独芳对于外界对自己的看待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只是让纪禾好好学习。   纪禾早上练嗓子回来,意外地看到了在路边等她的乔泽宇。 她有些尴尬。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都快凉了。”乔泽宇一脸无谓,仿佛已经忘掉纪禾拒绝他的事情,拎出一袋包子递给她,“你不是上次说想尝尝这家店的包子么,我今早正好去那里吃早餐,顺便给你带回来。” 纪禾看着怀里还带着温度的包子,脑袋里想着的却是该怎么拒绝。她以为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两个人大概就会从此淡薄。所谓朋友进一步成情人,退一步便成陌生人,就是这个道理。她不确定乔泽宇现在作如何想法,也不好直接问,却明白,不该给的希望绝对不能给。 “怎么?我是洪水猛兽啊?包子又没有毒,你放心吃好了。”乔泽宇有些嫌弃地皱眉。 “我……那谢谢了。”纪禾抿抿嘴唇。 “行,我走了。”乔泽宇挥挥手,转身离开。 纪禾看着他开车离开。 回到宿舍,黄茹立马被包子的香味吸引过来。“啊,纪禾你去买包子啦?” “挺多的,一起吃吧。”纪禾微笑。 “咦,顾嫂早餐店的包子?那里客人超多,而且又在市区——你怎么有时间跑去那里?”邓品优追问。 “哦……你要吃吗?”纪禾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不吃,我现在看到包子就恶心反胃。”邓品优丢出一句,“上次家里的厨师做了蟹黄汤包,都吃腻了。” “哎,纪禾。你钱包还在里面。”黄茹嘴里叼着一个包子,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包递给纪禾,“你什么时候换了这么有质感的包?” 纪禾看着手里的钱包,心里叹口气。 又是乔泽宇的钱包……她都有心理阴影了。 等邓品优打扮好出去买早餐,纪禾站到墙上挂着的电话机前拨号码。乔泽宇很快接了。“喂?” “你钱包落我这儿了。待会在哪个教室上课?我给你送过来。” “我今天翘一整天的课,在家呆着搜集写公司年终总结的资料。” “……”纪禾握着话筒,感觉手心里出了汗。 “反正你只有上午有课,要不中午过来吧?”他在那边顿一下,“正好家里的大嫂请假了,你又拿着我钱包,我没午饭吃。” 纪禾黑线。却也不曾想过乔泽宇竟然对她的上课时间知道得一清二楚。 ~ ∞ ~ ∞ ~ ∞ ~ ∞ ~ ∞ ~ ∞ ~ 纪禾进别墅的时候,乔泽宇正在洗手间里清理电动剃须刀的刀网,直接捏着刀网来开门。 “你在干什么?” “洗剃须刀。”乔泽宇说着,又朝洗手间走。 纪禾明显有一瞬间的大脑短路。大学男生都会长胡子?她的印象里,应该是工作后的男人才会需要刮胡子。 乔泽宇站在洗手间门口眯着眼睛看纪禾。“你在想什么?” “哦,我不知道你会长胡子。”感觉好奇怪。 乔泽宇绷紧了下巴。“你觉得我是太监么?” …… 做好饭,已经临近下午一点。 乔泽宇坐在长桌一边闷头吃饭,纪禾坐在他对面。 添了第二碗饭后,他一边夹清炒西兰花一边问纪禾:“你会做小鸡炖蘑菇么?” “会。” “那我下次要吃那个。” “可是我不会杀鸡……” 乔泽宇的筷子在半空顿一下,“超市卖的鸡都是死的吧?” “超市有小仔鸡卖吗?” “……”乔泽宇的筷子继续顿住,“算了,甭管了。呆会儿吃完你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吧,我来洗碗。” 纪禾扒着碗里的白饭。“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觉得单雨媛这个人怎么样?”纪禾小心翼翼地提问。 “没感觉。”乔泽宇想也不想地丢出三个字。 “没感觉?”轮到纪禾讶异了。怎么会没感觉?到底哪里出错了?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喜欢她?”乔泽宇抬起眼睛。 纪禾的脸腾地红了。“也不是这个意思……”如今她觉得单雨媛那个人并不怎么样,乔泽宇不喜欢单雨媛,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吃完饭,乔泽宇洗碗后提车送纪禾回学校。校门口,意外遇见了来找纪禾的白润舟。 “纪禾,你该配个手机,要不找人太难了。”白润舟笑,差点让他这次过来扑来个空。 “哦……过些日子就去买。”纪禾有些不好意思。 几步外,乔泽宇靠在车上打量白润舟,几分钟后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白润舟的座驾上。 两人说了一些昆剧院的事情,白润舟又问了几句赵独芳的事情,然后便分开了。 纪禾径直去宿舍。 乔泽宇见白润舟开车离开,几步跟上去叫住纪禾。 “喂,这个拿着。”他递给纪禾一个四方的盒子。 纪禾一看包装就知道了,里头是手机。 “很久以前买的,款式我不喜欢,所以放在车子里很长时间了。你拿着用吧,要是过意不去就还钱给我,发票在盒子里头。”乔泽宇率先开口道。 他这么一说,纪禾便无法拒绝了,打开盒子一看,一只小巧精致的白色手机。她在百货商店里见过,是某个品牌的最新款。 “谢谢你……” “其实我很不懂你。熟人之间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你每次追着我还钱都会让我很难受。” 纪禾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说这番话,抱着盒子呆在原地。或许,她真的没有顾及过对方的感受,而只顾及着自己所谓的自尊心。 “行了,我走了。”他摆摆手,攥在手里的钥匙哗啦一声响。 …… ~ ∞ ~ ∞ ~ ∞ ~ ∞ ~ ∞ ~ ∞ ~ 随后的日子,如水般滑去。 期末考试后,纪禾回家,中途还在北京转了一次火车,等到跋山涉水回到北国的家,漫山遍野已经是银装素裹,千里雪飘。 家人都很高兴,纪宝华特意请了赵独芳过来吃饭,陈艾更是将家里藏的老酒都拿出来了,一家人围坐在炕头,好不热闹。纪禾给父亲带了好烟,给母亲带来一套大红的羽绒服,给赵独芳带了老年人用到护膝和保暖衣。给弟弟带了……辅导书。 纪驰成绩不好,留了一级,还在初中奋斗,看着满卷子的红叉咬笔头。长时间不见,纪驰窜高不少,已经快要超过纪禾的身高了。 纪禾寒假里主要盯着纪驰,给他补习英语,每日必背一篇课文,成天满嘴韩梅梅和李雷。 纪驰迫于父亲的压力,只好乖乖跟着姐姐学英语,眼看着姐姐用橡皮擦将他写了满页的“瓦力波尔”,“补瑞几”还有“古德奈特”全部擦掉。 虽然在学习方面算得上一窍不通,可是在别的方面,纪驰的脑袋还算得上很灵光,拿着纪禾的手机摆弄一会儿就无师自通地知道该怎么发短信打电话了。 “姐,啥是MP3啊?”他坐在炕上,捂着被子,打开窗户从零下二十几度的外面窗沿上挂着的几只冰棍中扯一根下来,又关上窗户,捂得严严实实,撕掉包装纸,一边吃冰棍一边玩纪禾的手机。 “听音乐的数码产品,没你手掌大。”纪禾坐在炕头拿剪刀将晒干的长豆角剪成一小段一小段,方便炖着吃。 “哦……我看班上有几个人同学之前念叨着说要拿压岁钱去买MP3。” “小孩子家家不要学着攀比。”这个时候,MP3还是很前沿的科技产品,挺贵的。孩子用这个已经算是奢侈了。 纪驰鼓着腮帮子气闷一会儿,拿着遥控器开电视机。 “要是你中考顺利考上一中,我就买一个寄回来给你。”纪禾继续说道。 “真的?”纪驰眼睛瞬间亮起来,可转眼又泄气,“我现在这个成绩考上六中就不错了。姐你真的是逼我上梁山。” “什么叫逼你上梁山?这叫做动力。”纪禾纠正,“你要是考上二中呢,那就游戏机……不行,不能买。MP3买回来还可以听听英语,游戏机就没救了。” 纪驰彻底觉得人生无望,咬着冰棍超后一仰,躺倒被子里。 电视里正放着不知放了多少遍的《还珠格格》。一时间只听见两位女主深情地叫五阿哥和福尔康的声音。 直到纪驰含糊不清的声音传过来——“姐,乔泽宇是谁?” 纪禾没听清。“什么?” “乔泽宇是谁?”纪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准垃圾桶,将手里吃生的棍儿准确无误地投进去。 “你怎么知道他的?”纪禾停下手里的活。 “哦,他给你发短信,然后……”纪驰抬头看看时间,“我们都聊了一个多钟头了。” 纪禾感觉不妙。“你跟他说了什么?” “他最开始发短信问你在干什么,我就回说这大冬天的,老子一般去野外挖冰吃。” 纪禾紧绷唇角,半晌才调整好情绪,“还有呢?” 纪驰很坦诚地看着姐姐:“其他也没什么,就刚刚告诉他我们这里气温低到要是到外面尿尿的话,鸡鸡都会被冻住。” …… 果然如她所想,她的二货老弟根本没有下线也没有节操。 纪禾勉强忍住自己心头一股气,耐着性子,又问:“你跟他说你是我弟弟没有?” 纪驰小朋友依旧很坦诚。“没有。” …… 纪禾看着膝头簸萁里的干豆角,突然有种想拿菜刀剁猪肉的冲动。 然后,当天家里的晚餐是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39章 冬日夜话   这个新年,过得十分热闹。赵独芳照例在纪家过年。   大年三十的晚上,大家一起围在电视机前一边嗑瓜子吃花生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纪驰跟装了个陀螺屁股一样安分不下来,早就揣着几包鞭炮跑出去了。他嫌甩鞭不好玩,买了必须要点燃的鞭炮,顺手抽出纪宝华的一根烟就往外跑。站在路边领着一帮孩子,拿烟点燃鞭炮后扔出去,见香烟快熄灭了就憋着气抽一口,呛得直咳嗽。 守岁到零点,外面响起了震天响地的鞭炮声烟花声,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浓浓的烟花味儿也窜进了屋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纪驰又冲出去了,满地找没有炸掉的鞭炮,被雪印湿的不要,干燥就塞进兜里。将里头的引线拔出来拢成一堆,点燃,嗤地火焰蹿老高。 陈艾对这个儿子没办法,别家的孩子这么大都知道要好好学习,就自家的儿子跟没长岁数一般幼稚。 纪禾看着乔泽宇发来的“新年快乐”短信出神。 正看着屏幕,手机突然亮起来——乔泽宇来电。 犹豫半天,接了电话,还来不及说一个字,乔泽宇就在那边抱怨。“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哦……抱歉。”纪禾进自己房间,顺手将房门带上。门外正抹桌子的陈艾直起腰,看着女儿关上的房门。 “新年快乐啊。”乔泽宇在那边懒洋洋地说。 “嗯?你不是已经发了短信来……” “我怕又是你的神仙弟弟在玩手机。” “哦……”说起这个,纪禾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太窘迫了,“很抱歉,我已经叮嘱过他了。” “看就看呗,反正说些限制级话题的人是他,又不是我。”乔泽宇很是悠闲。 “限制级?我弟弟那叫童言无忌,怎么到你这个沙场老将情场老手面前就成了限制级?”纪禾皱眉,她向来护短。 “还童言无忌,请问令弟高寿啊?” “……反正拜托你不要把他往歪路上拐。”纪禾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反驳。 “哼。对了,你弟弟叫什么?我之前还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弟弟。” “他叫纪驰。” “鸡翅?”乔泽宇狐疑。 “纪驰!驰骋的驰!不是鸡翅!” “你那么急干什么?又不是你的名字出问题。纪驰啊……还真配他的智商。”乔泽宇穿一件灰色羊绒衫,走到阳台上,看院子里的景色,摸着下巴感叹。 “你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乔泽宇嘿嘿笑两声,有好长时间纪禾都没有跟他这么轻松地说话了,顿时心情大好,“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去火车站接你?” 纪禾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咬住唇,心下复杂。 “说话啊,怎么没声了?” “我……乔泽宇,我想之前已经跟你说清楚,我们——”纪禾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乔泽宇语气很是若无其事,“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普通朋友嘛。”他还有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反正咱俩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起谁。起码我能保证几年之类你身边不会出现一个比我更优秀的人。 纪禾沉默了。 “纪禾,出来帮忙摘菜。”陈艾敲敲房门。 “好!”纪禾提高音量回一声,然后对着手机说,“我现在有事儿,就不说了。” “好,拜拜。” 纪禾合上手机,踟蹰片刻,出房门。 千里之外,乔泽宇站在阳台上,呼吸一口冷空气,掏出烟来,一边凝神盯着远处的摩天大楼一边抽烟。 他上初中就学会抽烟了,但没有烟瘾,只是在思考的时候总要有点东西来伴着。 撇去稍显轻浮的外表,乔泽宇其实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年初,他参与策划了一场销售会议,颇为成功,多少算得为公司争取了个开门红的好局面。然后……在向总公司汇报时,掩去了自己一切功劳。分公司的管理层人员更加青睐他,而他也恰到好处地小试牛刀,掩盖锋芒,扩展人脉。 那么接下来,他该做什么? “刚刚在跟谁聊天?” 背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乔泽宇回头,母亲正站在房门口。 “没什么。”他又扭头遥望远处,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 乔颂咏走上前来,“你林叔叔从国外回来了,带着二女儿。还记得么?那个小姑娘十岁的时候到家里来过。” “记得。”一个典型的ABC,满口洋腔,一句中国话都不懂,他怎么会不记得? “别抽那么多烟。”乔颂咏挥手驱散烟雾,拍拍儿子的肩膀,“晚上请他们在家吃饭……放心,我不要求你什么。”怕儿子抵触,她连忙加了后半句话。 “哦。”乔泽宇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乔颂咏松口气,转身离开。临走关门时,她又回头看了儿子一眼。 最近,总有一种不知从何处衍生的心虚挥之不去…… ~ ∞ ~ ∞ ~ ∞ ~ ∞ ~ ∞ ~ ∞ ~ 离家返校的前一夜,陈艾抱着被子过来和女儿一起睡。 “被子盖厚点,这是我刚刚去打的新棉絮,10斤——要不要给你寄到学校里去?”陈艾在炕上铺被子,一边回头问站在旁边梳头的女儿。 “不用了,那边没有家里冷。”纪禾放下梳子,坐到床上一把搂住母亲,“妈——” “哎哟,多大的姑娘还撒娇?”陈艾笑眯眯,握住女儿有些冰凉的手,“到床上躺着吧。” “恩。” 母女俩刚刚躺好,纪驰穿着条纹秋衣秋裤跟斑马一样开门跳进来了。“妈!我肚子饿了,要吃面疙瘩!” “谁让你晚饭只抱着饮料喝?自己去吃饼干去。”陈艾瞪了儿子一眼。 堂屋里纪宝华在叫纪驰。“纪驰,过来!让你妈跟姐姐好好休息。” “可是我想吃面疙瘩!”纪驰转头吼。 “我来做,咱爷俩吃夜宵去。” “哦也!还是老爸好!”纪驰冲母亲比了个胜利的姿势,扭头关门冲出去。 纪禾躺在最里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纪禾啊,以后放假了别留在学校打工,回家里来吧。也不是就缺那几个钱。”陈艾说。 “好。”纪禾想了想,答应。 “你爸是个闷骨头,平时虽然不说什么,每次你打电话回来,他都站在旁边听。” “知道啊……”纪禾吸吸鼻子。 “我说,学校里是不是有男同学喜欢你?”陈艾问。 听着窗外扑簌扑簌的下雪声,纪禾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上次见你打电话……应该是男同学吧。纪驰都跟我说了,联系你的那孩子姓乔,名字我是记不清了。可你也别生弟弟的气,那小子虽然皮,可心思是好的。”陈艾顿了一下,“你和那个姓乔的男孩子……是在谈对象吗?” 纪禾慢慢摇头,脸上火烧一片,幸好在夜里看不出来。“没有……” “我跟你爸也不是什么老古板。只是女孩子家在外面总是要注意些。不管出什么事儿,都是女孩子吃亏得多。” “嗯,我知道。”纪禾捏捏母亲的手,“我没跟他在一起呢。” “那孩子人不好吗?东北人还是别的地方的?” 纪禾迟疑了一下。“他是上海的……妈,别担心了。我不喜欢他。” “哦。”陈艾回道,“那既然不喜欢,就别跟他牵扯。要不然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对那孩子不好,对你也有影响。总是调人胃口,不是好姑娘家该做的事情。” “好。”纪禾点头。 ……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0章 樊旻亦或宋衡   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新的一年。   纪禾依从赵独芳的教导,进了昆剧院。白润舟并没有给纪禾安排工作,而是让她日复一日地看其他演员的表演,然后自己去琢磨能学到什么。等到一段时间后,纪禾正式跟着白润舟十分敬重的一位民间昆曲泰斗学习。   将心思全部放到学习上来,日子过得飞快。   乔泽宇一直与纪禾保持着不会让她顾忌,却也不会很远的关系。   纪禾并不是一个对人际交往很上心的人,平时接触的人不多,也就局限于班上同学和昆剧院一些人。这方便了乔泽宇掌握她所有的人脉关系,从而也排除了所有可能对他与她之间关系造成威胁的人物,比如白润舟。   乔泽宇并不认为年龄将近大纪禾一轮的白润舟是个无害人物。爱情无关乎年龄。所以白润舟无可厚非地成为了乔泽宇的假想敌。他要将种子扼杀在萌芽之前。   在踩点后,乔泽宇以咨询相关旅游消息为借口,拉着不怎么情愿的纪禾去了一家外国人常去的西班牙餐厅,自然而然地偶遇了在那里和一位白人女伴吃饭的白润舟。见面寒暄,白润舟出于礼貌,介绍:“这是我女友。”乔泽宇笑得很自然:“很般配。”   的确,很般配。   吃完饭,白润舟临走时,又过来跟乔泽宇和纪禾打招呼。白润舟与乔泽宇握了一下手,微笑不语。   纪禾很无奈地看着面前橄榄油浸基围虾的TAPAS,中国胃拒绝外来货,根本没有注意到白润舟和乔泽宇的眼神交流。   学校里,乔泽宇并不插手纪禾与同学的交往,只是有意无意地显示自己的特殊地位,以至于很多男生甚至女生对纪禾的交往都有着点到为止的意味。   与学校相比,乔泽宇更加注意纪禾在昆剧院的一举一动,他老于世故,背着纪禾私下打点不少,于是乎纪禾周边的人都对她不错。   而很久之前叫樊旻的男生,已经让乔泽宇抛到了脑后。他没有去追究樊旻与纪禾之间有如何的过去,他很看得开,不管过去如何,纪禾的未来,他是掌握了。而这个男生,如今转到另外的校区,永远不会回来,即是切断了所有与纪禾的联系。   如此一来,乔泽宇就不信,他这么圈着纪禾,难道就没有机会?她不首肯……他就控制着这一切,一辈子。大不了,一辈子。   乔泽宇,胜券在握。   而纪禾,浑然不知。   ……   大二就这么过去。   大三就这么过去。   大四——   毕业季到了。   不管是多么不想面对,所有的大四学生都被时间推到了社会面前,换上租来的职业装,梳好头发,拿着文件夹去投简历,去面试。   此时纪禾并没有想过要将昆曲作为职业,潜意识里她仍旧是想找到一份普通人的工作。她盼望已久的普通人生活。   乔泽宇也帮着纪禾写简历,趁她不注意,拿了一份简历回自己公司。   第二天,纪禾接到了所谓盛帆C城分公司人事部的电话通知,让她去实习。   纪禾挂断电话,看着旁边若无其事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她的乔泽宇,直接下决定要去大学城旁边一家旅游社实习。   三月,由于都要各奔东西,大家迎来了最后的地摊甩卖,最后的聚餐。   恍惚之间,大学就这样,要结束了。   纪禾很是感伤,又觉得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心态早就不如前世那样淡然。   晚上六点,纪禾跟着室友走路去学校旁边的一家路边饭馆。   六点半,班上的同学都聚齐了,嘻嘻哈哈里带着些伤惆地敲着筷子等服务员上菜。好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斟上了白酒和啤酒。   七点,桌子上的菜热气腾腾。久久封闭的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又像水面上的浮油,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亮。有些腻味,有些混沌。或许是有些缺氧,也或许是不得已喝了一杯啤酒,纪禾感觉头疼。   七点一刻,包厢门被推开,乔泽宇站在门口朝里看,附近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叫了纪禾。纪禾在座位上抬起头,看到乔泽宇在微笑,口型说着“待会儿一起走”,然后,他就被自己班上几个哥们拉走去了隔壁的包厢。哦,他们也聚会……纪禾垂下眼眸,脸上一直滚烫,好像高中时上数学晚自习,保准做题时脸上发烫。   七点半,朦胧的雾气里,嬉闹的笑声里,包厢门又被推开了。   纪禾沉沉地抬起眼眸。   来人穿着咖啡色的立领外套,手里握着手机,正回头跟身后的人说一句什么,然后转过头来。   空气依旧很闷,很热,像是无法流动的河。   猛然间,纪禾觉得眼前桌椅一晃,下意识地以为是地震,却在之后几秒钟发现一切如常。原来是自己头晕。   大家看到了门口来人,瞬间气氛被推到了热闹的制高点。   “樊旻!樊旻!你小子竟然还记得过来!”班长大叫,挤过去一把搂住樊旻的肩。   几个曾经与樊旻亲近的男生也举着杯子和啤酒围过去。   包厢里一片混乱。   “好久不见啊!来来来!”   “你是不是长高了?怎么瞅着比我高半个头?以前你应该跟我一样高吧。”   “好兄弟,先干一杯再说!”   樊旻站在人群中间,乐呵呵地笑,露出脸颊上的酒窝。他变了不少,个子高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瘦,可依旧留板寸头,露出好看的额头。   也越来越像……像纪禾记忆中一个人的模样。   看着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孔,她慢慢撑着扶手站起来,呆呆地凝望着他,心跳开始慢慢加快。   “哎,后面那位同志是谁?你带来的哥们?”彭海伸脖子看包厢外面的人。   “哦,我师兄。他正好过来办点事。”樊旻说。   “师兄?那也过来喝点呗!师兄!师兄!”   几个男生涌出去,架了樊旻的师兄进来。师兄也毫不客气地一边打哈哈一边坐下了。   纪禾依旧呆呆地站在位子上。   纷闹的人群里,樊旻的目光与她的视线碰到一起,他自觉地转移目光,低下头。   纪禾猛然间回神,觉得腿好像麻木了,大脑也不听使唤地停工。她无措地朝周围望望,坐下来。热闹的包厢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情绪明显滞后。   有同学打开了包厢里的小电视,更加吵闹。   纪禾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间角落里的小盆栽,直到眼睛酸疼而视线模糊。朦朦胧胧中,她听到樊旻和所谓的师兄一起拉开椅子坐下来,然后是断断续续的谈话。   “医学院里是不是很恐怖?听说你们要学解剖?”   “对啊,听说医学院一般都挺阴森。不会闹鬼吧?”   医,医学院?   纪禾脑袋里,开始有一根神经浅浅地疼,一阵又一阵。   “解剖嘛……最开始是兔子,走进实验室的兔子就不要指望活着出去。后来就是人体了。其实也没什么,有些学生就好这点,生平一大兴趣就是解剖。”师兄举着筷子评价,顿一下,“哎,有没有学弟会划拳?”   “我会!多来几人,咱摆擂台!”   纪禾的心跳突然又有些急,她再次握紧了椅子的扶手。猛然间,她觉得有些冷。不,是太冷了。   身边的同学正在换台,转到省电视台,晚间新闻正在连线驻守东北鸭绿江沿线的女记者,报告那里的森林火灾情况。   “到目前为止,东线北线的火点已经基本扑灭。而对于西线已经复燃的火点,森林武警部队已经再次……”   樊旻立刻抬起头看向电视。   旁边喝酒喝得眼眶已经微红的师兄立刻毫不客气地打趣起来:“呦呦呦,弟妹啊!唉,樊旻,怎么她又跑到东北去了?”   众人顿时有些懵。   有些模糊的屏幕上,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橙色消防服,拿着话筒,正面对观众报道火情。画面很快被切换回演播室了。   纪禾浑身冰凉,眼前一黑,心头痉挛。   她努力睁大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几秒钟后慢慢才看清室内的一切。好像很着急……可她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   “樊旻,这个女记者是你女朋友?”有人不可置信地问。   樊旻有些尴尬,却还是一笑,没有否认。   场面却依旧有些古怪。有人偷偷看看脸色苍白的纪禾,又转移视线望向不知在想什么的樊旻,埋头猛吃。   直到彭海没心没肺地叫起来:“嘿,樊旻你这做的不道义啊。啥时候谈了女朋友?怎么都不知会大伙一声——”   旁边有女生眼见情况不对劲,伸手狠劲拍了彭海脑袋一下。彭海跟被踩尾巴的猫一样叫了一声,老老实实缩回椅子里。   “樊旻?”师兄啃着鸡腿,吃得满嘴油光,“你们不知道他改名字了么?我身边这位叫宋衡。”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1章 老天爷的玩笑   包厢里,霎时有些安静。只听得电视里广告的声音。   宋、宋衡……   听到师兄的话,纪禾眼前一黑,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在抖。她尽量去控制,却抖得越来越明显。突来的恐惧临头淋下。   “宋衡?怎么好像听过?”彭海掏掏耳朵,“你为什么突然改名字?”   “去年我父母离婚了,我现在和母亲一起……所以现在跟母姓,才刚刚改名,我也不太习惯。大家叫樊旻顺口了就这么继续叫吧……”樊旻解释。   斜刺里,椅子被突然撞开的声音尤为刺耳。   “你怎么可以改成这个名字?!”   这情绪不明的质问让所有人顺着声音望向了桌子另一边的纪禾。师兄叼着半只鸡腿,半张着嘴巴抬起头。   纪禾站在那里,手撑着桌子,脸色苍白,唇色苍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气氛顿时有些古怪。   “改名字的事情……不都是想改啥就改……”彭海左看看右看看,说出自己的意见,又被旁边的女生狠狠踩了一下脚,终于缩头不说话了。   樊旻抬起眼睛,久久没有说话,那样沉默的眼神,仿佛只有纪禾能看得懂,到最后,他终于掩去落寞,自嘲道:“我母亲决定的……其实我也挺意外,只是不好违背她的意愿……”这其中隐约的含义盛着前尘往事般的造化弄人,仿佛他也不愿意去面对如此意料之外的名字。   “所以?所以你以后就叫宋衡?”纪禾的声音有些颤抖。   樊旻垂下眼眸,不再回答。   在场各位明显感觉到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明智地保持沉默。   纪禾离开座位,腿有些软,却还是坚持一步一步,走在棉花上一样走到了樊旻面前。   迫于身边的人,樊旻不得不也站起来。面前,记忆中纪禾那从不曾褪色的脸庞,异常苍白。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   “所以,你是医学院的宋衡?”她仿佛是在疑问,又像是在确认,声音轻飘飘找不到重力。   “……是。”樊旻看着她,沉默后给出回答。   她瞪大了眼睛,却还是在瞬间充盈了泪水。   “所以,你就是宋衡?毕业后你会在市第一医院实行,然后就留在那里当医生?”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声音愈加沙哑,“你就是宋衡……宋衡……”   樊旻神色愈加复杂,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师兄眼看着不对劲,立即站起来,招呼众人出去。“唉大家出去一下,让他们留在这里谈谈。”   大家带着惊异,却也都附和着站起来离开。走在最后的邓品优还想留在这里看,于是拽着几张纸巾连忙跑过来,一副好心的样子想把纪禾拉回去,“哎呀,纪禾你不要这样子啦。樊旻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不要这样子。不要激动!镇静些,镇静些!!”   “你叫我怎么镇静得下来?”纪禾情绪彻底失控,一把甩开了邓品优的手,抓住樊旻的胳膊,急迫却带着惶恐,带着哀求,“跟我说,你不是宋衡。过一段时间你会将名字改回来。赶紧告诉我,你不是宋衡。告诉我,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告诉我,你说话啊……”她哭得一塌糊涂,手里越抓越紧。   樊旻却无法开口说话。   邓品优见纪禾情绪瞬间失控,也有些怕了,站在旁边半天,最后讪讪得在走廊上师兄带着敌意的注视里一步三回头地关门离开。   “纪禾……”樊旻看着她,心有不忍,伸出一只手握住她将他掐得死紧的冰凉的手,“纪禾,你不要这样……”   “我不会胡搅蛮缠,我只要你告诉我,你不是宋衡。我不要听别的话……”纪禾拼命摇头,眼泪将世界彻底模糊,心里的绝望仿佛要将她活生生撕裂成两半。无法抑制的恐惧与后悔好像猛兽,扑上来咬住她的脖子,下一秒就要将她置于死地。   “纪禾,对不起……”樊旻见她几乎激动得浑身颤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希望能安抚下她的情绪。   “宋衡……宋衡……”纪禾伸出手,颤抖地用手指去触碰久违的脸庞,“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你曾经改过名字?我没有问过你不是因为我对你不关心,而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那么小心地呵护一切,可是到最后你还是留下我一个人了……所以我这次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纪禾……”樊旻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也感觉到那样剧烈的痛苦,直接让他难受得无措而悲怆。   “还有……你现在有女朋友了?”纪禾神色不定。   “是……”   “不对的……”纪禾急忙否认,“错了,全错了。你在残联认识我之前,都没有谈过恋爱。怎么现在……错了,你知道吗?现在这样子全错了!”   恍惚间,脑海里闪过一道光。纪禾瞬间想起什么。却让她更加撕心裂肺地伤痛。   “你处心积虑是为了来对我说这些话吗?我不需要!人都没了,你对我来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我倒是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他回来!我不怕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也不怕世人的歧视,我更可以放弃所有的感情,我只要他好好的活着。他忘了我也罢,他另寻爱情也罢,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他死了!我可以下地狱,只要他在某一个地方,好好活着。”   记忆里,上辈子她曾经在残联办公室里对着乔泽宇伤心绝望地说过这样一番话。   那么,她的愿望算是实现了……   实现了……   他忘了我。   他另寻爱情。   他没有死。   而我……可以下地狱……   “啊——”纪禾痛苦地捂住头,靠着墙蹲了下去。早就泣不成声。她简直要疯掉了,要疯掉了。   “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她绝望地仰起头,模糊地捕捉宋衡的身影,“我不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了,我也不要这双腿,我全部都不要……”她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膝盖。   “纪禾,你干什么!!”他跪下来,握住纪禾的手,阻止她的自虐。   “我都不要了,宋衡。我只要回到原来那样。我只要你。我宁愿一辈子坐轮椅,我宁愿……”她嚎哭着,欠身扑进面前这人的怀抱。   樊旻神色复杂,慢慢伸手搂住了哭泣不止的纪禾。   他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后悸,感到了造化弄人般的悲凉,感觉到了仿佛将肉活生生剥离骨头的疼痛。这样的痛楚叫人恨不得自我了断。好像眼前的世界就是一个越缩越小的空间,不管他逃到哪里都是白茫茫的边界,他被憋在里面,逃走无门,只等煎熬地等待着最后慢慢窒息,慢慢被挤碎。   残根冷炙的包厢,徒留一季的世事无常。   ……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2章 因爱生忧怖   “放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谁都没有注意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可耳边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男声。   樊旻侧头,只见面前一双穿牛仔裤的腿——乔泽宇面无表情站在门边。 乔泽宇紧绷了下巴,盯着沉浸在绝望里的纪禾,再一次强调:“放开她。” 樊旻松开了纪禾,站起来。 纪禾抱膝坐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眼神恍惚,不知在看哪里。 乔泽宇脱下外衣,蹲下去盖在纪禾肩上,伸手捋开遮挡在她额前的头发。 “她……情绪很糟糕。你看着点。”樊旻站在旁边,想去帮忙,却也知道自己如今没有什么资格。 “我知道。你可以走了。”乔泽宇头也没回。 樊旻站在他背后。乔泽宇挡住了纪禾,樊旻看不到纪禾的身子。沉默半晌,樊旻眼中藏了悲怅,最后一次凝视纪禾一眼,拉开门只能走掉。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纪禾?”乔泽宇低声询问,握住她有些僵硬的冷冰冰的手,“告诉我,吃饭的时候怎么了?” 纪禾盯着膝头,没说话。 “我从隔壁出来就见这边门口只有彭海一个人守着,他说其他人都先走一步。发生什么事了?” “我……”纪禾终于回神,想开口,嗓子却哑得根本说不出话。 乔泽宇起身,在旁边的立柜上倒了一杯温开水,然后蹲下来递给纪禾。“先喝水。” 纪禾双手紧紧握着杯子,指尖微微颤抖。 等到她喝完一杯水,这才可以勉强顺气说话。“我找到宋衡了……” “什么?”乔泽宇竖起耳朵,眼里一丝精光闪过。 纪禾什么都没有察觉,确认一般认真强调:“我找到宋衡了。宋衡就是樊旻……” 她抬起头来四处张望,气息有些急促。“他人呢?宋衡到哪里去了?不行……我得去找他。”她要去找樊旻,心里不知怎么好慌张,好像她一定得告诉樊旻一些事情才安心。 纪禾说着,撑着墙壁想站起来,坐得时间太久,一站起来就腿软眼前发黑。 乔泽宇给她披的外衣顺着她的动作落到了地上,乔泽宇依旧保持蹲姿,没有抬头,视线里只有他落在地上没人要的外套。 “樊旻呢?你把他赶走了?”纪禾喃喃地念,撑着身子走到门口,思绪有些不清楚,“他不会一个人走的,他也要等我。” “四年了,你眼里就没有我吗?” 纪禾顿住脚步。转身看到乔泽宇抓着衣服慢慢站起来。他的背影瞬间陌生得她根本不认识。 纪禾开始头晕,有些心慌。“你别闹了。我现在要去找宋衡。” “那我呢?”乔泽宇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神情渐渐严峻。 “你自便。” 不大的空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你要走可以。不过我过两天要回上海,”乔泽宇的语气极度冷静,“之后估计就不会来C城。你不是换了手机号么,号码先给我。” 纪禾看着乔泽宇。想努力集中精力思考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头痛欲裂。她模模糊糊就想到了三年前乔泽宇喜欢她的事情。于是顺口就这么说了出来:“不用了。我们还是不要联系得好。” 是的。 不要联系。 也不要联系所有人。 那么她就相当于不认识乔泽宇,也不认识班上所有人。她的生活只有宋衡。她可以回到过去。她可以回到上辈子那样平静的生活。她毕业就去残联上班,然后所有的所有按照上辈子再来一遍。对,就是这样……所以现在没关系,不管发生了什么变故都没有关系。不要怕……没关系…… 纪禾不住地自我安慰。 乔泽宇紧紧盯着纪禾,抓着外套的手握成拳头。 “你还喜欢他?”这几个字从乔泽宇的牙缝里挤出来。 纪禾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 乔泽宇咬紧了牙关,眼里仿佛有火星冒出。 很好。 如此绝情。 如此不留退路。 那他乔泽宇这几年是他娘的浪费了多少时间多少心思在这女的身上? 这些年他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到头来,比不过樊旻半个小时的出场。 乔泽宇气极反笑。 纪禾隐隐约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可满心的混乱。她不敢去看乔泽宇的目光,只有低头去开门,声音支支吾吾。“我要走了,你自便。” …… 几分钟后,面对微微掩上的门,”乔泽宇依旧笑,笑得咬牙切齿,“自便?那好啊。我就遵从你的意思。”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 ∞ ~ ∞ ~ ∞ ~ ∞ ~ ∞ ~ ∞ ~ 纪禾站在街头等出租车,夜风一阵一阵吹,她不仅头疼,也感觉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于是就靠着电线杆站着。 九点半,这个点不怎么好打出租。过去好几辆车都已经载客。 不一会儿,一辆特别眼熟的黑色私家车停在了她面前。 乔泽宇看了一下后视镜,解开安全带下车。夜色里,他的面容掩藏在阴影里,不甚清晰。 纪禾狐疑地看着他绕过车头朝自己走过来。“你怎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 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纪禾就感觉腰上一紧,脚下顿时踩空。然后整个人眼前一花,被乔泽宇拦腰塞进了后座。随即乔泽宇自己也立即上车,启动。 纪禾头疼得厉害,好半天才爬起来,车内没有开灯,模糊的光线里只见乔泽宇开车的黑色侧影。见车子已经掉头离开,纪禾撑着头,忍住耳边一阵嗡嗡声,问道:“你要干嘛?我现在有事!” 乔泽宇绷着下巴,一句话没说。 纪禾在车内后视镜看到反射的乔泽宇冷冰冰的眉眼,毫无表情。 “乔泽宇,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她现在不仅觉得头疼,胃也开始难受了。晚上没吃什么,只喝了一杯啤酒,现在好像有什么在胃里翻来覆去地搅和。 乔泽宇侧影轮廓冷峻,依旧不说话。 纪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想去问。她没力气说话了。 车一直在平稳地行驶,等到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时,纪禾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这是去乔泽宇家别墅的路。 “你要回家?”她勉强打起精神。 车厢内依旧是一片沉寂。 一刻钟后,车子终于驶进了别墅后面的私家车库。 乔泽宇从车上下来,绕到另一边打开后座的车门,伸手拉纪禾下车。 纪禾在餐厅大哭一场,身心受创,早就疲惫得快要虚脱了。此时靠在椅背上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跟乔泽宇对着干。 乔泽宇见纪禾原本苍白的脸色上浮现一片病态的潮红,坐在后座上不动,于是伸上半身进车子里,摸摸纪禾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他伸胳膊搂住纪禾,一使劲就将她抱出车子。 “我自己走……”纪禾挣扎。 乔泽宇只好将她放下来,可紧紧拉着她的手没放。纪禾晕头胀脑,根本没有注意到,被乔泽宇拉着一路从车库里的小门进去别墅。纪禾没反抗,毕竟已经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乔泽宇再也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所以纪禾一直很放心。 客厅里乔泽宇虽然打开了灯,却并没有停留,直接上了二楼。 纪禾头疼得脑袋快裂开了,直到乔泽宇拉着她直接进了他的房间这才发觉有一丝不对劲。 “到你房间来干嘛?”纪禾皱着眉头,看着面前铺着柠檬色被子的大床,转身问乔泽宇。 乔泽宇把房门咔哒一声锁上了。转过身来,脱下了外套,解开了白色衬衫的袖扣,扯开了胸膛处几颗扣子。 他盯着纪禾,额边几丝头发掠过眉梢,整个人露出了男性颇有威胁性的一面。 整个房间里,是乔泽宇的气息霸占住一切。 “乔,乔泽宇……”纪禾站在床边,慌了神,匆忙打量四周。这里她之前来过几次的,这个房间采光好,有一整面向阳的落地窗,外面是个开阔的欧式阳台,很宁谧,很惬意。而现在,落地窗已经被遮光窗帘罩住,细缝里透过来的也是外面一片漆黑。 “你说‘请自便’。”他开了口,依旧盯着纪禾。 纪禾虽然颇有些慌张,却潜意识地还是不觉得乔泽宇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我现在就自便。”他的眼瞳漆黑,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狠戾。 纪禾的心跳突然间定住了。随即眼前的世界刷地惨白。纪禾来不及细想,一阵阵抽痛的大脑也根本想不出什么。她只能在再次添加的恐惧与绝望里冲向房门。 乔泽宇长臂一伸,随即将纪禾牢固地困在了怀里,几步上前,压在了床上。 气愤与恼怒控制了他的神经,他现在只想证明,只想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可能将纪禾让给任何人。绝不。 纪禾哑着嗓子哭叫,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这样的场景立马让她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赵松。没有想到在她已经渐渐要将所有的事情忘记时,是乔泽宇为她在即将愈合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而乔泽宇直接紧紧压住她,然后吻住了她的唇,将那些哭声吞没。 恐怕一生的眼泪就在这一天里流尽了。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让纪禾闭上眼睛,泪水滑下来,过太阳穴,没进发丝里。她的世界就此灰暗无色。 几年前,她拒绝了樊旻,固执而又一心一意地等宋衡。却不知如今的宋衡就是樊旻。上苍到底是跟她开了多大的笑话。 太残忍了…… 而乔泽宇,她如今当真心朋友看待的乔泽宇……是个更大的笑话。 她没力气了。 没力气再去面对,没力气再去抵抗。纪禾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任泪水肆意流下。 …… 身下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守护记挂了四年的人,乔泽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纪禾身上有他喜欢的味道,叫他欲罢不能。 他还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对待一段感情。所以,他要她,一直想要她。 乔泽宇亲吻着她的脖颈,亲吻着她白皙的锁骨,抬起头来,纪禾的面容却让他滞住了。 她闭着眼睛,不动,也没有呼吸似的,绝望得让人心痛。 他看着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抽耳光么?当初是他去打了赵松,可如今他又在重复干赵松那等流氓事? 终究,他还是不忍心。 乔泽宇咬紧牙关,翻身坐到床边,扭开头去,扯起被子盖住了衣衫凌乱的纪禾。他不敢看,怕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勉强平复心情,他回过头。 纪禾依旧紧紧闭着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 乔泽宇伸出手指,给她擦眼泪。 纪禾明显地一抖。 乔泽宇的手僵住了。 沉默一会儿,他站起来,将空调打开,调高温度,将遥控器放在床头柜上,随后从衣柜里拿出他没穿过的睡衣,放在床边,打开房门,关上房间里的灯,离开。 一片漆黑里,纪禾慢慢活动僵硬的身体,蜷缩起来,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泣。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3章 所谓乔文   客厅。   墙上的石英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二十六分。   黑暗里,乔泽宇独自坐在沙发背上,面对窗外清冷的月光。   指间的香烟燃烧着红色的光亮。   仿佛一瞬间,乔泽宇觉得自己苍老了十几岁。他有些认不清这个世界了。还是以前好,只管吃喝玩乐,哪里会来如今这样多的困顿与牵绊?   他与纪禾……注定是回不去了。   乔泽宇回头看着黑暗中的楼梯口,二楼毫无动静。   他可以料到,以后纪禾绝对是拿他当有敌意的陌生人看待了。纪禾哪里都好,可就是一条,在感情上过于固执,而固执的结果就是盲目的狠心。她对自己狠心,对别人也狠心。到最后,双方都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明明是自己想守着一辈子的人,怎么就忍心去伤害呢?这才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就让事态失控成如今的局面了?   自己真的是个败类……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乔泽宇深呼吸一下,胸中一股左突右撞的烦躁憋闷得想打人。又想好好地痛一回,让自己清醒些。   手指间的香烟燃烧到了尽头,一股滚烫的热量顺着掉落的烟灰传导到他手上的皮肤。   没有犹豫,乔泽宇直接将那燃烧得红透的烟头捏在手心,然后握成拳。   以往生闷气的时候,他会摔手机,摔所有在视线范围内能造成巨大破坏力和声响的东西,可现在他不能,否则会吵醒二楼睡觉的纪禾——如果她在睡觉的话。   火燎的痛感让乔泽宇咬紧了牙关。在身体痛苦的同时,另一种精神痛苦仿佛得到了一丝解脱。   最终,他松开了手,一些在漆黑中看不清的东西掉到地上。   乔泽宇坐到了地上,眼眶渐渐泛红。   我爱你,我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你不肯看我一眼?   …… ~ ∞ ~ ∞ ~ ∞ ~ ∞ ~ ∞ ~ ∞ ~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发现手心被烫得起泡了,他直接找了针出来将水泡挑破,然后出门买早餐回来。   拿钥匙开门,碰到了手心里烫伤的部分,瞬间疼得他太阳穴跳一下。进屋,客厅里安安静静。   乔泽宇迟疑一下,进了厨房将包子装盘,豆浆倒进碗里,端在餐盘里送上去。   推开房门,纪禾竟然还躺在床上。乔泽宇心头一紧,将餐盘放到一边,坐到床边去碰纪禾。   她紧紧闭着眼睛,脸上的潮红还没有退掉。伸手捂住她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乔泽宇以前根本没有照顾过别人,现在只好轻声关门出去,连忙给社区医务室打电话,结果竟然没有人接听。乔泽宇无奈,又给谭文彬家打电话,谭文彬的妈妈是医生。问了一通,乔泽宇进浴室倒了水浸了毛巾给纪禾敷在额头上,把被子拢严实,转头又直接出门去买药。   买药回来后,又发现家里没有热水,只好又去烧开水。等到端水给纪禾喂完药已经到了中午。纪禾一直闭着眼睛处于半昏睡的状态,却也肯开口吃药。乔泽宇将她半搂在怀里,端着水杯,不知是不是该庆幸纪禾还好是高烧得意志不太清楚的状态。要不然她绝对不会这么好配合。乔泽宇有些心酸。   下午,乔泽宇在厨房里头一次自己动手煮粥,搞了半天弄出来一锅又烂又糊的东西。他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叫家里负责做饭的大嫂过来。大嫂看到一片狼藉的厨房里站在乔泽宇,颇为惊异。   乔泽宇没吭声,等粥煮好,厨房收拾干净,立刻将大嫂送出门。   端了米粥上楼,纪禾却不肯开口吃东西了。乔泽宇无奈,又不敢强硬喂她,只好作罢。   等到晚上,纪禾的高烧才渐渐退去。   ……   第二天,一宿没休息好的乔泽宇又出门去买了纪禾喜欢的一家早餐店小笼包,提着保温盒回来。   可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他又不敢开门进去了。纪禾……如果她病已好,肯定……   迟疑半天,乔泽宇终于鼓起勇气开门。   果然如他所想,纪禾一动不动坐在床边,面向落地窗,背对着他。看来她差不多恢复了。   乔泽宇深呼吸一下,将餐盘放到墙边齐腰高的黑色陈列柜上。“吃早餐吧。你昨天什么都没吃。”   纪禾回头看不出表情地望乔泽宇一眼,又转过身去。乔泽宇留给她的衣服她根本没动。自己的衬衣被乔泽宇弄破了,她仍旧穿着,只是将外套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窗帘依旧拉着,遮光性极好,房间里光线昏暗。   乔泽宇站在立柜边,沉默地像是一尊铜质塑像。   纪禾看他那一眼,让他的心凉了半截。虽然有做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她满眼的冷意与漠然刺痛了。   他握了握拳,转身想先离开。他现在需要想一下该怎么办。面对纪禾,乔泽宇简直无措。   纪禾也起身,手机扔在床上,已经没电,反正她也不想要了。凌晨她清醒后就光着脚走过来开门,可不知门锁怎么回事,就是打不开。而现在她就要走。   乔泽宇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陡然生出一股恐惧,转身来就看到了纪禾面无表情的脸。   “你就留在这里。”他脱口而出,伸出手去试图抓住纪禾的胳膊,可她立马退后躲开了。   “我要走。”她难得地回话了,却没有看着他。   “不准走。”乔泽宇握紧了门把手,有些心酸,依旧带着顽固,手心被烫伤的部分越发疼痛,这两天他根本没心思去管自己手上的烫伤,“你……你就呆在这个房间里。”   “你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纪禾抬起眼眸,再次打量这个所谓的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   乔泽宇笑了,笑得满眼绝望心酸,可是纪禾看不到。“是啊,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了。我让你走,你就永远不会回来了。那倒不如就停在这里。你恨我也罢,怒我也罢,反正除了我身边,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纪禾转头就走,回到床边坐着,看也不看乔泽宇一眼。   乔泽宇知道,她这是以表面的顺从,实际的沉默在抵抗。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   中午,纪禾依旧没吃东西。乔泽宇站在房门外沉默。伸手去碰门把手,却仍然没有勇气去开门。   晚上,同样。   夜近九点,乔泽宇这才有心思看到自己手心已经烫伤破皮显得很狰狞的伤口,实在是做事不方便,他又找不到医药箱,只好再次开车出去到便利店买创口贴。   九点半,空荡荡的一楼玄关处门铃声突然响起。   门外,久不见人来开门的乔颂咏皱着眉头望了一下二楼的灯光,直接让身后的男助理拿备用钥匙开门。   她今天专程从上海过来的。   一楼依旧安安静静。   “乔泽宇?”乔颂咏一边解围巾,一边走到沙发边把围巾放下来。然后上楼。   推推乔泽宇房间的门,锁住了。   以为儿子在睡觉,她只好又下楼拿钥匙开门。   “怎么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不——”乔颂咏推开门,看向房中人的一刹那闭上了嘴巴。   纪禾转头,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乔颂咏。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听得见外面小虫子的叫声。   …… ~ ∞ ~ ∞ ~ ∞ ~ ∞ ~ ∞ ~ ∞ ~   晚上十点,在路边停下车,乔泽宇看着别墅里灯火辉煌,心下突生不安。   拎着刚刚买回来的药膏,他下车直接走到门前开门——   乔颂咏稳稳地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翻看一份文件。   “你怎么在这里?”他呛然出声。   “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我自然要过来了。”乔颂咏合上文件,放到茶几上,站起来,“C城分公司出了点问题——你不知道?”这就是她此行的原因。   看着乔颂咏云淡风轻的样子,乔泽宇猛然甩下手里的塑料购物袋,拔腿就往楼梯上冲。   “不用看——我已经让她走了。”乔颂咏冷冷地在胸前交叉胳膊。   乔泽宇僵立在楼梯上半晌。那背影突然沧桑得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   “玩也应该玩过了吧?还不够?你想来个非法拘禁吗?”乔颂咏冷笑,“有那份心思就给我放到公司上来。还以为你这几年有点长进,结果还是本性难移。你是准备让多少人来看乔家的笑话?就这些年你捅的娄子还不够臭名昭著吗?”   话说完,乔颂咏端起杯子喝水。可预料中儿子叛逆刻薄的反驳她并没有听到。   乔颂咏抬头看向他。   乔泽宇站在楼梯口,单手放在扶手的圆木球顶端。缓缓转过身,破碎的目光满是绝望与心酸。一侧的水晶台灯照在他眼里,那种光芒不忍直视。   乔颂咏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乔泽宇对于纪禾,恐怕不是单纯的玩玩而已那么简单。   报应……终于来了么?乔颂咏深呼吸一口气,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人定胜天,她绝对不会让生活脱离预先设定的轨道。   “好啊。”乔泽宇苍白地笑,“没关系。你让她走,我可以再把她找回来。”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口大步走。   “你找纪禾可以——”乔颂咏忽然出声,看着乔泽宇的背影,“不过,先听我讲一件事。”   乔泽宇没动。   “听完以后,你再做决定。我不干涉你。”乔颂咏继续说道。   乔泽宇转身,喉头上下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他显然不相信乔颂咏的承诺。   乔颂咏拎过手提包,从隔层里拿出一份叠好的资料,忽视了心底的不忍。“本来不想拿给你看的……只是依照当下的形式看,恐怕不行了。”   薄薄三张A4大小的打印纸伸到乔泽宇面前。   纪禾的出生地,家庭住址,家庭成员,从小到大的履历……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纪禾的生母并不是她现在的母亲。她的生母是上海去东北的知青,二十二年前在那里生下一对龙凤胎后就离婚回上海了。她带走儿子。而女儿纪禾则留在东北。   “有什么问题?”乔泽宇冷冷看着母亲,“你嫌她出身不好?”   “你三岁那年,我改了名字——还记得我之前叫什么吗?”乔颂咏缓缓地问。   乔泽宇一愣,低头,唯一看到的便是纪禾母亲一栏荒唐的两个字——   乔文。   那一瞬间,他心里好像被开了一个洞。如同严冬的河面,厚厚的冰层被凿开一个洞,随后在阳光毒辣的炙烤下随着融化越来越大。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4章 梦境还是现实   纪禾在夜色冷风里走回学校时,宿舍楼已经关上了大门。宿管阿姨也已经休息。徒留楼外低低的路灯下不知名的小虫在飞舞。   脚走得又痛又麻,到现在都快没知觉了。纪禾裹紧身上的衣服,坐在了台阶上,并着膝盖仰望头顶的星空。   释迦牟尼说,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可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就算仅仅心系当下,也会有很多烦恼吧。   纪禾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到了如今却平添那么多烦恼。她并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上辈子她的生活圈子就够小,即使见过了人世沧桑,可仍旧在某些领域是白纸一张。而在刚刚来到C城时,她对人生的设定就是好好过日子,然后和宋衡在一起,一辈子。   本来看似理所当然的路,为什么落到实际中会偏离得这么远?   她够固执,这一固执便错过了宋衡。可是谁会知道樊旻会在大学毕业时改名字叫宋衡?笑话,天大的笑话。   到如今,她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樊旻的梦想是结婚,如今想起来,真真与上辈子的宋衡一模一样。可是他身边已经有另外一个女孩了。纪禾算什么?   她……错过了。   这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现实让纪禾想撕心裂肺地哭,也想撕心裂肺地笑。   而乔泽宇……   纪禾闭上眼睛,心底又是一阵痛苦。   是乔泽宇的母亲让她从别墅出来的。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眼里却透着犀利精明的女人。纪禾到现在还记得她打量自己时复杂的神情。可是这跟纪禾并没有什么关系。纪禾唯一有关系的,只是乔泽宇。   她不曾料到乔泽宇会对自己投入得如此深刻。她看得到他眼中深深的痛苦,却不能解读。如果不能给与,最好的便是彻底的拒绝。暧昧,只会加剧双方的痛苦。   很多情绪,她并不太会去表达,从上辈子来的经验让她习惯于忍受而将所有的想法压在心底,而在表面上沉默。因为一旦表露出伤心悲哀,所谓的好心人就会来安慰,似乎总觉得该说点什么,而本来可以自我修复的伤痛在一通安慰后听着听着就愈加难过了。所以纪禾更宁愿一个人呆着,一天不说话,独自舔舐伤口。或许在乔泽宇看来这可能就是冷冰冰的拒绝,硬得伤人。   乔泽宇拉她去他家,房间内失控的那一刻,纪禾几乎是彻底放弃了。也就是那一瞬间,她突然间明白,这个男孩真正成长为一个男人了。他从未有过的绝望与热爱同时交织在呼吸之间,让纪禾所感受。她为这样的情形感动却又悲哀,无可奈何却又自暴自弃。   她有心,也会理解乔泽宇,可她不能出于同情就接受他。这样被人同情而施舍的感情,她上辈子见过了太多,知道对于一个人的自尊来说,那是何等的羞辱。所以倒不如就让乔泽宇误会,让他知道她是一个如何不值得他爱的人。   纪禾不忍去伤害他,但不得不斩断一切。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心里很是内疚自责。大概再想一想,会有更加合适的处理方法,她似乎太过于决绝冷漠了……   ……   她这一坐,就坐到了第二天凌晨。   六点起来开门的宿舍阿姨还穿着睡衣,裤腿一脚高一脚低拖拉着拖鞋拎着一串钥匙来开门,猛然瞧见门外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纪禾仿佛雕塑活过来般回头,见到阿姨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纪禾勉强笑了笑,撑着地爬起来,膝盖骨酸得没劲,浑身像是积木重新组合过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你这丫头,怎么在这里坐着呢?早晨回来的话也可以叫阿姨来开门啊。”好心的宿舍管理阿姨责怪纪禾。   “嗯……以后就记得。”纪禾尽量礼貌地回话,随后拐弯上楼。   回到宿舍,黄茹还在睡觉。邓品优早就回家住了。   纪禾尽量不出声地打开柜子,掏出衣服到浴室里换。怕吵醒了黄茹,所以她现在不能洗澡。   外套还好,里面的衣服被乔泽宇扯破,扣子也掉了好几颗,纪禾犹豫半天,将破衣服放进了垃圾桶。   七点半,黄茹起来了。而邓品优竟然也在她自己床上睡觉。她一见纪禾在宿舍,立马起床了。“呀,纪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些时候了。”纪禾没有明说,拿着毛巾沐浴乳水盆直接去了浴室。   等洗完澡洗好头,已经是半个多小时过去,纪禾没有吹风机,站在窗户边一边晒太阳一边擦头发。   邓品优拿着自己的吹风机走过来,好心好意地递给纪禾。“纪禾,这个借你用吧。”   “不用了,谢谢。”纪禾没伸手接。   “哦……”邓品优抱着吹风机,却没有走远的意思,“你这两天都在哪里啊?”话说这几年眼看着乔泽宇和纪禾越走越近,邓品优是有心却使不上劲,只能在旁边光扑腾。到现在,她总算是明白自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可也不妨碍她眼看着有什么小缝隙就跃跃欲试地连忙叮上去,万一哪天她就把乔泽宇给撬动了呢?风水轮流转。   “在外面。”纪禾含糊地回答。   “外面哪里?”邓品优不依不饶。   纪禾停下正擦头发的手,看着一脸无辜样的邓品优。“我在外面台阶上坐了一个晚上你信吗?”   “不信。”邓品优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何必问我。”纪禾语气有些冷漠。   邓品优吃了个闭门羹,瘪瘪嘴,哼了一声离开。   黄茹坐在床上一直在跟老师打电话,她考上本专业的研究生了,打算跟在大三时教过大家的秦教授学习。挂断电话,她一遍往床下爬,一边叫纪禾。“纪禾,你给樊旻回个电话吧。”   “樊旻?”纪禾愣住。   “前天晚上同学聚会后回宿舍,他打电话来过——你换的手机号没有告诉他吗?”   纪禾看了看门边墙上的固定电话,有些恍惚。“他说了什么吗?”   “电话是邓品优接的,我不清楚。”黄茹说道。   邓品优磕着瓜子,翻着白眼来了句:“我忘了。想知道他说了什么,你自己再给他打电话呗。”   纪禾沉默了。 ~ ∞ ~ ∞ ~ ∞ ~ ∞ ~ ∞ ~ ∞ ~  樊旻到达这家大学城旁边的创意咖啡馆时,已经是上午九点。 远远地就看见落地窗那边,厚重的蕾丝窗帘旁纪禾的侧影。她一直偏瘦,身体也不太好,看上去平时不怎么生病,可一病起来就是如山倒。此时,纪禾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瘦瘦小小倒很像是江南水乡的女子。一如他记忆里未曾改变的模样。 纪禾坐在窗边晒太阳,手中的杂志翻到最后一页后就抬头打量对面的照片墙。咖啡馆里设有一面客人的照片墙,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某一年某一天某一刻某一对恋人的欢声笑语或宁静柔和。老板在旁边的小黑板上写着一段话:如果你们一年后这一天携手而来,本店任何甜品咖啡免费品尝;如果你们两年后相伴而来,本店赠送会员卡一张…… 如此一年一年数下去,到第八年时,获得个人终生免单的资格。 只是,能够圆满到第八年的人少之又少。 衣兜里手机震动,樊旻低头看,裴雯雯来电。 他盯着手机半天,缓缓挪动大拇指,挂断电话。 裴雯雯……吴静的表妹,也是……樊旻如今的女友。 当初吴静来T大踩点,就是为了裴雯雯。 裴雯雯比樊旻低一届,新闻系,报道时就是樊旻所在的医学院那个校区。吴静在离开C城之前曾跟樊旻打过招呼,让樊旻平时照顾照顾裴雯雯。樊旻不好推辞,再者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新生报道那天他去接了裴雯雯,带她去宿舍。裴雯雯梳着韩式麻花辫,一直看着樊旻眨眼睛。  樊旻出于礼貌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裴雯雯,却不曾料到以后自己的手机会被裴雯雯打爆。哪门选修课容易通过啦,哪个社团比较受欢迎啦,哪个食堂的小炒更加好吃啦,裴雯雯无一不例外地找樊旻问。  而樊旻,看着裴雯雯平日里蹦蹦跳跳跟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一样,还总是抱怨高跟鞋没运动鞋舒服,裙子没有裤子好看,他也就从没有往裴雯雯喜欢他这个方向想——直到裴雯雯说是没男伴而拉着他去参加圣诞面具舞会,然后在黑夜里户外闪闪发光的圣诞树下,趁他不注意,突然冲上来抱着他在他唇上吧唧一口。  樊旻绝对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女生强吻。他推开了裴雯雯,满脸的错愕。 裴雯雯站在他面前,红着脸,竟然还趾高气扬。“樊旻我喜欢你我一直就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反正你就看着办吧我是不会放手的我要做你的女朋友……”  樊旻听得头疼,转身想走,可裴雯雯不依不饶地拦住他,他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听完裴雯雯连珠带炮的爱情宣言——这个世界是不是太疯狂了? 裴雯雯果然说到做到。即使樊旻讲清楚对她没感觉,她就死活不管地追在他身后跑。 到最后,不知是裴雯雯围追堵截多少日子后,樊旻终于在她的坚持不懈下妥协。或许不是向裴雯雯妥协,而是向自己妥协,他那样坚持,坚持到最后又有什么结果呢?  樊旻大四,裴雯雯大三。吴静已经在电视台攀登上一个颇为稳固的地位,于是就将裴雯雯带进了电视台实习。而现在,裴雯雯在东北做实时新闻的采访。 裴雯雯隐隐约约从吴静那里听说过樊旻和一个姓纪的女生的事情,于是存了个心思,从来不在吴静面前透露她和樊旻的关系。吴静是个很讲义气的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反对自己表妹和好友前男友的恋爱?而如今,吴静多年奔波在外,鲜少和朋友联系,到现在仍旧以为樊旻和纪禾还在一起。  樊旻站在咖啡厅外,看着电话中断,手机上多了一个未接电话。沉默后推门进去,纪禾背对他坐着。  “来了?” 身边突然轻轻响起一个男低音。 纪禾抬头,樊旻站在她身边。  “嗯,没事就先来这里坐坐。”她原本已经调整好心境的,可一开口,竟然还是让水意湿润了眼眶。  樊旻在她对面落座,纪禾趁着捋头发的机会擦了擦眼睛。  “你今天有事吗?”樊旻坐在上午的阳光里,网格窗帘的影子在他的面容上重叠。  “没有。”纪禾摇头,“很抱歉联系得这么突然。”  “不,其实我也准备联系你……”樊旻有些踟蹰,“聚会那天……后来你还好吗?”  “没事儿,乔泽宇在呢。”纪禾看着桌子上的纹路,心酸一股股冒出来,她的视线捋过樊旻的脸,匆匆转移,“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只是,我能知道为什么……”他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为什么你那天……他突然有些不清楚了。 咖啡馆里换了一首老歌,《干杯朋友》。田震略显沧桑沙哑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静静地回荡。“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尽头。也许你从今开始的漂流再没有停下的时候,让我们一起举起这杯酒,干杯啊朋友……” 纪禾靠到椅背上,靠在阳光照不进的暗影里,让模糊的光线顺利掩藏了她泪光的眼眸,伤感的面容。 纪禾突然笑了,暗淡的视角让她有了光明正大凝视樊旻的勇气。“我说的话,你会相信么?”  “相信。”  “万一很荒唐呢?”  “我还是相信。”  “那要是我骗你呢?”  “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纪禾笑出声来,看似非常开心,差点歪在柔软的沙发座里。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良久,她端坐好身子,捋好头发,一本正经地开始讲故事。  “我做了个梦。”她很严肃,仿佛听故事的人还是个上幼儿园的小孩,而她是故意歪曲事实欺骗小孩的坏蛋,“我一直以为那个梦是真的。”  “什么梦呢?”他认真地问。 纪禾却不说话了。看着伸手就能触碰的脸庞,她突然间有点忍不住。于是只能往后坐,想重新振作起来拿出一幅漫不经心开玩笑的样子讲故事,却发现那个故事沉重得她找不到任何面具来掩盖自己的狼狈。 纪禾又笑了,伤感而恍惚,自嘲而无奈。  “我做了个梦,”再次开口,她已经带上了些许的鼻音,“梦见我们在一起。”  “我仍旧叫纪禾,你叫宋衡——应该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已经改名字叫宋衡了。你在市第一医院上班,空闲的时候跑来残疾人联合会当义工——哦,对了,我还应该解释一下,在梦里,我是一个残疾人,双腿从膝盖处截肢的残疾人,终生坐轮椅,在残联工作。” 她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她的目光看着不知名的地方,那里美好而醉人,却似空中阁楼触不可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浇花,看见你在残联大院门口徘徊。你在那里走啊走,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我很好奇,于是摇着轮椅过去。还来不及开口问什么,你就冲我一鞠躬‘你好,我叫宋衡,市第一医院的医生,想咨询一下来残联当义工的具体事项’。我当时想,这个人好无语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别人一见面就鞠躬的。你后来说,因为你很紧张。”  “很久很久后的一天,你将我圈在怀里闷闷地说‘每次上班的时候路过残联,都看见你坐在窗前浇白色的铃兰’。你说,你喜欢看着我浇花的样子,所以后来想来残联当义工。”纪禾拿起纸巾擦了擦眼睛,又笑起来,“我真的觉得你好傻,特别二……可是又有很男人的一面,很会照顾人。家里的电灯泡抽油烟机都是你修,感冒的时候也是你守着我……”  樊旻坐在一席阳光里,面容却不甚清晰。  “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帆风顺……”纪禾微微低头再次用指尖抹眼角,顿了一下,“大概有很多风波吧。可是我现在就记得你笑的样子,你看着我说话时样子,你从医院回来疲惫时靠在沙发上入睡的样子。打算结婚的时候,你故意问我‘纪禾同学,你准备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说,我要嫁一个会修电灯抽烟机的男人,嫁一个我感冒时会一边教训我不注意身体一边守着电饭锅煮粥的男人;我要嫁一个偶尔喝了酒想起往事会红了眼眶落泪的男人,一个我失眠时能感觉到他搂着我安然沉睡的男人。我要嫁一个大雪天兴致勃勃想打雪仗的男人,一个笑起来眼角有笑纹的男人。你洋洋得意地说,正好,我就是那么一个人……” 纪禾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直到再没有声音。  “后来呢?”樊旻问,嗓音有些低沉。  “后来?”纪禾仿佛听到一件很荒唐的事情,笑了,“没有后来。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后来怎么了,我只能告诉你,梦醒了。一切都消失了……宋衡不见了,新的一天来临了。”  樊旻抬头望向纪禾,眼神幽暗。  “事到如今,我想你也知道,我再说什么都迟了。也不想再多说。我……嘱咐你最后一件事。”纪禾与他对视,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学会游泳,而且要坚持练下去。身体要保持健康,不能在手术台上站一天后就什么也不吃地睡觉。你是医生,知道在电脑前坐很长时间对肩腰颈都不好,别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家里的维生素片吃完了就得买……” 纪禾打住了话头,好像……她很是啰嗦啊…… 在樊旻的注视里,她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 这样的话,他不会再出意外了吧。 这样的话,他可以平平静静度过完整的一生吧。 究其因果,皆由自我。或许没有了纪禾这个牵绊,他就不会走上辈子的老路了。 一切安好。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5章 牵手的温度   日光明媚的晴朗天气。从咖啡馆出来后,纪禾独自站在光线斑驳的街头。身后的欧式建筑有着灰白色的外墙。黑色的路标静静地矗立在拐弯处,顶端的箭头指向不同的方向。对面琳琅满目的店铺都有着大片的玻璃墙,里面的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亮晶晶饰品。   感受着阳光照射在脸上的暖意,纪禾感觉心里的温度也渐渐回来了。虽然还是有种想掉眼泪的感觉,可是站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她会觉得安慰一些。   纪禾想家了,想爸爸妈妈,想弟弟和师傅。   一片纷乱的生活让她想逃开。她想回家。疲惫与倦意开始压在肩头,像是无形的担子,看不见摸不着却有实实在在的重力。   可转念一想,一个故事开始,总会有结束的一天。人生就像是一列串起来的房子。推开这一扇门,度过是喜是悲的一段时间,够了。还有无数道门在等着去开启,还有无数的时光躲藏在那些沉默的门之后等着去发掘。未来的日子……长着呢。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也不知道该搭乘哪一辆公车,因为既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去昆剧院。   纪禾顺着街头慢慢地走着,打量地上的砖纹,仰望头顶的天空,看着街上步履匆忙的行人。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纪禾一直走到了夕阳斜下。可是,等到太阳落山,她又该去哪里呢?   怔忡之间,一张小广告被塞到了纪禾怀里。“请看一下,凭学生证可以打八折哦。”   纪禾看看旁边笑着的胖胖女生,又看看怀里的广告单——宣传理发店的。   胖胖的女生抱着一叠传单,看纪禾默不吭声的样子以为她很感兴趣,于是介绍到:“喏,就是街角那家刚刚开张的店——最厉害的理发师是日本学成回来的哦。看,我的头发就是他的杰作。”   女生摇晃着满头的卷卷毛,配上她圆圆的脸,像是樱桃小丸子的妈妈。纪禾有些想笑,却还是顾忌了对方的自尊,忍住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棒?”女生小心地碰碰自己的头发。   “嗯……很卡通。”纪禾评论道。   “对啊,我就知道不错!”胖胖女生的眼睛都亮起来,“那你要不要也来理个发?放心啦,我可以介绍最厉害的理发师给你。”她神神秘秘地说。   “好啊。”纪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于是,在一个半小时后从理发店出来时,纪禾的一头长发已经短成了学生头,发梢垂下来正好长过下巴一点点。所谓日本学成回来的理发师技艺却不怎么样,只会挥着剪刀时不时耍个帅,胖胖女生却在旁边看得一脸爱慕。   生活永远不会因为你悲伤或是喜悦而停下脚步。   纪禾突然间平静了。 ~ ∞ ~ ∞ ~ ∞ ~ ∞ ~ ∞ ~ ∞ ~   樊旻依旧独自坐在咖啡馆。随处飘荡的音乐已经换成一首经典的英文老歌《卡萨布兰卡》。   初中的时候开始学英语,他当时还攒钱去买了听英文歌学英语的磁带,配着一本歌词和中文解读听。二十首歌里,他最喜欢《卡萨布兰卡》。   劣质套书,解析上写着这首歌是二战时期经典电影《卡萨布兰卡》的主题曲。而樊旻却是在以后有时间看了电影后才知道,这首名叫《卡萨布兰卡》的歌并不是出自于同名电影,而是七十年代由一位歌手在看完电影后有感而发写出来。   整首歌曲调悠扬,歌词追忆,陈旧——   我对你的爱,日甚一日,任凭时光流逝。我猜想卡萨布兰卡有众多破碎的心。你可知我从未真正到过这异邦古镇,所以自己也说不清。我以为我们的爱情故事永远不会像在大银幕上演的那样,但是最后却一样伤感,尤其是当我无助地看着你离开……   樊旻靠在靠背上,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机再次滴滴滴响起来。   裴雯雯来电。   樊旻调整情绪,捏捏眉心,摁下通话键。   “宋小衡呐,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她在那边很快就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裴雯雯一大爱好是给樊旻取外号,想起什么就叫什么,最近喜欢叫他宋小衡。而被取外号的那个人则是私下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在大街上听到耳边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宋琼瑶啊,宋琼瑶……”所谓“宋”即是“送”。此外号出自于“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怎么?”他问。   “我在火车上,快到C城火车站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可是行李箱的轮子坏了。嗯,你来接我呗?”她在那边继续委屈。   樊旻突然晃了神。桌子对面仿佛还坐着一个人。她撑着下巴望向窗外。阳光落在暖融融的薄毛衣上,浅浅一层金色。她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他笑。樊旻也笑,伸手去握她的手,却在半空抓了个空。画面像是湖水荡漾开来,那个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可是他却明明记得她在他身边安静呆着的样子,可是到最后,她却笑着流出眼泪。   樊旻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红着眼眶看着对面的空位子无声地笑。   “宋小衡?”裴雯雯在电话那段迟疑地叫一声。   “先生,可以收走了吗?”侍应生走过来,准备弯腰端起桌子上一口未动,已经冷掉的咖啡。   樊旻回过神来。“可以。”   “……宋衡?”裴雯雯半天没说话,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又问一句。   “哦。我在。”   裴雯雯明显松了一口气。“你过来火车站接我好吗?”   “……好。”   “那待会儿见。”   “拜拜……” ~ ∞ ~ ∞ ~ ∞ ~ ∞ ~ ∞ ~ ∞ ~   火车站,樊旻在出站口接到了拖着一个笨重行李箱累得气哼哼的裴雯雯,直接接过她的背包和行李箱。   “哎呦,没有买到卧铺票,只有硬座。”裴雯雯捶着肩头,皱着眉,“坐了二十多个小时,好累啊。”   “怎么突然回来了?”樊旻问。   裴雯雯的身形一震,然后满不在乎地开口。“人家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实习期结束,接替我的记者姐姐已经和我交班了。”   “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很不错。”樊旻没忘了鼓励她一下。   听到恋人的鼓励,裴雯雯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情绪高昂。“那是,我是谁呀!绝对不会给你丢面子!”   樊旻笑一下,脑海里另一个人的印象却又闯了进来。她……没有雯雯那么闹腾,却能给他最眷恋的温柔。   “宋衡……你在想什么呢?”   樊旻回过神,见裴雯雯正拉着他的手摇晃,一脸掩饰不住的担心。   “我……”樊旻转移目光,“没什么……”   裴雯雯沉默一下,继续慢慢说起自己在东北采访森林大火武警官兵的经历。   樊旻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有一个疯掉般的想法,攫住他的心。   “雯雯,”他猛然开口,打断她的话,“我们……”   他看向她,再次说道:“这段时间,我们要不然——”分开一下?或许,或许他们应该分开,理清思绪。因为他以为的路途不是这样的。本应该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裴雯雯却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一向是个话篓子,此时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尽量掩饰神色的紧张。“哎呀,你先听我说。那里的空气里全是烟味儿,好呛人。不光呼吸不过来,还直想流眼泪。有时候烟浓得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所以,我真是佩服那些消防队员。唉,对了。我还拍了很多风景照片,你要不要看?”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满眼的希望。   “雯雯……”樊旻神色复杂。   裴雯雯坚持继续说着,哪怕心里并不好受。“你知道吗,我把钱包里你的照片拿给女同事看得时候,她们都好羡慕呢!”   她一定得坚持下去,她不能给樊旻任何偏离话题的机会。   裴雯雯性子开朗,和樊旻在医学院的同学都很要好。樊旻去参加以前同学的聚会后,便有现在的同学给裴雯雯通风报信了,说樊旻这几天的情绪很不对劲。裴雯雯很机灵,立马想起了她不曾谋面的所谓樊旻前女友。恋爱,还是需要点心眼。   裴雯雯怎么可能让樊旻离她而去?于是立马打包回C城,原本计划的还剩半个月实习期泡汤。可是她不在乎。她只要樊旻。樊旻在她看来,完美无缺,会照顾体贴人,在事业上也很积极向上,这样的人一旦错过,这辈子就甭想找第二个。话虽这样说,可这些毕竟是附加值,最重要的还是她是真心爱着樊旻。不像表姐吴静,裴雯雯并不怎么看重事业。将来只要樊旻点头,她愿意舍弃自己的工作,甘愿做樊旻背后的女人,相夫教子。   裴雯雯的家境殷实,父母经商,家里就她一个宝贝女儿。这些她都没有跟樊旻说过。可有一条,若父母嫌弃樊旻的家世,她裴雯雯就敢独自出户跟着樊旻跑。大不了过得辛苦些,她就是认定樊旻了。   樊旻看着裴雯雯明明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却还强颜欢笑着说话,顿时心底的防线彻底垮塌。   他这是在干什么?已经伤害了纪禾,还要伤害无辜的裴雯雯?   裴雯雯……   裴雯雯……   她总是跟着他身后,睁着眼睛看他,很开心地说话。她不像一般女孩那样感情容易受伤,倒很是粗枝大叶。她跑过来医学院楼等他,往解剖室里看一眼,朝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他笑笑,转身就冲进厕所里大吐特吐。她总是老母鸡护雏一样在很多女生面前抱着他的胳膊不放,让他发笑。她有时候很郁闷:宋小衡啊,你怎么就不为我吃醋呢?你怎么不学学XXX为女友吃醋得大半夜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抽烟呢?樊旻无语:你看都不看别的男生一眼,让我怎么吃醋?裴雯雯恍然大悟。   脑海里很多思绪滑过,眼前的夕阳,灿烂而壮烈。漫天的彩霞,醉人而深远。   纪禾在离开咖啡馆时最后说了一段话。   “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我的宋衡早就死了。他不在了。而你,是樊旻。就算大家都叫你宋衡,在我心里,你是樊旻,不是宋衡。我不能拿曾经对宋衡的期待来指望你。我终于了悟,换了一个时代,那个人也一去不复返了。我要找的,始终是那个不嫌弃我是残疾人,不嫌弃我是累赘,爱我呵护我的人。可现在,我不是残疾人,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外出时没有任何人朝我指指点点,没有任何人朝我投来怜悯的目光,我可以独自一个人好好地生活,所以我的宋衡便消失了。但他应该是一直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看着我,我伤心了他陪我伤心,我高兴了他也陪着我高兴。所以我不能懈怠也不能气馁,我要认真地过每一天。不生病,不悲观,我要让他也放心。我要告诉他,你看,纪禾现在也可以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呢。”   所以……纪禾,再见了。   永别……   樊旻迎着夕阳大笑出声。笑得胸腔发疼,笑得眼前一片模糊。   “宋衡……”裴雯雯睁着眼睛望着他,怯怯的。   “你回来了……真好。”樊旻伸出手,抱住她,让眼里的湿意在她的背后浅浅消去。   裴雯雯没有说话,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紧紧抱着樊旻的腰身。   ……   夕阳里,樊旻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拉着裴雯雯离开。   牵手的温度,从贵要静脉出发,向上汇入肘正中静脉,经过拥抱你的臂膀后成为腋静脉,与头静脉混合为锁骨下静脉,经过上腔静脉回到心脏,经过肺循环把思恋储满,再由左心房左心室及主动脉心痛让其布满全身。于是大脑发出指令,释放5-羟色胺和去甲肾上腺素。   这就是……爱。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6章 夜色渐浓   夜已深。   纪禾在图书馆看了一晚上的书,随后在即将闭馆时才走出来。夜风阵阵地吹,晚上人不多,路上几片掉落的树叶乘风飘起,随后又落在了旁边的草地上。不知为什么,今晚的校园特别安静。道路上明黄的路灯藏在高大茂盛的树枝里,影影错错。不知名的飞虫绕着路灯嗡嗡地飞舞。 女生宿舍楼前的路上,靠边停着一辆私家车。 纪禾在风中拢着衣服,看着脚下的路,低着头往宿舍楼走。没有注意到私家车,也没有注意到几步外站着的人。 “纪禾。” 纪禾站住脚步,抬起头,滞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去。 乔泽宇站在两米外,树影摇曳的暗色里。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因为他的再次出现而诧然了。细细算来,纪禾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见过乔泽宇了。纪禾担心过,却又时刻在自我矛盾。而在这样的时间段突然见到他,纪禾有些措手不及。在她想来,乔泽宇大概是不会再来找她才对……怎么现在…… 一时间,这些日子里的纷乱繁杂在脑海里飞快地盘旋,纪禾咬着下嘴唇,迟疑着没有说话。而乔泽宇也沉默着。纪禾的眼角余光越过他的身影,看到了私家车里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和乔泽宇的陌生男人。她见过,那是乔泽宇母亲的助理。见到纪禾注意到自己,那位助理不动声色地转移目光。 夜风有些小了。乔泽宇走出暗影,站到了她面前,却隔着些距离。 他变了…… 纪禾有一瞬间的出神——乔泽宇似乎变了一些。 他的站姿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身形却瘦了很多,穿着黑色的运动外套配黑色的牛仔裤。他有一双眼角微微朝上挑的眼睛,看人时总是带着微微的不屑,所谓嚣张霸道不可一世的年轻气盛这几年虽然改进了不少,可到底言行举止还是带着一丝乖戾,所谓相由心生,便连带着面容也透着一股子不好惹的意思。而他好言好语任人欺负的妥协脾气,大抵只对着纪禾一人。 而现在,乔泽宇站在纪禾面前,依旧是她很熟悉的模样,却似乎暗沉得要与这墨黑的背景融为一色。他的唇角不再习惯性地微微弯起,而是将嘴唇抿成一条紧紧的线,显得下巴轮廓方毅;眉宇间是微微的褶皱,眼睛也掩去了所有的情绪,眼睑微敛,眼瞳深深,只有看不透的幽幽黑暗,凝神的样子仿佛熟虑的军火商在思考该怎么秘密地输送军火给战争一方。他身上那些尖锐的刺,桀骜不羁毫无顾忌,仿佛一夜之间都被活生生拔去了,留下的只有无言的沉默,像月光永远照不到的冰封的寒冷海底。好像骨子里已经有什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无希望彻底绝望,却也顽固坚韧到可以支撑躯干一日一日活下去的物质。 纪禾心头猛然颤动了一下,乔泽宇这样子,今生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可莫名其妙有种骨子里发寒的熟悉。 那么,就是上辈子她见过的那个人…… 纪禾皱起眉,不知觉地捏紧了拳头,心下不知是什么难受的滋味。为什么会这样?这几天里乔泽宇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她的原因在里面? 心里想的得乱七八糟,纪禾手心里冒汗。“你……”她刚刚开口,便被乔泽宇打断了。 “不用紧张。”乔泽宇看见她皱眉,将嘴唇抿得更紧。他的声音很沉。 纪禾沉默了,只好看他一眼,垂眸不语。 “放心吧,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他说,唇边的弧度十分古怪,仿佛在嘲笑一个愚蠢的事实,几乎不可闻的笑声带着浅浅喉音,“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 纪禾心里有个地方被狠狠地按了一下。她一震,抬头看向乔泽宇。 “我要出国了。”他说,神色平静。话语间有些凉意的空气被吸进胸膛里。事到如今,乔颂咏想也不想就给他提供了这么一条路。似乎离得越远,就越容易解脱。 纪禾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等到再次想明白他在说什么,才慢吞吞地回复:“那……恭喜你。” 乔泽宇又弯弯嘴角,毫无任何情绪在其中,显得理智而冷漠。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认真谁就完了。 “行了,你回去吧。”他说。 纪禾迟疑,咬着嘴唇半天,转身离开。一步一个脚印。 “纪禾。”他转身,又叫住她。 “我还记得你在大学语文课上说过,风流不是一个人的错,如说错的话,错就错在他会迷失方向。你说,他只是没有找到一个最爱的人而已。”乔泽宇看着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而不是提出一个疑问。 纪禾回头,看到灯光下乔泽宇清晰的面庞。 突然间,她不忍说什么,可还是得实话实说。“……那是我高中老师说的,不是我。” 旁边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子窸窸窣窣。 乔泽宇依旧凝视着她,可眼中没有一丝波浪。仿佛他早就料到纪禾会这么说,只是求个口头上的证实而已。 “保重,注意身体。”他说。 “我走了,你回去吧。”乔泽宇看着她,又微笑,“短发很漂亮。” …… 纪禾已经离开,乔泽宇站在路边,打量着夜色中的校园,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根,点燃,抽烟。 几步外,车里的助理先生刚巧挂断电话。 乔泽宇立马嗤笑出来。“让她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趁机跑掉,下个月就老实去英国。” 助理先生不得不答话。“董事长也是出于关心。那个……也请少抽烟。” 乔泽宇没吭声,眯着眼睛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他上午才出院,原因就是几天前哮喘发作,差点死在房间里。而后在医院抢救过来,医生说这与他的生活习惯不无关系。 天命……谁知道?丘吉尔喝酒抽烟,不照样活了九十一岁? 乔泽宇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手心被烫伤的部分,隐隐作痛。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7章 生活的步伐   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纪禾一个人了。   猛然间,她才发觉自己在这个城市是个孤独的存在。回忆留在那里,怎么收拾怎么乱。纪禾强迫自己好好生活,攒钱去买了新的手机,投入旅行社的实习中去。 旅行社这次招的实习生有六名,里头除了纪禾,还有同班上一个她相熟的女生。实习一个月后,公司给他们派发了任务,针对本地区的旅游营销战略制作一个方案策划,并以结果为标准选出两个人留下来。 同班的女生主动来找纪禾,说是要共同合作。反正公司有两个名额,如果她俩做的策划最好,那就肯定是她俩留下来。纪禾同意了。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纪禾一直在为方案忙碌。另一个女生却说家里母亲生病住院,因此将大部分的任务都留给了纪禾。 一段时间后,评议大家的方案的会议打算召开,却由于经理临时出差而向后推延时间,具体时间不定。 随后的一个星期四,纪禾跟随一个年长的同事去附近旅游区办事回来后,却听说了会议已经于上午召开的消息。 同班的女生拿着纪禾写的方案,在会议上讲得头头是道,从而和另一组方案的负责人共同拿到了正式入职的合同书。纪禾连会议面都没有露一个,直接被划下。 会议主管贵人事多,简单地告诉纪禾事先已经将开会时间告诉了那个女生,让那个女生通知所有实习生。至于没有通知纪禾参加会议的原因,那个女生一脸遗憾地解释说是因为她手机丢了,根本没有纪禾的电话号码。 “唉,抱歉呐。也是你运气不好,不过以你的能力,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以后多出来聚聚,我请你吃饭。”那个女生抱着文件夹,皱着眉忧心忡忡似乎很为纪禾着想。 同学四年,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算不上亲密可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纪禾只想自嘲。随后一声不吭,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司。 回到学校,已经夜色渐深。纪禾到宿舍放下外套就去了操场,在夜色中绕着草坪一圈一圈地跑步。 不记得已经跑了多少圈,她已经没了力气,到最后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长椅边,坐下。 额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小腿像是绑了好几斤的沙袋那样酸疼。胸腔里仿佛被砂纸打磨了好几个来回。 晚上十一点,临近宿舍关门。纪禾这才独自在夜里里返回宿舍,想着今晚的星星挺多的,最亮的那颗不知是不是金星。 第二天一大早,纪禾被放在枕头边当闹钟的手机吵醒。白润舟来电。纪禾这才想起自己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去昆剧院报道了。 “喂?” “纪禾,最近怎么都没有过来?很忙?”那边听得白润舟下车关车门的声音。 “哦……事情的确挺多的,有些累。”纪禾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头疼。 “方便见面吗?我在你们学校大门口。” 纪禾一时有些迷糊。“学校门口?” ~ ∞ ~ ∞ ~ ∞ ~ ∞ ~ ∞ ~ ∞ ~ 纪禾将白润舟领到操场网栏边的长椅上坐下,旁边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不时传来围观者的叫好声。 纪禾简略地讲了最近要实习的事情,对于自己忘记去昆剧院的事情实在很抱歉。 “那你是打算留在那家旅游社?”白润舟换了个姿势,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整个人坐在那里更像是文科专业的年轻教授。 “……不去,已经不去了。”纪禾没有去看白润舟,而是望着前面在阳光下闪耀白光的不锈钢围栏。 “哦?”白润舟眯起眼睛,可音调里还是有一丝满意。 “发生了一些事情……”纪禾不想提起。 白润舟也不深究,提出他一直想实现的事情。“那就来昆剧院吧,我可是翘首以待。包住,月薪我们可以进一步商量。” 纪禾转头盯着他。“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水平应该只和昆剧院里那些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差不多。” “可是你也在用心学习。”白润舟很真挚地笑。 纪禾沉默了。 到现在她似乎对从事有关旅游的职业没了丝毫的兴趣。当初选择T大的旅游管理专业,也就是因为这是以她的成绩能选的T大最好专业。而往深处去追究,抱着T大死活不撒手的愿意也就是C城,宋衡在C城……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纪禾突然间迷茫了。她留在这里,到底何去何从? 至于昆曲,她倒是喜欢昆曲,可若是拿来当职业……她还真的没有那个勇气。职业,首先要保证个人的温饱,纪禾不确定以自己的能力能够挣得一片天。毕竟她并没有受过很正规的戏曲教育。上辈子她一直在朝现实低头,这辈子她也没有太多的念想,一份普通的工作,一个和睦的家庭,这就够了。正沉默着,手机突然响起来。 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归属地却是东北家乡。 纪禾摁下通话键。 “纪禾啊,”陈艾的声音有些急,“赵伯出事了。” “什么?”纪禾愕然,陡然提高音调。 “高血压引发脑溢血……现在在医院刚刚做完手术。”赵独芳独居,作为晚辈与邻居,也作为对赵独芳对纪禾关照的回馈,纪宝华和陈艾一直很照顾赵独芳。上午纪宝华在门口洗车,突然听得身后咚一声响,转身就看见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赵独芳已经倒在椅子旁边不省人事了。随后连忙叫起陈艾帮忙将老爷子送到医院。 “严重不?” “好歹捡回一条命。你别担心,我和你爸都在这里看着。”陈艾说。就是怕纪禾乱想,她这才等着手术完后才给纪禾消息。 纪禾挂断手机,心里有些慌张。 “怎么了?”白润舟问。 “我师父……突发脑溢血,现在刚刚手术。” “要紧吗?”白润舟立马坐直了身子。 “不知道……”纪禾心里突突直跳,站起来又坐下去,却也愁不出个办法。随后就又去拨电话。 “小县城里的医疗条件估计不太好。不如接到这边来吧。市第一医院里我有熟人,而且还认识一些农工党的党员,他们大多数都在医疗行业工作。”白润舟说道。 纪禾根本听不进去,盯着手机又去拨号码。 白润舟夺过了她的手机。“你先别急。听我说。既然抢救及时,不会出现生命危险的。”顿一下,继续说道,“老人家年岁大了不能疏忽。以前听你说赵独芳先生一直独居,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接到这边来休养。毕竟老人家也是江南人,东北的气候不适合。说不定老人家在关外住那么长时间,也希望在回南方颐养天年。”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处处又是真的为赵独芳着想。纪禾愣住了,稳下心神来听着也有些心动。可是她现在是即将毕业的毛头大学生一个,连固定的工作都没有,自己的生活来来不及顾着,怎么分出闲暇时间来照顾赵独芳? 白润舟看出了纪禾的思虑,开口:“不管家父,我自己也一直很仰慕赵先生,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帮助。昆剧院后面有居住区,原本是安排给员工的,不过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本地人,所以不怎么住那里。空闲住房不少,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吩咐下去留间给赵老先生——当然也可以另外找房子,这个包在我身上。” 他的话说得无可挑剔。 可纪禾终究明白一点,无功不受禄。 “你……有什么要求吗?” 白润舟一笑,“正巧我今天带着了。”说完,起身去路边的车子旁边,打开车门,掏出一叠A4大小的纸张。 纪禾顿时明白了。 那是合同。 说起来,白润舟毕竟是个商人,该精明的地方就精明。且不说纪禾称不称得上是昆剧院急需的人才,总而言之,只要把纪禾签下来了,那么赵独芳就算是也跟昆剧院有了那么一层关联。白润舟看得明白,老人家,尤其是搞艺术的老人家,都有或多或少的怪脾气,而赵独芳就是很明显的很关护自己唯一的徒弟纪禾,除此之外,他别的理都懒得理。活了大半辈子,名利声誉都是浮云,最重视的还是身边有个既有孝心又坦诚的后辈。如此说来,纪禾进了昆剧院,赵独芳因着纪禾的原因也进来不就指日可待?白润舟最看重的,就是这层关系。 ~ ∞ ~ ∞ ~ ∞ ~ ∞ ~ ∞ ~ ∞ ~ 这世界上,绝对没有人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白润舟虽然有些打算,可心眼还是好的。于是纪禾也不犹豫了,正式与昆剧院签了八年的合同,成为昆剧院的一名旦角演员。事后她想起来,总觉得颇为戏剧化。 几天后,她坐上了返回东北的火车。 赵独芳在医院里抢救回一条命,身子底却虚得厉害。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多亏了纪宝华和陈艾的照顾。说起这个,老人家也不免红了眼眶。他原本膝下有一儿一女,却在文革里断了消息,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而孤独到老,身边有热心的邻居帮着伺候,也算圆满。 纪禾回来,自是跟着在赵独芳病床前伺候。中国的老文化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纪禾十分清楚。 纪驰这时候也上高二了,小伙子精瘦,窜得比纪禾高出半个多头。青春期的少年,自有类似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纪禾整日里呆在医院,很少和早出晚归的纪驰打照面。而纪驰偶尔看到纪禾,粗着变声后期的嗓子叫一声姐,就闷头闷脑坐在旁边一脸思考社会主义前进方向的严肃脸色,不说话。身上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坐下来后裤子很明显短出一截,露出里头的灰色袜子。这样子特别滑稽。可纪禾招呼他干活的时候倒也肯动手。 陈艾担心儿子这是读书读傻了,还找纪禾谈了一回,纪禾只好安慰妈妈说纪驰这是人生成长的必经阶段。 等赵独芳的身子骨好些以后,纪禾告诉他要他跟自己一起去C城的打算。赵独芳一听就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去,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给纪禾拖后腿制造麻烦。 陈艾私下里心思自然还是偏向女儿,也说不用去。纪禾才刚刚大学毕业的丫头,怎么会知道照顾人?何况还要出去找工作。再者赵独芳留在这里,她和纪宝华自然也会帮忙照顾。 可到底纪禾的脾气还是蛮犟,说啥也要把赵独芳接出去。她还是怕赵独芳独自呆在这里会出事……虽说比起前世,赵独芳的境况好了不少,可纪禾还是担心,再者也颇为怜惜这个平日里找不到一个说话人的孤寂老人。更甭提赵独芳还是教了她十来年的师傅。纪禾想,老人家心里应该还是希望回到故土的,说不定还会找到自己的亲人呢? 于是乎,一个星期后,纪宝华陪同赵独芳,和纪禾一起坐火车来到C城。 火车下午三点到站,一出站,纪禾竟然看到了在出站口旁边站着的白润舟。白润舟瞧见纪禾等人出来了,立马上去帮忙拿行李,自我介绍。 赵独芳晕车,这时候脸色很差,也没顾着这无事献殷勤的白先生。不过白润舟过来接车,倒也省了去叫出租车的麻烦。 随后,依从白润舟的安排,赵独芳住进了市第一医院。还是那句话,身体底子太差,打针吃药抽血,又折腾了好些天。 只不过赵独芳一直都不怎么待见跑前跑后的白润舟。最开始他和纪宝华都以为白润舟这是在追求纪禾。纪宝华因此拉着女儿叮嘱半天这个白先生年纪太大了。可后来才搞清楚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盯的是国宝级人物赵独芳。赵独芳如今住院的事宜虽然事事都是白润舟在忙活,却依旧对白润舟冷眼相待。毕竟白润舟借纪禾搭桥这事儿,不太厚道。 纪禾和白润舟说好,赵独芳的医药费由白润舟先垫着,以后每月从她的工资中扣除两百,一直到还清。 一个星期后,纪宝华独自回东北了,说是在大城市里呆着不习惯,再者家里也有事情不能放下。纪禾只好由他,将之前给母亲和弟弟买的一些东西顺道捎回去。 纪宝华一走,纪禾又要去昆剧院工作,白天里大多数时间是赵独芳独自呆在医院。纪禾怕赵独芳太孤独,琢磨来琢磨去,找了残联的陈老先生过来,去医院看了赵独芳一次。这还歪打正着,没想到两个老头儿竟然在年轻的时候认识。现在老朋友几十年后再相逢,颇有些沧海桑田的感觉。 纪禾这就放心了。 赵独芳在十天后出院,因着不想给纪禾添麻烦,再者不想欠白润舟的人情,于是没有去白润舟找的房子那里住,而是去了残联,在陈老家旁边的空房子里住下来。 纪禾怕给陈老添麻烦,却也执拗不过师傅,只好就这样办了。陈老倒是教训了纪禾一顿,说好好的孩子怎么还那么见外。纪禾心里一阵暖意。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8章 崭新的方向   纪禾从学校搬出来后,住进了昆剧院职工宿舍,和一个名叫商晓六旦住在一起,她也是这次招进来的。而六旦和闺门旦的区别,好比崔莺莺和红娘。照昆剧院的意思,似乎打算让纪禾与商晓做搭档。   商晓才十八岁,C城本地人,性格不错,就是比较粗心大意,懵懵懂懂还是跟没长大一样,啥事都不会干,估计在家里被宠得厉害。第一天晚上,商晓洗衣服,纪禾见她倒了一堆洗衣服进盆子里去,然后揉揉,直接把衣服拖出来扭干就准备晾出去。纪禾不忍心看着上面的白沫子还往下滴,于是好心叮嘱:“商晓,衣服洗一遍还得清水漂一漂才行……”   商晓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把衣服再次泡进水里。   于是乎,在商晓面前,纪禾彻底成了知心大姐姐。事无巨细,商晓一定会先过来问纪禾。熟络之后,商晓就一口一个“纪禾姐”叫得欢得不得了。   在昆剧院的头一年,纪禾并没有得到一些表演机会,而是跟着专门指派的老师继续学习,再者在别人表演时,在后台打下手。   前辈传承下来的说法是曲有五难,开口难,出字难,过腔难,低难,转收入鼻音难。曲亦有五绝,字清为一绝,腔纯为二绝,板正为三绝。纪禾要花苦功夫练的,就是如此。虽说她天资秉性好,嗓音不错,可按照年龄来算,她此时真正踏入昆剧行当已经是晚了。因此更加需要要努力。   赵独芳平日里也在看着纪禾的训练,却一开始就给唱腔提气赶不上其他旦角的纪禾泼了冷水——所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如果纪禾没有兴趣,那就不要学昆曲了。纪禾默不作声,回去后独自揣摩。每天一大早起来吊嗓子,肺活量不够就天天绕着昆剧院慢跑。身姿不够柔软就坚持压腿,还学了瑜伽。   一年后,C城一旅游景点举办大型的戏剧曲艺汇,纪禾与商晓作为搭档,正式被选派去演出。   草长莺飞的季节,衬着绿意盎然,花朵娇艳的背景,一台《春香闹学》,缓缓拉开大幕。纪禾头戴珠饰,身穿湖色绣花帔,衬茄花褶子,腰束花白裙,白彩裤,彩鞋,一抬眸,一拂手,翩然柔美。   杜丽娘在身侧,商晓扮作春香,本就活泼的性子在此时全然洒了出来。   “小姐,我要出恭了。”待夫子陈最良唱过一段,春香跑过来,在杜丽娘身边说道。   “要对先生说。”杜丽娘挽袖指点。   “出恭还要对先生说啊。”春香满脸委屈,弯膝捏衣。   台下一片叫好声和笑声。   转眼,杜丽娘拿着荆条教训冒犯了夫子的春香,屈膝轻轻往地上一打,唱到:“手不许把秋千索拿,脚不许把花园路踏。则问你几丝儿头发,几条背花?敢也怕些些夫人堂上那些家法……”   曲末,台下又是一片叫好声。   游客来自五湖四海,多数并不了解昆曲,听得也是一时的兴趣。纪禾自知自己的水平高低,却也仍旧从心底里感到被人认同的高兴。   这个时候,她心底的压力才算去除,也庆幸自己选择了昆曲这条受众并不广大的道路。对于昆剧的热爱,也逐渐深入到了骨子里。   三年后,纪禾随昆剧团出国表演。   由于白润舟的华人背景,白芷昆剧团竟然在英国伦敦的华人中有着不低的知名度。每年的农历春节,白润舟都会在伦敦的华人聚集区举办迎新春的昆剧演出。   年前抵达伦敦,在剧院举行开幕酒会后,整个演出组就投入了排练,随后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七,连演七场。回国后,又接连排演十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纪禾凭借《西厢记》里一出折子戏,声名大噪。当然,这个声名大噪也就是限于昆剧爱好者当中。   再过一年,纪禾的个人专场表演在昆剧院举行,成为白芷昆剧院里第一个有个人专场演出的旦角演员。   在演出谢幕时台下如雷的掌声里,纪禾感动的泪水差点花了脸上的粉妆。   ……   多年过去,沧海桑田。纪禾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从学校走向社会,从职业走向事业,有汗水也有笑声。路边的风景每天都不一样。纪禾也会想起多年前的大学生活,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身影,模糊,却又从未消失。纪禾不是嘴甜似蜜的人,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许注定成就不了大事,但幸好遇见贵人,也可以随自己的喜好来规划自己的生活。她觉得很庆幸。   演出成功的庆功宴上,赵独芳也过来了。这几年,赵独芳经常拄着拐棍在昆剧院转悠,后来竟然就收了个唱小生的徒弟,邵小洋。白润舟当时知道后那叫一个笑而不语,跟狐狸似的。   邵小洋尊称纪禾一声师姐,庆功宴上端着杯子跑来跟纪禾敬酒。   白润舟和赵独芳坐在一旁,看着。   “纪禾如今算是个名角,您老可以放心了。”白润舟对赵独芳说。   “毛主席说过,一万年也不要骄傲,永远不要翘尾巴。我就担心纪禾把持不住。”赵独芳老了,现如今一头白发稀稀疏疏。   “这您大可放心。”白润舟笑得客气。   桌子边,纪禾正站着跟邵小洋说着什么。说到高兴处,两人都笑起来。   白润舟突然就想到了一句古话:女大三,抱金砖。纪禾正巧比邵小洋大三岁。   猛然间,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春节在伦敦的一个夜晚。   路灯下,雪疏疏落落地下着,伦敦标志性红色电话亭边,他看到了刚刚从剧院出来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连着六天都看到,白润舟觉得自己几乎不会认出他——变化似乎有些大。一身黑色风衣,露出额头的整齐短发,眉宇间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却稍显谨慎过度的疏离,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单独的无形存在,谁也看不到他。假如光看背影,还以为是个跟他白润舟差不多年岁的男人。   “七场演出,你来看了有六场吧?”白润舟说,眉眼里有戏谑。   “怎么,你希望天天冷场?”他的语气平静,却颇有些冷冰冰,暗影与街道旁灯光的交错里轮廓鲜明。   白润舟不打算跟比自己小将近十岁的人赌气,换了个话题。“怪不得这些年没见到你,原来出国留学了。”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他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手垂在身侧,微微握拳,衣摆被风吹起,而胳膊纹丝不动。   白润舟笑了一笑,挥手,转身离开。   身后不多时也传来鞋子踩在雪上的脚步声。   白润舟回头,看到那人的背影逐渐融进一片萧索的黑暗里。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这次偶遇,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而岁月,就在地球的公转自转里走着自己的轮回,静悄悄。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49章 多事之秋   四月的C城,依旧柳絮漫天。   纪禾坐在残联办公室里,看着窗台上的铃兰白花衬着弯弯的绿叶,出神。   脖子上系着小铃铛的花猫从门口探出头喵一声,然后虎头虎脑地摇摇尾巴,朝外跑去。   窗外的阳光大好。   纪禾淡淡笑起来,想摇着轮椅出去晒太阳,手习惯性地朝旁边的轮子摸去。按了个空。门外,有个声音在叫她,一遍一遍地喊纪禾纪禾……像是她妈妈的声音,也像是……另外一人的声音……   随即,床头上的闹钟滴滴滴响起。   纪禾睁开眼睛,缓了半天才发觉是做梦了。坐起来靠着床头,心下不知怎么又是一阵惆怅。   唉……这一大早的,她又是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呢……纪禾闭一下眼睛,然后起床叠被。拿着床头的水杯出房门,她顿时愣在了门口。   客厅里,鞋子,袜子,外套,扔了一地。桌子上的水果篮歪在一边,里头的苹果橘子滚了满桌。   纪禾抿嘴,了然地转身放下杯子就推开了客房的门。   客房里床上的被子皱巴巴裹成一团,枕头那里冒出个头发乱糟糟的头,一动不动。   “纪驰。”纪禾清清嗓子。   床上的人照旧睡得不省人事。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熬夜泡网吧!”纪禾无奈,又有些对弟弟这种行为的生气,站到床边试图拉开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姐,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纪驰闭着眼睛抱着被子哼哼。   纪禾瞧着又有些舍不得继续说他,转身带上门出来。   纪驰同学,在高中严肃地思考社会主义前进方向后,没转过弯来,高考落榜了。迫于父母和姐姐的压力,只好灰溜溜回学校念高四。这才浑浑噩噩地考学过来C城,念个大学,学艺术设计。   纪驰过来读书的那年,纪禾在C城买了房,简单的两室一厅,小却温馨。原本是打算接父母来一起住的,陈艾已经退休,只可惜老两口说是城市住不惯,只是送纪驰过来上大学时住了一个多月,后来就回东北了。纪禾对此无可奈何,客房和大门的钥匙便给纪驰了,让他有时间就过来玩玩。   纪驰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上了大学来大城市一看,原本高中时被学业压出的严肃闷骚感顿时跑光。纪禾忙于外地演出,一个月没有看纪驰。结果一个月后回来一看,好家伙,爆炸头加皮夹克,城乡结合部暴发户风范,手里还拽个比砖头还大的山寨触屏手机,抱怨说手机太大了,裤兜放不下,只好成天拿手上。   纪禾当时这个恨铁不成钢,怄了半天。   大学里学业宽松,纪驰天天往网吧跑,一泡就是一宿,凌晨肚子饿了,宿舍还没开门,他就拽着钥匙往纪禾家来。这房子隔音效果好,纪驰倒知道轻手轻脚别吵醒姐姐,却把衣服鞋子丢得满地都是。这样次数多起来,纪禾就教训他,可照样不知悔改。   纪禾在厨房里倒水喝,站到阳台上去呼吸新鲜空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纪驰起来了,一边揉眼睛一边走出来。“姐,我肚子饿了。”   纪禾看他一眼,朝厨房走。“赶紧洗漱去。”   “哦。”   家里的米刚刚吃完,不可能煮粥了。打开冰箱,却发现里头的一大包牛角面包、真空包装肉片、一盒新鲜草莓、几杯酸奶全不见了。冰箱已经空了。   “纪驰……”纪禾狐疑。   “干嘛?”洗手间里传来纪驰含糊不清的漱口声。   “你昨晚干啥了?”   “肚子饿……”   纪禾明白了,深呼吸一下。“你就在家呆着,我出去买早餐。”   小区外面有一排小吃店,馒头烧饼之类的都有。大早上的买早餐的人多,纪禾等了一会儿,拎着茶鸡蛋豆浆和包子准备回家。   路过街道转角的报亭,一个不注意,撞下了一叠报纸。   “不好意思。”纪禾连忙蹲下身子去收拾。卖报的老人在亭子里客气地招呼。“没关系没关系。”   将报纸整理好放在摊子上,视线晃过黑体字的头条,纪禾却愣住了——   单雨媛与神秘男士深夜私会,对方被爆为富家公子。   这是一份娱乐报纸,印着的照片不甚清晰,只看得出是深夜灯光下餐厅前,戴着帽子的单雨媛颇为亲近地拉着一个男士的胳膊,和他站在一起说话。那个男人……只有个模糊的背影。   纪禾心头一跳。   这些年,她一心扑在昆剧上,不曾关注过娱乐圈。这个男人是……   报亭里,老人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昨晚重播的新闻。   “……据相关人士爆料,单雨媛的恋爱已经地下进行了两年。而被拍到的这位神秘男士正是她的正牌男友。据说这位正牌男友来头不小,为盛帆集团的董事长的公子乔泽宇……”   电视上,女主持说着什么,背景是一张照片,一张在某个宴会上拍的照片,三个男人,中间那个男人被红色记号笔圈了出来,面容却不甚清晰,交错的灯光偏暗色,可却也看得出来中间那个男人紧闭的唇角。   纪禾有一时间的恍惚,再次回神是老人问她。“要买报纸么?”   纪禾一滞,低头看到手里拎着的豆浆冒出的水汽已经将最上面一份报纸打湿了。“抱歉,这份报纸多少钱?”   “一块五。”   纪禾付钱,拿着报纸离开。回到家,纪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顺手将报纸搁在了鞋柜上。“吃早饭了。”   “好。”   报纸放在那里,被纪驰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准备拿来在公汽上打发时间。 ~ ∞ ~ ∞ ~ ∞ ~ ∞ ~ ∞ ~ ∞ ~   作为一个昆剧演员,纪禾并不如娱乐圈演员那么在全国观众面前混个脸熟。因此平日里的约束也少了很多。毕竟上妆是一张脸,卸妆又是一张脸,她可以顶着素颜到处闲逛。   在娱乐报纸上看到单雨媛和乔泽宇的事情很快就过去了,纪禾每日里登台演出,转眼就到了四月末五月初。   C城遍地的柳树婀娜多姿,漫天的柳絮又飘飞起来。   一个周末下午,纪禾跟邵小洋一起去残联看望陈老和赵独芳。   在陈老家吃了午饭,几个人热热闹闹地聊天到下午,纪禾便打算回去了。   邵小洋也站起来。“师姐,我和你一起回。”   “你还是多呆一会儿吧。师傅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你了。”纪禾劝道,唇边带笑,“我这是没办法,我弟弟今儿个说是要回家吃晚饭。”   “哦……”邵小洋摸摸头发,老老实实坐下来。   纪禾同陈老和赵独芳打个招呼,又去厨房给正在准备水果盘的陈老儿媳道个谢,到玄关换鞋离开。   这时候,正好下午三点半。   走出残联大门,站到路边等出租车。纪禾已经拿了驾照,但没有买车。主要是平日里并不怎么需要开车。从家到昆剧院,也就两站路,走过去就到了。   电话响起,是老家来电。   “喂?”   “纪禾,纪驰现在跟你在一起吗?”陈艾在那边问。   “没呢,他说晚上再过来。”纪禾换个耳朵听电话,侧头望向街道口,然后又直起身,“我现在在残联——”   纪禾打住了话头。   街道对面,依旧是那个好心的老板,依旧是记忆中的茶馆……也,依旧是那个人。   此时,茶馆里就一个客人。一个男人坐在桌子边,偶然间抬起头,看见了对面的纪禾。   时光,好像偷偷溜回去了一般。 ~ ∞ ~ ∞ ~ ∞ ~ ∞ ~ ∞ ~ ∞ ~   纪禾坐在桌边,看着茶馆里的老板拿着水壶过来添茶。茶馆旁边,几盆花正开得茂盛,深绿色的叶子,小小的白色花朵一簇一簇,花蕊嫩黄,在风中颤巍巍。   “最近没怎么看到你,是演出很忙吗?”老板笑出双下巴,问纪禾。他早就知道纪禾是昆剧院的旦角。   “还好。最近打算休息一下。”纪禾礼貌地微笑,点头,看着杯里的茶水满了,道谢,“谢谢。”   “呵呵,不客气。你们慢慢聊。有事就叫我。”老板乐呵呵,提着水壶转身离开。   乔泽宇坐在对面,看着纪禾与老板寒暄,一直没有说话。   纪禾不怎么抬眼看他。心下却总是感觉这个场景是如此的熟悉。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五六年没见了。有人说,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是男人变成熟最重要的时段,因为在这个时间内,需要从学校进入到社会,而后所有的摸爬滚打也来临。抗得过去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会越来越好。抗不过去的,在以后反而就越活越回去了。只要得到打磨,人的改变就会很大。   乔泽宇的面容成熟了很多,肤色偏向健康的小麦色,眉目间再也不复曾经的稚气。他的衣着很是成熟,穿着一身银灰色的休闲装,里面是衬衫领的Polo衫,身材比起大学时瘦阔的样子要壮实一些。他靠着椅背,左胳膊支在老藤椅的扶手上,有些慵懒。他如今的模样……越来越接近纪禾模糊的印象里那个三十而立的乾壹拍卖行老总,但身形不像那个时候偏瘦。   这样的变化一时间让纪禾措手不及……太诧异了。怎么可以变化如此之大?她甚至要怀疑一下眼前这个人到底不是乔泽宇。可细细回想,似乎在大学后期,他就稳重了很多,但是唯独在她面前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可是……到底乔泽宇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难道上辈子里,他也是在成年之后几年间……纪禾想起一个词,脱胎换骨??纪禾总是有些想不通,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如此陌生的故人。   对面的男人似乎也在打量纪禾。相比之下,纪禾的面容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留着齐胸口的长发,没有刘海,黑色的发梢微微卷成一个柔和的弧度。她倒是又瘦了些,穿着一件堆领的白色薄毛衣,挂着银色的坠子。大概是职业素养,举手投足带着颇为古典的气质。   纪禾在他的打量下有些尴尬。想起几年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她又有些后悔在茶馆里坐下来。这种见面算什么?   乔泽宇却突然笑了,唇边的弧度适可而止,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于亲热。“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我有时候会到残联来。”纪禾心里松了口气。看乔泽宇的话语,他似乎早就从过去走出来了。那纪禾还纠结什么?   “听说你现在是昆剧演员?”他直起身子,端茶杯喝茶,老藤椅轻轻吱呀一声响。   “是,还是在白芷昆剧院。”   “祝贺你。我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以后若有时间就去捧场。”他颔首,眼里带了些微的笑意。   纪禾有些惊讶,他笑起来,眼角竟然有浅浅的笑纹。   “你还在念书?”纪禾不自然地转移目光。   “没有。早就毕业了。现在小打小闹弄了个拍卖行。”   “在上海?”   “C城。”   C城?上辈子不是在上海么?呵……到底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突然传来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乔泽宇低头看了一下手机,抬头来说道:“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情得先走了。”   “好的。”纪禾点头。   “你要去哪?不如我送你。”乔泽宇站起来。   “不用了。我再坐一会儿。”纪禾听得出只是客气。   “这是我的名片。”乔泽宇客气地从名片夹里掏出一张,放到纪禾面前。   ……   这一次见面,似乎乔泽宇和纪禾两个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纪禾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却从来没有拨打过那个号码。而手机上也从来没有乔泽宇来电。就像两条交叉的直线,在一个点汇集后,再次奔向不同的方向,再无瓜葛。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0章 再次交集   市中心紫荆路36号乾壹拍卖行。   办公室里,乔泽宇站在窗前看一张高清彩印,上面印的是一张已经装裱好的古画,松石云海图。据说是元代某位大书法家的杰作。 内线电话响了,秘书处。 “乔先生,谭律师来了。” “请他进来。” 乔泽宇转身从书橱里拿出一些资料。 谭文彬推门走进来,身后的女秘书端进来两杯咖啡,随后离开。 “找我有什么事?”谭文彬在沙发上坐下来,放下手里的公文包。 “你来看看这个。”乔泽宇拿着那张高清彩印纸走过来,递给谭文彬。 “哟,这画不错啊。”谭文彬笑。自打乔泽宇进了这拍卖行后,谭文彬也开始琢磨收藏。也倒腾了不少古文物。 “元朝真品。原打算在上次中国古画专场拍卖会上拿出来的,只可惜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这松石云海图的原主姓黄,画是家里的祖传物。去年拿到一所谓的文物专家那里鉴定。专家说是赝品。原主觉得再留着也没意思,就卖给那专家了,十六万。还以为自己赚了。”乔泽宇笑得有些讥讽,“那专家三月份的时候和乾壹联系,想把画拍卖出去,但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更甭提透露真实姓名。我后来就让人去了解了一下,结果就发现这事儿。” 话说到这里,谭文彬也了然了。“甭管那个,这画到底能卖多少?” “保守估计3600万。”乔泽宇坐到他对面。 “啧,这姓黄的怎么没早碰到我。我绝对不止给他十六万,我给他十七万。” “我只想知道,如果把这画拍卖出去,乾壹会不会卷进什么官司里。” “只要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谭文彬笑得云淡风轻。 乔泽宇听了,心照不宣。要说倒霉,还得算那画的原主。 傍晚,乔泽宇同谭文彬一起吃饭,去了一家只招待熟人的私房菜馆,那里的手撕鹿肉和白玉沾水兔做得特别劲道。乔泽宇这些年从原来的喜欢到处折腾逐渐收敛到只有两三个爱好,而最近的新爱好就是美食。兴趣一起来,可以早起坐飞机去广东,喝一碗正宗的潮汕砂锅粥,再打飞的回来。 吃完饭,由于回家的路上堵车,乔泽宇只好开车绕道走。 时至初夏,天黑得越来越晚。开着车飞快地驶过河边一片中国古式建筑,绕过弯,一栋精致的仿古建筑矗立眼前—— 白芷昆剧院。 院门口,一个已经上妆,粉面桃花青衣绫罗的女子抱着一摞传单站在朱红的柱子边,朝路人发放传单。 这故景旧忆从车窗一闪而过,飞快消失。可乔泽宇还是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如今何年。只道是陈旧得很,仿佛老房子角落里沉默多年的檀木箱子被打开,细微的灰尘腾起。 他侧头看着侧后方的女子。一个上班族匆匆跑过,撞过那个女生,怀里的传单散落一地。 “抱歉抱歉,我赶时间回家。”上班族道歉,匆匆忙忙帮她拾起几张纸,便又转身跑走了。 乔泽宇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几秒钟后还是下车。“我过去一下。” 谭文彬看他一眼,也从车上下来,不过就站在车边没动,只是看着乔泽宇要去干什么。 看看路上的行车,乔泽宇走过马路,到昆剧院门口帮忙拾捡满地的传单。这时候有些晚风,已经将几张传单吹远。女孩子连忙跑过去,一一全部捡起来。 “谢谢您。”她小步跑回来,说话有些喘气。她接过乔泽宇手里一叠传单,抬头看到乔泽宇的模样,愣一愣,然后脸红了。 “不谢,以后注意别站着路边。”乔泽宇转身准备离开,想一下,又折返,“麻烦拿张传单。” “好的。”女孩赶紧递给他,急忙介绍,“上面有我们剧院最近的演出,时间地点都表明了。您看这里——” 乔泽宇点头,在传单上标明的第一场演出的演职人员名单上就看到了纪禾。 “啊,您好!” 昆剧院里走出一个人,女孩当即就打招呼。 “你好,还在忙吗?”纪禾微笑,然后才看到女孩子对面的人。 由于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年的,纪禾平日里很是关照这个发传单的女孩子。而现在,女孩对面竟然站着乔泽宇。曾经的见面也是半年多前,纪禾看着他,又有些陌生。 乔泽宇转头,看到纪禾似乎也没有太诧异,只是礼貌地示意。“你好。” “好巧。”纪禾微笑。 “女友想看昆剧,所以过来问问。”乔泽宇若无其事,一语带过,既解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也间接表明他现在已经不是单身,就算有接触,纪禾也不用误会他是还在留恋她。 “好的。”纪禾点头。谁都没有提起,乔泽宇有纪禾的联系方式,想要看昆剧,他直接打电话给纪禾会更加方便。 仅此……路人而已。 谁也不用想起,谁也不用回忆。 乔泽宇离开,回到车上。 旁边谭文彬打趣。“老乔,你女朋友是谁?单雨媛?”乔泽宇回国创业时,便被谭文彬老乔来老乔去地吆喝了。原因就是乔泽宇当时一脸的苦大仇深,看上去比脸上还有青春痘的谭文彬大三四岁。不过现在,谭文彬已经追平乔泽宇了。 听到谭文彬戏谑的话,乔泽宇不置可否。 ~ ∞ ~ ∞ ~ ∞ ~ ∞ ~ ∞ ~ ∞ ~ 纪禾在一个周五晚上接到了黄茹的电话,说是有老师生日,拉着纪禾一起去祝寿。 黄茹研究生毕业后继续念博士,如今留校,在T大管理学院教书,平时有时间也会联系纪禾出来一起逛逛街。 而这次过生日的老师,是大学时一位教过她们的教授,姓秦。乐呵呵的小老头一个,深得学生的尊敬。不过纪禾这些年并不怎么跟秦教授联系。毕业的时候,黄茹是秦教授带的研究生。 可纪禾不好拒绝,便答应黄茹了。周六一大早,两人一起去买了礼物,然后去秦教授家的小区。小区有些年头了,住在这里的大多是C城本地人,老人居多,养的宠物也多。刚刚进了小区门口,纪禾就瞧见好几只吉娃娃在草地上玩耍。 等上楼到了秦教授家,门一开,满室的欢声笑语。秦教授坐在沙发上,怀里坐着小孙女,旁边六个全是不同届的学生,正聊天得起劲。厨房里传来炒菜声。 纪禾与黄茹进去,气氛又热闹了一层。秦教授连声笑说着上次去艺术中心看过纪禾的演出,让小孙女跟着纪禾也学学昆曲。小丫头不认识纪禾,躲在爷爷的怀里摇头不肯出去。 纪禾跟着大家一起聊天,杯中的水喝完后,去饮水机倒水,转身的刹那,才发现日式拉门外的阳台上站着两个人在聊天。 那个背影…… 乔……乔泽宇??也难怪,秦教授也教过乔泽宇他们班的。只是纪禾根本没有料到竟然又会在这里见面。 乔泽宇估计周末还在加班,直接从公司赶过来,西装外套不知放在那里,就穿着黑色西装裤配白色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背对着纪禾,显得肩背很宽厚,他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旁边站着的应该是秦教授的儿子,也在抽烟。两个人似乎在谈论什么事情。 纪禾想了想,端着水走回去。 半个小时候,保姆和秦教授的儿媳从厨房出来说让大家去餐厅,准备吃饭了。 “囡囡,去阳台上把爸爸和乔叔叔叫过来吃饭。”秦教授儿媳说着。 “我不去。”小丫头撅着嘴,不想从爷爷怀里下来。 黄茹已经先到餐厅去了,于是顺口朝纪禾喊。“纪禾你去叫吧。” 纪禾从沙发上站起来,理理衣服,绕过走廊去阳台,拉开推拉门。 身后的动静传来,乔泽宇回头,看到了纪禾,然后就把手里的烟熄灭了。 “也来了?” “嗯,吃饭了。” “好。”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期间黄茹这些年来头一次见到乔泽宇,大为讶异。 “你……变化好大啊。”常年呆在学校的人,说话都不怎么拐弯抹角。尤其黄茹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乔泽宇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曲解。“我比上学的时候重了十五公斤。” “我不是说这个……”黄茹举着筷子评论,大大咧咧,“老实说,上大学的时候你太犀利,我都不敢跟你讲话的。现在还不错,挺平易近人。” 乔泽宇笑得客气。“那还要请你多多担待。以前若有冒犯的地方,道个歉。” “那是那是,我心胸很宽大的。”黄茹点头。 大家一片笑声。 “其实我要是穿T恤衫加牛仔裤,也是可以装装大学生的。只不过现在有工作……”乔泽宇说着。人在商场,要是再装嫩,那只能是等着被人玩死。他自从打定主意开拍卖行后,就往成熟里捯饬。毕竟拍卖行还是一个国内比较新颖,也比较讲究资历的行业。最开始摸爬滚打的时候,虽说也有家里影响的帮助,可乔泽宇还是忙着找投资找风险资金,别人眼里看着他处事手段像是社会资历多只是面相显年轻的企业家,他就从来不说自己还不到三十。 “现在好呀,学长好有男人味的。”一个比他们低三届的女生故作可爱表情地说道。这女生瓜子脸,说话很是娇滴滴,故意带着娃娃音,据说是秦教授儿媳家的亲戚。黄茹私下里对纪禾说,这女孩子如今住在秦教授家,为了就近在学校里或者校友里找个条件好的老公。毕竟秦教授带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出去工作了,为她介绍一两个绩优股不算难事。 乔泽宇配合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纪禾旁边的两个学生低着头悄悄说起乔泽宇和单雨媛的绯闻。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只不过当着当事人的面不好意思说起而已。 ~ ∞ ~ ∞ ~ ∞ ~ ∞ ~ ∞ ~ ∞ ~ 吃晚饭,大家准备离开,一行人一起走上校道。 黄茹就住在学校里的教职工宿舍,因此打算走回去。纪禾的家倒是远,盘算着去打出租。两个人走在一起,黄茹和纪禾念叨着自己男友的事情。黄茹是外地人,而处了三年的男友则是本地人。如今打算结婚,谁家里不是为了买房买车纠结个半天。 娃娃音女生送他们到校门口,一直缠着乔泽宇说话。乔泽宇客气地回复几句,然后就拿着手机走到了人群最后,打个公事电话,然后就盯着手机貌似在查看电子邮件处理公事。娃娃音女生只好作罢不再说话了。 到了校门口,乔泽宇拿着车钥匙看向纪禾。“我送你。” 纪禾想想,点头,“那麻烦了。” 上车,乔泽宇顺手将手机搁到一边,屏幕亮着——水果连连看。 纪禾扭头去看乔泽宇。 “看我干什么?”他盯着前方,伸出一只手去拉安全带系上。 “没什么。”纪禾看着车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出神。 等乔泽宇按照纪禾说的地址拐进小区的时候,纪禾才恍然。“停小区门口就好了。” “哪栋?”乔泽宇似乎没听到纪禾的话。 “……23栋。” 车子稳稳停到楼下。 乔泽宇下车,绕到一边给纪禾开门,又问:“几楼?” “……三楼。”纪禾拿着包出来,“辛苦了。现在……太晚,我就不留你上去坐了。” “嗯。”乔泽宇不做声地退到一边,看纪禾上楼。 三楼,右边一户灯亮了。 乔泽宇开车灯,离开。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1章 单雨媛的思量 送纪禾回家后,乔泽宇直接回自己家。回国后他便在C市东城的高级公寓里置办了一套跃层式住宅,独自居住。   车停到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楼,手机响了。   “你好。”   “泽宇,是我。”那边单雨媛的声音传过来,听音色她的心情不错。   “有事?”没有意外。电梯叮一声响,乔泽宇走出去。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她在那边柔柔地轻笑。   乔泽宇已经到家,开客厅的灯,手机按免提后放在桌上。   “明天回家吃饭吧!”她说。   乔泽宇摁遥控器打开窗帘,随手扔到沙发上。   “你听到了吗?”单雨媛顿一顿,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回上海一趟吧,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我的新戏又要开拍,三个月呢。忙起来又不能见面了。”   “是我妈让你来说的?”乔泽宇脱下外套,放到一边,解开衬衣扣子,想了想,又拿着手机回卧室去换衣服。   单雨媛很聪明地避开了话题。“工作这么长时间,就回家休息休息吧?”   乔泽宇脱下上衣,打开柜子拿家居服。“晚饭还是午饭?”   “晚饭。”   “知道了。”他换好衣服。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公园吧,好长时间都没有放松一下了。”   乔泽宇手中的动作一顿。“你跟妈去吧,你俩不是相处得不错么。”   “好吧,大家一起去,OK?你也来。”单雨媛退了一步。   乔泽宇抬抬眼眸,没说话。   一年前,参加朋友商店开幕的乔颂咏与大明星单雨媛认识。两人就此建立联系,热络起来。乔颂咏是个女强人,单雨媛外柔内刚,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俩人在很多方面都不谋而合。   单雨媛这些年早就在全国观众前混了个脸熟,也攒聚了不少人气,只是无论如何都只能算是电视剧圈的一流明星,是再怎么努力也突破不了电视剧这个圈子。   娱乐圈这个层次,水深又黑,再白净的人进去了也不免沾染得一身黑。要想出人头地,那就得豁得出去,单雨媛不满足于现状,而经纪人王舒再怎么照顾她,手里也有其他公司给派的大牌明星。同行不免明争暗斗,那些所谓的“同事”私底下做了什么事情打压自己,单雨媛大概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内心里再怎么恨死,面子上看到对方了还得笑嘻嘻。思考多时,单雨媛在与公司的合约满期以后就出来单打独斗了,开自家的工作室,请了新的经纪人潘姐。王舒请单雨媛吃了散伙饭,大家心照不宣。   而如今,为了能朝电影方面发展,单雨媛是上下打点活动不少,也私底下跟几个投资商有着那么一层说不清楚的暧昧关系,却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遇见乔颂咏,单雨媛在心里暗自高兴了好些天。自从踏入演艺圈,她就不将曾经那个小有钱的乔泽宇放在眼里了,却不曾想到乔颂咏,乔泽宇,竟然是出自上海赫赫有名的盛帆公司。   单雨媛庆幸自己觉悟得还算不迟。乔颂咏家的资本,绝对够她带着投资拍好几个著名导演的电影了——只要她成为乔泽宇的另一半,谁还不赞助自家媳妇的事业呐?单雨媛算盘打得啪啦响,丝毫不记得多年前上大学时发生的那些事儿。   而乔颂咏似乎也正是看中了单雨媛多年绯闻不缠身,冰清玉洁的银幕好形象,指望着拉拢单雨媛,最好能成为儿媳妇,间接扩大盛帆公司的知名度。乔颂咏并不介意儿媳是演艺圈出身,相反她是特别满意。如果乔泽宇娶一个也懂经商的女强人,谁能保证那女的有能力有才华不会篡权?而娶一个女明星,年轻漂亮应该符合乔泽宇的审美来说,也既保证了公司的权利仍旧留在乔家,也保证了公司的知名度。再者单雨媛是自己人,就方便了她掌握儿子的动向。   而在单雨媛委婉地提醒她与乔泽宇是大学校友后,乔颂咏更加满意了。于是乎乔颂咏让单雨媛开始出入乔家。单雨媛是默认了,每次见到乔泽宇那个风轻云淡中又带着妾有情的关怀与体贴。   乔泽宇平时并不关注娱乐圈,也不关心现今单雨媛多风光无限。倒是还记得大学时单雨媛的为人。只是那个时候他与单雨媛算是半斤对八两,也不可能五十步笑百步。现如今真正进入社会,更是明白单雨媛那点小心眼,根本算不得多大的事儿。   对于单雨媛和乔颂咏的思量,乔泽宇对此,不置可否,就跟完全不知道母亲的意图似的,既没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 ~ ∞ ~ ∞ ~ ∞ ~ ∞ ~ ∞ ~   第二天,乔家大宅。   晚饭前,乔泽宇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看报纸。安国成出差了,乔颂咏难得地早回家,坐在对面,看着手里的季度报表出神。   眼前,乔泽宇的注意力完全在报纸上。   这些年,乔颂咏是越来越无法了解这个儿子了。对于乔泽宇这些年的变化,她很是欣慰,乔颂咏相信乔泽宇一直在干正事,却也隐隐约约觉得乔泽宇像是失控的风筝,再也掌握不住了。她与儿子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   当初乾壹刚刚成立时,她曾想往乾壹拍卖行投资,可不等她开口,乔泽宇就说资金已经到位,合资人中一位就是乔家的熟人。乔颂咏听到自己的合作人在乔泽宇的拍卖行里有15%的股份,就放心了,打算先看看乔泽宇的发展,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不动声色将股份买回来。却不曾料到那位合作人另外的公司倒闭欠下债务,为了躲避债务和外人做了财产转移的假手续,结果到最后弄假成真让外人霸占了其一切剩余财产。那15%的股份也在内,追不回来了。再过一年,乔颂咏从手下人那里听说了乔泽宇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拿回股份的消息。   乔颂咏说不出什么,只是暗暗心想儿子到底精明得很。如今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恐怕就是乔泽宇仍旧在盛帆里有一席之地,参与管理着几个分公司的运营。乾壹拍卖行,跟盛帆毫无关系。   而对于自己选定的儿媳人选,乔颂咏看不出儿子的意见。可她知道,乔泽宇心底里一定在考虑什么。至于是什么,现在还不清楚。   大门被推开,下人领着许久未见的单雨媛过来了。单雨媛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外套着米白色的风衣,挎着LV的包包,长发披肩,脸上的妆容精致,显得优雅而美丽。   “伯母。”单雨媛摘下墨镜,微笑着上前来给刚刚起身的乔颂咏一个拥抱。淡淡的高级香水味散开。   “坐飞机累了吧?”乔颂咏也笑,“来沙发上坐,一会儿就吃晚饭了。”   对面的乔泽宇终于放下报纸,礼节性给单雨媛一个点头。“来了。”   “是呀!”单雨媛坐到乔泽宇身边,捋了捋头发,望向乔颂咏。“这次时间比较急,也没有给您带礼物。”   乔颂咏客气地笑。“没关系,你跟我见外什么。”   寒暄几句后,几人就去了餐厅。乔颂咏吩咐下人将二楼的乔老太太扶下来。单雨媛立即站了起来。“我去吧。”   乔泽宇没吭声。   单雨媛扶着乔老太太下来坐到餐桌边。   “怎么睿维没有下来吃饭?”乔颂咏问。   “他有些不舒服,床上躺着。”乔老太太皱起眉,“吩咐厨房做几个清淡点的菜送上去。”   “煮粥吧,好消化。”单雨媛加了一句。   “最近这些天,睿维这孩子瘦了好多。工作太累人是扛不住的。有时间还是休息休息好。”乔老太太看也没看乔泽宇一眼。   ……   吃完饭,乔泽宇独自到二楼阳台上抽烟。   单雨媛端着茶杯走过来。“抽烟对身体不好。”   “有事儿?”他问。   “没事呀,陪陪你呗。”单雨媛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两下,颇为娇柔。   乔泽宇笑了一下,掐灭手中的烟,靠到栏杆上。“哪天去北京?”   “明天就得去。后天有开机仪式呢。”单雨媛将杯子放到一边,“一拍又是三个多月。老拍电视剧,都腻了。”   “对了。”单雨媛望着乔泽宇,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你认识王周则导演吗?”   单雨媛又加了几句。“就是那个以拍纪录片出道的导演,现在算得上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导演,在国际上也有名,部部作品都叫好叫座。前段时间他的《燕子君》你看过吧?票房好几个亿,女主角在电影节上拿了个影后。”   “王导——之前在商业晚会上见过。”   王周则……他怎么可能不会知道?几年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部纪录片,讲的是C城一位身残志坚的老人。而让乔泽宇印象深刻的原因却是纪录片里有一个场景,十几秒的时间里出现一个女性的身影。旁人看来恐怕只是觉得是路人而已,可乔泽宇知道……那是纪禾。   他随即去查了纪录片的导演和纪录片拍摄的地点,想着回C城后就去残联看看,却不曾想就去那里的茶馆坐了三次,便遇见了纪禾……   而导演王周则,则是他知道一些底细后在商业晚会上偶然遇见时带着一定目的性去接触的。至于为什么想要接触他,乔泽宇也不清楚。   “说起来……王导最近在联系我,说是下一部影片有意和我接洽出演女主角。”单雨媛弯起嘴角。   乔泽宇嘿嘿笑了两声。“恭喜。”   “谁知道啊,”单雨媛又叹气,“想跟王导合作的女演员那么多,娱乐圈里有多黑你也不是不知道,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实力在那里也不能忽视。”乔泽宇说了一句毫无质量的话。   单雨媛也就不再多说了,又寒暄几句,离开。   单雨媛前脚走,乔颂咏就从阳台另一边过来了。这阳台中间有装饰墙和一人多高的盆栽植物,所以单雨媛根本没有发现那边有人。   “王导真找过雨媛?”乔颂咏过来就问。   “谁知道。”   “如果你跟王导的关系不错,那就帮帮忙。”乔颂咏点头。她还真就庆幸单雨媛的心眼也就这个水平了,要不然太聪明反而不好掌握。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来就行。”乔泽宇说。   单雨媛……   在一定程度上,乔泽宇还是应该好好感谢单雨媛一下。   按照惯例,实力强,成交额度高的拍卖会都会选择当地顶级酒店作为拍卖场所。C城最著名的五星级大厦的老总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主儿。乔泽宇派人与对方团队商谈多次都无果,对方狮子大开口,每场的场地费要价一次比一次多。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知道了这位老总跟单雨媛有着那么一层说不清的关系。曾经单雨媛拍的一部电视剧就是这位老总投资的。   乔泽宇顿时有了打算,可他还没撒网的时候单雨媛已经等不及进网了,她主动提出请乔泽宇来参加自己举办的聚会。为了在乔泽宇面前显示自己如今也是颇有地位的人,单雨媛将那位老总,以及另外一些有头有面的人都请过来了。   这下得来全不费工夫,几番私下来往后,乾壹拍卖行顺利入驻C城顶级五星级酒店,还顺手挖来了几位很优秀的拍卖师。单雨媛的人脉,他是都掌握到手里了,只不过现如今还需要进一步稳固。所以,现在还不能跟单雨媛撇清。   人在商场,无非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而已。乔泽宇不认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他从来就不是。   …… ~ ∞ ~ ∞ ~ ∞ ~ ∞ ~ ∞ ~ ∞ ~ 一个阳光灿烂的天气。   “姐,我发誓没撒谎。”纪驰跟在纪禾身后进小区,一头黄发像稻草一样颇有被雷击后的效果,“真的是误会。谁知道他们到最后钱算不开了会打架呢?也可能是喝了点酒的关系。”   “可我每月给你生活费是让你攒钱去买麻将的吗?”纪禾转身看他,有些气人,一米八的大小伙子总是缺根筋,“学校是学习的地方,谁让你们在宿舍里四个人凑成一桌打麻将?一打就是一整天还不去上课!你竟然还搞麻将出租,这下好了,隔壁宿舍打麻将弄得打起来,把辅导员都惊动了——你满意了?”   “这就是青春啊姐!再不彪悍我们就老了。在我这个年纪,就应该活得彪悍一些!”纪驰瞪大眼睛,颇为豪迈。旁边的石桌上放着小型播放机,几个老头老太太在跟着节奏舞剑。   “你现在彪悍了,等以后科科红灯,毕业证都拿不到的时候,看你还彪不彪得起来。”纪禾毫不客气。   “姐,你说话怎么就这么损人呢?我又没说会玩得挂科,而且就光出租麻将,我就赚了一百五十块……”纪驰嘀嘀咕咕。   “可是以后你怎么毕业?毕业了怎么找工作?”纪禾觉得自己嘴皮子都说麻了,站在楼道口认真地劝阻,“纪驰,我是为你着想。听姐的好不好?”   “我要是找不到工作……”纪驰再次瞪大眼睛,猛然意识到一个现实,“姐你不打算养我啊?”   纪禾满头黑线。“养你?”   “我可是你亲弟弟啊。”纪驰的脑子果真像是进了浆糊,“连赵大爷七十多的人了你都养着,你就不养我啊?”   话音刚落,旁边一片诡异的寂静。   有个穿白色对襟外套的老头正好摁下了播放器停止键。几个舞剑的五十多岁妇女也停下,鸦雀无声地打量纪禾。   纪禾沉默。   纪驰还是一脸无辜。   勉强顺气,纪禾转身拉开防盗门进去。“回家再说。”   “姐。”纪驰又加了一句,“我想吃地三鲜。”   纪禾站住,在钱包里拿出几张钱转身塞到纪驰手里。“家里没茄子了。”随后,头也不回地上楼。   纪驰唠叨几句,只好捏着钱从小区后门出去到旁边的超市里买茄子。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途锐。   纪驰哼着歌买菜回来,这才注意到这辆车又停在这里,立马来了精神,提着茄子就凑上去。绕着车转一圈,这才看到前面有个人靠着车头站着,正从兜里掏出一包烟。这人穿着件黑色呢子外套,里头是浅色衬衣配纹路V领线衫,下配深灰色牛仔裤,见到纪驰冒出头来,他就把已经掏出来的烟放回去。   “嘿,这车是你的吗?”纪驰叫着。   “是。”对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打量纪驰。   “好像见过几次了……”纪驰巴拉巴拉头发,极力回忆,“你也是这里的住户?”   “不是,没地方停车就到这里来了。”   “你的品位很不错啊。”纪驰将手撑在车盖上盯着车看,丝毫没注意到对方话里的疑点,“要是我有钱了,也买路虎。”   “这不是路虎,是途锐。”旁边的人客气解释。   “途锐?”纪驰站直身子。   “我个人觉得途锐更内敛,性能也更卓越。”   “唉,反正我有钱了就买好车。两辆,没事就换着开。”纪驰弯腰,对着后视镜拨弄自己的爆炸头。   旁边的人笑了笑。“你现在还在上学吧?”   “是呀。唉,我的经济大权可还掌握在我老姐手中呢。”纪驰也学着旁边的人靠到车子上,享受一下靠着百来万是个啥感觉。   “你还是学生,那么这边是你姐姐在住?”   “对啊。我就平时没事的时候来看看。女人嘛,难免有个头疼脑热,家电维修之类的麻烦。这时候就得我这种大男人出场。”纪驰很有责任感,颇为无可奈何地拍拍胸脯,以示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沉重。   那人又意味不明地笑了。   纪驰突然感觉阵阵毛骨悚然。旁边一辆车开过,他顺口就换个话题。“看嘛,这辆车也不错,宝马——打倒日本美国佬,誓死保卫钓鱼岛。”车屁股上就贴着这标签。   “这不是宝马。”旁边的人又解释,“长城汽车H6改装宝马叉5,。虽然车尾上写着X5,可排气管和轮胎已经将它出卖了。”   纪驰有些不高兴了。本来他是打算来卖弄一番自己的汽车知识的,没想到两次交锋都是被对方反驳得处于下风地位。那再讲下去就没意思了。   “那行,我走了。你继续站——唉,不对。你车搁这儿停着,你还就在这里守着啊?你到底来这儿干啥啊?”纪驰要离开时总算想到一个问题。   那人在迎面的风里又微微眯起眼睛,视线里有睫毛模糊的影子。   “没事儿出来散散心,也顺便……看人。”   纪驰觉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下想不出啥疑点,就拎着茄子一步三晃荡地回去了。这事儿,他后来便忘了,也就没告诉纪禾。   乔泽宇站在原地,看着纪驰慢慢走远。   纪驰……纪禾的弟弟。   乔泽宇无声地弯弯嘴角,转身上车离开。 ~ ∞ ~ ∞ ~ ∞ ~ ∞ ~ ∞ ~ ∞ ~   转眼,又是周一,下午在艺术中心有一场演出。   后台,纪禾正坐在镜子前化妆梳头,旁边有工作人员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纪禾,白董让你现在过去一下。”白董即是白润舟。   “现在就过去?”纪禾觉得奇怪。她才梳好头,连珠花头饰都没有来得及戴。   “是的,就是外面朝左走,第三个会客厅。”   纪禾站起来,小心地穿好外套,将头发从衣服里拨出来,出门。走到会客厅门口,敲门。   “进来。”里头传来白润舟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停止。   纪禾推门进去。   放着塑料花盆的椭圆木桌前坐着三个人,白润舟和两个中年人。客人里一位穿着冲锋衣,很瘦,戴着棒球帽。另外一位稍显年轻,脸型方圆,戴着眼镜。   那个穿红色和灰色交错的冲锋衣的客人见到纪禾,眼睛一亮,带着赏析地站起来。旁边的眼睛男也跟着站起来。   纪禾看着对面的客人,站在门口迟疑,往昔的面容在多年后虽然有变化却还是认得出。“您……王周则导演?”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2章 故人重逢   “真是想不到,你如今竟然是昆剧演员。”王周则握着酒杯感叹。   纪禾笑着放下筷子。“快十年没见,您如今不也是变化挺大。”   餐厅临窗的隔间里,白润舟、纪禾、王周则以及随行的助理小陈正围桌边吃饭边聊天。   几个小时前,市艺术中心会议室里那戏服扮相的女子一开口就迟疑地叫出自己的名字,王周则颇为讶异。他虽知自己作为国内比较出名的导演,却也不会认为专注于古典戏剧的旦角演员会第一眼就认出自己。   此次白芷昆剧院之行,王周则是为自己的新电影做准备。准备年后开拍的电影是关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一个出身名伶世家的女子与落魄军官,颠沛流离的爱情故事。王周则有一个工作习惯,那就是在自己的团队里尽量做到事事亲躬,把关细致。几位编剧将剧本改了又改,修了又修,和王周则沟通后这才敲定女主角家世代从事昆剧,而不是京剧或者越剧。   王周则的电影票房高,着力点在于剧情精彩,画面唯美,易于让观众产生共鸣和代入感。而在主要演员的选取上,王周则要的是能够符合他心目中的要求,而不管对方是新人还是大腕。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不太愿意用风头正劲的大牌明星的,原因在于大部分当红演员都身价高,将资金消耗大半,且挑挑剔剔难伺候;再者他王周则对演员要求高,不满意的场景能反反复复拍个上百条,而且他也是个性子直爽的人,免不了在拍摄不顺利时几句狠话说出来就闹得双方都不高兴。所以除非对方是能忍受他的脾气,也合得来的演员,王周则是更宁愿挑选既听话也吃苦的新人合作,然后在次要的角色上,找多年老戏骨来撑场面。这一点,他和圈子里其他导演大有不同。而出于种种原因,虽然他的片子都叫得响,可他的人缘并不是太好。   大致情况决定后,王周则便带着工作人员出来找能够帮忙训练演员的昆剧老师了。以后的女主角不管是新人还是已经出道的演员,到王周则这里,都得跟着昆剧行当的老师先学个把月。在国内颇叫得响的政府亦或私人昆剧团体筛选一遍后,王周则选择了有一定海外背景的白芷昆剧院。随后,王周则与白芷昆剧院取得联系,几天后南下C城,见到昆剧院的当家人白润舟。   对于王周则提出的合作要求,白润舟态度很爽快,几番商谈后便带着王周则去找所谓“比较厉害的旦角演员”。到了正准备演出的艺术中心,吩咐工作人员叫来纪禾——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叫白润舟喜闻乐见。谁曾想纪禾与王周则是老相识?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可毕竟纪禾曾经见证了王周则事业的起点。回想起曾经,王周则唏嘘不已。   “竟然白先生介绍你过来,那我就不用担心了。你的实力肯定不错。”王周则喝一口酒,眯起眼睛,“纪禾,给我这老熟人一个面子,帮个忙?”   “这话说得严重了。我资历不够,还不知能不能帮上忙。”纪禾有些不好意思。既然王周则开口,她是一定会出面的。   “你也别太谦虚——赵独芳大师的弟子,能差到哪里去?”白润舟很大气地靠着椅背,“王导说要找旦角儿演员指导一下他下一部戏的女演员。我想来想去,还就你最适合。”   “等等,赵独芳?”王周则抓住了一个名字,眉峰蹙起,“当年《墙头马上》里的裴少俊?”作为生于改革开放前的人,王周则对赵独芳这个名字了解的不是一点半点。那个年代人民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王周则小时候是天天跟着电影放映队到各个村庄里跑。《墙头马上》不止看了二十遍。里头那个英姿飒爽的小生到现在他都记忆犹新。   纪禾将脸颊边的发丝夹到耳朵后,脸色微微发红。“我的启蒙师傅是他。”   “赵独芳应该算是如今昆剧界的泰斗吧。”王周则将身体前倾,右胳膊支在桌子边缘,“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没有。”纪禾摇头,“我师傅如今只是身体不太好。”   “是吗……”王周则想一想,很有兴趣的样子,“真是低调,那么他现在是在?”   “在残联……师傅住在陈老家隔壁,他们是旧相识。”   “哎呀!”王周则猛然一拍大腿,乐了,“陈老!今天的收获不小,真是不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润舟顿时看出了王周则的意思。他这是打算将纪禾与赵独芳都纳入麾下。今天的惊喜不要太多,由于以前的关系,他能够顺利拿下纪禾,而又由着纪禾与陈老的关系,他肯定也能请到赵独芳。这么雄厚的人力支持,谁还怕影片人气不够?光是抬出赵独芳这多年不在世人前出现的昆剧泰斗,他的电影就有足够的噱头了。   王周则干完一口酒,心下舒爽,哈哈大笑。   从餐厅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王周则依旧带着棒球帽,将冲锋衣的领子立起来,在外人看来,和刚刚下班回家的男人没什么两样。王周则同纪禾约好了几天后一起去看望陈老,顺便拜访赵独芳。   随后,白润舟开车送纪禾回家。王周则与助理一道顺着马路一边朝酒店走一边醒酒。   私人电话响起。   “哪位?”   “乔泽宇。”   “呵,”王周则笑了笑,提高音调,“怎么,想了解电影进度?”乔泽宇,王周则新片投资方之一,也是王周则如今在商场上不多的朋友之一。王周则家里一幅当代名家水墨画,一块明朝玉如意就是从乾壹拍卖行得来。   “你知道我对这些事情不在行。”乔泽宇心里怎么想嘴里怎么说。跟王周则这种人打交道,拐弯抹角远不如直话直说。   “所以?”王周则也不顺着说话,偏偏要让乔泽宇提出来。   “潘姐跟你联系过没有?”乔泽宇问。潘姐是如今单雨媛的经纪人。   “联系过。有些过场还是要走的。你懂?”王周则说。   “好,合同不急。随你的进度。”乔泽宇很随意。如果不是他跟王周则提起单雨媛,王周则还不知道单雨媛是谁。所以之前单雨媛说起王导找她拍戏,纯粹是无稽之谈。   “我不明白了,既然你对她也不是特别上心,干嘛还自带投资推荐她到我这里?”王周则问。他认识乔泽宇这几年,撇去那些利益关系,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忘年交,这是第一次乔泽宇提出要投资他的电影。他王周则有底线,可只要在底线之上,他就不会干跟钱过不去的事情。毕竟一部电影拍出来,资金充足就是最大的保证。   “还人情。”   王周则笑一下,随后转移了话题。   ……   三天后,王周则跟随纪禾到残联,顺利见到陈老和赵独芳。而在陈老的关系帮助下,王周则将纪禾与赵独芳都请到了手,来为电影做艺术方面的指导。而陈老也答应王周则,到时候为王周则的电影亲自写题词。   一个星期后,王周则的团队正式与昆剧院、纪禾还有赵独芳签订了合作协议。昆剧院为纪禾推掉了两个月的工作演出,专心为王周则的电影忙活,也参与了剧本中关于昆剧部分的讨论与修改。甚至于赵独芳的关门弟子,邵小洋,竟然也在电影里得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   整个电影的前期工作还处于保密阶段,C城为电影的主要拍摄地点,但还是需要去另外一些城市,王周则已经奔赴厦门为电影选取场景,而留在昆剧院驻守的是一个姓邢的副导演。纪禾并不知道到最后什么人会成为女主角,会来跟着她学习昆剧。直到有一天,她正在昆剧院里一个练功房里压腿。走廊外传来阵阵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门被推开了。有工作人员的声音开玩笑的声音传来。“纪老师,你的徒弟来啦。”   纪禾放下腿,转身。   门口,一个穿着紫色套裙,个子高挑的女人摘下了墨镜,原本优雅的笑容却慢慢凝滞在唇边。   霎时间,练功房里悄然无声。   纪禾……   单雨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是纪禾。   有那么一瞬间,她精致的妆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缝,随后一顿,很快恢复状态。饶是心里再波浪翻滚,她也保持着该有的风度。   “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白芷昆剧院的纪禾老师,这位是单雨媛小姐。”邢副导演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快五十出头,腆着啤酒肚,微微秃顶,看上去是个很和气的小老头儿,平日里不像是导演,而像是哪个服装厂里看大门看仓库的大爷。   “你好。”单雨媛站得笔直,率先伸出手,笑意盈盈,却没有到达眼底。   纪禾怔忡,还无法从这样的惊愕里回过神来。她只好也伸出手去握住单雨媛的手。单雨媛的手冰凉。   “很高兴见到你。”单雨媛说,又笑了一下,目光却同她的手一样冰冷。   “……久仰大名。”纪禾的思绪很混沌。看这情况,单雨媛似乎不打算承认她俩是曾经住过同一个宿舍的同学,于是只好说些客套话。   单雨媛弯了弯玫瑰色的唇角。对于这个老师,她颇为失望。为了王周则的电影,她不惜毁约,将已经接下来的电视剧又推开,赔了一些钱,压下这擅自解约的消息。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来给电影做准备,可不曾想会遇见纪禾,竟然还是她的昆剧老师。呵,真是倒霉。   邢副导又说了一些话,接到一个电话就一边挥手示意一边离开了。留下纪禾与单雨媛呆在空空荡荡的练功房。   “那现在——”纪禾颇为不自然地开口,却立刻被单雨媛打断。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单雨媛盯着纪禾,一动不动,“你也改行了?现在唱戏?”   “是。”纪禾转移目光。单雨媛的话语有些冲。   “你什么时候开始唱戏的?”   “……大学毕业后。”   “铁饭碗吧?悠闲滋润,工资高。看你跟大学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这话说得奇怪,纪禾转身莫名其妙地看着单雨媛。   “好吧,我们可以开始。”单雨媛走到一边,脱下外衣交给等在练功房外的助理,又转回来,“现在该怎么练?纪老师?”她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发音。   纪禾抿抿嘴唇,将脑海里一些不愉快的东西抛走。她不明白,为什么多年后再次见面的单雨媛会对她如此有敌意。过去不管发什么,纪禾不想追究了,可单雨媛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大学的时候,单雨媛很会做人,不管遇见什么人,她都是很温顺柔和的样子。可现在……   看着眼前素面朝天,面容与大学时期没什么变化,身材气质却越发出众的人站在镜子前将散落到肩头的长发再次挽好,单雨媛咬紧了牙齿。   不知为什么,她此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像被惹怒的猫一样竖起浑身的刺。本来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可一见到纪禾,她就很是烦躁。   过去多少年,她从来不曾想起纪禾。虽然没有达到理想中的目标,可她还算过得不错,周围没有谁能够比得上她。可是在这一刻,猛然见到纪禾,单雨媛觉得自己如今所得到的远远不够。她很恼火。   或许是恼火纪禾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些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或许是恼火自己由于拍戏生活不规律而在粉底下掩藏着黑眼圈与明显的法令纹;可纪禾一张毫无妆容的脸却如此自然清纯。   或许是恼火纪禾如今看上去安逸无忧的日子,而自己却整日里为前途而担忧。   也或许,是恼火别的什么。   单雨媛捏紧了拳头。 ~ ∞ ~ ∞ ~ ∞ ~ ∞ ~ ∞ ~ ∞ ~   乔泽宇从健身房拎着网球拍出来,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顺手拨电话,戴上蓝牙耳机。   “潘姐,你好。是我。……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雨媛现在已经开始练习?……好。我知道,会跟王导打招呼……”   乔泽宇突然顿住脚步,抬头看着前方路边的香樟树在阳光下肆意舒展枝条,若有所思。“你说她现在在白芷昆剧院?”   白芷昆剧院……   乔泽宇皱起眉头,半天站着没动。   停车场里,日光照在车玻璃上,反射刺眼的白光。   ……   半个小时后,乔泽宇到达昆剧院。   虽然已经有多年没进来,可他到底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昆剧院里人很少,似乎大家都有事情忙去了。没有人顾得上乔泽宇。乔泽宇也就独自去找练功房。其实也花不了多大劲,因为单雨媛的私人助理就抱着她的衣服和包包,还提着别的东西站在一扇门外。   “咦,您来了。”小助理个子不高,瘦瘦小小,抱着一堆东西又不敢往地上放,很吃力。她见过乔泽宇几次,知道他与单雨媛关系好。私底下却遗憾乔泽宇竟然找了单雨媛。她觉得单雨媛配不上乔泽宇。明星人品怎么样,身边的助理是最清楚不过了,可是她还什么都不能说。   “没事就来看看。”乔泽宇走过来,帮她接过一些东西拿到手上。   “我自己来就行。”小助理很不好意思,推推黑框眼镜。她觉得乔泽宇今天穿一身运动装,很好看。   “你休息休息。”乔泽宇说。   “要我进去叫她吗?”小助理指指紧闭的大门。这练功房靠着走廊的一边没有窗户,只有前门和后门。   “不用,我不想打扰雨媛。”乔泽宇刻意放低了声音,“她在跟老师学习昆曲?”   “嗯。”小助理点头,“一个挺年轻的老师,长得也漂亮,有气质。”   “哦,叫什么?”乔泽宇装作不经意地问。   “好像姓纪……纪禾?”小助理费力回想。   “好。”乔泽宇心里一动,面上却还是温和有礼,“既然她还要学习,我就先回去了。我过来找她……你就不用跟她说了。免得她又埋怨你不告诉她。”   “好的好的。”小助理听得心头暖,立马答应了。   乔泽宇又帮她提东西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开。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3章 风水轮流转   “要喝水吗?”单雨媛拿着刚刚让助理去买的两瓶矿泉水走过来。   “谢谢。”纪禾接过水,礼貌地道谢。   此时是上午九点,昆剧院后面的小花园里只有纪禾与单雨媛。单雨媛闲室内太闷,要求到户外练习,纪禾只好挪到这里来,幸好也是练些旦角的步伐身姿,对于场地并没有太大的要求。   “现在,你每天除了唱戏还是唱戏?”单雨媛坐到旁边的长椅上,翘起二郎腿。   “可以这么说。不过有时候也有别的事情要做。”纪禾站在旁边,没有坐下。   “我还是觉得挺无聊的。要是让我一辈子干这个,我肯定早就疯了。”单雨媛说着,掏手机。正打算给乔泽宇拨一个电话,可想起身边站着纪禾,就又作罢。她可不傻,怎么会在纪禾面前联系乔泽宇。在多年前的回忆里,纪禾貌似跟乔泽宇有着那么一丝说不清的关系。 纪禾扭开矿泉水瓶,没接话。现如今,她越来越觉得单雨媛的性子像极了当年的邓品优。前阵子她听说邓品优结婚半年就离婚了,原因是小三插足老公出轨。 花园旁边的三层办公楼,二楼的阁角,乔泽宇与邢副导站在一起。从这个角度正好看到楼下花园里的人,只可惜太远而听不到说话声。   “邢导,以您的眼光看,单雨媛怎么样?”乔泽宇盯着那里两人问。   “这个……”邢副导迟疑。他很清楚,单雨媛是乔泽宇推荐的。虽说还没有正式签合同,可她成为女主角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用顾忌什么。我也在想自己的决定到底正确不正确。”   “单雨媛……心气儿高了些。”邢副导简单说道,话语里隐隐约约有批评的意思。   于是乔泽宇自己开了头。“她的性子倒是有些好高骛远。” 邢副导笑了笑。“如今的女孩子差不都都这样。单雨媛的演技需要提高。”演戏不是只要学会哭笑怒骂就了事,这也是需要天资,需要用心去体会的。单雨媛缺的就是这一点,不管演什么角色,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乔泽宇弯嘴角,眼睛依旧盯着纪禾,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笑意。花园里低矮的女真树丛伸出的树枝牵住纪禾的衣角,她侧身低头去拨弄,转眼又将衣角挂到树枝上。   “其实要我说……”邢副导似乎看出点什么,放低了声音,“那姓纪的姑娘,倒是比起单雨媛来,更加适合方墨青这个角色。”   方墨青,就是这正在筹划的新片的女主角。   乔泽宇完全没有意料到邢副导会说出这番话来,讶异地将视线转移回来。   “不管怎么说,试镜这个程序还是要走的。当时人手不够,我就让纪禾给帮忙对戏,她表现得不错。”想起几天前的场面,邢副导记忆犹新。   乔泽宇垂在身侧的手摩擦着手机,思索一会儿,笑出了声,喉音低低。   邢副导不再说话,双方都心知肚明。   从昆剧院出来,乔泽宇绕过马路准备开车离开,却突然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声响。抬头,一辆黑色商务车驶到他身边,车门打开,王周则从车上下来,还是穿着冲锋衣。   “你怎么又过来了?”王周则开玩笑,“盯得比导演还紧。是我拍电影还是你拍?”   “没事就过来逛逛。”乔泽宇掏出烟,递一根给王周则。   于是两个人就站在昆剧院对面,柳树边,抽烟。   王周则弹弹烟灰,思考着怎么跟乔泽宇开口。从他自己得到的情况看,单雨媛方面的进度似乎不太好。而他这几天也找了几部单雨媛主演的电视剧来看了两眼……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满意,虽然也能马马虎虎将就过去。但王周则还是想找个由头将单雨媛换人。   不想乔泽宇却先开口了。“经费紧张么?”   王周则眯起眼睛,等待乔泽宇接下来的话。有人送钱上门,他是不会拒绝的。当然,这个自信也在于他这几年拍摄的电影稳赚不赔的前提下。可以说他对自己过度自信到狂傲,可事实就是如此。否则,他的压力可重比泰山。   “我再出两千万,女主角换人。”   王周则乐了。 ~ ∞ ~ ∞ ~ ∞ ~ ∞ ~ ∞ ~ ∞ ~   夜幕降临,C城的夜生活在灿烂的灯光下开始了。   纪禾不明白为什么这大晚上的七点多,自己还会被叫到王周则所在的酒店来。   进了顶层的豪华套房,客厅沙发上还坐着白润舟和邢副导,显然也是被王周则临时叫过来的。   纪禾同他们打招呼,也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有什么事情吗?”   白润舟摇头。邢副导则是笑而不语。   这时,王周则拿着一叠资料从卧房出来,走到几人面前坐下。“都到齐了,事儿不多,就一句话。”   纪禾与白润舟认真地听。   “纪禾,你有没有意向出演方墨青这个角色?”王周则丝毫不拖泥带水。   纪禾愣住。   白润舟愕然,随即喜上眉梢,拍手大叫一声“好!”   ……   一个小时后。   邢导已经离开了,客厅就剩纪禾,白润舟和王周则。   “纪禾,你到底考虑好没有?”白润舟问一直沉默着的纪禾。   “我……女主角不是单雨媛么?”纪禾问。她到现在才有真实感,意外地面临一个参与名导作品演出的机会。很奇怪,纪禾觉得若是在平时,她应该是很高兴吧。可现在她冷冷静静像是无关的第三者。   “只是让她来试试而已。并不是就确定她。”王周则简单地解释,又加一句,“其实我手里还有几个备选名单。她若是不行,我就让别人上。”   “那为什么会选择我?我没有表演经历。”纪禾摇头。   “你平时演昆剧不是表演吗?”王周则笑了,“觉得你的气质和理想的女主角很接近。更何况你的职业跟女主角的职业是一样的,演起来应该是手到擒来。听邢导说,你上次帮忙对戏,表演挺不错。如果有需要提高的地方,我会再安排老师来教你。邢导跟我这么多年,他看人很准。”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说,除了这些他考虑到的原因,也有乔泽宇的关系。王周则很是诧异,想不到乔泽宇竟然还认识纪禾。单雨媛,乔泽宇,纪禾,这关系可复杂去了。对此,王周则不想了解,也不想过问。可琢磨半天,王周则还是看出猫腻,乔泽宇真正上心的,是纪禾。   纪禾还是觉得挺荒唐。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简单轻松容易的事情?   “反正我是同意。”白润舟优哉游哉。不管纪禾同不同意,他都可以将纪禾送去拍电影。纪禾是昆剧院的演员,那么假如她参与电影的拍摄,影片方就得跟昆剧院签合同借人。他白润舟可以说是纪禾的经纪人。这么个让白芷昆剧院大放光彩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我还是想想吧。”纪禾站起来。她并没有什么抵制拍戏的意思,学习尝试一个新的东西她倒是很愿意。只是纪禾无法预料到拍电影所带来的后果。她喜欢昆剧,台上是演员,台下就是普通人。纪禾不习惯在台下也暴露在聚光灯下的生活。而演员……   从王周则的住处离开,乘坐电梯下楼,白润舟一直站在纪禾身边哼曲子。   “你就这么高兴?”纪禾侧头瞧他。   “那是。”白润舟笑一下,打个响指。他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女朋友谈了不少,可没一个能定下来的。所以现在能让他高兴的,还就是事业上的突破。   酒店离家不远,纪禾想一个人慢慢散步走回去,于是白润舟开车离开。   看着白润舟的车离开,路边一辆黑色的途锐亮起了车灯。   打电话从王周则那里听来了晚上谈话的消息,也了解了纪禾的态度,乔泽宇开车慢慢靠到人行道边,摁了一下喇叭。   纪禾回头,看到一辆车慢慢跟着自己,里面的司机——乔泽宇。她感觉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上车,这里不准停车。”乔泽宇停车,侧头冲她说。   纪禾下意识地就照做了,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位。等窗外的绿化树一棵棵朝后闪的时候,纪禾这才意识到,她怎么这么听乔泽宇的话?   “你怎么在这里?”她转头问。   “出来散心。”乔泽宇盯着前方的路,“现在回家吗?我送你。”   “其实……算了,好吧。谢谢。”纪禾也正过头,看着前方的路灯。   “刚刚从昆剧院回来?”他看她一眼。   “没有。”纪禾皱眉,“我刚刚……刚刚去见了一个导演。”   “哦?所以?”乔泽宇没有惊讶,放慢了车速。   “他让我去演电影。”纪禾觉得听听乔泽宇的意见似乎也不错。   “那就去呗。你不乐意?”   “我不想过那种时时刻刻都在聚光灯下的生活。”纪禾说,又陷入自己的思虑。   “狗仔队只会跟在大红人的身后。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确定这一部戏就能让你红透半边天?还考虑得这么长远。”至于真的一炮而红,想躲开媒体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够老练。   纪禾一愣,然后颇不好意思地笑了,却也有些释然。   “如果事事都要考虑那么多,还让活不?照你这样说,我吃个饭得考虑是不是会有陨石在我吃饭的时候砸到那家餐厅;去动物园看个猴子得考虑猴子会不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挠我。哎呦,不行,我得带个安全头盔,防弹背心也穿上。”   纪禾笑了,一时间仿佛回到从前,上大学的时候,乔泽宇在旁边摇头晃脑地发表自己的歪理儿。   “哪里有你这样说话的。”她心情放松,似乎也想通了。先试试吧。如果一开始就缩头缩尾顾头顾尾,那还能干成什么事?   “金科玉律,保不准我以后就成大哲人了。”他还是一派悠闲。   纪禾笑着没说话,摁开车窗,让秋天的晚风吹进来。   车子突然一摆,陡然转向路边,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纪禾刚刚还高兴,现在依着惯性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回过神来吓得不轻。   “乔泽宇你——”她摁着额头转身,却意外地看到乔泽宇脸色苍白,胸口起伏着喘气。   纪禾顿时一个激灵。   哮喘!乔泽宇有哮喘。   他似乎憋得很难受,伸手去解安全带,可手微微哆嗦得使不上劲。   “我来。”纪禾急忙起身,半个身子都挪过去,帮乔泽宇解开安全带,“药在哪里?”   乔泽宇说不出话,伸手拉外套的拉链,手还是抖。   以前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纪禾又害怕又着急,干脆一脚跨过去帮他拉开外套的拉链,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找药瓶。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她额头开始冒冷汗。胳膊这时碰到一个硬的瓶子。纪禾这才从乔泽宇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喷雾剂。   拿着喷雾剂对嘴喷几下,乔泽宇的气息终于慢慢平稳下来。   纪禾终于放心,却发现乔泽宇的脸越来越红。她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此时几乎就趴在乔泽宇身上。淡淡的药味里,有清爽的须后水的味道。   纪禾腾地收回了胳膊,坐回副驾驶座位。心里暗自狼狈,不再去看身边的人。她一向是很淡定的,这会儿……是真吓得手足无措了。   “抱歉,吓着你了。”乔泽宇开口,声音意外地有些低哑。   “没事……”纪禾咬嘴唇,还是觉得尴尬,“你、你现在还好吧?”   乔泽宇靠在椅背上。“没事……可能是今天工作太累的关系,才犯病。”   “嗯……快到小区门口,我就先回去了。”纪禾拉着提包,迟疑,“你……”   “没事,你不用管我。再见。”他恢复了力气,坐起身。可嗓音还是没恢复。   “好……那你回去注意安全。”纪禾仍旧不太敢去看他,抬头撇一眼,拉开车门下车。   乔泽宇坐在车里,朝她点头示意。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4章 吴静的回归   纪禾在与剧组的合同上签字的那一刻,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她已经打电话回老家,告诉了父母要拍电影的事情。老两口虽然感觉意外,但还是挺高兴。而纪驰,更是来了精神,强烈要求要来给纪禾帮忙当助理,连夜打包过来纪禾家,结果第二天就被纪禾撵回了学校。   王周则根据纪禾目前的状况和影片剧情的需要,给她安排了表演、礼仪以及粤语方面的训练。为期两个月。而电影的名字也在再三修改之后定下来——《美人尖》。所谓美人尖,就是额头正中间发际线向下凸出一个尖,所谓美人的发际多半如此,便称美人尖。比较典型的就是《新白娘子传奇》中赵雅芝所饰演的白素贞。而影片的男主角,王周则定下的是以成熟魅力硬汉角色称著银屏的当红男星杭晟。   纪禾还没有见过杭晟,却已经投入了训练之中。影片的纵向长度跨越女主角方墨青从年前至古稀老人的岁月,从男女主角产生爱情直至因为战火而分别,到最后四十年后再次相逢。纪禾饰演的是方墨青的青年时期,至于方墨青的老年时期,王周则请的是一位已经有五十多岁,且有三十多年演戏经验的老戏骨。   单雨媛突然被剧组退货,叫为了这部戏忙了半个多月的工作室的努力都白白浪费。潘姐与王周则沟通,可因为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口头或书面的协议,因此不了了之。单雨媛气愤不已,直接去找乔泽宇。她断定是资金链出了问题。   面对单雨媛的质问,乔泽宇掐灭手中的烟,只问了两个问题。   “在你眼中,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单雨媛疑惑,抬起眼睛,抿紧了唇角,唇边出现了些微的细纹。她不明白乔泽宇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和孙睿维,又是什么关系?”乔泽宇慢悠悠地问。   这话一出口,单雨媛的脸色顿时白了。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放在身侧的手忽地抓紧了珍珠手包,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指尖掐进去,美甲后保养良好的指甲边缘顿时破裂。   “不是你想的那——”她想立马补救,却被乔泽宇脸上明显不相信,讽刺的笑容给噎住了。   “有些事情我不想说,你自己明白。想清楚了再见面吧。”乔泽宇从沙发上站起身,摁了桌子上直通秘书处的呼叫器,“送客。”   单雨媛深呼吸一口气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在秘书的护送下,走出乾壹拍卖行。面对蓝天白云,她却浑身发凉。   千算万算,她竟然会在这一点上出差错。   乔家树荫大好乘凉,单雨媛对自己和乔泽宇的关系并不怎么有信心,主要因为乔泽宇的独立性太强,难以掌握。所以为了保准她能捞到好处,单雨媛背着乔泽宇勾搭上了表哥孙睿维。   乔老太太一直很爱护这个外孙,从小到大都看得严实,杜绝了一切她眼中不怀好意的女人的接触,且一直教育外孙要将心思放在事业上。结果到如今,孙睿维在事业上风生水起,处事能力判断手段比起老油条乔颂咏差不了多少,与普通女性接触的机会却不多,虽然也曾谈过几个女朋友,却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乔老太太如今在物色外孙媳妇,却总是觉得那些女孩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外孙,如此一拖就拖了下来。   乔颂咏允许单雨媛来乔家走动,也就方便了单雨媛接近孙睿维。孙睿维起先并不怎么注意单雨媛,可单雨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时间长了,也就注意了。   如此一来……   单雨媛一向很注意不让乔泽宇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却还是落到如今的下场。只恨自己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想着,乔颂咏打电话过来了。单雨媛极力抚平胸中的气愤,调整情绪接电话。   “伯母?”   “雨媛,你最近工作顺利吗?是不是要拍电影了?”   “……我现在手头还有别的工作,档期排不开……”单雨媛心里气急,却面子上还得陪着笑脸。   “那你是——”   “伯母,我现在有点事情,就不说了。”单雨媛心乱如麻,匆匆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很快,潘姐开车过来接她了。   单雨媛坐上车,依旧是满面的恼怒加愁绪夹杂。   “我打听到了。你知道王周则这次选的顶替你的人是谁吗?”潘姐开口就冷笑。   “谁?”   “你的昆剧老师,纪禾。”   “纪禾?纪禾,怎么可能是她!!”单雨媛先是震惊,随即明白后又笑又气,恨自己栽在这个坑里,“我就知道,乔泽宇跟她肯定有关系,肯定有……”   “我们要不要——”潘姐还未说完,便被单雨媛否定了。   “不行,不能动纪禾。”单雨媛脸色苍白,连连摇头。   她已经彻底被乔泽宇咬死了。   什么叫瞬间撕破脸皮不认人,她算是见识到了。这么多年她自诩聪明,却不曾料到会栽在这里。   乔泽宇心够狠,更别说她还有把柄在他手上。如果一旦反击,乔泽宇只要爆出她所谓脚踏两只船勾搭富家公子的事情,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大众形象就大打折扣了。   所以,现如今乔泽宇是再也指望不上了,只剩一个孙睿维。而孙睿维到底是乔家的人。她若是有什么动作,乔泽宇随便捏造什么黑料抖给孙睿维,或者给将孙子盯那么紧的乔老太太,那么她跟孙睿维就玩完了,还极有可能影响到她的演艺事业。   早知道,她那个时候就直接甩掉乔泽宇,跟孙睿维好了。只要将孙睿维拿得死死的,谁还怕乔泽宇的动作?只可惜到现在,由于顾忌乔泽宇,她对自己与孙睿维的关系还不是那么肯定。   所以话说回来,她若是动了纪禾,就是动了乔泽宇,乃至整个乔家。而现在,她所做的只能是低姿态装委屈,或许还能在乔颂咏和孙睿维面前挽回一些印象分。   于是,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 ∞ ~ ∞ ~ ∞ ~ ∞ ~ ∞ ~ ∞ ~   乔颂咏在那边捏着电话,潜意识里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又打电话给乔泽宇。   “你和雨媛怎么了?”乔颂咏直接问。   “没什么,导演换人。她被退下了。”乔泽宇很悠闲。   “怎么不拦着?”   “我拦着?”乔泽宇笑,“我又不是她什么人。要出头,也是她的正牌男友。”   乔颂咏愣住。“正牌男友?她还有一个男朋友?”   “是,我才刚知道的。”乔泽宇漫不经心。其实他很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说而已。   “是谁?”   “……小人物而已。”乔泽宇一句话带过,并不想实情告知母亲,“总之就这样了。导演的想法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乔颂咏沉默了。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单雨媛……   她的眼光,竟然也有错的时候。 ~ ∞ ~ ∞ ~ ∞ ~ ∞ ~ ∞ ~ ∞ ~   娱乐圈,那是一天一个变化,很快就传出来王周则新片确定女主角的消息,报纸上刊登了偷拍的纪禾模糊的身影。   王周则没说生气也没说高兴,只是吩咐剧组加强安保工作。可不曾想这么一出事情,竟然还为他带来一个意外的惊喜。   吴静来了。   吴静刚刚从北非飞回来,在报纸上看到了王周则的消息,也看到了纪禾的身影。虽然多年不见,可吴静还是认出那是纪禾。于是马不停蹄,一下飞机就转道来到C城。   吴静不是娱乐圈人士,平时做的是商界政界高端访问,到现在因为纪禾竟然主动来了解王周泽的新片,王周则得意得连连说他选定纪禾当女主角简直就是中了彩票。   王周则给正在C城某处搭设景棚的剧组放了一天假。叫上那些跟他工作了十几年,当年参与拍摄残联纪录片的元老人物,还有纪禾,吴静,一起去娱乐城聚会。   难得聚到一起,如今时光荏苒,年轻的也已经不年轻了。各个说起往事,感慨万千。吴静没喝酒却已经红了眼眶,拉着纪禾说不出话。   这些年她光顾着事业,以前的老朋友没几个联系的了。几年前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却突然发现沙发上坐着的表妹带着的准表妹夫竟然是樊旻,当时她盯着这两人看半天,然后就一句话没说地进自己房间好久没再出来。   到后来,虽然了解了表妹樊旻之间的经过,吴静却还是摆摆手,没说一句话。她累了。吴静独自去了趟T大,物是人非。再后来,时间慢慢过去,她倒也能够接受表妹和樊旻,可一想起纪禾,还是觉得心疼。   是她拜托樊旻照顾刚刚上大学的表妹的。大概,追根究底,是她拆散了樊旻和纪禾。   纪禾瞧见吴静拉着她的手,眼眶泛红,便明白了吴静在想什么。   “没关系的,吴静。没关系的。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不要多想。”纪禾摇头,笑着过去拥抱吴静。   吴静苦笑,摆摆手。她怕说话会控制不住情绪。多年不见的好友,在她落魄时帮她垫房租的老友,吴静只恨自己过去这些年为什么光顾着事业而忽略了朋友。   待调整好情绪,吴静端着满杯的啤酒站起来。   “来来来,各位老友,我先干一杯。多年不见,是我吴静的错。到现在也不说别的了,这次的电影,因为有你们,有王导,有纪禾。我一定倾尽自己的全力为电影造势宣传!先干为敬!!”   大家一片叫好鼓掌声。   王周则也端着酒杯站起来。“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也来一杯。”说完,也一口干完。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纪禾端着酒杯,附和着大家说这次剧组马到成功,举杯而尽。   ……   聚会完毕,已经是十点多,可街上依旧是灯火辉煌。纪禾喝了酒,浑身发热,依旧是打算散步回家。吴静决定陪着她散步回去。   走在路上,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想着自己的心思。   风迎面吹过来,纪禾有些冷,却感觉很畅快,很惬意。是那种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的惬意。   吴静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下显示屏,没有接电话。铃声停,可不一会儿又响起来。   “接电话啊。”纪禾笑,用胳膊肘拐拐她。   吴静只好接电话。那边裴雯雯的声音传过来。“表姐,是我。”   “知道,有事吗?”   “你是不是已经回国了?什么时候回家?我们聚一下。”   “过两天吧。到时候联系你。”   “哦……好吧。拜拜。”裴雯雯感觉到吴静这时候好像说话不太方便。   “拜拜。”   纪禾吹着夜风,数着前面的路灯。   刚刚电话里……一个女声,她听到了。   背景是婴儿的哭声,还有一个轻声哄孩子的男声,她也听到了。   该听到的——   她,都听到了……   吴静终于是停下了脚步,表情复杂。此情此景,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可想不到开口的方式。   纪禾转身,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走啊。停下来干嘛?”   吴静没说话。   “哎呀,我真没事。”纪禾笑着去挽吴静的胳膊,拉着她朝前走,也许是夜风太凉,迷了眼睛,眼里突然有些湿意,可却也让她笑得更加畅快,带着一丝解脱,带着一丝无悔,“本来没什么,被你这么一弄,好像我非得有什么似的。真是的!”她故意埋怨着。   吴静被她推着走,一步两步。慢慢地,想通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多事儿,这都是在干嘛啊,没事找事……吴静笑着摇头,于是也伸胳膊绕住纪禾的肩膀,大声笑起来。   或许,人生必然有遗憾。   或许,有些人必然成为过客,成为渐渐远离的风景。   ……   与吴静在小区门口分开,纪禾独自朝家走。转个弯,远远地,她看到了停在楼下的一辆车,靠在车边的一个人。   纪禾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衣兜里,静静地看着。   男人时不时看一下手机,屏幕照亮了他的面容。今晚那个聚会,人去得太多,他不太方便去娱乐城门口等着,只好到这边家门口等。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乔泽宇皱眉,抬头,无意间看到了不远处黑乎乎的人影。他站直了身子。   纪禾深呼吸一下,感觉耳朵好烫。缓步走过去。   “哦……回来了。”他似乎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将手机放进衣兜里。   “你来这里干嘛?”她微微仰头问。   “……咳,刚刚有点事想找你,现在没事了。”乔泽宇咳嗽一声,转身去开车门,又发觉车钥匙还搁在车前盖上,只好折返。   纪禾看着他前后忙活,又加上今天那时隔多年的聚会,突然感觉鼻子有些酸。   “谢谢你。”她提高了音调,尽量不让他听出异常。   乔泽宇的动作一顿。   “感觉回来看到有人等我,很温暖。”   他侧身站着,绷紧了下巴,这一句话让他所有的作为都值了,一股暖流霎时间冲到心头。几乎有一瞬间他就要吐口而出“我可以天天来等你。”可是他不能。有些事情,得适可而止。   “好了我要回家了你回去吧拜拜。”她突然雕塑活过来一般,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噔噔噔走上台阶,掏钥匙开防盗门。   他站在背后,站在暗影里,生生忍住了想将她拉回来抱住的冲动。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5章 看不见的硝烟   娱乐报纸头条:王周则新片女主角身份大揭秘:为上位勾引上司   八卦网站最热门:王周则新片女主角纪禾曾主动献身潜规则   ……   早晨,乔泽宇在上班途中停到一家超市前,进去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就在报刊杂志架上就看到了报刊上的头条,还有头顶电视娱乐新闻里播放的关于《美人尖》女主角的消息。所有的新闻,正中间的照片里都是一张明显曾经毁过容,脸上疤痕依旧,左右脸颊不对称的人脸。   “这位赵先生曾经是纪禾的上司。他告诉记者,上大学时纪禾曾经为了得到工作而施展手段与他玩暧昧,而在得手之后却立马将与他的情人关系撇清。赵先生却因此深陷情网,希望能够挽回女友,结果却换回来所谓女友派人过来一顿暴打,以至毁容……”电视里的女主持人正讲得头头是道。   乔泽宇脸色一变,扔下手里的矿泉水,几步跑出超市,冲上车立即开车离开。   戴上蓝牙耳机,乔泽宇马上拨通了纪禾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剧组刚刚派给纪禾的助理小李。   “喂,你好。”   “你好,纪禾在吗?”   “她正在看医生。”   “看医生?”乔泽宇皱眉。   “重感冒加上脚踝脱臼……上个星期纪禾姐和导演他们聚会,可能是晚上吹冷风,第二天就感冒了,可为了训练,她就没太注意,我、我也觉得应该没多大关系……结果今早她来昆剧院的时候就看上去气短头晕的样子,下楼的时候一不注意摔倒,然后、然后就这样了……”小李越说声音越小。   “好,我这就过来。哪个医院?”   “人民医院。她看过今早的新闻么?”乔泽宇立即调转车头。   “什么新闻?”小李掏耳朵。   “没事儿。你就拿着纪禾的手机,她若是问你要,你也别给她。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要对纪禾讲。一切等我来了以后再说。”乔泽宇吩咐。   “哦。”小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他知道乔泽宇是导演的朋友,也知道乔泽宇是这次电影的最大的投资方,却不知道乔泽宇是何时同纪禾的关系好起来。   乔泽宇很快就赶到医院,又给小李打了个电话,在专家门诊外走廊里找到他。   纪禾还在做身体检查。除了右脚踝脱臼得打石膏外,医生说很可能她是感冒拖成了心肌炎,得住院。小李一脸苦兮兮的表情,估计导演要怪罪他了。   乔泽宇一声不吭,拿过纪禾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爸爸”的标签,发了个短息过去:看到今天的新闻不要担心,都是别人编造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剧组会处理的。   刚刚发完短息,纪禾的手机就收到了一个电话——王周则。   乔泽宇直接接通。“喂?”   “乔泽宇?”王周则顿一顿。   “是我,纪禾生病了,现在在做心电图,不方便接电话。”   “生病了?”王周则皱眉。   “脚踝脱臼加心肌炎。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守着。”乔泽宇说。   “可关于今早的新闻……我得跟纪禾谈一下。”   “干嘛要告诉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乔泽宇挑眉。   王周则觉得莫名其妙。“不告诉她?你瞒得住?”   “这个我会处理好。她不用知道。”乔泽宇很平静地回复。   王周则在那边思考一会儿。“你倒是护得紧。反正她要是知道了,我再解释也来得及。”   “那些新闻,你知道是哪一方发出来的吗?”乔泽宇走到窗边。他也叫人去查了,可应该没有王周则这娱乐圈人士消息灵通。   “每次有新片,都会闹上那么一阵子,我都习惯了。只是没有想到这次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还挖得这么深。《美人尖》初步计划在明年年末上映,那个时候上映的还会有一部电影《逆流》。导演是‘老战友’了。”王周则在那边嗤笑,说完又一本正经地添一句,“我问过白芷昆剧院,白润舟跟我说了些纪禾之前的事情——”   “这个我知道。”乔泽宇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插到裤兜里,看着窗外的白杨,话语听不出什么意味,“新闻里那个所谓的赵先生,就是被我毁容的。”   “下手狠。”王周则摇摇头,“那位赵先生应该是知道你的背景,不敢惹也惹不起。他给媒体的消息是被纪禾叫的四个人堵在巷子里揍一顿,根本没有提到你的名字。”   乔泽宇抬抬下巴,没说话。   “我团队的公关人员已经着手。”王周则继续说道,“邢副导还得看他们片场的工程,纪禾就交给你了。我的要求是尽快康复,投入训练。马上要开机了。”   “行。把你那边工作人员的电话给我吧。”乔泽宇说。   “怎么?你要掺和一脚?”   “这事儿我有责任。”乔泽宇平静地说。   “好,我让他联系你。”   结束通话,乔泽宇等了一下,原本想等纪禾做完心电图后出来见一面,可再想想,他现在出现似乎不太合适,于是权衡之下他还是打算离开去处理媒体上的事情,叮嘱小李要好好照顾纪禾。   乔泽宇转而和白润舟联系,在商讨对策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另一个人的电话——吴静。   吴静,知名记者,她的身份乔泽宇十分熟悉,在了解到吴静和纪禾认识时,他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不过随后便释然。吴静自然也是看到了报纸上那些蓄意抹黑的新闻,立刻就打电话给王周则,王周则便将乔泽宇的私人电话号码给了吴静。   这下,几方面的人马都汇聚齐了。吴静的意见是对这件事做冷处理,发个声明,然后让风头渐渐平息。可乔泽宇并不同意。   “那你说要怎么办?”白润舟很是烦恼,他是支持吴静的。如今爆出这样的新闻,对白芷昆剧院也是一种抹黑。所以赶紧得洗清昆剧院的清白。   “照这样说,纪禾的名声可以挽回。”乔泽宇回答。   “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吴静坐在一边,坐姿严谨,手里拿着速记小册子,职业素养体现出来。   “还不够。”乔泽宇很平静,“我要背后的黑手也玩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我的准则。”   吴静没说话,皱了皱眉。   “已经查清楚,是《逆流》的公关公司倒腾出这些消息的。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他们竟然联系到了赵松。所以他们的法宝就是白芷前经理赵松,而我觉得赵松出于私心,也怕被坑害,不会再进一步透露任何消息。要我说,他们现在的气焰还不够大。我们可以先找些人帮他们继续摇旗呐喊造声势,努力把视线从纪禾身上转移到《美人尖》影片本身。这样一来,等到翻盘以后,我们也更有理由说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影片行销而打压《美人尖》。他们受到的负面影响也相对更大。到时候,剧组要有声明,昆剧院要有声明——讲清楚赵松在当值时人品如何。吴记者也最好能写出一篇评论。我会在合适的时候雇一些资深传媒人士和普通网民来为纪禾以及《美人尖》剧组说话。”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   乔泽宇思考着什么。这个时候,也还得注意单雨媛,防止她来参和一脚。是不是,他还得去趟T大……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仅不能澄清,还要帮着抹黑《美人尖》?”白润舟不太乐意。   吴静没说话。而王周则派来的人则是首肯了。“我同意乔先生的做法。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想到,我们会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只会将《美人尖》当成受害者。这样一来,不管《逆流》本身实力如何,到最后上映的时候也元气大亏了。”   “就按你说的办吧。”白润舟看一下手表,站起来,“我现在得走了。”   于是,几人都站起来准备离开。   最后离开的是吴静。   握着泛着冷意的金属门把手,吴静看着前面几人离开,她又转身打量送客的乔泽宇。   乔泽宇面不改色地回看她。   “万一纪禾知道了怎么办?”吴静问。   “她绝对不会知道。”他说得笃定。   “你是个不好惹的人。”吴静眼里的光微妙。   “看情况。”   吴静没有再问话,最后看乔泽宇一眼,转身戴上墨镜离开。 ~ ∞ ~ ∞ ~ ∞ ~ ∞ ~ ∞ ~ ∞ ~   乔泽宇再次赶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他依旧给医院方面熟人打过招呼,安排纪禾住进了最好的单人病房。   推门进去,纪禾吃完药打完针,已经休息了,小李歪在一边的陪护小床上打瞌睡。   乔泽宇拍拍小李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跟在自己身后出去。然后在走廊上问了一下纪禾的情况。她患上的心肌炎并不太严重,住院治疗后注意休养,谨防复发就可以了。可脚踝脱臼的情况不太清楚。如今已经打了石膏,医生的建议是一个半月后拿掉石膏,可纪禾希望最迟一个星期后就拿掉,因为她不能延缓训练的进度。医生无奈,说看脚踝恢复有多快后再说。   “她跟我要手机,我只好说帮她回家去拿换洗衣服的时候,把手机落家里了。”小李苦笑。   “辛苦你了。”乔泽宇拍拍他的脊背,“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你有事的话,就不用过来。”纪禾的手机已经被他关机了。   “这个……”小李迟疑。   “没事儿,有我挡着,你就当放假了。想陪女朋友看电影逛街什么都行。”乔泽宇宽慰他,“我跟纪禾关系不错,你也不用担心她。”   小李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可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乔泽宇摆手,与小李道别后,推门进病房。   窗外浅淡的银色月光里,纪禾正皱着眉头睡觉,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   乔泽宇站到床边,轻轻掀起被子一角看看她裹着石膏的右脚,又将被子按严实。   纪禾上大学的时候虽然瘦,可脸上依旧带着些婴儿肥,到如今,婴儿肥退去了,脸颊尖尖。   乔泽宇俯下身,近距离打量着纪禾的眉眼,有些心疼,想帮她把眉头舒展开来,又怕自己力气掌握不准弄醒她。   可转眼想起自己和她可望不可即的距离,连自己都想笑话自己。他起身,情绪莫名又有些陈旧的伤感,挥之不去。于是轻轻带上门,走到一边去抽烟。   寂静的夜空里,天边最远的地方,不知哪家人在庆祝喜事,烟花无声灿烂了小小一片天。   ……   第二天一早,纪禾睁眼,窗帘透出的阳光里,坐个一个人低头看资料的剪影。   纪禾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   那边坐着窗边的人却看她这糊里糊涂的模样,笑了,将手里的文件夹搁到一边,走过来。“早上好。”   纪禾撑着不太方便的身子坐起来,确定眼前的人是乔泽宇。   “你怎么……”现在在这里?   “今天周末,不上班,过来看看你。”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蓝白格子衬衣外穿着西装马甲,显得腰窄肩宽,衬衣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休闲开衫外套随便放在陪护床头。   “嗯……”纪禾还是有些懵懂。她还不习惯大早晨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并不太亲密的男人。   套上毛衣外套,掀开被子,纪禾扶住床头的架子站起来,可心肌炎加上脚踝脱臼,让她浑身使不上劲。   乔泽宇过来扶她。纪禾再尴尬也没办法,只好让他扶着去洗手间,然后就立马关门将乔泽宇挡在门外了。   等慢腾腾洗漱好,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乔泽宇怕她出了什么事,隔一段时间就叫她一声。等纪禾出来,床头桌子上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早餐。   “吃早餐。”乔泽宇过来扶她坐下。   “小李说昨天你也来过……”纪禾有些不自然。   “嗯,后来有事情就走了。”   怕吃饭时头发垂到碗里,纪禾侧身去床头够头绳,看到了放在那里的手机。   “小李来过了?”她顺手拿过手机,以为是小李送来的。   “哦,他来过就走了。今天他有事情,我帮他看着你。”乔泽宇面不改色地将碗筷用开水烫一遍,然后就伸手拿走了纪禾的手机,“不要玩手机,吃饭。”   “我得跟老师请个假。”   “请过了,小李请的。”   “我得跟我爸妈打个电话。”   “……吃完饭再打。不过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用手机,对病房里的仪器有影响。”乔泽宇说得不容置疑。   “嗯……”纪禾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好像被无形地束缚住了,怎么偏偏在乔泽宇面前气短。   被乔泽宇盯着吃饭早饭,纪禾便给家里打电话。生病的事情自然不能说。既然乔泽宇说不能用手机,她就只得先随便扯个由头告诉父母。   电话通了。   “妈,是我。”   那头陈艾的声音有些急。“纪禾啊,你昨晚电话打不通,没事吧?”   “没事没事。”纪禾摇头。   可惜,此“没事”非彼“没事”。自打女儿要拍电影后,陈艾纪宝华就开始关注娱乐新闻了,盼望着看到关于女儿的消息。结果却把关于女儿的坏消息等来了。   “真的没事?剧组导演都会处理好一切事情?”   “是啊。我现在还跟老师学习呢,都对我挺好的。”   乔泽宇靠着墙边,抱着胳膊看纪禾打电话,琢磨着他昨天将纪禾的手机关机前又给纪禾父母发的几条短信能不能发挥作用。   “我就说嘛,我女儿乖巧得很……”陈艾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   乔泽宇指指手腕上的手表,示意纪禾不要再继续下去。   “妈,我最近时间比较紧,所以不能经常打电话回来了。你不要担心。”   “行。可忙完了就马上给家里打电话。”   “好的。我知道。”   结束通话,纪禾松了口气。乔泽宇则是直接走过来,没收纪禾的手机。“有什么电话我来通知你。”   “就放在我身边不行吗?我不用就好了。”纪禾讲条件。   “不行。”乔泽宇无情地驳回。   纪禾泄气。   敲门声响,一个护士推着轮椅进来。“要去检查了。”   纪禾坐在床上一愣,盯住那空荡荡的轮椅。“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她以为就是一般的脚踝脱臼,怎么还要坐轮椅?   “要去做心脏超声检查和核素心肌扫描检查。”护士顿一下,“你吃早饭了吗?吃过的话,就没法空腹抽血检查了。你有脚伤,不能走路,所以就推轮椅过来。”   纪禾的目光从护士转移到她推过来停在门口的轮椅……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回绝了。“我不坐轮椅。”   护士为她言语中的坚决所诧异。乔泽宇也有些不明所以,俯身问她。“怎么了?”   纪禾撇头,躲过乔泽宇目光的审视,有些气急,却再一次固执地强调。“我不坐轮椅,我可以拄拐杖。真的,我可以走路。”   护士疑惑,没说话。   纪禾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意思,胸中却有一股气东奔西撞,叫她心生不耐。她的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轮椅……轮椅……   为什么又是轮椅?   上辈子,她所有悲哀与伤痛……都是它。   她这辈子碰也不要碰轮椅。她没有安全感,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等等,难不成——   “你们是不是瞒着我?”纪禾猛然转头,睁大眼睛看着护士和乔泽宇,“不光只有脚踝脱臼,我的腿是不是出问题了?是不是要截肢?是不是要残疾了?”   纪禾说着说着,脊梁骨发冷。   “没有,纪禾。”他坐下来,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安慰,“不要多想。你的腿没事。护士只是出于好心,让你坐着轮椅去检查而已。只要你的脚踝恢复了,就不要坐轮椅。”   可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咬紧了牙关,眼里渐渐湿润。   乔泽宇不明白她为何对轮椅有这么大的反应,却也沉默不去问为什么。   “我们不用轮椅了。多谢。”他抬头,对护士说。   “那你们怎么去检——”接下来的话,消失在护士的惊呼声中。   乔泽宇直接搂住纪禾的腰,一手横过她的腿,一使劲将她抱了起来。   “到哪里去检查?”乔泽宇面色没变化地问护士。   护士猛然回神,连连后退,涨红了脸,然后转身就走。“跟、跟我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家属,是演偶像剧么?   纪禾措手不及,愣愣地看着乔泽宇,看着他抱着她出门,跟着护士走,走廊上的医生病人都纷纷让道,投来惊异的目光。   纪禾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乔泽宇的脸。她似乎不太认识这个人了。   “没关系,要去哪里,我可以当你的腿。”他看着前方的路,没有看纪禾。   纪禾一震。   遥远的上辈子,宋衡曾经在路人异样的眼光里拥抱住她。“不要紧。我的腿就是你的腿。想去什么地方,我陪着你。”   而现在,乔泽宇说:“没关系,要去哪里,我可以当你的腿。”   纪禾当即泪如雨下。   “我坐轮椅。”她拼命摇头,伸出双手搂住乔泽宇的脖子,哭得泣不成声,“我坐轮椅。我不怕了,不怕了……”   再也,不怕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6章 心迹谁人懂   “这是什么?”纪禾狐疑地盯着保温杯里的汤,有玉米,也有肉骨头。   “虫草龙骨汤。”乔泽宇在旁边介绍。   “谁做的?”   “我做的。”   纪禾沉默。乔泽宇的手艺……她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那么她是尝还是不尝?尝了之后是夸好还是实话实说?   见纪禾一脸复杂的表情,乔泽宇只想笑。“原材料有虫草、腔骨、芡实、枸杞、干贝、甜玉米。都没毒,可以喝来补身体。嗯?”   看他眼里的笑意,纪禾拿着汤匙喝汤。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纪禾诧异地抬头看乔泽宇一眼。乔泽宇顿时很得意洋洋的样子。这几天他在住院部晃来晃去,博得不少护士的好感。   “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国外上学的时候。”乔泽宇坐到床边,手里摆弄车钥匙,“宿舍里有厨房,厨具都齐全。而且到那边以后就开始厌烦西餐了,所以每到周末就去open market买菜。自己下厨,吃饭的花销基本可以降到和国内同等水平。”   纪禾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是不是觉得我特完美?”乔泽宇有些臭美,伸胳膊拐拐纪禾。   纪禾顿时无语了,乔泽宇这幅样子她不要太熟悉,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我还以为你成熟很多,搞半天底子里还是跟大学时候一样。”   听到这话,乔泽宇脸色微微发红,手象征性遮住嘴巴咳嗽一声,挪得离纪禾远了一些。   纪禾却看到什么,放下手里的汤匙。“你的手……”   “嗯?”乔泽宇看向她。   “你的手——”纪禾指指他的右手,“手心有疤痕。”   乔泽宇没想到纪禾会注意到这一点,将手收回裤兜里。“嗯。”并不准备做解释。   “学做饭的时候弄伤的吗?”   “哦,刀切的。”   “可看上去像是烫伤。刀切的不是这种痕迹。”纪禾感觉奇怪。小时候在家帮忙倒开水进热水瓶,她一不小心烫到过自己一次。烫伤和利器割伤的疤痕很明显不一样。   “我也记不清了。”乔泽宇站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还是安心养伤。我还会做一些西餐,到时候请你尝。”   “不用麻烦……”纪禾皱眉。她一直都不喜欢麻烦别人。总感觉她会欠乔泽宇越来越多。   “这有什么麻烦的。”乔泽宇看着她,漫不经心,“我们还算是朋友吧。朋友之间照顾照顾有什么好客气的。再说你可以把这当成帮我个忙,试试菜。这样以后才好结婚养老婆。”   纪禾的心晃了一下,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笑着摇头。   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乔泽宇提起个人方面的事情。虽说他之前曾经有一次在昆剧院外说起他有女朋友。而且还是因为女友要看昆剧,他才跑过来昆剧院的。那么……她是谁呢?   单雨媛?   纪禾想起那个女人,私底下却是不希望乔泽宇与单雨媛走到一起的。总觉得哪怕再从昆剧院里随便挑一个女孩出来,都比单雨媛的人品好。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她能说得算。再者她也没有什么立场跟乔泽宇谈这么私人的话题。   不知为什么,此时听到乔泽宇如此自然地说起未来的妻子,纪禾觉得……有些奇怪的失落。甚至是沮丧。 ~ ∞ ~ ∞ ~ ∞ ~ ∞ ~ ∞ ~ ∞ ~   下午纪禾休息。   等纪禾睡觉后,乔泽宇从住院部出来直接去停车场,打算去拍卖行一趟。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但工作还是不能放着不管。   刚刚走到入口处,乔泽宇迎面就看到了冷冷站在旁边的乔颂咏。   “你还真在这里。”乔颂咏冷笑,穿着黑色西装套裙。   “你怎么在这?”乔泽宇问。   前面有车来了,乔颂咏走到一边花坛边。“睿维身体还是不舒服,老太太吩咐过来在C城找她之前认识的一个老中医。”   话锋一转,乔颂咏又转而紧紧盯着乔泽宇。“这几天报纸上那些风雨,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在铺天盖地骂纪禾的消息鼎盛时期,有媒体人爆料出这一切都是影片方对手操纵使然,纪禾跟所谓的赵姓上司毫无关系,而这场闹剧只是敌手的炒作。随后知名社会记者吴静竟然出乎预料地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一片回忆自己当年与纪禾相识相知的故事,力证纪禾人品清白,不会为了前途而主动勾引上司;也讲述了自己当年拍摄纪录片时与导演王周则以及纪禾的一些故事。这篇文章纷纷被各大网站转载。于是乎出现了不少声音转而说《逆流》官方有心计。而赵松见事情越来越大,不等乔泽宇的人来找他,连忙卷着《逆流》方面给的一百万开口费逃之夭夭。马上,有关《逆流》制片人与女一号的丑闻被爆出来。随后,经由白润舟的安排,纪禾是赵独芳弟子的背景也被昆剧院透露。电影的前期炒作宣传达到了白热化。转眼,《美人尖》的风头彻底盖过了《逆流》。   而乔泽宇担心接下来单雨媛会借机跳脚,于是私底下派人去T大,经由秦教授如今也在T大工作的儿子的关系,拿到了当年校庆晚会上一些节目视频资料,并有意无意将此消息放给了单雨媛身边的人。   单雨媛心虚,根本不清楚当年是不是还有视频资料左证她假唱而得来前经纪人王舒的青睐,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乔泽宇的意思她是明白了,假如她再有任何动作,乔泽宇很可能就会拿着当年的资料昭告天下。   单雨媛恨得牙痒痒,却别无他法。   乔颂咏现在有些恼怒,可让她注意的是另外一个事实。“你现在……又跟纪禾在一起了?”   乔泽宇听到纪禾的名字,看向乔颂咏,等待她的下文。   “纪禾拍戏,是不是也是你从中推动?”   乔泽宇没说话,也相当于默认了。   没人知道乔颂咏到底对纪禾是怎么个想法,可她现在确实是气不打一处来,硬生生忍住自己的烦心,压低声音斥责儿子。“你到现在还一意孤行吗?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当年叫你出国留学不就是让你离她越远越好。你疯了还是糊涂了?”   “我一直都记着你的话。”相比乔颂咏的极力忍耐,乔泽宇是一脸平静,“我又没说要跟她恋爱结婚,你怕什么?”   “你既然都懂,还在这里干什么?”   “只不过是不能在一起的问题而已,我无所谓。”乔泽宇靠到墙上,气定神闲,又像是抛却所有的念想,固执己见孤注一掷,“没人规定得不到结果,我就不能守着她。”   乔颂咏真真切切觉得儿子已经疯了。“你……你还喜欢她?”   乔泽宇大言不惭,点头示意。“对。”他的心在纪禾身上,这是天王老子都不能改变的事实。只不过自己的付出到最后得不到结果而已,他无所谓,早就打定一条路死走到底。纪禾不知道这层关系,他也不会说什么,这样过着正好。   “你真的是疯了,疯了……”乔颂咏气得胸口发痛。她的身体早就不如以前了。盛帆庞大的体系运作过早地消耗她的身体。如若不是有丈夫安国成帮忙,恐怕到现在她早就支撑不住。在商场上,她是精密厉害的女强人,可对面家庭问题,她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平凡的妇女。   乔泽宇却想笑。至于笑什么,他不清楚。   纪禾……   回国后,他就忍不住差人打听她的消息,知道她终究还是没有和樊旻走到一起,到如今,她还是独自一个人,过着几乎和普通上班族一样的生活。她终究是孤独的。   乔泽宇无言,只是默默地抽烟,透过袅袅的烟雾看这在冬日里沉寂的灰白世界。   他有时候会猜想,纪禾是不是还念着樊旻?   照他对纪禾的理解,倒是很有这种可能。他对于当年纪禾与樊旻的瓜葛并不清楚,也不曾去打探。可纪禾认定的,哪怕披荆斩棘刺得浑身伤痛也要往前走,比如当年的樊旻;而纪禾不要的,哪怕一片真心赤诚奉上坚守四年,她也不会首肯,比如当年的他。更别谈如今。   可偏偏他乔泽宇的性子竟也同纪禾一样固执,即使没有结果,也会一头顶着走到底。哪怕,等到的是无人问津的孤寂。   也就是这样的坦然,让乔泽宇很平静地呆在纪禾身边,继续自己永远见不到阳光的爱恋;也认定了自己在纪禾眼里,顶多只能走到最好的异性朋友的地步。   ……   看着儿子开车离开,乔颂咏冷静下来,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她原本不想闹出太大动静的,可如今看来,不动纪禾是不行了。   “是我,帮我查一下C市白芷昆剧院一名叫纪禾的旦角的最近消息……看她现在有什么关系网……对,钱不是问题。有什么动静立马通知我。” ~ ∞ ~ ∞ ~ ∞ ~ ∞ ~ ∞ ~ ∞ ~   一个星期后,纪禾执意出院了,拆了脚上的石膏,虽然走路还不怎么方便,但也在渐渐恢复。剧组找来师傅为她量身材,打算回去开始赶制洋装与旗袍。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临近电影开机的时间。   开机仪式前几天,纪禾这才见到了另外几位主演,包括男主角杭晟。   一个冬日的晚上,电影里的几位主要演员跟着导演编剧出品人一起去见了电影的几位投资商。   市中心一个高级会员制会所,装修奢华宽敞的包厢里,私人聚会就在这里举行。透亮的玻璃桌上摆着几瓶已经开封的人头马,纪禾却根本喝不惯,和另外一个新人女演员一起叫了鲜榨果汁。   男主角杭晟看起来十分老成,社交手段老练圆滑,与王周则一起跟几个投资商谈笑风生。而电影的女二号,某知名电影学院大三的女生,已经跟一个油头肥胖秃顶的老总调笑着坐到光线暗淡的角落里去了。   纪禾皱眉。从学校出来后就直接进了昆剧院的她,根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她的社会经验不多。   “纪小姐,怎么坐在这里不说话?”一个端着酒杯,五十出头的人坐到她身边,沙发明显往下陷。   “不太习惯……”纪禾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一下。   “以后就习惯了嘛,来,先喝一杯。”说着,那老头儿从桌上端起一杯没人喝的酒递给纪禾,大有她不接他就一直端着的意思。   纪禾只好接过来。老头趁机摸了她的手一把。纪禾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纪小姐以前是从事昆剧表演的?”老头往她身边凑一下,满嘴酒气,没有端酒杯的手放在腿边,就要碰到纪禾的腿。   纪禾脸色刷地变得难看,僵着身子几乎下意识就想往外逃。她该找什么借口?去上厕所?正想着,包厢门被服务生从外推开了,有人走进来。   纪禾抬头一看,既然是乔泽宇。   她顿时有种解脱的感觉,虽然一时间根本想不起为何乔泽宇会在这里出现。   周围的人纷纷朝乔泽宇打招呼,他一一应着,直接走到纪禾身边坐下来。   “你身体还没恢复,喝什么酒。”说着,他很自然地将纪禾手里的酒杯拿走。   纪禾明显松一口气。“我没喝。”   周围的人虽然继续聊天,但眼角的余光都看到了乔泽宇的动作。知道的不知道的,这下都知道些什么了。纪禾旁边那老头儿知趣地离开了。在这个包厢里,要算地位,还得是乔泽宇靠着盛帆集团和乾壹拍卖行夺得头筹。   “这么冷的天气,凉的也不要喝。服务员,来杯热橙汁。”乔泽宇看一眼纪禾面前的橙汁。   “热的太酸了。”纪禾说。   “那来杯白开水。”乔泽宇头也不抬。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纪禾这才想起一个问题。   “王导也请了我,不过我迟到了。”乔泽宇很是悠闲,将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靠着纪禾的胳膊随意地搭上了纪禾身后的沙发靠背。对面的人看过去,就像他搭着纪禾的肩膀。如此一来,纪禾的背后是个什么来头,大家都晓得了。   “王导也请你?”纪禾瞪着乔泽宇。   乔泽宇笑。“我跟王导是朋友。”   “也是影片最大投资方。”王周则突然在乔泽宇旁边坐下。   听到这话,纪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王周则说了什么话,便诧异地微微后仰头看看乔泽宇,又看看王周则,就这么来回看了好几遍。乔泽宇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笑起来,在包厢里稍显暗淡的灯光里面容柔和。   “你们——”纪禾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对面突然有人来朝王周则敬酒。“老王啊,你这场公关战打得不错。”   “《逆流》的导演这次算是鸡蛋碰上石头了。我听说,那边他们自己窝里斗呢。”来人看到纪禾与乔泽宇,大概也想就此跟乔泽宇攀关系,“纪禾小姐怎么可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邪不胜正,邪不胜正!哈哈,导演的眼光很不错!”   什么叫公关战?怎么又跟她有关系?   纪禾还没有从刚刚的消息里恢复过来,又是一个新的意外爆炸在头顶。她茫然地扭头去看乔泽宇,乔泽宇只是笑,却不打算做解释。“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担心。”其实心底下,他很不满意客人当着纪禾的面提起这件事情,可又不能警告对方,于是只能含糊过去。   纪禾很郁闷地不说话了。   等到聚会结束,纪禾这才从他人的谈话里知晓了过去这么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心下不是一般的复杂。她后来想了很多事情,却因为自己在那段时间什么都不知道,到如今听到整个大概也像是无关的观众听故事一样,到最后徒留震惊和茫然。她甚至还想怀疑一下,这些事情到底是真的吗?而乔泽宇……他到底在私底下为她做了多少事情?   从会所离开,乔泽宇拉着纪禾到他的车里,送她回家。   “马上就要进组了,你的行李都收拾好没有?”乔泽宇边开车边问。   “嗯……”纪禾盯着前方,还在想什么,慢慢点头。   “以后我的工作比较忙,剧组也有规定,我不能经常去看你。”乔泽宇分神看她一下,“头疼吗?怎么不说话。”   “没事……”纪禾摇头。双手在膝上交握。   很快,乔泽宇就轻车熟路开车到了纪禾家楼下。   纪禾站在台阶边,却一直没有掏钥匙开一楼防盗门。   “回家,嗯?”乔泽宇轻轻曲指推推她。   “你……干嘛要这么帮我……”纪禾看他一眼,声音不大。眉间有细细的纹路。   乔泽宇的身形一滞,却是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心下自嘲:“放心吧。我没有什么企图。你好好的就行。”   纪禾立即抬起头,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说你的不对——”   “我知道。”乔泽宇摆摆手,却撇开了目光,然后看回来的时候,情绪已经再正常不过,“回家吧。我看着你上楼。”   纪禾沉默地捏着裙摆。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羊毛质地连衣裙,外面套着厚厚的灰色外套。   “嗯?”乔泽宇又轻轻问一句。   纪禾心绪起伏,最终还是放弃说什么。“你路上注意安全。”   乔泽宇点头。   楼道里声控灯亮了,脚步声渐渐变小,不一会儿,三楼一户窗口灯光亮起。   乔泽宇仰头凝视一会儿,低头,转身坐进车里。   离开。   才刚刚出了纪禾家在的小区,电话响了。   “喂?”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乔颂咏才开口。“你……最近忙吗?”   “还好。有事?”   “身体还好吧?”乔颂咏似乎心绪有些乱,又简短地问了另外一句。   乔泽宇心下觉得怪异。“不错。”她还能指望他一个哮喘患者干什么?   “出什么事了?”乔泽宇皱眉。   “睿维……已经确诊,尿毒症。”乔颂咏深呼吸一下,“估计得换肾。”   “找到肾源了?”乔泽宇沉默一刻,似乎并没有怎么惊讶,面无表情地问。   “没有。”乔颂咏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很刻板。   “这段时间……”乔颂咏沉思一下,语气有些烦意,“算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有工作需要就出国最好。如果老太太叫你回来——到时候再想办法。”   乔泽宇弯了一下嘴角,算是知道他母亲给他通风报信是个什么意思了。一个家族企业,其中的骨干生重病,免不了权利纷争。而肾移植嘛,亲属配型成功几率大。   乔家……这下不安宁了。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7章 偷梁换柱   《美人尖》,新闻发布会。   纪禾作为影片的女主演正式亮相。片方已经将连夜赶制的旗袍和军衣送过来。所以纪禾以及男主角杭晟都穿着戏服,站在台上,台下闪光灯一片。   虽然在昆剧院开演时,也会有类似的经历,可这一次,纪禾还是觉得紧张,也带着些许激动与不安。她并不擅长言辞,身边的杭晟为她挡了大部分的提问,并将记者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纪禾对此并没有觉得杭晟爱出风头,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偶尔笑着回复自己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吴静也来了,站在角落里,黑色风衣,素颜,并不显眼。她看着纪禾,竖起大拇指,纪禾远远地对她笑。   可是,从头到尾,乔泽宇都没有出现。纪禾知道他很忙,之前为了在医院照顾她而落下了很多工作,可是……她不曾开口请他到开机仪式上来,却也隐隐约约觉得会在这里看见他。到底是落空了。   纪禾看向大厅窗外天边的云,宁静而悠远。 ~ ∞ ~ ∞ ~ ∞ ~ ∞ ~ ∞ ~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海某著名私立医院,住院部白色的走廊里,乔老太太拄着拐杖,满头银发梳得整齐妥帖,面色凝重地问对面的医生。“连亲属间的配型也不成功?” “这个……”手里拿着病历夹的医生面露难色,斟酌语言为这固执的老太太解释,“配型也讲几率,并没有百分百的说法确定亲属间的配型一定成功,只是说亲属要比外人的几率大一些而已。” “妈,医生不会骗你的。”乔颂咏跟着老太太身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也还是不确定目前这状况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担忧。   医院住院部的病房安排很有隐晦的特点,楼层越高,代表所住的病人所患的疾病越严重。而现在,十四层高的楼里,孙睿维住的,是十一楼的高级病房。   “那从检查结果来看,乔泽宇与睿维的几率到底有多大?”乔老太太不容置喙地继续追问。   几天前,乔泽宇已经过来进行了抽血化验配型,对此乔颂咏知道是躲不过了,于是配合着老太太叫他来医院,而乔老太太自是对乔泽宇和颜悦色了很多,虽然后者显然并不吃她这一套。   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何况乔泽宇与孙睿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而乔泽宇也并不贪图乔家的财产——一家人的亲属关系摆在那里,乔泽宇也就对配型的事情无所谓。且配不配得上还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由此,乔泽宇对乔家的贡献算是了结。就此,心照不宣,乔老太太也再也不能对乔泽宇有所微词。   “这个……几乎为零。”医生考虑了一下,颇为无奈,“还是考虑一下别的途径吧,乔泽宇先生与病人完全不能匹配。”   乔老太太顿时双手青筋突出,紧紧握着拐杖龙头。沉默片刻,她开口:“知道了,大夫你忙去吧。”听声音,这才有老人的沧桑。   医生一走,乔老太太便心头一抖,几乎就要站不住。   “妈您别着急。”乔颂咏连忙扶着老太太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老太太又气得脸上血色全失,说话声音也抖,几乎疾言厉色,“睿维是我的心头肉,你自然放得宽心。你倒是等得了,可睿维那孩子等得了?你指望那孩子一辈子靠透析活着?能撑几年?”   说着,一辈子都是女强人的乔老太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深深的法令纹,额角的老年斑以及眼角苍老的皱纹诉说她的衰老与悲哀。   “妈,我是睿维的姨妈,哪里有不担心的道理。可现在是着急也没有用。我们还是得找找有没有别的肾源。”乔颂咏只得放低姿态,妥协。   这倒是提醒了老太太什么。   乔老太太转过头,狐疑地打量自己的女儿。“泽宇不能配型……”   乔颂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   “颂咏,你当年从东北抱着孩子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瞒着我什么?这隔壁好几个病患都是亲属配型成功,怎么就睿维不行?表兄弟的血缘还能差到哪里去?”   乔颂咏一瞬间愕然,然后立马冷静下来。“妈,您胡说什么呢,现在要紧的是睿维的病。”   乔老太太绷紧下巴看了一眼乔颂咏,没再说话。   远远的走廊拐角,一个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的女人捏紧手里的提包,谨慎地打量周围的环境,然后低着头步履匆匆,敲开了一扇病房的门。   “谁……”虚掩的门里传来一个稍显无力的男声,随后是惊愕带着一丝喜悦,“雨媛……”   病房的门,在女人身后轻轻带上。   ……   几天后。   乔颂咏站在盛帆顶层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上海市的繁华,一言不发。此时已经夜灯初上。上海自民国起便是有名的不夜城,到如今,灿烂的灯光也照亮了半片夜空。   身后的门轻响,安国成走了进来。   “怎么还不回去?”走到妻子身边,安国成问。   “没什么,有些公事还没有处理完而已。”乔颂咏皱眉,伸手捏捏眉心,陡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丈夫,“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老太太还是怀疑到泽宇身上了。”安国成思考片刻,语气却是带着一丝不耐,“整天里疑神疑鬼,想私底下给乔泽宇做亲子鉴定。这时候,外孙都保不住了,竟然还有心思对付亲孙子。幸好医院是没有权利做亲自鉴定的,只有专门机构才能做。虽说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只要有根头发丝儿都能送去检查,更何况泽宇上次已经在医院抽过血,现在只要将血样送去检查——让她发现把柄的机会太多了。”   乔颂咏闭上眼睛,眉间的褶皱未消。   “要不然……顺着把纪禾领回乔家——”安国成的话未说完便被乔颂咏打断了。   “不行,绝对不行。照你这样说,还不得闹出多大的动静?我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乔颂咏凝神,心下烦躁,“还是得想办法瞒过去。”   “怎么瞒?人多嘴杂,亲子鉴定中心的经手检测人员不可能全都摆平的。打通一个关节到是可以,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我再想想。”说着,她走到桌子边拿起手机摁了一个号码。   电话通了。   “喂,是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对,就是纪禾……”乔颂咏皱眉,听那边的人讲话,“你是说过两天她要去医院复查?好的……我改主意了,现在不要动她……”   挂断电话,乔颂咏瞬间松了一口气。   “怎么?”安国成问。   乔颂咏难得地露出笑容,看着丈夫。“有办法了。按你说的,亲子鉴定中心只需要打通一个关节就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看看送去的血样是什么人在保管……” ~ ∞ ~ ∞ ~ ∞ ~ ∞ ~ ∞ ~ ∞ ~   电影拍摄已经将近一个月。   纪禾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历练实在太过于苍白。对于剧本所展现出来的人物沧桑,她觉得很难把握,只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去演。王导似乎也看出她的拙处,说戏时对她颇有关照。只是一旦犯错,或者哪一条不怎么满意时,王周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坐在那里不停抽烟,没两句话就爆粗,片场顿时阴云密布。   而娱乐圈里龙鱼混杂,各种人都有。而一个剧组就像一个小社会,有些事看着眼里说不得。纪禾颇为诧异地发现了影片中女二号,之前与某位投资商打得火热的女大学生,竟然迷信得厉害。她的艺名便是求一个算命先生给改的,平日里处处都是规矩,吃饭不能掉筷子,也不允许周围人掉筷子,听她的小助理私下说这样做的原因是避免好运都给土地公带走。   而杭晟,似乎对纪禾有那么一丝意思,举手投足带着似有若无的暧昧,但他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日子长了看得出来导演对纪禾颇有关照,于是便很聪明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对纪禾那是一个礼貌可佳。   而纪禾,也是多亏王周则的好心,再者她的人品摆在那里,剧组里没一个人给她脸色看。   影片拍摄起来,要不然就是坐在旁边一等就是无所事事的一天,要不然就是开夜工一连拍二十多个小时。这才开工一个月,纪禾已经过起日月颠倒的生活了,一场戏下来,连忙背台词,然后就抓紧时间睡个三四个小时,然后又被叫醒起来换衣服补妆。纪禾不讲究,助理只有小李一个人,挺坦诚的孩子。他和纪禾熟悉之后,便拿纪禾当自家姐姐看待了。依照医嘱,纪禾还得继续吃药,以免心肌炎复发。这就苦了小李,每日里拎着药瓶,抱着保温瓶等在旁边,还得搬着折叠椅夹着纪禾的羽绒服跟着大家跑。纪禾对此倒觉得没必要,让小李别那么费心。可将别人家累得要死要活的助理看着眼里,小李也就不好意思自己跑去玩了。   这么一忙,就将去医院复查的日子忘记了。直到某天王周则拿着手机走到正闹着好玩,拿着场记板帮忙在镜头前打板的纪禾跟前。   “放你半天假。”   “啊?”纪禾觉得莫名其妙,手里的场记板被一旁的场记拿去了。   “你不是要做身体检查嘛。去趟医院,免得以后再出什么差池影响拍摄。”王周则心情不错,拍拍纪禾的肩膀,朝外努努嘴。要不是那人来找纪禾,他还不知纪禾还得做复检。   纪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乔泽宇正站得远远地看着这边,表情看不清。他穿着米白色毛衣,围着咖啡色围巾,黑色的风衣长至大腿。   在他的视线里,纪禾突然觉得自己僵硬得连走路都有些木然。   ……   纪禾一放假,小李也放假了,于是搭乔泽宇的顺风车去市里找女朋友。   有小李在车上,纪禾没怎么同乔泽宇说话。等到小李在路边下车后,她这才扭头看着乔泽宇。   “怎么?”他开车,侧头看她一眼,唇边也带着笑意。   “没什么。”纪禾依旧看着他。他的轮廓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深刻的?他的模样,让纪禾在冬日里感觉到暖暖的阳光晒到身上的感觉。   车窗开的小缝里寒风透进来,他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打趣道。“又不是没见过我,你这么盯着我看,毛骨悚然的。”   纪禾脸一红,这才转头去看车窗外。   乔泽宇打开车前方的储物柜,掏出一副兔绒手套放到纪禾怀里。纪禾疑问地盯着手套。   “你大冬天的手冷脚冷——自己不知道吗?还从不戴手套。”   纪禾抿着唇,捏着膝头的手套,笑。   很快就到医院了。保险起见,纪禾戴上口罩,跟着乔泽宇下车。   复检的项目并不多,超声检查和抽血。到了抽血的地方,纪禾将口罩取下来。对面的医生拿着手里的单子,仔细看了看纪禾,又盯着纪禾身后的乔泽宇一会儿。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医生摇头,“把袖子卷起来。”   ……   一刻钟后,看着纪禾同乔泽宇离开的背影,医生脱下医用手套,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乔夫人你好,我是肖医生,已经办好了,派人来取吧……酬劳什么时候兑现?” ~ ∞ ~ ∞ ~ ∞ ~ ∞ ~ ∞ ~ ∞ ~   下午三点半。   纪禾戴着口罩,在乔泽宇家附近的一家超市里挑雪花梨。乔泽宇推着购物车跟在她旁边。   “想吃的话,告诉我一声,我买了给你送过去。”乔泽宇以为她是在剧组呆着没水果吃。   “你家有生姜吗?”   “有啊,干嘛?”乔泽宇问。   “红枣甘草呢?”   “没有。红枣不是女生吃的……”乔泽宇话没说完,被纪禾瞪一眼。可在外人看来,她那一眼顶多算是撒娇。   乔泽宇摸摸鼻子,继续跟着纪禾逛超市。   等到提着一包食材从超市出来,纪禾这才发号施令:“现在去你家。”   乔泽宇怀疑自己听错了。“谁家?”   “你家。”纪禾不好意思去看乔泽宇,可语气仍旧是不容置疑。   乔泽宇眼里的光意味不明。   “你家是藏了个美人不能见人吗?”纪禾率先朝车走去。她并不是经常开玩笑的人,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心口砰砰跳。   乔泽宇想笑,也终于是笑了出来,拽着车钥匙,提着购物袋跟在纪禾身后走。   乔泽宇家平日里也就谭文彬来过,而女性客人,还就纪禾头一个。客厅里摆设以黑白两色为主,大气稳重。沙发上搭着几件外套,其他倒收拾得很整洁。   纪禾进屋就直接去了厨房。乔泽宇换了家居宽松的衣服出来,去厨房看纪禾在捣鼓什么。纪禾的腰很细,羽绒服脱下来后毛衣衬出好看的腰身,在背后看去,他有些走神。   “川贝,冰糖,蜂蜜……你做什么呢?”他顿了一刻,走过来靠在白色的流理台边,“我现在的口味可是很高的。”   “那就是说你很重口味。我懂了。”纪禾看着锅里浅琥珀色的梨汁,又加入几颗冰糖。   “你懂什么懂。”他笑,伸手去捏纪禾的鼻子。纪禾一侧身,躲开了。   “要帮忙吗?”   “不要。”纪禾很坚定地摇头。于是乔泽宇就在旁边呆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   一段时间后,锅里的梨汁变得粘稠,呈好看的琉璃色。   “这个是秋梨膏,解燥润肺的,对哮喘的调节也有好处。市场上虽然有卖的,可我觉得还是自己做来实在。”纪禾用滤网过滤梨汁,抬头盯他一眼,“不喜欢吃甜的也得吃。”   本来,乔泽宇可以来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强买强卖”,可他没说。   厨房窗台上,冬日的阳光照射进来,乔泽宇带着一丝散倦,靠着流理台,姿势没动,看着眼前正为他的身体健康而认真忙活的女人。纪禾偶尔抬头看看他。   在她的视线里,乔泽宇却骤然绷紧了下巴,身子也稍微有些僵硬。   如果没有看错,他在纪禾望向他的眼眸里,看到了爱恋……就如同曾经他注视她的目光。   怎么会……这样?他不敢相信,心里的感觉复杂得无法言语。   乔泽宇愕然退后一步,捏紧拳头,心跳微微加快。   窗外,有飞机在天边飞过。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8章 乔家波澜   乔颂咏终于放心了,在私下里看到亲子鉴定书的那一刻。   乔老太太瞒着女儿女婿去做亲子鉴定。祖孙间隔辈的鉴定结果与直系血亲间的结果不一样,但一样可以判定有没有血缘关系。乔老太太一辈子老谋深算,到头来还是被女儿摆了一道,拿着纪禾的血样将乔泽宇的血样给换了。这样一来,鉴定书上百分百是确定乔老太太与乔泽宇有血缘关系。而乔泽宇与孙睿维无法配型,只能说是无法人为控制的天意。   乔老太太只有死心,转头来一面一心一意守着外孙孙睿维,一面差人到各处去寻访合适的肾源。   冬天至尽,便是新年。乔家这个大年过得是冷冷清清,一半的人在医院,一半的人在公司,各自有各自的思量。   乔泽宇自打从英国回来后便直接到C城扎根,这几年不曾在上海过年。如今家里人出了事,公司临近年关事务愈加繁杂,乔泽宇只得返回乔家,除了打理自己手下的盛帆业务,也承接了一些孙睿维曾经管辖的部分。   纪禾依旧在拍戏,剧组在新年里倒是放了三天假期,可纪禾也没有时间回去东北了,于是便留在C城。纪驰这时候竟然开了窍,放寒假后捏着纪禾给的一大笔零花钱,买了火车票自告奋勇带着老家的父母过来C城过年。一家人其乐融融,又是买年货又是贴对联,一大早母亲陈艾就在厨房里剁饺子馅,砧板碰碰响。由于房间不够,纪驰就在客厅里睡沙发,每每被吵醒,看着父亲纪宝华的脸色,敢怒不敢言。   年后的戏份主要就是外景了,纪禾并不太担心,反而倒是……很多日子没有见过乔泽宇了。   她知道乔泽宇回去上海过年,也打过电话发过短信,可由于乔泽宇的工作忙,总是说不了几句话。这样的模式,让纪禾颇为不习惯。   家里的洋葱不够,纪禾拿着钥匙钱包准备去小区旁边的超市。一开门,隔壁家名叫可可的泰迪立马拖着脖子上长长的绳子冲过来很亲昵地蹭纪禾的小腿。   可可穿得跟个圣诞老人似的,小衣服红底配一圈白毛,还在腰部侧面有个口袋,主人在里头装了一些硬币,让可可跑起来就叮当叮当响。   隔壁家准备去遛狗的六年级小胖子戴着帽子很认真地生气,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可可你……你要有点节操啊。”   纪禾听了直笑。   她回家那天,在楼下看到睥睨众狗,独自在旁边作高傲装蹲着不动的可可,于是蹲下来和它玩了一会儿,还喂了饼干给它。后来家里做了饺子,她就端了一盘过去送给隔壁人家。听说可可吃得很开心,顿时将纪禾划拉成家里人了。瞧这架势是想讨好纪禾再来点吃的,仰头用鼻子拱拱纪禾的手。   纪禾摊开手。“现在没吃的啦。”   可可似乎听懂了,长期以往被宠坏的小性子上来,转头就摇着尾巴跑回去不理纪禾了。   纪禾看着地上的小狗,笑着笑着突然失落。   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像可可。被宠得习惯了,一时间疏忽一点,就要心理不平衡。   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呢?   纪禾轻轻叹了口气。   ……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纪禾却有些不安,总是去看手机。   “姐你怎么了?”纪驰坐在凳子上。他本是躺在沙发上跟封建时期俄罗斯沙皇一样懒散惬意地占据一片地盘的,结果被他老爹直接动手赶下来,委委屈屈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老爸老妈和姐姐一起坐在那里。   “没事儿。”纪禾随口应了一声。   纪宝华和陈艾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也没那么多讲究要守岁,于是在十点就洗漱睡觉去了,留下纪驰继续盯着电视,等着看他的女神出来唱歌。   眼看着时针滑过十一点,纪禾终于下定决心要给乔泽宇打电话。其实这时候已经很迟,她怕乔泽宇已经睡了,可还是忍不住想联系他。   看着纪驰瞪着电视傻乐,纪禾披上外衣拿着手机到阳台上拨通了乔泽宇的电话。   嘟嘟嘟响几声后,电话通了。   “喂?”他的声音传过来,清清朗朗,没有一丝睡意。   “是我。”纪禾迟疑,咬一下嘴唇。   “知道。”他在那边低笑,有微微的喉音,带着到了一定年龄才会很有魅力的磁性。   “嗯……新年快乐。”她想了半天,好似之前想好的几个话题都不适合,只有这么一句话最实在。   “新年快乐。”他也配合地说。   “你……在哪儿呢?”话一出口,纪禾就后悔了。这时候当然是在家,她明显说话是不经脑子。   “在公司。”乔泽宇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微微飘起来的雪花。   “现在还要工作?”纪禾皱眉。   “没多大事儿,待会儿回家。”乔泽宇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从C城返回上海,他下意识地想着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似乎……当下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毕竟自己曾经被拒绝过,而如今他早已失去了某种权利,所以面对纪禾是很坦然,却不曾料到纪禾的变化。而这样的变化,让他忍不住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本不是一个会逃避现实的人,到这时候却迟疑了。心里怒放的情绪在奔放的激动之后,徒留无常的悲哀。他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乔泽宇只是笑,忽略胸腔部位被牵动的酸涩的疼痛。也或许是他庸人自扰,纪禾到如今只是拿他当朋友。是他多虑了。   想要,而不得要的痛楚,他已经在其中浸润多年。他舍不得将纪禾拉下水。   “纪禾……”他猛然开口,却又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嗯?”她在那端问,听得到客厅里传来的电视里隐隐约约载歌载舞的声音。   “什么时候去剧组?”他立马换了个话题,以免她听起来奇怪。   “后天。”   然后,乔泽宇不说话了。   纪禾站在阳台上,吹着寒风,听得那边他浅浅的安静的呼吸声。这样的沉默最初颇为尴尬,然后被新年倒计时的喧嚣打破。   零点一到,远远近近的天空都爆开了灿烂的烟花,五光十色,照得半边天一闪一闪亮如白昼。淡淡的烟火味儿窜到半空,如雾般飘渺。   “新年快乐。”她轻轻说。却不确定他会在嘈杂里听得到。看着满天烟花,纪禾顿时有种怅惘与欣慰交杂的情绪。   “新年快乐。”他也温和地笑。   ……   在新年那一刻与纪禾通完话,乔泽宇依旧站在落地窗前,看万家灯火,新年气氛。   正出神,电话又响了,却是谭文彬来电。一般过年的时候懒到骨子里的谭文彬顶多来个群发的拜年短信,打电话倒是头一次。   “大忙人怎么记起我了?你那几个‘好妹妹’没缠得你分身乏术?”乔泽宇笑。   “老乔,正经事儿。”谭文彬一反常态地严肃。   “说。”乔泽宇习惯性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这可是平地惊雷啊,你得做好准备。”谭文彬一本正经,言语里又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戏谑,“孙睿维签了一份遗嘱。估计是怕找盛帆集团合作律师事务所会出麻烦,就找我一关系挺好的律师同行咨询。你知道他那份遗嘱的内容是什么吗?”   “什么?”乔泽宇很配合,平平静静地问。   “将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财产留给你的‘前女友’单雨媛。” ~ ∞ ~ ∞ ~ ∞ ~ ∞ ~ ∞ ~ ∞ ~   纸包不住火。   一个星期后,孙睿维签下的遗嘱还是被乔家人知道了。在医院里看到遗嘱上白纸黑字的内容,乔老太太当即就又惊又气又悲得差点晕厥过去,立即被在场的医生护士送去吸氧打了一针镇静。   妄自她这后半辈子拿外孙睿维捧在心头疼爱,却不料到这孩子到头来竟然几乎将所有财产留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硬是一点没考虑到她这个老太太。虽然她也并不需要什么财产,可毕竟心意还是要有的,结果外孙连这也没想到。   乔老太太在刚刚听说孙睿维签遗嘱时,满腹心酸,她担心来担心去,就是怕这孩子对治疗死心。结果怕什么,什么就来。新年刚刚过,就知道了孙睿维将身后事都安排妥当的消息。   乔老太太对遗嘱的内容并不关心,她自认了解外孙,他能安排的事物她也能想到。而打算看看遗嘱,只是因为要对症下药地安慰孙睿维要重新燃起希望,好好配合治疗,然后,销毁遗嘱。   结果在看到遗嘱的那一刻,乔老太太几乎要被万箭穿心。满篇满篇,全是关于一个女人,单雨媛。   老太太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单雨媛与孙睿维的关系不一般。   这可真是引狼入室。当初单雨媛因着乔泽宇的关系到乔家走动时,乔老太太还是颇为待见这个女艺人的,有气质,而且识大体,最关键的是,她有雄心壮志,跟当年的乔老太太一样,不过努力的方向不一样而已。只是……若是配睿维,乔老太太还是觉得单雨媛不够资格。她跟着乔泽宇,倒是半斤对八两,还不错。后来听乔颂咏说单雨媛和乔泽宇的事儿没成,乔老太太很配合地惋惜了一下。   只是没想到,单雨媛会在背地里又勾搭上孙睿维。乔老太太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外孙有什么不对,肯定是单雨媛那女人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到处勾搭男人,才让睿维栽进去。这样一想,乔老太太是心疼又心伤,一怨自己当初没认出姓单的真面目,二怨睿维竟然还就被那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她听病房里的小护士说,之前见到过一个身材很好的年轻女人墨镜帽子掩得严严实实,去看望过孙先生。小护士喜欢看电视剧,当时还诧异说那人好像电视里的大明星单雨媛。   乔老太太算是明白了,肯定是这贱胚子跑过来给孙睿维灌了迷魂汤,叫睿维将所有的财产留给她。   冤有头债有主,这下可找到目标了。   乔老太太缓过精神气,立即捏着遗嘱去质问躺在病床上的孙睿维。   可一开口,还是泪声俱下。“睿维,你这遗嘱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嫌我活得太长,叫我继续给你操心早死么?”   “外婆……”孙睿维面色苍白,嘴唇发干,对于他这样的尿毒症病人来说,喝一口水都相当于自杀,“没了我,您依旧可以安度晚年。可是雨媛不行,她一个人在娱乐圈打拼,心思又单纯,免不了哪天就被人坑害,我总得为她想好后路。”   “心思单纯?她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精!!”乔老太太真是被孙睿维的话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她要是单纯,怎么会在和乔泽宇相好的时候搭上你?你平日在工作上谨慎稳重,怎么到这时候就糊涂了?姓单的给你洗脑了?!”   “你们都误会她了。”孙睿维靠着床头,身边的吊瓶里药水一点一滴顺着管子滴下来,他的神色依旧很平静,“您不要那样说她。她过去或许曾犯过错,可她都告诉我了,她很信任我。我们的关系一直很稳定,人都会犯错,我不在乎她过去怎样,我只在乎现在。”   “谁知道她告诉你什么胡编乱造的故事!”乔老太太嘶声力竭,猛然跺着拐杖,“遗嘱不算数,你给我安心养病!”   “外婆,您不要去找雨媛。”孙睿维总算有了一丝表情,皱眉。   乔老太太冷笑。“只要你不再搞出什么妖蛾子。” ~ ∞ ~ ∞ ~ ∞ ~ ∞ ~ ∞ ~ ∞ ~   乔家的家事是剪不断理还乱。听说了孙睿维遗嘱的事,乔颂咏连连摇头。再怎么说,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家的财产落入他人之手。   所谓一个女人的本性是有多低劣,只有同性才会看出来。对于单雨媛,乔颂咏只能说她本事就那么大点,还心比天高贪图那么多,不用她动手,乔老太太自会亲自让单雨媛血本无归。   乔泽宇对此冷眼旁边。说到底,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经历过,才会有教训。在此之前,别人的任何劝诫告勉都是耳边风。他不认为孙睿维现在会听进入任何意见。   纪禾依旧在拍戏。数数日子,他已经有近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了。而现在上海这边事情太多,他根本走不开。   周二,中午从公司出来,乔泽宇直接朝停车场走,准备去吃饭。   路边的柳树抽出嫩芽,而今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早春时节。   来到停车场,刚刚打开车门,旁边一辆车后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您好,乔先生。”   乔泽宇转身,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穿着夹克的精瘦男子。   见乔泽宇记不起他,男子客气地做自我介绍。“我是C市人民医院的肖医生。去年……你曾经陪着一位小姐到医院来做复查。我是负责抽血的。”   “怎么?检查出她身体有问题?”乔泽宇蹙眉,他想不到这位医生大老远跑过来找他的原因。很早之前纪禾的复检结果是一切正常,而现在……难道又出现什么问题?   “您放心,那位小姐的身体没有任何大碍。”男子摇头,在打量周围并无外人后,眼里露出意味深长的光芒,眼下的黑眼圈和暗纹尽显,“直话直说吧。您和我,还有一笔交易没有完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封好的土黄色文件袋。   乔泽宇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眯起了眼睛。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59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肖赣是个赌徒,赔光了家产,连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只有医院的工作,他脑子还算清明,知道工作是怎么也不能丢。   当初乔颂咏派人找上他要拿纪禾血样时,他就知道,财运来了。虽然不清楚对方拿着血样要干什么,可有钱赚就好。于是,他毫不费力地在事后拿到了乔颂咏的五十万劳务费加封口费。   拿到钱的肖赣立即投入赌博中,本想着趁春节大赚一笔,却不料又输了个一干二净。年后,正愁着赌资来源时,肖赣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乾壹拍卖行的报道,三分之一的篇幅是一张照片——乾壹拍卖行老总坐在办公桌后凝神工作的照片。   肖赣眯着眼睛思索,这个男人他似乎见过……不就是那天陪着所谓叫纪禾的女子过来复检的人?   乔泽宇……乔颂咏……   肖赣立即上网搜查信息,知晓了俩人的母子关系,也在一些八卦网站看到了对乔泽宇身世质疑的谈论,更是知道了乔泽宇投资的一部电影女主角是纪禾。而且,乔家主心骨之一,孙睿维正因尿毒症而卧病在床,急需换肾。   这些消息就足够了。肖赣判断纪禾应该与乔家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尤其是乔泽宇。而很可能纪禾自己并不清楚,否则乔家怎么不光明正大去要纪禾的血样?做医生的对于血缘DNA之类的比较敏感,肖赣几乎不用想就猜到乔颂咏应该是拿着纪禾的血样去给孙睿维做配型。至于这猜想对不对,肖赣并不需要深究,他只要知道如今自己手里有乔颂咏和乔泽宇的把柄就行了。   乔颂咏要纪禾的血样,让肖赣来办事;但由于不放心,于是又让自己儿子也跟着到场监督。肖赣分析着,一方面觉得大家族真是勾心斗角,一方面又高兴自己再次得了个赚钱的机会——向当事人之一的乔泽宇要钱。   肖赣骨子里还是比较怕事,知道自己不过一介小老百姓,不可能跟上海鼎鼎有名的乔家斗争,再者之前见过乔颂咏,觉得这女的太不面善,不再朝她出手,那么就剩下乔泽宇了。   打定好主意,肖赣搜集了纪禾在医院里住院时留下的血样化验单等资料——反正这玩意儿不是专业医生就看不懂,到时候只凭他一张嘴信口雌黄,还是能唬住一些人的。然后他就调休来上海了,而且很顺利地就找到了乔泽宇。   停车场里,看着面前的乔泽宇盯着化验单不说话,肖赣有些急。   “乔先生,我知道当初乔女士嘱咐我提取纪禾血样时你是过来监督的。到现在你们的目的达成了,可不能忘了老朋友……”   乔泽宇心里极度震惊,无数个问号在脑海里蜂拥浮现,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抿紧了嘴唇,眉头紧锁,看似沉思,半晌才慢慢说话,打算套出对方知道的消息。   “所以呢?”   “我现在手头有些紧张……”肖赣一边说,一边窥视乔泽宇的脸色。   乔泽宇放下手里的资料,随手扔在车子副驾驶座位上。“看你对我们的情况知道多少,我才能提供对等的补助。”   “……”肖赣横下心,为了钱只能赌一把,“提取纪禾小姐的血样是为了去给孙睿维先生配型吧。纪小姐本人不知道,可她应该是你们家族的人。”   乔泽宇一言不发,盯着肖赣。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半晌,他转身钻进车里,掏出笔和随身带着的支票簿刷刷写了一张撕下来。“以后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他冷冷地说。   “是,是。”肖赣看到支票上一百万的数字心里狂喜,连忙收好支票离开。   乔泽宇坐在车里,久久未动。   乔颂咏竟然私下里提取纪禾的血样去给孙睿维配型?!她怎么可以打算到纪禾头上!竟然背着他玩这招……   一想到这里,乔泽宇心里的烦躁与愤怒如杂草般疯长,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勉强稳下心神,从储物盒里掏出喷剂。   等到药物作用使得呼吸顺畅后,乔泽宇下车在旁边的空地上吹着冷风走了好几个来回,这才让思维重回理智。   ……有些,不对劲。   纪禾去医院复查时,已经距离孙睿维确诊尿毒症近两个月。要说做配型,乔泽宇很早就做了,而想要纪禾做配型,何必还等到她主动去做复检?随便找个由头让医院方面叫纪禾回去就可以了。再者,乔颂咏也不是那种真心实意为侄子担忧的人,她绝对不会冒险让她与纪禾的关系曝光。这可是她人生中的污点丑闻。   而纪禾做复检的那段时间……正好是乔老太太给乔泽宇做亲子鉴定的时间。这事儿已经是家里公开的秘密,乔泽宇早就知道,只是嗤笑而过,根本没有在意。因为结果就摆在那里,他有乔家的血缘。   而现在想来……   乔颂咏在亲子鉴定的那段时间里处心积虑得到纪禾的血样是出于什么心思?   为什么他与孙睿维的配型几率是零?表兄弟有血缘关系,即使不适合,起码也不至于是零吧?   为什么老太太会平白无故怀疑他不是乔家人?   乔泽宇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而结果……   乔泽宇绷紧了下巴。难道他根本就不是乔家人,乔颂咏取回纪禾的血样只是为了顺利通过亲子鉴定而将这一事实瞒过去?   如此一来,就全部说得通了…… ~ ∞ ~ ∞ ~ ∞ ~ ∞ ~ ∞ ~ ∞ ~   晚上八点,乔泽宇独自开车回乔家老宅。临近家的道路上由于电路故障,路灯全熄了。一路黑黝黝只见道路旁边更加黑暗的树木在诡异地矗立,沉默而恐怖。   将车停到车库,乔泽宇直接从旁边的小门进屋,绕过一楼的厨房,进了客厅。   乔颂咏独自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看报告,不时揉一下眉心。乔泽宇走得无声息,直到他绕过沙发,乔颂咏这才发现他。   “回来了?”乔颂咏姿势没动,抬眼看一下儿子,也不管他到底是在外多少天才回家,“有时间去趟医院,毕竟不管不问容易落人口实。”现在家里就剩她一个,安国成出差去了,而老太太自是还守在医院。   乔泽宇扯了一下嘴角,将手里的牛皮纸袋扔到茶几上,碰地一声响。   乔颂咏诧异地抬起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还是谈一下吧。”乔泽宇拖过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来,抬起头来表情甚是冰冷,“乔颂咏女士,您三个月前私自买通医生提取纪禾的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乔颂咏一震,下意识地变了脸色,眼里闪过惊诧莫名,不可思议地缓缓摘下了眼睛,如看陌生人般看着面前的儿子。她揣摩不透他的意思,乔泽宇这几年间是越来越不服管教,几乎就是脱离了她的掌握范围。在处理事情上,她狠心,而乔泽宇是更加狠心。起码乔颂咏永远都知道自保,而乔泽宇则是往玩命的路上走,从曾经他跑去殴打伤害纪禾的那个赵经理就可见一斑,搞不好是会把自己送入监狱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顾忌。而面对这样的儿子,在没有出现最坏的结果前,乔颂咏只能是提防再提防。   “你……怎么知道的?”乔颂咏尽量平静地说话,抬手看似井井有条地整理身旁的资料,实际却在思考对策。   “您疏忽大意了,要知道那个肖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乔泽宇似笑非笑,言语里的讽刺尖锐极了,“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倒是见识到了。”   乔颂咏的身姿渐渐僵住了,手背上的青筋突起,紧闭的唇边法令纹尽显。妄自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却不料到会在这点上出现差错。  “只是取个血样而已,看会不会和睿维配上型。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因为她也不符合活体捐献的标准。”沉默后,乔颂咏回答。墙上的时钟滴答响。   “是吗?那化验单在哪?”乔泽宇步步逼近,嗤笑,“别说扔了,不见了,或者已经销毁了。否则我会直接去找医生问。”   乔颂咏挺直了僵硬的脊背,高高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乔泽宇,以此增强自己的定力。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儿子逼迫到如此境地,难以自圆其谎,心里是又紧张又恼怒,“有你这么逼问母亲的吗?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   “母亲?”乔泽宇笑得柔和,眼里的光意味深长,声音骤然放低,一字一句地回答,“你确定是‘母亲’?”   乔颂咏先是一滞,然后勃然大怒,疏地站起来,火冒三丈地将手里的一摞资料啪地甩在了地上。几十张纸顿时飞散四处。   “乔泽宇,我好歹也是生养你近三十年的人,你别给脸不要脸地在这里胡闹。要是没有我,你会有今天的出息?忘恩负义的混账,有自知之明就好好检点你自己!”   说完,转身就上楼梯往二楼走。   乔泽宇从沙发上站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您休息吧,我这就去探望表哥。”   乔颂咏立马转过身看楼下客厅里的乔泽宇,表情奇怪地冷笑,“你还真愿意让你那宝贝纪禾曝光?”一直以来,乔颂咏都避免在乔泽宇面前提起纪禾。即使他们本质上没有血缘关系,可乔颂咏还是不愿意他们在一起,因为纪禾的家世就摆在那里,穷人家的孩子远远比不上门当户对的富豪商人家的掌上千金。何况,纪禾的父亲还……她这辈子再也不愿意看到的人就是那个祸害了她所有青春,小学都没上完的农民。   “我怎么不愿意?你说纪禾无法配型。那么现在挑明她是乔家的人,一不会有任何身体损伤,二还可以得到她该有的财产——何乐而不为?而我有乾壹拍卖所,就算从乔家除名,我怕什么?我想老太太应该很愿意认领一个多年失散,如今名气越来越大的孙女。”   乔泽宇一边自顾自地说,一边走向玄关。   快到大门处时,背后终于传来了一个彻底溃败而看似平静的声音。   “站住。”   乔颂咏失败了。   她自认为不堪回首的过去,终于面对了被暴晒的结局。   ……   二十多年前,彼时还叫乔文的女人,怀里抱着才刚刚出生几天的男婴,提着一袋子行李,匆匆忙忙神色紧张地挤进了从关外开向北京的绿皮火车。   八十年代的绿皮火车,烧煤提供动力,车厢里只有硬邦邦的座板,顶头是早就坏掉的破旧电风扇,走廊里站满了南下打工的农民。车厢里异常憋闷,于是只好将车窗打开透风,咔嚓咔嚓的摇晃里,煤灰顺着空气拥进车窗,不久就在人脸上衣服上蒙上薄薄的一层。   乔文就这样抱着孩子坐在一个角落里,头发早就被风吹得凌乱,看上去像农村里普通的农妇,怀里的孩子不停哭闹,面色潮红。   新生儿抵抗力差,更是经不住如此几天几夜的火车折腾,很快就着凉发高烧了。   乔文心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给孩子喂水喝。   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因为她以后没有办法生育了。而且,她需要这个孩子为她在家里挣得立足之地。   离家近十年,家里大概也物是人非。她曾拍电报回家,从回复里得知了父母下海开公司的消息,也知道了姐姐已经嫁人生子的事情。当年乔文的姐姐也被下放,只不过就在上海周边的农村,因此很快就被调回上海了。而乔文当年是在念北京大学的时候被下放的,于是去了东北,地域太远,家里根本顾及不上。   如今姐姐既有丈夫也有孩子,以后在分家时肯定占优势,而乔文为了挣得自己的利益,只有保证自己也有孩子,也能多得一些家产。所以,她绝对不能失去孩子。   四天后,火车终于停靠在了北京的站台,乔文胳膊上挽着行李,抱着孩子,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直接步履匆匆去了医院。   而在这个时候,孩子已经从高烧转为急性肺炎,气息微弱。   乔文拿出所有的积蓄为孩子办理了住院手续,恳请医院方面尽力治疗。她没地方可去,只有在医院守着,晚上就在走廊上的椅子凑合休息,浑身的衣服多天没有换洗,头发也没怎么梳好,满面的风尘仆仆,招人白眼。   即使这样,在一个星期后,医院里对儿童病症治疗颇有手段的老医生还是在私下里委婉地告诉了乔文:孩子高烧肺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恐是烧坏了脑子,以后……应该就是痴呆患儿。   老医生五十多岁,出于同为母亲的怜悯,安慰着乔文。“也不是说绝对的。现在孩子太小,看不出来。也有可能以后康复得好,还是正常的孩子。只是……”她犹豫了一下,“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凭我这么些年的经验,实在不乐观。”   乔文顿时懵了,接下来就见医生嘴巴张张合合,她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医生走了,她就站在孩子病床边,一动不动。   医院给分配的是双人病房,旁边病床上住着一个三个月大的男婴,也是因为肺炎住进来的,不过到现在已经恢复大好,后天就要出院了。他的父母都在北京的某个事业单位工作,家里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小户人家十分殷实。现在在这里看着孩子的是他的奶奶,很是慈祥,病房里其他人都称她何奶奶。何奶奶也颇为可怜乔文,于是拉着她的手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医生也说有可能孩子以后很健康,别灰心。”好心的何奶奶拍拍乔文的手,“总会有希望的。实在再不行……你这么年轻,再生一个也好。”   乔文目光呆滞,就这么突然泪流满面。   病床上快三个月大的男婴睡醒了,躺在床上挥着白嫩藕节一样的胳膊,蹬蹬腿,哼哼唧唧。   “哎呦,我家小祖宗睡醒咯!”何奶奶见孩子醒了,急忙走过去拿出床底下的痰盂,抱着孩子撒尿。等到撒完尿,男婴安安分分地趴在奶奶的腿上,让奶奶给塞尿布。他啃着自己的肉拳头,瞪着黑葡萄一样的亮眼睛看着坐在一旁绝望地流泪的乔文。   “咚咚,饿了没呀?”何奶奶将孩子抱起来,将孩子嘴里的肉拳头轻轻拿出来,伸手碰碰婴儿的嘴巴。咚咚一个低头就要去啃奶奶的手指头。   这孩子,大名何泽宇,小名咚咚。孩子的父亲是个知识分子,又受了上一辈思乡的熏陶,想着以前的主席是泽东,那么自己家儿子就泽宇吧——从东方扩展到宇宙,希望儿子长大后能一展宏图。   何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准备给咚咚冲奶粉。孩子父母都要上班,只有晚上才能过来。怕孩子躺在病床上会滚下去摔到,何奶奶见一旁的乔文已经没哭了,于是将孩子放到她怀里。“小乔啊,帮我抱下咚咚。”   咚咚没哭,窝在乔文怀里不安分地动,伸出粘着口水的手去玩乔文衣服上快要掉落的扣子。乔文低头看咚咚,孩子正一脸无知地自顾自玩得高兴。   这孩子,虎头虎脑,白白嫩嫩……比自己的孩子要健康很多……   乔文抬头,看向病床。自己的孩子正病怏怏地在被子里睡觉,像小猫一样大,可怜兮兮连哭都没力气,满头都是打吊瓶时针扎得青紫。   痴呆患者……   这不就代表她后继无人?她还有什么资本去跟姐姐挣财产?她带着一个痴呆儿童拖油瓶回上海,岂不被所有人笑话?   乔文愣神,正想着自己的事情,怀里的咚咚似乎又觉得不好玩了,嗓门一亮,嚎啕大哭。   “哎呦,咚咚怎么又哭啦?”何奶奶放下奶瓶,过来抱起咚咚,坐到床边轻轻摇晃,然后喂奶。   咚咚有吃的后就安分多了,双手抱着奶瓶专心喝奶,何奶奶看得是满心慈爱。   乔文坐在旁边,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情复杂地捏紧了拳头。   第二天。   何奶奶已经开始为明天出院而做准备了,收拾孩子的衣服,奶瓶,毛巾。   乔文坐在一边,一会儿看看对面正睡得熟的咚咚,一会儿看看自己身边面带菜色,偶尔无力哼一声的孩子。   她昨晚没睡,翻来覆去心里都有着一个疯狂隐秘的想法,这让她害怕,也让她激动,迟疑。   护士推门进来了,叫何奶奶去办理一下手续。   “这个……都是我儿子办理的。我不会。”何奶奶很是为难。   “没事儿的,您就去签几个字就好了。上面等着要做记录呢。”小护士的嗓音很亮堂。   “可是我现在也走不开……我不可能把孙子一个放这里。”何奶奶搓着手,回头看咚咚。   小护士也为难了,站在那里没动。   就那么一瞬间,仅仅就是那一瞬间,乔文选择了一条无法后悔的绝路。   “这样好了。”她站起来,看着何奶奶,“我帮您看会儿孩子。您平日里那么关照我,这点忙我应该帮的。”   “唉……”何奶奶犹豫半天,终于点头,“那麻烦你了,小乔。”   “没事儿。”乔文摆手。   何奶奶跟着小护士出去了,关上门。一时间,乔文只听得到胸腔里心脏在剧烈跳动,连带得太阳穴也突突跳动,全身的血都朝头部涌去。   不能反悔了……绝对不能反悔了……   乔文一边安慰镇定自己,一边掀开病床上的被子,将自己的孩子放到了何家的病床上,随后抱起了熟睡的咚咚,顺手拎起了何奶奶刚刚整理好的孩子行李。   她想迈步走,却一时脚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乔文强迫自己深呼吸,转头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何家人生性善良,你会在何家得到好好照顾的。   随后,她拖着匆乱的脚步,背负着巨大的恐惧与紧张,抱着何家的孩子,颤抖着手拉开门,迟疑一下,终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楼梯,直奔火车站。   一个星期后,乔文终于带着咚咚回到了上海。 乔老太太看到多年不见的女儿回家,还是有些高兴的,只是不太满意她竟然抱了跟东北那个老农民生的孩子回来。   “我记得你之前电报回家说预产期在上个月初吧?怎么看孩子快三个月的样子?”   “……早产了。”   “叫什么名字?”   乔文一愣,她一路奔波还没有给孩子想过名字,转头看向窗外平静的蓝天白云,此时北京的天空是否也如此纯净?半晌,她淡淡地回复。   “乔泽宇吧。”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0章 沉默的惆怅   午夜十一点,乔泽宇开车离家。背后的乔家大宅掩映在刚刚从外地运送来栽种好的高大景观树里,显得沉默而老朽。   车载广播里,极富感染力的男声女声正在反复播出一则地产广告,不断在音乐的配合重复几个单调的数字。   窗外,参差交错的树影从乔泽宇脸上掠过。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意外地很平静。乔颂咏已经做好了应对他质问谩骂的准备,他却就在听完故事之后,拿着车钥匙,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他累了。   那个故事太长,太遥远,太陈旧。听得都累了。心底里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透不过气。他就像离家多年的旅人,独自返乡,却发现曾经的家园已成废墟,物是人非。只能再次踏上没有目标的路途。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想笑,眼角微微的笑纹显现。这个世界太精彩了,精彩得他叹为观止,自愧不如,也……心如死灰。   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乔泽宇开着车在午夜的城市,顺着道路漫无目的地前进,最后停车,走进路边一家酒吧。   坐在吧台边随意点一杯酒,他抬手给谭文彬打电话。那边在很长时间后才有人接。   “公司出什么事了?”谭文彬还不太清醒的声音传过来,凭直觉以为乔泽宇这么晚了找他是乾壹出了问题。   “没事儿。出来喝酒吧。”乔泽宇轻描淡写地说。   谭文彬沉默,随后气不打一处来。“老子我忙一个案子两天没合眼了。你个纨绔子弟就这么闲得发慌?”   乔泽宇轻笑,没说话。   谭文彬诡异地直起鸡皮疙瘩,觉得乔泽宇应该是心里有事儿。但他这个人,除非是自己主动说,否则别人是撬不开他的嘴的。   “唉,兄弟,甭管是为情所伤还是为啥别的所伤,看开点。学学我,这么些年没心没肺过得那个舒服。”谭文彬提起精神,打算还是充当一下知心姐姐。   乔泽宇毫不领情。“算了,懒得跟你讲,事儿妈。”   “你——”那边谭文彬差点抓狂,还想说什么,被乔泽宇挂断了电话。   看着午夜里依旧热闹的酒吧,来自各种背景的人在这里混乱地交错。嬉笑声,交谈声在迷醉的音乐与舞蹈里发酵。而走出这间酒吧,这些人都有什么样的生活呢?乔泽宇感觉自己像是与这个世界无关的局外人。   “帅哥,没有人陪么?”有只手搭上他的肩头。   乔泽宇转头,看到一个身量娇小,明明是高中生的年纪,却穿着超短裙紧身上衣的女孩子对他眨眼睛,涂满了各种化妆品的脸根本看不出真面目。   “我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你呢。”女孩子看乔泽宇没说话,于是自顾自坐到他旁边。   “小妹妹,还是等成年后再来这里玩吧——不,最好以后都别来。”乔泽宇掏出钱包买单,语气看似悠闲,“背着书包跑过来,别把你的数学书落在这里了。”   旁边的女生的脸顿时一阵白一阵青。   乔泽宇收了脸上的表情,从酒吧出来,扯开衬衣的领子,冷风吹过来暂时缓解了他心中的烦躁。他在街头站了一会儿,抽一支烟,直接上车离开。   一个小时后,乔泽宇来到了C城附属的一个县城。   《美人尖》剧组早就进驻这里的外景地,整个剧组都住在县城里最好的一家酒店,但也没有上星级。乔泽宇一直都在关注剧组的动向,知道纪禾也在这里。他将车停在酒店门口,直接进去。   纪禾才刚刚返回,在一片竹林里伴着枪声跟着祝晟反反复复“逃亡”了一整天,跑得小腿都抽筋了,浑身又酸又痛,裸露出来的胳膊上被竹叶划了好些个细小的红痕。幸好,明天她的戏份只在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在浴室里洗澡换上睡衣,她就听见外面门铃响,以为是隔壁小李找他有事。于是匆匆忙忙将头发吹一下,出去开门,习惯性看一下猫眼,却看到了一个她绝对没有想到会见到的人。   纪禾陡然间心跳加快,立即将门拉开,看着外面风尘仆仆赶过来的乔泽宇,她真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醉了。”乔泽宇靠着门边,看着好久不见的纪禾,认真地说。   纪禾眨眨眼睛,站一会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退到一边让路,让乔泽宇进来。   乔泽宇没动。   纪禾伸出手拉着他的手,拽他进来。乔泽宇于是乖乖地跟着纪禾走进来。然后,两个人站在沙发边,都没说话。   “怎么这么晚了过来?还酒驾,当心出问题。”纪禾回神,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转移目光,却还是在语音里透着愉悦。她这才想起现在的时辰,乔泽宇怎么半夜里跑过来,窗外的夜还深。   “突然之间就想过来看看你。”乔泽宇摸摸她微微带着水润的头发,静静地笑。   纪禾却在他的笑容里看出了疲惫,甚至……悲凉。   她猛然一惊。   上辈子,就是这个年纪,再过一个半月,她就在残联遇见乔泽宇了。到如今不可能知道上辈子乔泽宇是为何自杀,可现在……   乔泽宇会不会走上之前的老路?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纪禾想问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不行,先让他睡觉休息好再说。   她努力忽略心中的不安,推着乔泽宇往床边走。“先躺下休息。我去给你冲一杯蜂蜜茶解酒。”   乔泽宇很听话地跟着她过去,然后脱掉外衣躺到床上。   纪禾摸摸他的额头,低头凝视他。乔泽宇慢慢闭上眼睛。   纪禾坐在床边呆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伸手准备摁下床头的开关将室内的灯关掉,结果刚刚一动就被一股力量拦腰一搂,扑到床上,准确说是乔泽宇身上。他喝醉了,力气好大。   纪禾本就有些低血糖,一时天旋地转头发晕,却也感觉到自己被乔泽宇紧紧地抱住动弹不得。   “你干嘛?”她红了脸,用手撑在身侧的床单上,要把身子抬起来,却被他搂得更紧。   “纪禾……”他闭上眼睛,喃喃地念她的名字,像小孩子一样将头埋在她的肩窝。   乔泽宇很少示弱,此时一副脆弱的模样让顿时有些心软,于是没挣扎。可等了一会人,却不见乔泽宇松手。他抱住她,似乎就打算这样睡一夜不撒手了。   纪禾只好开口。“放开我,快点休息。我明天还要拍戏。”   “拍什么戏?”他问,声音闷闷的。   “嗯……吻戏。”纪禾有些发憷。天知道她到时候能不能放得开,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身下的男人一时没有声音。   纪禾正想开口说什么,乔泽宇猛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吻戏?”他提高音调反问,似乎生气了。   “嗯……”纪禾还在犹豫该怎么说,乔泽宇已经低头朝她的嘴唇咬下来了。   纪禾惊讶地吱唔一声,然后就没办法出声了。黑暗里,乔泽宇一遍一遍含住纪禾的唇辗转亲吻。他一直张着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含着月光,纪禾突然间心里酸酸涨涨,不知为什么想哭。不自觉间,伸手搂住男人的肩膀。   等到乔泽宇吻得尽兴,纪禾只感觉唇上火辣辣一片。他那怎么叫亲吻?简直跟啃一样。   乔泽宇盯着她,眼睛又黑又亮,首肯道。“现在你可以去拍吻戏了。”   “还要拍什么戏?”他顿一下,又固执地问。   纪禾嘴巴痛。   “床戏?”   “……”纪禾没吭声。这看在乔泽宇眼里就是心虚了。他马上开始动手。纪禾顿时吓住,生怕他是来真的,立即抓住他的手。“有替身有替身!我不拍的。”   “真的?”他依旧不放心。   “真的……”   乔泽宇端详她一会儿,又低下头来用嘴唇在纪禾唇上磨蹭,然后将头靠在她颈间发间,呼吸里都是她的味道,带着沐浴乳的清香。   “乔泽宇,你到底醉了没有?”纪禾脸红了。   “没醉。”   “没醉你别压着我好不好?太重了。”   “纪禾……”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抱怨,“我不是你哥。”   “啊?”纪禾懵了。   “我不是你哥。”他又欣慰地叹息一遍。   纪禾无奈,彻底放弃了与他正常沟通的想法。“你果然还是醉了……”   “我不喝蜂蜜茶。”他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记着蜂蜜茶。   “好好,不喝不喝,那你老实睡觉。”纪禾扶额,推他想要起身。   “你陪我。”乔泽宇得寸进尺,反正纪禾穿着睡衣,他伸手将被子拉起来,侧身将纪禾搂在怀里。   纪禾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清爽的男性味道,一点酒味都没有。她又怀疑他没有喝过酒了。可转眼意识到当下自己的处境,她的脸顿时滚烫起来。乔泽宇到底知不知道眼下的境况?今晚他太反常了,以前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今晚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纪禾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乔泽宇……”她抓着他的衬衣衣襟,不知该怎么说。   “嗯,别动。”他又将她搂紧了些。   “你……你怎么突然——”纪禾迟疑。   “纪禾,”他的声音带着丝耳语时的低哑,“我从大学起……一直都没变。”   一直都没变……   纪禾突然流下眼泪。   感谢上苍,感谢老天爷,感谢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爱她的人依旧守在她身边。他们没有错过。她是有多幸运?到如今简直不敢想象,她是如此的有福。   “我现在终于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了,纪禾,我很开心。”他吻着她的头发。终于,他不用为自己和纪禾的关系而纠结了。总算放下这一层压力,他解脱不少。   “乔泽宇……”她想说话,却泣不成声。   “我懂……我懂……”他闭上眼睛,喃喃念着睡去。   窗外,夜色未央。   待乔泽宇睡熟后,纪禾轻轻将他的胳膊挪开,帮他压好被角,又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和枕头过来,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酒店的被子窄,不够两个人盖,再者纪禾脸皮薄,也不习惯一下子突飞猛进得跟乔泽宇那么亲密。   她侧身看着乔泽宇的睡颜,伸手用指尖去碰触他的眉眼。     “是不是……我重生就是为了再次遇见你?”她轻轻地问。   静静的房间里,无人应答。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1章 倒春寒   身边有个人在,纪禾睡得不安稳,很早便醒了。乔泽宇闭着眼睛仍旧在熟睡,眼下浅浅一片阴影。纪禾轻手轻脚起床,去卫生间洗漱换衣了出门找住在隔壁的小李。小李正打算出门买早餐。酒店里提供的餐点口感并不好,所以小李一直都在外面的早点店买吃的。   “小李,今天麻烦多买一份,清淡的白粥和小笼包就好了。”纪禾见小李正好出来,就站在门口,拉着自己房间门的扶手,没有关上。   “好的。”小李点头,做个OK的手势,没细想就下楼去了。   纪禾目送小李走远,想了想,转身回房间。   乔泽宇竟已经醒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来后就站在窗户边朝下望。纪禾看着他的背影肩宽腰窄,拿起他搁在床头的外衣拿过去给他披上。“再睡一会?”   “不了。”乔泽宇低头,轻笑着与纪禾额头相触,然后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腰,“在下雪。”   纪禾朝外看去,果真下雪了。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雪花,落到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这天气,一天热一天冷,就是所谓的倒春寒了。   “糟糕,车上全是雪。”她看到了酒店楼下乔泽宇停在那里一夜的车,车顶上已经是白白的一片。   “没关系。”乔泽宇懒洋洋地说,“待会儿下去擦擦就好了。”   纪禾侧头,看到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昨晚的疑虑又浮上心头。“你……最近有什么事吗?”   他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头,带着鼻音,轻轻地问:“嗯?”   “如果有心事,不要憋在心里。”她转过身望向乔泽宇,目光里藏着些隐忧,但认真而坦诚,“倘若你愿意,可以告诉我。我希望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嗯……”他心情好了些,“现在还不清楚,以后告诉你。”   纪禾也不去勉强,拍拍他绕在自己腰上的手。“去洗漱吧,然后吃早餐——你的衬衣要脱下来我帮忙熨一下吗?有些地方皱起来了。”   “没关系,穿着外套就看不出来了。”他摇头。   ……   小李耳朵塞着耳机,一边听着摇滚一边跟着哼,摇头晃脑地领着一袋子捂出水汽的早餐走过来敲纪禾的门。   乔泽宇在卫生间里漱口,听到敲门声就拿起毛巾擦擦脸,直接出去开门了。   小李正听到很热血澎湃的高潮地方,猛然间见到门开后冒出个手里还拿着毛巾的男人,顿时瞠目结舌。   “你好,”乔泽宇很客气地接过早餐,“好久不见。这是给纪禾的吧?”   “那个……乔、乔先生,好、好久不见……”小李结结巴巴,耳朵上挂着的超大型耳机滑到了脖子上。   “谢谢你平日里照顾纪禾。”乔泽宇对他寒暄几句,然后再次很客气地关上门。   小李对着紧闭的门,半天才回神,然后紧张兮兮地冲上去拍门。“啊呀,纪禾姐!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乔先生会突然冒出来啊!小心狗仔队呐,万一被拍到怎么办,这个是我的责任啊……”   ……   吃完早饭,休息一会儿。纪禾要收拾随身带的东西去片场了。毕竟两人一起出门的话,影响不好,所以乔泽宇打算先走一步,回上海。   “以后再来看你,嗯?”乔泽宇乘纪禾不注意,一把搂住她,亲亲她的嘴唇,然后轻轻地咬了一下。   纪禾顿时脸红,用手推他。“知道了。”   乔泽宇这才乐呵呵地出门。   纪禾站在五楼的房间里,透过窗户朝下看,目送他离开。   不多几分钟,乔泽宇已经到了酒店前,从车里拿出抹布将前盖和顶篷上的雪擦去。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   “是我,你现在还好吧?”谭文彬在那边问。   乔泽宇抬头看看纪禾,朝她做手势让她别在窗前站着送他,微笑。“很好。”   “切,那你昨晚发什么癫。”   “拜托你一个事情。”乔泽宇顿一下,见到纪禾很听话地离开,已经拉上窗帘,“你家不是有亲戚在北京公安部门工作吗,帮我在北京找一家姓何的人。” ~ ∞ ~ ∞ ~ ∞ ~ ∞ ~ ∞ ~ ∞ ~   乔泽宇本不想回上海,可是放在乔家的一些工作资料必须拿走。掏钥匙进门,他看到乔颂咏穿着一身便服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乔泽宇没有惊讶,只是在乔颂咏转回头的目光里走上楼进自己的房间,而后提了公文包下来。   “我回C城了。”他说。   “好……”乔颂咏看着他点头,目光有些怔愣。   乔泽宇也不管她,头也不回地出门。   乔颂咏猛然回神,追上去想说什么,却终究是停在了门口,看着乔泽宇走下台阶,开车离开。   今天的阳光很刺眼。   乔颂咏想着,刺得她眼睛疼。   “夫人,您站在门口有什么事情吗?”家里的下人恭顺地走过来。   “没事。”乔颂咏转身,朝客厅走,低声喃喃地念,“我儿子回C城了。我的孩子……”   她的眼睛,还是很疼。或许,心也有些疼。   ……   乔泽宇到拍卖行的第一天,就听到了手下的工作人员在谈论最近娱乐圈里的八卦——大明星单雨媛被爆曾被多位富豪包养。   坊间流传的报道里,竟然列出了长达十几人的名单,并隐晦地指出了这些人的身份以及跟单雨媛交往的时间,还有单雨媛从中得到的好处,比如一套三千多万的海景房,比如某部电视剧中女主角,比如一份化妆品代言。   单雨媛原本高高在上,清纯至极的靓丽形象顿时坍塌了,娱乐圈人士都在津津有味地看好戏,而大众网民在震惊失望之余,最感兴趣的就是扒拉出那十几人的真实身份,竟然还牵扯出几位已经结婚生子,形象良好的电视剧导演。   不久,又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爆料,单雨媛原本打算接下的两部电视剧以及一份奢侈品代言,已经全部泡汤,损失千万。   乔泽宇不予置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消息,都是乔老太太的报复。其实也怪不了乔老太太,谁叫单雨媛那些个八卦,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是将“暧昧”二字换成了赚人眼球的“包养”。   而娱乐圈最不缺乏的就是落井下石。很快,就有与单雨媛同线的女明星支使自己的人低调地加入了这场口诛笔伐的战争。   乔老太太看得解气,转身就着手联系国外的医院,想将孙睿维转到外国去医治。这段时间孙睿维被看得严,根本不了解外界的消息,可却也能看出关于转院的蛛丝马迹。   “我不去国外。”他坐在床上,一直很平静。现在是他经过透析后,精神最好的时期。   “国外的医疗水平比国内好。”老太太也很冷静。   “上次听医生说,喝水等于自杀。”这是孙睿维的回复。   乔老太太头一次有了拿着拐杖打这逆子一顿的冲动,却又心疼舍不得,只能坐在椅子上,满腹的酸涩无法言语。   “外婆……”   “你还知道我是外婆?”   “外婆,对不起。我想就自私这么一回。”孙睿维笑了笑,却笑得苍白无力。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老太太连连摇头,垂泪。   于是乎,孙睿维赢了,他仍旧是呆在这间私人医院……   或许,雨媛会再来看他。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2章 假期生活   三月底,《美人尖》拍摄完毕。纪禾为电影录制了主题曲,随后终于得以休息。只是等到影片后期制作完毕准备上映时,她又得跟着剧组全国各地跑着宣传了。   猛然间清闲下来,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纪禾有些适应不来,仿佛那些在剧组拍戏的日子像是做梦一样,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她还是那个在昆剧院勤勤恳恳工作的小旦角,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回到家的第一天,纪禾去残联看了一下师傅赵独芳以及陈老。第二天,白润舟就过来看纪禾了,他前两天才从丹麦过来,带了几盒手工曲奇饼给纪禾。昆剧院积压的工作多,他没呆多长时间就离开,只是和纪禾约好了后天一起吃晚饭。而对于现在暂时赋闲在家的纪禾,白润舟并没有要求她立刻去工作,而是给她放了一个长假,让她好好休息,该吃喝玩乐就吃喝玩乐。毕竟电影还没上映,等电影上映之后,谁知道影响会怎么样?万一纪禾就此一炮而红,他继续叫纪禾去唱戏,那不就是大材小用了?或者说,他觉得让纪禾去演戏,比起演昆剧是个更能赚钱的路子。从骨子里说,他毕竟还是个商人。   白润舟离开后,纪禾就坐在沙发上一边跟乔泽宇煲电话粥,一边吃曲奇饼。乔泽宇因为一批即将拍卖的古董去日本出差了,还有几天才能回来。   乔泽宇在那边听到纪禾花力气掰开曲奇饼铁盒的声音,笑。“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到时候我抱抱是不是重了些。”   “去你的。”纪禾觉得他的本性算是露出来了,真是够贫嘴,“现在又不是唐朝,珠圆玉润只是在那个时候受欢迎。再说我要是胖了些,穿戏服不好看。”她还惦记着昆剧。   “珠圆玉润好呀,有福气。”乔泽宇摸着下巴说。   “为什么?”   “听说好生养。”   纪禾哭笑不得,这人脑子里整天想的是些什么事情,她故意板着声音问,“你是说母猪吗?”   这下换乔泽宇说不出话了。   “大男子主义啊大男子主义……”她故意很扼腕地叹气。   “好好好,我错了。真是惹不起你。咱家不是大男子主义,是大女子主义,好不好?”乔泽宇认命地哄她,自己在那边连连摇头,颇为无奈,却也是眼含笑意,“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嗯?”   纪禾被他十分自然说出来的“咱家”二字晃动了心头,陡然觉得心窝里暖暖的。她不自觉地点头,又发觉是在讲电话,于是应了一声。“不要太累。注意安全。”   一个电话粥煲了两个小时,直到手机发烫,也快没电了。   纪禾在沙发上半躺半坐,发现刚刚有个短信进来,是吴静的,问她是不是已经到家,什么时候有时间聚一下。   纪禾想了一想,直接叫吴静后天和她以及白润舟一起吃饭。 ~ ∞ ~ ∞ ~ ∞ ~ ∞ ~ ∞ ~ ∞ ~   周五,傍晚六点。白润舟开车过来接了纪禾,直接去了附近他比较熟悉的一家港式餐厅。吴静则是自己开车过去。   餐厅里的设计现代感十足,不管是水晶灯下的吧台还是皮沙发卡座,都有颇为精致的装潢。   白润舟早就定了座位,吴静习惯于早到,已经在靠近装饰墙的一侧卡座里坐着翻杂志了。见到白润舟和纪禾过来,她抬起头来招招手。之前曾经跟白润舟见过几次,她对于这个人的印象还不算太差,可就是那种典型的香蕉人而已,外表是黄皮肤,可内心却是彻头彻尾的白种人。   坐下来后就点餐,很快桌子上就摆满了烧腊,菠萝油,面包咖喱虾,虾饺皇等颇具特色的港式吃食。女生都好吃零食,所以多点了一些小吃。   吴静对于纪禾的近况颇为满意,但还是拿出了大姐关怀自己小妹的架势。她本就穿着一身白衬衫加女士西装的正装,此刻放下录音笔跷着二郎腿,愈发有种从男人堆里全靠自己实力打拼出来的稳重气概。   “纪禾,你本就不是演艺圈的人,现在是要演戏还是回去昆剧院,得好好想想。依照你的性子,我觉得还是在昆剧方面发展比较安稳。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而已。”吴静直话直说,根本没管旁边正拿勺子舀晶莹剔透虾饺皇的白润舟。于是后者一听这话,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不行,纪禾有唱歌的天赋也有演戏的天赋。不能这么白白浪费掉。”   “你能拍着胸脯说这是完全处于对纪禾的考虑?别说你好心地将自己的利益撇到一边去了。”吴静毫不客气地指出其中的利害之处。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提到公事或者比较重要的问题,那就不管是不是朋友扯不扯得下面子了。   白润舟也是个早就经风历雨的主儿,面不改色地说道:“这本就是个双赢的局面,何况我还算是纪禾的经纪人。”   “经纪人怎么了?经纪人就能搞霸权主义?”   纪禾简直要哭笑不得了,她知道这俩人都是出于好心,却不曾料到会吵得针尖对麦芒。   “好啦好啦,我会考虑的。你俩的意见,我都会考虑。满意了吧?”她清清嗓子,正准备说什么,手机响了——乔泽宇来电。   纪禾看着一闪一闪的屏幕,想了想,决定就当着白润舟和吴静的面接电话,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知道。   电话一接通。那边乔泽宇就说话了。“不在家么?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纪禾颇为惊讶,诧然地眨眨眼睛,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不是说还有四天的时间才回来?”   “工作挺顺利,就提早回来了。”   “我在湖北路上的港式餐厅吃饭,和白润舟吴静一起。你吃了么?要不然也过来?”   “不了,你们这么长时间没见,我还是自觉回避一下吧。什么时候我过来接你?”   “八点半吧。”纪禾抬头看下墙壁上的时钟。   “好。待会见。”   她挂断电话,偶然间抬头,见到了对面二人风云变幻的脸色。她颇为不自然地捋捋头发,脸上开始渐渐发烫。   “你和他在一起了?”吴静从最初的诧异中恢复过来,平静地问。这个“他”是谁,大家都知道。   纪禾微微一笑,低头用勺子轻轻搅动咖啡。“嗯。”   吴静再也没问什么了,抬手帮纪禾舀了一碗刚刚上的汤。纪禾抬头看到吴静眼中貌似欣慰而又不放心的神色,她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也赶快定下来吧,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结婚。”   这话说出口,吴静听着就知道纪禾是真正稳定下来了。吴静自己也笑,她个局外人,在这里瞎掺和什么?   倒是白润舟在一旁斜睨着纪禾。“这个时候出绯闻不好吧?要不你们转移成地下工作?”   吴静嗤笑一声。“人家谈个恋爱你也要管。”   白润舟讨了个没趣,接下来,话题又转到了昆剧院那里。   转眼,吃完饭大家就准备离开了。白润舟自然不好意思让女士买单,于是先跑去结账。三人一起出了餐厅,正好八点半。   乔泽宇已经过来了,车停在一旁。这时候就直接走过马路过来。餐厅里的光线挺足,只是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里稍显晦暗。乔泽宇走过来带着一阵风,要不是他直接朝这个方向走过来,恐怕白润舟和吴静还认不出他是谁。   纪禾早就看到他,笑容里不自觉地就流露出了一丝亲昵。   “你们好。”乔泽宇走过来,客气地跟白润舟和吴静打招呼。   “你好,好久不见。”吴静也很客气。白润舟则是在一旁上下打量乔泽宇——这就是苦恋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的现实版啊。   晚上风有些大,纪禾肩上的头发被风吹起。乔泽宇很自然地就站到她身侧,帮她挡风。   吴静看着眼里,默不作声,摆摆手,示意自己先走一步。白润舟很配合地寒暄几句,也笑着说“不当电灯泡”,然后走了。   “我怎么感觉他们的态度都好奇怪。”纪禾有些郁闷。   “那是,嫉妒呗。”乔泽宇大言不惭,一手搂上纪禾的肩,将她朝自己怀里带了带。   “我很奇怪你在公司里是怎么样子的。也这么小孩子气?”纪禾说话间,不自觉地带上小女生撒娇的感觉。甚至微微嘟着嘴。   乔泽宇嘿嘿笑,猛然低头啄了纪禾嘴唇一下。   纪禾一愣,立刻伸手捂住了嘴巴,幸好在暗处,看不出她脸上火烧火燎。乔泽宇似乎很喜欢和她有身体接触,总是喜欢趁她不注意时亲她,乐此不疲。   “你怎么老是这样……”纪禾抱怨,颇有些尴尬地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我要把之间分开的几年补起来。”乔泽宇说得漫不经心,又振振有词。   纪禾听着,心里却是颇为酸涩的欣慰。 ~ ∞ ~ ∞ ~ ∞ ~ ∞ ~ ∞ ~ ∞ ~   周一,早晨九点,乔泽宇按时到了拍卖行。   刚刚下车,旁边就有一个声音带着些急迫地传过来。“泽宇!”   乔泽宇转身,见到一个穿着立领风衣,刚刚摘下墨镜的女人——单雨媛。乔泽宇稍有些诧异,不明白早就撕破了脸皮的人到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来找他。   单雨媛即使如今深陷各种负面消息,却仍打扮得十分符合大明星的身份,只是一双妆后仍旧显出疲惫的眼睛出卖了一切。“你……现在好吗?”   “不错。”乔泽宇没问她也过得怎么样,何必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单雨媛踟蹰着,欲言又止,眉间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烦躁不安。   “没事的话,我走了。”乔泽宇说着就要转身。   “等等!”单雨媛立刻拦住了他,音调瞬间拔高,然后又低下来。“听说你和维西酒店的合同要到期了?”   乔泽宇抬眸不明不白地看了单雨媛一眼。维西酒店就是C城内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乾壹拍卖行很多活动都是在那里举行。而当初乔泽宇能够认识维西的老总,就是因为单雨媛与这个老总有关系。可单雨媛也算不了什么牵线人,因为是她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自己的人脉供出来的。   “怎么?”乔泽宇大概明白单雨媛想干什么,却也不说破。   “你……你现在也知道我的处境,都是托乔家老太太。”单雨媛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咬咬牙都说出来,“只要你现在肯帮我,我就可能帮你弄到维西酒店顶级会场的长期合同。”   “哦?”乔泽宇似是思考,随后又风轻云淡地笑了出来,“这么点小事,怎么好麻烦你?乾壹与维西合作,双赢互利,就算我不提出合同续约,对方也会提出来。”他早就将维西老总打点好,现如今怎么可能还靠着单雨媛去帮忙?某人太自不量力。   单雨媛脸色渐渐变白,紧紧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   现在,最后一点希望也断了。   乔泽宇真真是个无情的人,一点情面也不留。可说到底,都怪孙睿维。天生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被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子管得根本不敢反抗。   都怪孙睿维……   该死的孙睿维……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3章 男未婚女未嫁   一个晴朗的好天气,纪禾早早地起床了,拉开客厅和卧室里的窗帘,走到阳台上,远望晨光里小区里长势茂盛的香樟树。隔壁家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一只红喙绿羽毛的亚历山大鹦鹉,只是可惜跟泰迪狗可可合不来,就一直放阳台上养着。   这鸟戴着长长脚链,站在不锈钢杆上正无聊,瞅见旁边的阳台上多了个人,就开始拼命喷气咳嗽,吭吭吭像个小老头一样咳得浑身抖,差点站不住要从横杆上摔下来。   纪禾看着那鹦鹉滑稽可笑,终是忍不住笑起来。鹦鹉看见纪禾笑,又不咳嗽了,站在那里很矜持地低头顺羽毛。   隔壁家的五十多岁的阿姨拿着鸡毛掸子出来了,手里拿着一袋鸟事,瞧见纪禾站在旁边,于是打了声招呼。邻里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早就知道纪禾是昆剧院的旦角演员,现在又接拍了一部电影。只不过他们一家子里长辈都信佛,性格平静淡然,对娱乐圈不感兴趣,过得也是平淡的日子,瞧见纪禾就跟瞧见小区里其他人一样正常。纪禾对此倒很是受用,很是喜欢这家宁静的邻居。   “鹦鹉会说话吗?”纪禾问。   “还没教过,可它挺喜欢跟人相处。”阿姨说着吴侬软语,音调起伏颇为悦耳。她给鹦鹉的食盒里倒鸟食,这鸟儿就扑棱着翅膀哇啦哇啦叫。   准备去上学的小胖子也跑到阳台上来,叫奶奶帮他拿挂在衣架上的红领巾。家里的狗可可也跟着跑出来,先是对着鹦鹉一顿带着敌意地怒叫,然后又看到纪禾,很欢快地扑过来,只是一头扎在了阳台齐腰高的防护玻璃上。   小胖子一边系红领巾,一边端着小大人的模样清清脆脆地说:“姐姐,你男朋友再过来的时候,叫他不要蹲在你那边拿吃的逗可可,可可上次急得恨不得长翅膀飞到你那边去。”   纪禾头上立马挂下三条黑线,这倒是很像乔泽宇的二货行为,只是她不曾料到小胖子会知道乔泽宇是她的男友。   “好的,我下次跟他说一下。你认识他?”   小胖子撅着嘴,脖子上的红领巾被扭得跟麻绳一样。“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   “电视上?”纪禾一时想不明白。   “对啊。”小胖子抬头认认真真地回复,“电视上有他的照片,说他是你的男朋友。”   纪禾顿时懵了。   ……   “关注完演唱会,接下来是另外一则消息,有记者前几天晚上无意中在C城湖北路遇见王周则新片《美人尖》的女主角纪禾。现在影片拍摄以及告一段落,从记者拍摄的照片来看,纪禾是在会友,只是在聚会结束时出现一位男士过来接她回家。虽然这几张照片不甚清晰,但仍旧可以看出纪禾与这位男士关系亲密。而照片一经曝光,有热心的网友就爆料出照片中的人就是著名拍卖行乾壹的老总乔泽宇……”   电视上,音调夸张的画外音正煞有介事的介绍,占据整个屏幕的照片就是那天在餐厅前,乔泽宇搂住她的样子,有几张看似接吻又像是很亲密地耳语。   纪禾心里咯噔一下,就俩字在眼前飘荡:完了。   这下事情闹大了。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因为绯闻而飘上新闻头条。家里没装固定电话,她连忙起身找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放在书桌上已经没电自动关机,只好先放到一边充电。该先联系谁?乔泽宇还是王周则导演?或者白润舟?   可这么忙活一会儿,她又有些愣神。自己在着急什么?   被外人发现她和乔泽宇的关系……很麻烦么?   纪禾想来想去,突然又觉得自己是毫无理由地紧张。本来就是在恋爱,迟早大家都会知道,只不过这个广而告之的方式有些夸张罢了。她又担心些什么?事实就是这样,藏着掖着何必呢?   可还是有问题的,她的资历不高,第一部电影都还没上映就上了绯闻新闻,不知会不会对《美人尖》产生影响。而且……东北父母那关难过,纪禾原打算先跟弟弟纪驰通一下气,然后再跟父母说的。结果现在反而让父母通过电视直到她的消息,现在只但愿他们没有看娱乐新闻。因为纪家的父母虽然让纪禾独自在C城工作,可私底下一直都希望女儿嫁回东北的,找个知根知底的东北爷们最好。毕竟谁家都不愿意女儿嫁得隔半个中国。来往都不方便。   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纪禾顺手拿起头绳将头发扎起来,起身去扒拉冰箱准备做早饭,结果发现电冰箱里连面包都没有,只有乔泽宇之前提过来的慕斯蛋糕。她干脆抱出蛋糕当早餐。现在日子过得悠哉,纪禾是越来越宅,以前那种差不多可算勤勤恳恳朝九晚五的生活几乎不敢想象,纪禾觉得自己变懒了,在沙发上就可以一动不动地窝一个上午。   所以,乔泽宇赶过来的时候,开门就见纪禾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很高兴地吃蛋糕。乔泽宇在楼下摁对讲机让开一楼防盗门的时候,纪禾就顺道打开家门掩一条缝,给乔泽宇留门。   乔泽宇有些哭笑不得,他听到消息后匆匆忙忙从拍卖行赶过来,没想到纪禾竟然这么悠闲。随手将车钥匙搁到鞋柜上,他关门走到纪禾身边,摸摸她的头发坐下来。   “要不要?”纪禾很大方地舀一勺伸到乔泽宇嘴边。   乔泽宇很配合地一口吃掉,完了问:“没吃早餐?”   “这就是。”纪禾顿一顿,将手里的蛋糕放到茶几上,很认真地看乔泽宇,“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变懒了?”   “没有。”乔泽宇边摇头边笑,“现在就是该休息一下。最好长胖点。”   “可是我觉得怎么最近什么事情都不想干。”纪禾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苦恼,“从明天开始早晨要吊嗓子。要不然师父要教训我了。”   “你师父又不知道,不要告诉他。”乔泽宇出歪主意。   “嗯……你看今天的娱乐新闻了?”纪禾换个话题,试探着问,她不确定乔泽宇的态度。   “嗯。”   “觉得怎么样?”   “拍的角度不对,显得我黑了一倍。”乔泽宇很是不满意,摸着下巴懊悔,“早知道有记者拍,就不在那么阴暗的地方呆着了,该找个光线好的地方。”   纪禾立马瞪他一眼,心里松一口气,他也并不介意关系曝光,只是转念想到别的事情,又有些忧愁。“可电影怎么办?是不是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哪里要那么担心。这样的新闻也不是什么负面消息,倒很会吸引人的眼球,正好给电影预热吵一吵。没见过之前一有电影上映,就传男女主角绯闻的?王导只会跟你道谢。”乔泽宇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真的?”   乔泽宇很自信,“相信我,没问题。”   话说间,纪禾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响了——吴静来电。而吴静显然也是看了报纸,纪禾以为她是过来问情况,却不料吴静开口就是一句话:   “乔泽宇有时间吗?安排个采访吧。”   “采访?”纪禾看一眼旁边的乔泽宇,很是疑惑。   “对,今早的新闻出来,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正好我最近在做财经方面的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乔泽宇安排一个采访。据我所知,之前虽然乾壹拍卖行经常有期刊介绍,但乔泽宇从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所以一般大众并不怎么了解他。倘若能接受我的采访,不管怎么说,会有正面形象的树立,对你还是对他都有好处。”   纪禾还在消化吴静的消息,身边的乔泽宇就插嘴说可以。   吴静在那边一愣,显然也是听到了一个男声,于是点头说明天通知采访时间。   她想出这个主意,完全是为纪禾着想。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乔泽宇,总感觉这个人城府太深,不适合纪禾那么简单的性子。只是纪禾说好,她就没什么立场反对了。而且到现在,出于某些方面的原因,吴静希望能够力所能及地帮助纪禾做一些事情。 ~ ∞ ~ ∞ ~ ∞ ~ ∞ ~ ∞ ~ ∞ ~   的确如乔泽宇所说,对于绯闻的出现,王周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仿佛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只是权衡利弊之后仍旧希望纪禾能够以某种方式来对此事进行一下澄清,如果纪禾不方便的话,那就由剧组代劳。   纪禾颇为尴尬,答应之后,顺口告诉王周则说乔泽宇打算接受吴静的采访。王周则一听,倒彻底放心了,改口说不需要纪禾再澄清什么。   “这是个好机会啊,吴静平日里专注于采访商界和政界的人士,现在在新闻关注度高的时候,出来乔泽宇的独家专访,对他俩来说都是双赢。”说着,王周则带着丝老谋深算的意味笑起来,“我认识乔泽宇这几年,他从来都是只做十拿九稳的生意。专访出来,肯定就是一表人才的商界新贵形象。不管你和他关系如何,只要形象正面,在大众眼里都不会被解读成‘桃色交易’之类的负面印象,反而是靠近‘郎才女貌’。所以到这种时候,就是得保持这种说不透的暧昧,顺便可以为电影保持热度。炒作嘛,不能太冷,也不能过火。”   纪禾对于王周则的跳脱思维真是折服了。   吴静做事一向利落干脆,很快就处理好采访事宜,乔泽宇抽空去电视台三个小时就搞定了。第二天马上在电视上滚动播出节目预告。   由于她与王周则,纪禾关系要好,为了避嫌,吴静安排了电视台里另一位新闻访谈主持人来进行节目录制,反正都是访谈类节目,差别不大。   那档访谈节目是在上班时间播出的,纪禾并不黏人,也没要乔泽宇来陪她,就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录播。之前她曾问乔泽宇采访内容,结果他卖关子神秘兮兮说你到时候看就知道了。   下午三点,电视屏幕里,穿着紫红色套装,身姿优雅,留齐耳短发的女主持人在背景设定为书法的演播厅里落座,与嘉宾乔泽宇握手。乔泽宇穿着得体的黑色休闲西装,白色衬衣,显得颇有些温文儒雅的气质,十分平易近人,配上他英俊的面容,是真正的浑身散发成熟风度的迷人魅力。很快,在开场白后话题转移到了正题,聊拍卖行,聊创业,聊经济。   “提到您如今的事业,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您的家庭背景,上海盛帆集团董事长之子,甚至是盛帆集团第一继承人。是否这一点使得您的创业过十分顺利?”女主持人问。   “没有人一口气可以吃成胖子。”乔泽宇微微朝后靠,带着幽默回答,然后语气渐渐正经,“我不否认在工作的时候没有获得家里的支持与鼓励。坦白说,与很多同龄人相比,这可以算是某种优越之处。但并不是保证我能有有所成就的绝对因素。乾壹能够发展到今天,更多的是我个人完全独立的经营。就算天时地利人和,创业也需要一步一步慢慢积累,摸爬滚打走过来。很多人只看到我成功辉煌的一面,而忽略了我背后的奋斗过程。通向成功的路程是孤独的。而且我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习惯于埋头做事而不是向朋友倾吐心里的压力。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我经历了哪些痛苦。而至于成功的时候……我也不会去刻意说什么,但别人帮我说出去了。”他微笑起来,眼神很柔和,也很迷人。   主持人一边听一边点头,在听到最后也笑起来。乔泽宇是个很配合的采访对象,言语里透露着成功人士才有的自信与风趣。   “在工作之余,您的兴趣爱好有哪些?”   “男人一般都对车感兴趣,我也不例外。有一段时间连着跑车,越野车,商务车等好几个车型换了个遍。”   “不觉得奢侈?”   “我自己赚了钱,买个喜欢的东西……有问题吗?”乔泽宇仍旧十分坦然,盯着对方的眼睛,话语间没有丝毫的炫富之感,平常得就像他不是买车,而是买了一袋水果。而且他是真的在礼貌地疑问,而不是拐弯抹角地讽刺。   女主持人突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或者是不知该如何跟乔泽宇解释一下社会舆论的看法。照乔泽宇的思路来理解,他赚了钱,买自己喜欢的车,倒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谁让他本来就赚得多。   主持人也不是在娱乐八卦栏目工作,从来都会避免谈及采访对方的私生活。可由于吴静事先的沟通,她在例行的财经采访后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最近的绯闻方面。   “您很少接受媒体采访,给外界的印象是不管于公于私都力行低调。可想必您最近也看到出现在八卦娱乐新闻中的消息,冒昧问一句,对此您怎么看?”   “其实现在有种很普遍的现象,就是一旦你在某个行业崭露头角,便会吸引很多目光。你也提到我之前不曾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但是也会在报刊上看到关于乾壹的介绍都会牵扯到我个人的消息。这在信息爆炸,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社会化的时代是不可避免的。我虽尽量不出现在大众视线中,但也有朋友同事,生活中各种交往也是在社会群体之中,到处都有眼睛看着。所以从某一方面来说,只要有关注度,个人出现在媒体报道中是必然的事情。”乔泽宇说着,很自然地双手交叉,是集中注意力思考的模样。这样认真做事的男人,言行举止里是当下小女生最痴迷的成熟稳重。   很好,说了半天等于白说。看似回答了问题,可压根没有提到重点。乔泽宇客气地微笑,对面的主持人也很配合地点头,却不再跟他绕弯子,直接单刀直入。   “有传闻说您和王周则新片女主角纪禾关系很好,经常一起吃饭,也一并接送当司机。”她唇边带着适可而止的弧度,话语也是适合而止。   乔泽宇面不改色,依旧十分坦然。   “男未婚,女未嫁。我和她吃个饭有什么关系?”   这话算是把主持人也噎住了。在外界看来多暧昧的关系,到乔泽宇这里就太正大光明不过了。也对,吃个饭而已,能代表什么?媒体都在那里自动脑补的太多了。主持人想了想,真是想不出话来驳倒对方。乔泽宇这话说得巧妙,倒显得那些媒体是刻意没事找事制造话题。而且说到底,乔泽宇也根本没有讲清楚他与纪禾到底是什么关系,含糊得很。男未婚女未嫁,既可以是朋友关系,也可以是恋人关系。   大众所熟悉的套路,在乔泽宇这里完全行不通。女主持面上很自然,可心里却稍微有些紧张——这个采访对方,看似温和,其实很棘手,恐怕再说下去,她的思想就会被乔泽宇带着走了。于是乎,话题又转移到别的方面。   两个小时候,节目结束了,滚动字幕出现编导策划等姓名。   纪禾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龙猫抱枕。整个节目里,乔泽宇身上那种无法忽视的成熟魄力与游刃有余的社交手段让纪禾感到一丝陌生。   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乔泽宇是艰苦创业,而后掌管一个全国闻名拍卖行的老总,而不单单只是冲动得像毛头小子一样半夜跑到剧组去看她,笑得柔和的男人。   那么,又是哪里有些不对呢?   阳台上又传来隔壁可可跟鹦鹉吵架的声音,顺利将纪禾的思绪拉回来。窗外已经是夕阳西下,灿烂的晚霞在天边肆意绽放。   纪禾突然之间想通了,她笑着窝进沙发里,心头一片澄净的温暖。   乔泽宇就是乔泽宇,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对她说过的话——“我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乔泽宇就是她看到的样子,会照顾人,体贴稳重,可有时候也会没个正行地做些叫她哭笑不得的事情。比如偷偷背着她,在阳台上逗得可可心急火燎。   很荣幸,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他的孩子气。   很荣幸……   头一次,她觉得窗外的天是如此的纯净,生活是如此的美好。想着,笑容就挂在唇边。   这时候,手机响了。   “喂?”她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上的花纹。   “在家吗?”   “嗯。”她翻个身,趴在沙发上,关掉电视。   乔泽宇在开车,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语气里明显听得出他的心情不错。“我二十分钟后到,刚刚去买了食材,晚上给你做意大利面。”   “你会做意大利面?”纪禾好奇。   “上学时跟一个意大利室友学的。”   纪禾一时没有说话。   “还在吗?”   “嗯,”纪禾调整情绪,依旧泛红了眼眶,吸吸鼻子。“乔泽宇,我觉得我好幸福。”    “傻瓜。”那边,乔泽宇微笑着摇头,语气是暖暖的温柔。   纪禾突然之间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懒洋洋。   之前多少年,自己总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奔波,不管是生病了还是累了饿了,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现在,多了一个乔泽宇,他给与纪禾安全感,给与纪禾坚实可靠的肩膀,给与她全新的信赖与爱恋。所以她便懈怠了,不敢停歇的脚步渐渐缓下来,开始驻足于路边的风景。   而他,是她的归宿。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4章 纪家父母   “所以,和纪禾在一起——这就是你的决定?”   “我想你早就知道。”   电话那边没了声息,一片凝滞的沉默。乔泽宇站在阳台上,看着悠远的天边,几只候鸟飞过,天空中有浅浅近近的轰鸣声,却看不到飞机。他下意识地伸手从兜里掏烟盒,空空如也,这才记起自己前不久已经戒烟。   乔颂咏很久没有跟乔泽宇联系了,而这次会打电话过来,也是因为看了电视上的专访节目。熟人都毫无例外地在她面前夸赞乔泽宇是一表人才,盛帆最合格的继承人。毕竟到如今,孙睿维的病还没个准头,所以这人心就自动争先恐后地偏到乔泽宇一边了。而每每听到身旁人对乔泽宇的夸赞,乔颂咏心里却是一阵无法言语的烦躁。   乔颂咏是不服老的,可在上班的路上,看着人行道上跨着菜篮带孙子上学,年纪跟她应该差不多,可面相要老很多的大妈笑吟吟地跟旁人打招呼,乔颂咏心中的感受复杂。她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的晚年,是不可能儿女子孙相伴了。   乔颂咏也曾做好心理准备,甚至打算将乔泽宇手里管理的乔家财产收回来,以此面对乔泽宇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各自责难,甚至于主动脱离乔家。但奇怪的是,乔泽宇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沉默地回到C城。生活回归正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那层隔阂,到底是愈发不可突破。   “鉴于单雨媛的前例,老太太对于你又招惹演艺圈人士,很不开心。”乔颂咏说着,调整情绪,又成为商场上抹黑打压敌手眼也不眨的职业商人。   “她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乔泽宇冷笑,“老太太是欢喜是烦心,统统跟我无关。麻烦跟她说一声,别想把歪主意打到纪禾身上。否则就看看谁够心狠。”   乔颂咏抿紧嘴唇看办公室外灰色阴沉的天空,一时没有说话。乔泽宇这意思,不仅仅是针对老太太,也是提醒她不能碰纪禾。如今乔泽宇与乔家在实质上根本毫无关系,他也就更加无所顾忌。   “话就说到这里。不打扰你工作了。”乔泽宇还算客气地说完,摁下手机上结束键。   电话猛然被挂断,乔颂咏愣一愣,心头陡生不快。   乔泽宇还从来没有这样无理过,一口一个“你”,丝毫不知尊重长辈。竟敢还敢挂断她的电话。   她乔颂咏在这里好言好语,乔泽宇就能蹬鼻子上脸?好歹她也养了乔泽宇这么些年。就算她不是他的生母,可也有情分辛劳在。   乔颂咏嗤笑,这小子还真高傲。可姜还是老的辣,就算乔泽宇知道了他的身世,又算什么?这可不是能将乔颂咏逼到绝路的杀手锏。   乔颂咏从来不曾妥协。该是她的,她一丝一毫都不能出让。就算乔泽宇出事,她也要守住自己的事业。   ……   远方的云,缓缓地团成棉花糖的模样,慢悠悠在天边爬行。乔泽宇收回手机,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似乎想看透那云朵,看看云的背后有什么。   一阵汪汪声从隔壁阳台传来,乔泽宇扭头,只见一只泰迪在很高兴地甩尾巴,兴高采烈地往这个方向扑,自然是又一次撞在玻璃上滑下去。   屋内的纪禾正好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给,你要的蜂蜜水。”她看着乔泽宇接过杯子,又看看隔壁依旧在坚持与防护玻璃不断抗争的可可,疑惑地问乔泽宇。“你又逗可可了?”   “没,是它自个儿在这扑腾。”   纪禾施施然拉着乔泽宇进去,“那还是别站着阳台上了,你手里又没拿吃的,我看只有一个原因让它这么兴奋。”   “什么原因?”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可可是母狗。”纪禾很认真地分析。结果乔泽宇当即笑场,杯子里的水漾出来,溅湿衬衣上一片。   “哎呀,看你。”纪禾取回他手里的被子,连忙拿纸巾帮他擦拭。   “谁让你说那么不着边际的话。”乔泽宇到现在还是笑。   纪禾嗔怪地瞪他一眼,看着乔泽宇身上的衬衣皱眉。“这下可好,胸前全湿了。”   “没关系,过会儿就干了。”   “万一生病怎么办?你有哮喘,胸口不能凉着。”纪禾想了想,推乔泽宇去卧室,“你先去脱衣服,我去客房找找,看我弟弟有没有衣服落在这里可以让你暂时穿一下。”   乔泽宇很乖顺地到了纪禾的卧室,在纪禾转身里离开时就坏心眼地一把拽住她拉回怀里。“你帮我脱。”   “你讨厌!”纪禾脸红,拍下他绕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头也不回地掩门出去。   于是,一个人在卧室换衣服,一个人在客房找衣服。谁也没有注意到大门被打开了,然后安静一分钟,猛然有个公鸭嗓子在客厅里高喊:“老妈,老姐房间里有个裸男!” ~ ∞ ~ ∞ ~ ∞ ~ ∞ ~ ∞ ~ ∞ ~   纪禾绝对没有想到父母会突来乍到。   几天前往家里打电话,那边还是一片平和,纪禾以为他们都没有看到新闻,可现在,纪宝华和陈艾就并排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来就是知道新闻后立马买火车票赶过来的。   “老祖宗就说过啊,要坚持声东击西反客为主调虎离山,绝对不能打草惊蛇操之过急因小失大——”纪驰昂着脑袋站在沙发后面背着手,滔滔不绝洋洋得意。   “你闭嘴。”纪宝华咳嗽一声。纪驰立马老实,缩着头坐到一边。   纪禾坐在对面,旁边是看了纪驰留在这里的韩版红白条纹套头衫后死活不穿,只好再次穿上自己浅绿色衬衫的乔泽宇。   相女婿的场合一般都是丈母娘出面审察户口,再者纪宝华也并不擅长言辞,而陈艾好歹是退休小学教师,所以这时候便是陈艾开口问话了。   “这个……小乔啊,”陈艾打量着对面的乔泽宇,斟酌自己的语言,“你也该知道我们是纪禾的父母。前几天看电视上你和纪禾的事情闹得挺大。我们放心不过就过来看看孩子。虽然从电视上知道你的一些消息,但你和纪禾现在到底是……”   “我们在一起已经有段时间了。”乔泽宇认真地回答,他虽也对纪家父母突然到访十分惊讶,但迅速镇定下来,“我是上海人,现在在C城工作,经营一家拍卖所。至于上海的家里,父母也是经商,但联系走动很少。”   乔泽宇眼前的是最为普通的中年妇人,穿着合身的春装,紫色上衣黑色裤子,面容和善但带着谨慎。而她的丈夫看上去面相显老一些,早就为生活所磨打粗糙的面庞上是中国传统男人所具有的忠实可靠与沉默踏实。虽如此,但不也不难看出纪宝华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颇为秀气的男子。纪禾的眉眼与纪宝华甚为相像,只是脸型额头不太一样。   听到乔泽宇的介绍,陈艾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上海?太远了。而且对方的家境似乎颇为殷实,大富大贵。纪家都是脚踏实地,安分守己的人,陈艾是不希望女儿嫁入所谓的豪门的,毕竟这悬殊也太大了,保不准孩子就得忍气吞声地受欺负。而她根本没有想到纪禾如今越来越大的名气。不管孩子在外是多风光,到父母眼里,永远是褪去光环,最为实在的孩子。   “你……刚刚在卧室干什么?”陈艾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变严肃的目光盯了纪禾几秒钟。女孩子家要自重。   “他喝水的时候把衣服弄湿了。”纪禾有些尴尬,替乔泽宇回答,“我让他去换衣服,顺便找找有没有纪驰的衣服可以让他换一下。谁让纪驰跑过去看……只是换个上衣,哪里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纪驰坐在一边,朝纪禾做个鬼脸。   “哦。”陈艾松口气,可转眼又提起心,“你们现在不会住到一起了吧?”   “没有。”纪禾涨红了脸摇头,拉住陈艾的手,像一般女儿一样撒娇,“妈,这件事我们以后慢慢说好不好?现在快六点了,先吃饭好吗?”   乔泽宇立刻说道。“我来请客。”   “对对对,我肚子早就饿了。”纪驰连忙附和。他在宿舍里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还是被纪宝华的电话给吵醒的,然后就不得已起床,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火车站接人,再然后就马不停蹄地从火车站赶往姐姐纪禾家。路上堵车,到这边就过下午五点了,纪驰到现在只吃了一个面包,还是陈艾买了在火车上没吃的。   陈艾和纪宝华站起身,都是看了乔泽宇一眼,没有说话。   下楼,乔泽宇去提车,冲在前面的纪驰看到乔泽宇的驾座,先是一惊,然后就叽哩哇啦乱叫:“啊啊,你就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个——”他全想起来了,怎么说眼熟呢!老姐这男朋友,就是他之前在小区后门见过一面的男人。   “你叫纪驰?先上车吧。”乔泽宇没管他,气定神闲地打开后面的车门。   “唉,我们之前见过面吧?”纪驰靠在车边坏笑。   “哦?”乔泽宇微微眯起眼睛,“我倒是不记得见过你。”说完,一笑。   纪驰陡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乔泽宇那个笑容,实在太过古怪,古怪得有些邪气。   “明明就是见过……我难道记错了?”纪驰心里怯然,却依旧嘴硬,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钻进车子里。     而后,纪禾与父母也下来了。待所有人坐定,乔泽宇开车去一家他比较熟悉的中式餐厅。“那里的菜口味清淡,时令蔬菜很新鲜,这个季节吃正好。”   “不要花太多钱就成。”陈艾叮嘱一句。   而后的两个小时,饭桌上的气氛还比较融洽。乔泽宇本就是个健谈的人,各个方面各个领域的事情他都能说上一些。而从小在家里养成的良好教养也体现出来,为大家介绍菜色,细心地给纪禾夹菜,帮纪禾舀汤。   做父母的再怎么冷眼看人,都是为了自家孩子担心。纪宝华与陈艾本就是通情达理的人,只是对于纪禾瞒着他们谈对象,还被新闻爆出来,颇为不满。在火车上坐着的时候,两人就商量着先去看看对方再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如果纪禾是真心喜欢,而对方人品也不错,那他们还是愿意退一步的。   看着乔泽宇在饭桌上的表现,陈艾有些满意,只是心里仍旧有疙瘩,顾忌乔泽宇的身家。在长辈的眼里,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更何况纪禾如今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谁知道对方父母会不会挑剔纪禾?所以说,还是嫁个寻常人家好。   乔泽宇一直在跟纪宝华讲话,聊钓鱼,聊自己的拍卖行。这几年纪禾往家里寄钱很多,纪家的生活开支是老早就不用担心,再者年纪是一年一年上去了,于是纪宝华便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外跑运输。最近几年他喜欢上钓鱼,自己又去买了一辆摩托车,没事的时候就骑着摩托车去乡下湖畔钓鱼,每次总能提着几尾上斤重的鱼回家。纯粹的野生鱼,熬出来的汤是鲜美无比。   到最后,乔泽宇邀请纪宝华在C城的这段时间一起去钓鱼,而且还邀请两老去拍卖行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古董,他就做主买下来送给他们。   小家小户的,没那个精力与闲钱去倒腾古董,纪宝华拒绝了乔泽宇的好意,倒是愿意跟他一起去钓鱼。   而陈艾更关心的则是乔泽宇家里父母的看法。而经陈艾这一提醒,乔泽宇才发觉,在他看来可以忽略的事情,可能在别人看来,还是个问题。   乔泽宇如今一个人在C城过得自在,所以与纪禾在一起也根本不需要让父母过问,何况那还不是真正的父母。可在纪家父母以及不知情的人眼里,他还是上有长辈,且家庭关系完整。看来,这事儿还是需要处理,否则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事情牵扯到上海乔家。而目前,只能是对陈艾说,他家里人都没意见。   吃晚饭后开车回去,在家里坐了一会儿乔泽宇打算离开,于是纪禾送他下楼。   纪禾同样也是个有时候粗心大意的人,到现在才想起乔泽宇的父母。对呀,她怎么能之前就忘了他还有父母在上海呢?依稀的记忆里,乔泽宇的母亲是个高贵冷淡的人,而乔泽宇的父亲,更是没法让纪禾镇定。那是上辈子撞得她失去双腿的人,到现在她也无法正视。虽然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也不可能拿安国成怎么样。可心里就是有一根刺扎在那里。   “你……父母真的不介意吗?”纪禾跟着乔泽宇身后,迟疑半天后终于问。   乔泽宇转身,看着路灯下纪禾带着隐忧的面庞,心里一软,伸手去抱她。“对不起,之前都没有跟你说起这个……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我,我其实……”纪禾开口,心乱如麻,于是又沉默。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跟乔泽宇讲清楚,能说什么?说她莫名其妙就对乔泽宇的父母有敌意?她的父母是父母,难道乔泽宇的父母就不是父母?都说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可安国成那个人……唉,到这时候,是不是她应该彻底放下前世的一切了?现在日子如此平静幸福,她又有什么理由去针对乔泽宇的家人?可是,可是……纪禾呼吸不畅,突然开始讨厌如此纠结的自己。   纪禾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乔泽宇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   “你要相信我,我父母……不会来过问我的事情,你也不需要见他们。”乔泽宇亲吻她的发丝,低声在她耳边安慰。他也不舍得让纪禾去面对自家那些纷争。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5章 风雨欲来   纪禾的父母在C城并没有待太差时间,因为剧组来了通知,让纪禾准备跟随导演和其他演员去国外参加某一A类影展。《美人尖》的首映,就定在此影展上。   陈艾在家为纪禾收拾行李,打算等女儿走后,她跟纪宝华也回东北。而纪驰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家人身上,反而是对于乔泽宇的私人生活异常感兴趣,缠着乔泽宇带他去“见世面”,说什么豪车美女纸醉金迷,他样样都要尝试一下。   纪驰从小皮实惯了,上蹿下跳总能折腾出什么事来,现在平白无故得了个有钱的“未来姐夫’,那威风得就跟美猴王回了花果山,出去走路都是横着走,洋洋得意到处吹嘘自己也要立马飞上枝头变成钻石王老五了。而他的口头禅也变成了乔泽宇的大名。   “知道我准姐夫是谁么?乔泽宇!乾壹拍卖行的老总就是他。你这破车算什么?只有我愿意,兰博基尼凯迪拉克想要几辆就几辆。”   “切,这手表算奢侈品?我想买多少就买多少。我姐夫乔泽宇,那是大大的有钱。”说着,还勉为其难地劝劝人家,“这种货色的手表,你以后见我就不要戴出来了。”   当然,纪驰还是长了心眼,这些话是绝对不能传到老爹耳中,至于老妈和姐姐,那就无所谓了。纪禾最开始还没在意,后来发现纪驰尾巴翘得老高时就有些怄心他不成器了,于是找着机会跟纪驰谈心,可他就跟没听到一样。陈艾看着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恨不得拿鸡毛掸子抽。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上梁挺正,怎么就下梁歪成这样?   乔泽宇看着,只是站在旁边微微笑,笑得那个意味深长。   而后一个周末晚上,他就带着想“见世面”的纪驰出去了,不知在干什么,直到第二天凌晨两点才回。   见世面回来后,纪驰就闷声在客房里闭门一天。第三天,他独自出门将一头黄毛染回黑色。第四天,他甚至还学着帮忙做家务。等乔泽宇再次过来看纪禾的时候,纪驰就跟士兵见将军一样用一种崇拜中带着敬畏的眼光追随乔泽宇,站在一边很殷勤地递水杯拿水果。   对于纪驰的变化,全家人都很惊讶。纪禾更是不明白弟弟怎么就一夜之间洗心革面做好人,于是偷偷将乔泽宇拉进房里,关上门,追问。   有长辈在场,乔泽宇一直都彬彬有礼,毫不越俎,而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立刻转身抱着纪禾就低头去找她的唇。   “哎呀,别闹。”纪禾连忙伸手抵在他胸前,脸红红,“先回答我问题。”   “什么问题?”乔泽宇心不在焉。   “你带纪驰去干什么了?”   “见世面。”乔泽宇露出淡淡笑容,但有着那么一丝无法忽视的古怪在里面,“纪驰这小孩从小过得太顺心,什么挫折没有,自然到现在是优哉游哉,什么东西不管好坏都想去凑合一把。这种苗头一定得制止,要不然就得出事。咳,我当年玩得比他厉害多,所以就带他去以前消遣的地方看了看,那里的人都是不拿性命当回事的,把纪驰吓到了。晓得害怕晓得这个社会有黑暗面,他自然就乖顺了。”乔泽宇说着,想起当时纪驰还特严肃激动地看着一个血红着眼睛的赌鬼被放高利贷的拖到一个VIP包间里去,转眼就见到一只被人不知用什么利器砍烂的带血鞋子被扔出来,纪驰当时就吓得脸色苍白。这可不是拍电影,而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而旁边的侍者仿佛司空见惯,很淡定地捡起鞋子离开。   “什么地方?”纪禾不依不饶。   乔泽宇一顿,眼睛撇到别处。“不能告诉你。我可是老早就不去那种地方了。”在那种地方寻刺激呆到麻木的结果就是他血气方刚时,打架闹事毫不在乎死亡。   “我也能去看看吗?”纪禾蹙眉。   “不行。”乔泽宇毫不犹豫地拒绝,转移话题,“说到底,他现在的懒散跟我年轻的时候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所以稍微教教,就能掰过来。”   “你年轻的时候?难道你现在不年轻了?”纪禾仰头看他,纠正他的语病。   “我年不年轻……要不你试试?”乔泽宇坏笑,伸手掐纪禾的腰。不知乔泽宇掐到什么地方还是穴道,纪禾顿时觉得腿软,特别是膝盖处关节。幸好乔泽宇托住她,可纪禾微微有些气恼,挣脱了他的怀抱。   “都说别闹了。爸妈还有纪驰在外面呢。”她瞪乔泽宇一眼,低头拍拍衣服。   乔泽宇顿时有些丧气。   见到不服人管教的儿子被乔泽宇整治得服服帖帖,纪家父母到底是对乔泽宇刮目相看,连带着对待他的态度也缓和不少。   乔泽宇离开的时候,陈艾还会提醒他夜风凉,多穿件衣服。   乔泽宇嘴上没说,可心里感觉挺温暖。纪家是个很和睦的家庭。乔泽宇如此的庆幸纪禾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而不是在上海那样扭曲的乔家。而考虑到自己与乔家以后的关系,乔泽宇确定绝对不能将纪禾牵扯进来。   一个多月后,纪宝华和陈艾离开返回东北,私下里叮嘱纪驰,要留意纪禾与乔泽宇的动向。而纪驰转头就出卖了父母,狗腿地对着乔泽宇发誓,他绝对不会来打扰纪禾与乔泽宇的二人世界。   而随后的时间也并不多,四天后,纪禾就跟随剧组派过来的人乘机离开C城前往沿海某城市与剧组大批人马汇合,随后安排定制礼服等事宜,等协调好一切后,出国前往举行影展的城市。   乔泽宇在纪禾离开后,第二天动身去上海。他直接回了乔家老宅。家里的下人看到是他,也没多心,此时正是中午最忙的时候,要做药膳送到医院。   乔泽宇在自己房间呆了一会儿,直接从阳台旁边的窗户翻进乔颂咏与安国成的套间——他高中的时候经常这样翻过来找乔颂咏的各种会所高级会员卡——将卧室,洗手间,换衣间,起居室,都走了一遍,随后关门出来,回到自己房间。只是这个时候,他手里已经有几根褐色的长发。   晚上,乔泽宇去医院看望孙睿维,旁边的乔老太太几次想要提起纪禾,都被乔颂咏打断。   “你这次回上海有什么事?”乔颂咏问。   “有套宋朝青花瓷茶具出了问题,想跟物主交涉一下。”乔泽宇没多说。   孙睿维很坦然地问乔泽宇,也没顾忌旁边还有外婆和姨妈。“泽宇,你现在和雨媛还有联系吗?”   乔泽宇没料到孙睿维到现在还惦记着单雨媛,于是草草地敷衍过去,刻意提醒了一下。“没有,她倒是跟C城维西酒店的董事长经常走动。”   这话立马得到了乔老太太的附和。“我就说这女的不检点。睿维啊,就是你一个看不清,你知道吗?”   孙睿维无动于衷,仿佛根本没听到什么,很正常地闭上眼睛,休息。   乔泽宇见他不容提点,也就不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   “我同你一起走。”乔颂咏站起来,明显是有事情想和乔泽宇商量。她已经思量好,乔泽宇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那么大不了就让纪禾嫁进乔家来。没关系,乔泽宇不将过去那些事情捅出去就好。尤其是不能让老太太知道。而纪禾嫁进乔家来,还怕没有什么手段来对付?   “不用,我现在直接去机场回C城。”乔泽宇撇她一眼,起身离开。   乔老太太坐在一旁说风凉话,说完了外孙说孙子。“不知教养——颂咏你是怎么教他的?”   乔颂咏没回话,皮笑肉不笑,冷着脸出门。只是这个时候,乔泽宇人高腿长,已经先一步走了。   ……   一周后,乔泽宇在拍卖行里将所有跟他一路走过来的老部下升职,随后找理由将有盛帆背景的员工或调任或下放。   再然后,他电话通知谭文彬到乾壹来一趟。   “有事?”谭文彬坐在沙发上,吃特地吩咐秘书去买的果盘,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让我找的那个何家,还有别的什么具体消息么?光凭还不知如今存不存在的名字,简直是大海里捞针。”   “还没找到?”   “废话。”   乔泽宇沉思一下。“我待会儿给你写一张已知的概况,应该可以去医院里查幼儿住院记录。”   乔泽宇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谭文彬:“另外,帮我把这个交给可信的媒体朋友。叮嘱他们上报的时候,不要透露文件来源。”   谭文彬嘴里叼着一块火龙果,斜着眼睛抖开纸袋,朝里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这是一份亲子鉴定书。   而鉴定的结果,是乔泽宇与乔颂咏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   什么叫自断臂膀,谭文彬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 ∞ ~ ∞ ~ ∞ ~ ∞ ~ ∞ ~ ∞ ~   影展所在的海滨城市有着十分漂亮的自然风光。可纪禾根本来不及去观光,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王周则拉着去参加了好几个纸媒的采访,随后为此次影展拍摄《美人尖》的宣传照。在如此密集的宣传周期里,王周则甚至跑过来问纪禾要不要去走秀,因为他一位设计师朋友的服装秀马上就要召开。   纪禾心里叫苦不迭,王周则说是来问意见,其实就是来通知一下而已。接下来的两天时间纪禾与影片男主角祝晟耗在了秀场T台。整日里穿着十三厘米的高跟鞋,纪禾的脚踝早就肿了,没办法,晚上泡泡脚,第二天得照旧穿着高跟鞋端着笑容上阵。还好祝晟颇有绅士风度,只要下台就扶着纪禾。   而第三天的走秀照片制成新闻稿发回国内,又是一阵溢美之声。虽然匹敌不了职业模特,可纪禾与祝晟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乔泽宇看了报纸老大不高兴,连着跟纪禾别扭了好几天。纪禾想笑又不能笑,在电话里好好哄这吃醋的家伙。   《美人尖》作为影展的开幕影片之一,首映十分成功。中西文化碰撞的年代,古典的东方美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而男女主角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凄美爱情也让观众十分动容。中外虽然在思想观念等方面有着诧异,可对待爱情的感受却是大同小异。   《美人尖》的高关注度直接体现在了当晚的酒会上。纪禾穿着一袭银白色的曳地长裙,挽着一身正装的导演的胳膊,抢去了不少摄影记者的菲林。   由于白润舟有不少海外关系,因此纪禾当初跟随昆剧院出国演出时便参加过当地华人华侨举办的酒会和庆功会,对此她并不陌生。落落大方的举止与柔和秀丽的笑容,又为她挣得不少赞扬。而纪禾因着曾经国外昆剧演出的经历,在场的几位曾经看过她演出的华人表示一定会再次去电影院捧场。   王周则听着旁人的寒暄,脸上的笑容像是上了发动机一样停不下来。这下海外市场不用愁了呀。   酒会结束,已经临近午夜。王周则心情颇好,甘当护花使者送纪禾去酒店。只是刚刚从宴会厅出来,就被外面坚持等候的记者涌上来围住了。虽然有保安护着,可依旧有些拥挤。   旁边几位亚洲面孔的记者举着话筒朝纪禾大叫:   “纪禾小姐,对于国内乔泽宇先生被家族除名,剥夺一切继承资格,你有什么看法?!”   “请问你对乔泽宇为乔颂咏养子的情况知不知情?”   “乔泽宇作为本片最大的投资方,此时被乔氏家族除名,剥夺一切财产继承资格,是否会对影片的行销有影响?”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6章 纷争如云   在看到媒体爆出乔泽宇非乔颂咏亲生子的那一刻,乔颂咏就知道,局面难以挽回了。不过无所谓,既然乔泽宇对她不利,那么就莫怪她不仁。她不会服输,也不允许自己低头。   漫天都是乔泽宇与乔颂咏亲子鉴定结果的消息,甚至牵连股价动荡,乔老太太立刻发飙,难得地回到乔家老宅,召回乔颂咏质问。   安国成陪同乔颂咏从公司回来,推开大门,家里的下人已经全部放假回家。整个客厅里显得空空荡荡,下午窗外的树影映在室内斑斑驳驳,更显得郁凉。   乔颂咏面无表情,冷冷清清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双腿交叠,手放在膝头。安国成平静地向老太太问好,随即在乔颂咏身边坐下。   乔老太太冷哼一声作为对安国成的回复,然后就转动眼珠打量侧边沙发上的乔颂咏。   “瞒了我快三十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弄个别家的野种回来冒充你的儿子。”   “我为何不敢?”乔颂咏气定神闲,“要不是有泽宇做保证,我怎么挣得如今的位置?假如我当时是一个人回到上海,你会在公司里给我留一个位置?”   “你还有脸面说出来——”乔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妈,您别气着让高血压犯了,从这儿到医院可有一段路程呢。”乔颂咏好心劝勉。   “不孝,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忘恩负义——”   “您养我?养过我几年?下放到乡下那七年,你不就只带着姐在身边,把我托付给邻居?”乔颂咏冷笑,轻咳几声清嗓子,“这些都是老黄历,就不说了。妈,我们的性格其实是一样的,先己后人。到如今,反正局面就这样,公司如今是我和国成撑着。睿维还在医院。媒体上那些消息——估计是泽宇自己弄出来的。所以,妈,您有什么意见?”   乔老太太完全是被逼到死角了。她倒是可以依仗自己的影响和多年人脉将乔颂咏从董事长的位置上赶下来,可关键是之后由谁管理董事会?她年岁过大,不可能有精力去应付庞大的集团体系,睿维还在生病,也不可能去工作;而这个位置若是落入他人手中,是绝对不行的。所以,到现在还只能是乔颂咏继续把持总位。那么能入手的问题只能是——   “乔泽宇不是乔家人,必须从乔家除名。”老太太阴沉着脸。   乔颂咏自然早就想到老太太会这么说,颇为宽心地点头:“这是当然。他手下本有一部分产业是盛帆的,而后还接管了睿维部分工作,自然所有都要拿回来。”她早就派了刘助理草拟一切协议赶去C城。   这话说出来,乔老太太的脸色白了一白。这下可好,除了依旧有部分股份,孙睿维是什么职务也捞不到了,全部落入乔颂咏手中。也怨不得别人,谁让孙睿维卧病在床。   “公司其他事情我不插手,可在睿维病好之后,他原先管理的产业必须重新归置到他名下。回头让陈律师过来跟你签一份协议。”乔老太太似乎是不经意地说,实际在注意女儿的神色。   乔颂咏一笑。“那也行,是我这个做姨妈的该办的事情。”签个协议而已,没什么。谁知道到最后会不会发生什么风波使得协议无法实施?   乔老太太看着乔颂咏的笑容,心里一阵厌烦。“你可以走了,我得休息休息。”   “好,妈。我就不打扰您了。”乔颂咏得体地站起来,示意安国成离开。   两人来到户外,直接朝宅院门口走。漫天充足的阳光下,乔颂咏心情无比轻松。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而这让她浑身舒畅。   “刚刚收到消息,纪禾后天回国,在上海转机。”安国成用手机查看邮件,对乔颂咏说。   “好。”乔颂咏点头,“到时派个人去机场吧。”   乔泽宇脱离乔家是必然的事情。乔颂咏如今不想管他到底是如何拿到她的DNA,既然是他自己捅出来的,那么就算剥夺回乔泽宇手中所有盛帆的资产,他也不会跑去打官司,因为一切都是他自己放弃的。   而现在,乔颂咏的问题就是单纯的继承人而已,有继承人做保证,她的董事长位置才坐得安稳。这事儿好办,将纪禾领回家就好了。乔颂咏是绝对不想看到最后乔家所有的资产还是落入孙睿维手里。   而至于纪禾到时候会不会接受这个事实……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有手段让她屈服。血缘对于乔颂咏来说无所谓,只是对老太太来说很重要。乔颂咏并不觉得纪禾有能力当继承人,只是需要她暂且哄着老太太,等到老太太百年之后。她就不需要纪禾了。   乔颂咏正筹划得自如,提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那段,乔泽宇在问候“你好”之后,很顺其自然地播放了一段录音。   “……所以,我就将临床的孩子抱走了,把我自己的孩子放在何家床上……直接去火车站……”   乔颂咏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她的声音。她万万想不到那晚乔泽宇竟然会有心计到录音。   乔泽宇在那边笑得温和。“已经签好你那位刘助理送来的协议——放弃乔家所有财产继承资格。你大可放心。不过为了保险,我还是想再次提醒你一下我签协议的交换条件——不准动纪禾。别派你的人去找她,也不准透过任何渠道告知她与乔家的关系。否则刚刚这段录音就会见报。据我所知,如今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当过知青。另外,需不需要我告诉你,你当年在医院的所作所为已经构成拐骗罪名。即使现在年代久远无法追究,可这个名声嘛……”   乔泽宇顿一下,继续彬彬有礼地说道:“对了,记得提醒一下总部的那些个会计师,就算要在税务方面动手脚,也别那么光明正大到连我这个对公司账目毫不关心的人都能看出来……”   乔颂咏终于无法忍受,尖叫出声。“够了!”   乔泽宇很明智地闭嘴。   “你胆敢威胁我……”她颤抖着声音。   乔泽宇的声音低沉下来,没了刚才的肆意大方。“怎么敢?我只是希望你已经伤害一个孩子,那么就让纪禾好好过自己的生活罢。”他对自己是无所谓的,关心的只有纪禾。乔泽宇有自己的事业,本就不贪图乔家的财产,也为乔家人自私自利的嘴脸所厌烦,更是无法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再在乔家平静地生活下去,于是便大不了脱离乔家。好处就是他能够彻底掌握自己的人生,也不用担心乔家会找由头来挑拨他与纪禾的关系,纪禾也不用面对所谓的未来公公婆婆。更何况如今因为他是在这场风波里的“受害方”,媒体大众统统给了他不少同情分,也间接扩大了乾壹拍卖行的影响,所以说,乔泽宇还是在某一方面得利了。至于可能会出现的对“毫无情面驱逐养子”的乔家及盛帆的口诛笔伐,乔泽宇就管不了了。   听到乔泽宇在电话那端用貌似认真却又透着一丝悠闲的口吻说话,乔颂咏几乎要竭斯底里。这叫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乔颂咏气得将手里的包都捏得变形。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打电话,保重。再见。”乔泽宇说完,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听着耳边的嘟嘟声,乔颂咏站在刺眼的阳光下,突然头痛欲裂。   “怎么了?”安国成连忙扶住她。   乔颂咏没有回话,红着眼睛,胸口急剧起伏,猛然将手机摔到地上。 ~ ∞ ~ ∞ ~ ∞ ~ ∞ ~ ∞ ~ ∞ ~   纪禾自打知道了国内乔家那些事儿,心里就七上八下安定不下来,偏偏这时候乔泽宇的手机总是打不通,从头到尾都是语音信箱。纪禾着急,急忙去央求王周则联系乔泽宇,可王周则也找不到乔泽宇本人,只能是从国内朋友那里拿得一些消息,告诉纪禾。纪禾无奈,等到陈艾和纪宝华从家里打电话过来也问起这事儿,纪禾只能勉强撒谎安慰父母,说乔泽宇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如今多年过去,而乔颂咏自从改名字后也洗刷了她所有的背景,所以纪宝华看着电视里那个神情冷淡的女人,丝毫不曾想到这就是曾经的乔文。   第二天,总算盼来了乔泽宇的电话,乔泽宇抱歉地说一时太忙,一直在跟谭文彬讨论事情,而忘了手机已经自动关机。对于纪禾的忧心,乔泽宇十分无所谓地说就是再也不跟乔家有任何联系了,电话里不方便,具体的事情等纪禾回来后再告诉她。纪禾只好答应。   影展上那些媒体都在盛赞纪禾的典雅东方美,本次影展虽然并不设评最佳女主角,可也有报刊评论员对纪禾的表现大加赞美,称她演技与美貌并重。可纪禾却对这些赞美毫无兴趣。在知道国内乔泽宇出事时,纪禾就告诉王周则想提前回国。王周则答应了,幸好接下来也没什么大事,原打算是大家再在这座海滨城市游玩三天。于是两天后,纪禾独自登上回国的飞机。想起之前乔泽宇说他会处理自家的事情,而紧接着冒出来的这一连串事情,让纪禾心头愈加不安。   纪禾没有将回国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戴着帽子,低着头,拖着简单收拾的行李箱,搭乘出租车回到居住的小区。   风尘仆仆,纪禾一层楼一层楼缓慢往上走,到三楼。她拖着行李箱,想着还是去拍卖行看看乔泽宇在不在,顺手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柔顺的头发垂到肩上。   转过拐角,面前的地板上投射着一个人影。抬头,有一个靠着纪禾家门站着。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淡蓝竖纹衬衣,袖子卷到胳膊肘,臂弯里搭着一件外套,双臂松松地交叉在胸前。他靠着门站,腿边放着一个黑色行李箱。貌似,已经等了很久。   纪禾站在那里蓦然没动。   乔泽宇抬起头,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纪禾,咧嘴一笑。   “我差不多可以算是净身出户——所以只好让你来收留我了。”   纪禾闷声没说话。   “我可以住客房。”   纪禾没说话。   “你要还房贷吗?我们可以一起还。”他又说。   纪禾还是没说话,捏紧行李箱的拉杆,看着眼前的乔泽宇,心头陡然一块大石落下,眼泪刷地流下来。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7章 尘埃落定   灿烂的夕阳晚霞相依相伴在天边,映照得半边天都是绚烂的颜色。   客厅里没有开灯,落地窗外橘黄色的阳光洒进来,不知不觉地渲染得空气都仿佛发酵着橘子的味道。   乔泽宇靠着沙发的拐角半坐半躺,怀里抱着纪禾,两个人的腿都搁在沙发上。他看着她在温柔的阳光下素颜的脸上浅淡的颜色,嫩嫩的,想叫人狠狠咬一口。   纪禾靠在他胸口,感受他的温度,安静地想着乔泽宇刚刚讲的故事。很多年前,乔泽宇如今所谓的母亲,乔颂咏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北京治病,结果中途起歹意将自己病弱的孩子与临床病愈即将出院的孩子对调,带着别人家的孩子回到了上海。而这个孩子,就是乔泽宇。家庭本来就不和睦,如今又由孙睿维的疾病而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乔家的血缘,所以乔泽宇选择了退出那个复杂纷乱的家庭。   这个故事,遥远得不现实。乔泽宇平静地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仿佛他置身事外。可纪禾仍旧忍不住去猜想,在他刚刚知晓自己的身世时,是否也如此平静?还是……悲伤绝望?那个时候,他在一地的阳光里自嘲说自己结婚时哮喘病发,在场没有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也没有出手救他。   上一辈子早就消失在烟波浩渺的回忆中,模糊得好似是个从未发生的梦。纪禾不知乔泽宇上辈子的轻生是否与他的身世有关。   从十八岁相识,到现在她能够触摸到的是,乔泽宇看似固执强硬,性格坚不可摧,可骨子里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他曾经迷茫,曾经不安,于是只有逃避到犬马声色里麻痹自己。而后出国留学,他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可内心依旧是多虑而敏感,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总是一个人去承受,而不愿别人投来同情的光芒。这样的人,会在你面前笑着笑着,而你永远不知道他在笑容的背后藏多痛苦而压抑的世界。   或许乔泽宇上辈子就是这样,经历家族的纷争,与单雨媛结婚——纪禾早就从新闻上得知单雨媛在清纯的外表下是多么的不堪——如此的婚姻肯定不会幸福,而后家里人希望他给孙睿维捐肾源可又发现他不是乔家人……或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风雨纷乱,于是到最后他仍旧是孤独的。而身世的问题,很可能就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乔泽宇选择了来到C城看望唯一曾伸手解救过他的宋衡的未婚妻,然后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送给纪禾,最后在无人关心的夜里离开这个冷冰冰的世界。   而这一世……可以说是纪禾拯救了乔泽宇,而乔泽宇也拯救了纪禾。   纪禾动容,乔泽宇如今就安安稳稳地呆在她身边,与她在一起,日子平静而悠远,上辈子不管是他还是她的悲剧永远不会发生。可纪禾回味起来,觉得心里漫起一片一片的悲伤。她侧身,伸手搂住乔泽宇,更加亲密地与他靠在一起。   “纪禾……”乔泽宇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用鼻尖与她的鼻尖轻轻相触,凉凉的,他的声音也低低的,“我没有伤心。知道这件事情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所以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感觉。而我与乔家……事已至此,是早早分开了事。真的,我现在一个人,可以自在地与你在一起,很开心。”   纪禾闭上眼睛,眼里的湿意还是染上了睫毛。   乔泽宇低头去亲吻她的眼睛,一遍又一遍。   “泽宇……泽宇……”她也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喑哑。   “嗯?”他问。一个单音节在他的发音里浓浓的都是迷人的温柔。   “我……现在的妈妈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纪禾闷声说道,双手揪住他的衣服。   乔泽宇第一次听到她提起自己的身世,不免有些诧异。看纪禾与陈艾的亲密,他原本是以为纪禾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那个女人是去东北的知青,生了我之后就离开了。所以带大我的是现在的母亲。”纪禾将脸藏在乔泽宇颈间,不让他看见。   “你想她?”乔泽宇心头一紧,试探着问。   “不想。我都没有见过她。”纪禾摇头,“我的母亲只有一个人,是我现在的妈妈。”   乔泽宇收拢胳膊抱紧纪禾,心里彻底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做错。   “纪禾。”他低声说。   “嗯?”明显带着鼻音的声音,很迷糊,很可爱。   “以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他凑在她耳边说。   “好。”声音里的鼻音更重了。   乔泽宇叹口气,无奈却又欣慰地在她的脸颊边印下一吻。始终,他都没有在自己的故事里牵扯到纪禾的身世。他将自己的故事修修改改,拿掉一些情节,添加一些修辞,终于给与纪禾一个永远安定和满的世界。所有她不必知道的,他永远不会提起,直到让那些秘密发酵,伴随他的生命而消失在时光里。 ~ ∞ ~ ∞ ~ ∞ ~ ∞ ~ ∞ ~ ∞ ~   等了半年多的时间,孙睿维终于等到了合适的肾源。乔老太太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医院方面迅速行动,立即安排手术时间。   孙睿维在得知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后,不惊不喜,而是对乔老太太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要见雨媛。”他平静地说。这段时间以来,他被老太太看得紧,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得到单雨媛的消息。   “你得检查身体准备手术。”乔老太太抬头看他一眼。   “见完雨媛后我再动手术。”孙睿维就像是一个小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倒是觉得就算我允许,她会主动来看你?”乔老太太冷笑。   孙睿维看了看外婆,没有说话。   而后第二天,不知乔老太太又是怎么想的,竟然就还真允许了。假如单雨媛不来看孙睿维,她甚至愿意找人护送孙睿维去见见单雨媛。   孙睿维对此很高兴,许久未见血色的脸也些微红润起来,精神也好很多。   于是在手术前一个星期的上午,家里的司机与一位随从护士陪同孙睿维到了上海单雨媛的住处。   在没有生病前,孙睿维来过这里无数次,总是伴随着浓情蜜意。两个人一起忙里偷闲坐在地毯上看电影,或者一起给窗台上的植物修剪枝叶。孙睿维与单雨媛靠肩坐在夕阳里,诉说着白头偕老的老故事。   上午十点,孙睿维勉强维持着体力,站到十六层单雨媛的公寓前,司机和护士被他留在停车场了。他整理颇为激动的情绪,正准备摁门铃,门却从里打开了,站在门里的,是一个他在电视上见过的,三流电视剧导演。孙睿维对他印象深刻,因为单雨媛曾有一次指着电视里那人对他说,那个导演拍戏又烂人又丑,还总是找机会色迷迷地跟她搭讪。   而现在,这个拍戏又烂,人又丑的导演正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皮夹克领口露出来的衣服皱皱巴巴。   孙睿维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人,头脑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他几乎要站不住脚,立刻伸手扶住身边的墙面。   门口的视线太窄,看不到公寓里还有什么人,但单雨媛的声音却传过来。“先到地下停车场等我吧。”   三流电视剧导演咳嗽一声算是应声,视线掠过一脸苍白的孙睿维,匆忙竖起衣领离开。   孙睿维麻木地看着那人几乎是逃窜地快步离开,逐渐回神,心里有个地方似乎破了个口子,慢慢溢出血,一滴一滴浸透他的世界。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半个小时,直到门再次被打开,依旧妆容妥帖,穿着合身裙子的单雨媛挽着提包正欲出门,发现面前多了个人影。   见到久久思恋的人就站在眼前,孙睿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激动。潜意识地安慰自己,或许他的揣测是错的。或许单雨媛和那个导演只是在商量公事而已,或许……   “雨媛……”孙睿维开口,声音颇为干涩,却也带着一丝期待的颤动。   单雨媛在见到孙睿维的那一刻,怔了一怔,但随即恢复了冷情的面孔。听到他这么饱含深情的声音,单雨媛想笑,而她也真的笑出来了,冷哼一声,大力关上门,砰地一声响,随即头也不回地路过孙睿维,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巨大的声音在窄窄的走廊地回旋,似乎也震碎了某些东西,割得他遍体鳞伤。   孙睿维呆立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这种沉重感逐渐霸占了他全身,仿佛要叫人窒息。   明明是没有风的,可他却感觉到起风了。那冰冷的风将震碎的玻璃一样的东西吹得四散,再也找不回来。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8章 结局   回家休息没两天,王周则又打来电话,通知纪禾做好准备,要去往《美人尖》各地的见面会。乔泽宇异常抱怨,说王周则是存心叫他成鼎鼎有名的望妇石。   纪禾是到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乔泽宇存了不少小心思。虽然他很委屈地在纪禾面前口口声声地嚷嚷“净身出户”,可乾壹拍卖行仍旧在他名下,他不是什么失业人员。   纪禾当时满心感动,对乔泽宇拎着行李站在她家门外的形象十分心疼,二话不说就让乔泽宇进驻她家客房。等缓了这么些天,她才狐疑发觉——   “泽宇,你不是在C城有房子吗?”   乔泽宇彼时已经连续两天翘班,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大张旗鼓地倒腾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所谓可可核桃葡萄饼干。听到纪禾的质问,手下正打蛋液的动作一顿。   “嗯……卖了。”   “什么时候卖的?”纪禾坐在客厅的红色创意椅上盯着乔泽宇的背影,“实话实说哦。”   “刚刚卖,最近拍卖行的资金周转很紧张,卖房的钱就投进去了。”乔泽宇继续旁若无人地打蛋液,然后在如芒在背的视线下镇定自若地用抹布擦擦手,摘下围裙,“我去趟洗手间。”   依旧很施施然地走进洗手间,乔泽宇关上门就压低声音猛打电话吩咐助理赶紧给他把空房子处理掉。助理在电话那边诧异,她还是第一次瞧见颇为稳重的老总说话如此急躁。   晚上吃完饭,乔泽宇在厨房洗碗。纪禾去洗澡,然后站在阳台上跟白润舟打电话。白润舟手头已经拿了好几个本子,想跟纪禾商量着挑一个,等下半年就开工拍戏。   纪禾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对于拍戏更是出于兴趣爱好,顺其自然,以普通人的心态融入其中,以对待昆剧的认真心态来对待。所以她并不是介意所谓的片酬,而是很关注剧本内容。   接完电话,纪禾转身回房,却见厨房里已经没了乔泽宇的身影,去卧房一看,他正在跟飘窗上的几株多肉植物浇水。   “早点休息,你明天还不上班吗?”纪禾走过去,趴在他肩头问。   “你后天就走,我明天还去上什么班?”说到这里,乔泽宇叹息一声。   “那也不能我一出门,你之前几天就不上班嘛。”纪禾觉得好笑。   乔泽宇将手里的水壶放下,转身看到纪禾白里透红的脸蛋,伸手轻轻捏一下,和纪禾商量。“我明天去上班——那我今天睡主卧好不好?我客房还没收拾好。”主要是房间里被纪驰乱七八糟塞了一堆书籍杂志衣服。乔泽宇昨天收拾一天还没弄好。   “不行。”纪禾立刻正经起来,拉着乔泽宇,将他往门口推,“谁让你今天光顾着做饼干,老老实实睡客房。”她今天也收拾房间了,将那些杂志捆成堆,给纪驰打个电话叫他搬回学校去。可不提还好,乔泽宇最后烤出来的那个饼干,惨不忍睹,像是核爆炸后被烧焦的泥土,冒着一股糊味儿。看来他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精通。   乔泽宇大大地叹息一声,很执拗地转身:“那来个睡前吻。”   “拜托你成熟一点好不好……幼稚得很……”纪禾哭笑不得。   “我哪里不成熟了,嗯?”他立马换了副面孔,挑起她的下巴,低头注视着纪禾的视线深沉极了。   纪禾凝神与他对望,下一秒简直要在他的视线里迷失心智,于是赶紧侧头,抓住他刚刚抵在自己下巴的手指。“好啦,本来打算明天去趟昆剧院的——还是不去了,再陪你一天好不好?”   “那还不错。”他刮刮她的鼻子,温柔地笑。   灯光下,他的眼睛亮亮的,眼瞳墨黑,只映着纪禾一个人的模样。   纪禾看着看着,只想静静地笑。   眼前这人,就是她的幸福。 ~ ∞ ~ ∞ ~ ∞ ~ ∞ ~ ∞ ~ ∞ ~   与其他在公众目光下生活的知名人士相比,纪禾颇为低调。低调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根本没有任何马脚让八卦记者逮到,而是因为乔泽宇与主流媒体人士的关系颇好,早就压下了那些花边新闻。   所以在半年后,纪禾与乔泽宇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时,没有任何八卦报刊知道。   纪禾又接下了一部讲诉现代故事的电影,原本是登记之后还有将近十天的休息时间,然后再去剧组报到,结果是从民政局出来后接到了白润舟的电话说剧组那边的调度出了问题,租借场地的期限临时被提前,所以纪禾得立刻赶去剧组。   乔泽宇原本还计划着和纪禾一起出去度假,结果当即全盘计划都取消。咋听到这消息,他气得牙痒痒,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看着纪禾忍着笑跟助理离开。   乔泽宇垂头丧气,他的洞房花烛夜啊……就跟风一样飘走了。   纪禾这一去,又是四个月。   而乔泽宇原本打算去探班,可拍卖行最近的一次拍卖会出了点问题,惹上一桩官司,于是又得临时取消计划,转而跟着谭文彬法院和公司两头跑。   而后,官司的纠纷顺利解决,纪禾也要回家。乔泽宇原来的房子地段好,最终还是没有卖出去。两人结婚之后,便搬去那里居住。整个搬家过程都是乔泽宇在忙活,纪禾还没在那里住过一天。她只是有把钥匙而已。   从法院出来,乔泽宇没感觉到多大的喜悦,反而是一身疲惫。这几天他压力太大,持续失眠。昨晚更是一宿没睡。   谭文彬走在他身后,也同样是奋战了几个通宵,刚刚在法庭上还聚精会神,现在就连连哈欠,突然想起什么,几步赶上来抽出个牛皮纸袋拍拍乔泽宇的脊背。   “别光顾着想放松休假啦——你之前要的东西。放心,我没看过。”谭文彬朝他笑两声,嗓子有些哑。说完,径直奔向不远处的车,他要回去睡个两天两夜。   乔泽宇莫名其妙,站在台阶上停一下,抽出牛皮纸袋里的文件看。   照在身上的阳光很温暖,很宁静。法院的建筑物一律是庄严肃穆的,灰色大理石柱并排站立。   阳光下,乔泽宇微微眯着眼睛。洁净的白纸有些反光。时间过得缓慢。   看完文件,他将这些资料整理好,装进牛皮纸袋,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手机在西装内侧的口袋里不停地震动。   乔泽宇掏出手机,看看显示屏上的字幕,浅浅地笑。   “泽宇,我后天回来哦。”那边,纪禾的声音清晰传来。   “好。”他低沉的喉音里有温柔的笑意,“我在家等你。”   “你很累吗?听声音好疲惫。”她刚刚到剧组安排的住处,拉开窗帘。   “休息休息就好了。”阳光下,乔泽宇依旧微微眯着眼睛,他仿佛看得到纪禾在宽敞的客厅里,站在落地窗前,伸手拉开窗帘,迎着光线的样子。   ……   晚上九点,乔泽宇站在维西酒店前的空地上,靠着车门,把玩刚刚买的烟,思考一下,最后还是扔进了垃圾桶。   乔颂咏最近在C城出差,一直住在这里,而不知是不是巧合,与乾壹拍卖行打官司的那人,私底下似乎与乔颂咏来往多年。   说曹操曹操到,酒店的旋转门口出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乔颂咏,旁边是刚刚还在法院见过的那个人,身后跟着刘助理。   穿着制服的门童正欲送几人离开,乔颂咏看到了花坛边的乔泽宇,顿一下,吩咐另外两人先走一步,然后走到乔泽宇面前。   “有事?”乔颂咏眉目间依旧是精明,还算客气地问乔泽宇。   “给你送个东西——我不想保存。”乔泽宇也很客气,转身开车门,从副驾驶上掏出牛皮纸袋,掏出一张放大成正常尺寸的证件照。   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穿着过于宽松的校服,脖子上系着红领巾,坐在蓝色背景幕前。看上去应该是刚刚上小学的样子,可由戴着红领巾判断,他起码有九岁了。他看上去比同龄人瘦小很多,也很白,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脸颊上甚至能看清毛细血管的纹路。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可他却显得缺乏生气,身体虚弱,唇色浅淡,盯着镜头的眼睛有些茫然。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长得和乔颂咏很像,眉眼五官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整体透着极度的秀气柔弱。   乔颂咏看着这有些年岁的照片,一晃神,陡然不知身处何地。等看清这照片,里头这孩子仿佛一只利箭,刺中了她心中早就以为被同化得异常坚硬的部分。哪知那坚硬只是外壳的假象,一种从未有过的涩泽情绪从裂口慢慢扩散,直至让她四肢酸得抬不起来。心脏的位置,难受。   “挺清秀的孩子吧?”夜色里,乔泽宇看不清对方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带着一丝谁也无法理解的从容淡泊,讲诉沉寂的故事,“最开始被送到孤儿院,而后被何家收养,很聪明,小小年纪就在奥赛上得过奖,本来是准备从二年级跳到五年级,可因为身体实在吃不消就放弃了。性格也温顺,孝敬老人,在家经常帮着做家务洗衣服。老师和同学家长经常夸奖。”   乔颂咏捏着手里的照片,直直地盯着,一动不动。   乔泽宇话说完了,转身绕到车另一侧准备离开。这是那孩子仅存的一张照片。   “他现在在哪儿?”乔颂咏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北京,万安公墓。”乔泽宇钻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乔颂咏手中的照片,如同秋末的残叶一般倏然滑落。 ~ ∞ ~ ∞ ~ ∞ ~ ∞ ~ ∞ ~ ∞ ~   纪禾的戏份杀青后,正好遇上剧组有人包车回C城。于是她就和那些人一起回来。走高速公路,六个小时的车程,中途在服务站停了一下。之前为电影跑各地见面会的时候她就已经坐惯了大巴车。剧组为节省经费,短途路程一般都会租用大巴车来回。   大家都下去上厕所,然后回来继续睡觉。纪禾睡不着,于是下车后在车边闲逛。   旁边的入口悄然驶过来一辆商务车,停稳后,乔颂咏从车上下来,抬头就跟纪禾打了个照面,愣住。   纪禾下意识地戴上口罩准备离开,却又将脚步顿住——这不就是乔泽宇的母亲,乔颂咏?她还记得这个人,何况后来还在电视财经频道上见过不止一次。   乔颂咏缓过神,一时心绪烦乱,带着无法抑制的荒凉。一时不注意,手里的提包捎带着放在后座上一叠散开的资料散到车外的空地上。   驾驶座上的刘助理立刻下车,弯腰捡资料。纪禾还没走远,于是也返回帮忙捡散落的资料。   看着纪禾忙活的样子,乔颂咏一瞬间平静下来,却在平静中充盈看破凡事的悲愁郁凉。   那一年,她拖着还未生产后虚弱的身子偷偷抱走儿子。   纪宝华正缩在病房一侧的长椅上睡觉。   乔颂咏知道,他一直没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她说的是要带走女儿,可实际却是抱走儿子,留下女儿。他全部都知道。   她的野心与抱负,他也全部都知道。   他只是沉默地,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早出晚归,守着小家庭。可那里太小了,小得她几乎要窒息,所以她要离开。   纪宝华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好字,也没说过一个不字。在外人看来他是窝囊,可乔文知道,这个男人,是无怨无悔地对她好。   只是她太高傲了,高傲得永远看不到那个沉默的男人。   只是,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沉默着的,在她没有注意时总是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男人。   后继无子……在安国成状似无意地说起远亲有个孩子要来上海上大学时,在看到那个十八岁的男孩眉目与安国成甚为相像时,在安国成开玩笑般提起不如将那个孩子收养时,乔颂咏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平静如死水。   多年一心扑在工作上,她以为安国成一如往昔那个平凡,无权无势的小业务员一般听话。是的,听话。不管干什么,只有她乔颂咏开了口,安国成才有动手的权利。安国成,从来没有说话的权利,但他也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可不曾想……   乔颂咏只想笑。多可笑,多可悲。她连自己丈夫的私生子有十八岁了都不知道。这世间,到底没有谁能够一直笑到最后。   纪禾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刘助理。刘助理曾经帮乔颂咏找过纪禾的资料,如今也经常在银幕上看见这个清秀靓丽,颇有古典气质的昆剧出身女演员,于是颇为讶异地张开嘴欲说什么,但猛然意识到旁边有上司在,只好客气地点头道谢,随后回到车上。   纪禾有些尴尬,目光不自然地撇过了乔颂咏耳边掩饰不住的白发,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乔颂咏,似乎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老了很多。   乔颂咏注意到纪禾打量的目光,绷紧嘴唇。如今盛帆公司里乱成一锅粥,孙睿维做了手术,却康复得很慢,老太太也病了。乔颂咏一夜间长了很多白发。   纪禾朝乔颂咏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乔颂咏看着她的背影,迎着风突然流出眼泪。   或许,这风,太大了…… ~ ∞ ~ ∞ ~ ∞ ~ ∞ ~ ∞ ~ ∞ ~   回到C城的家,纪禾原本是很高兴的,赶回家的旅程也没有让她有多累。只是想起路上遇见乔颂咏,她心里不知怎么回事有些怪怪的,情绪不太高昂。而乔泽宇最开始看到她笑着抱住她不撒手,而后似乎也由于工作繁忙,坐在沙发上眉宇间染着浅浅的疲惫。   “你今天怎么了?是太累了吗?”纪禾有些忧心,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没事,每次忙完一段时间都这样。”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虽然疲惫,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充满爱意。   晚上纪禾窝在沙发上给乔泽宇看她给他带的小玩意儿,聊一会儿,就到了九点,洗漱后睡觉。   虽说两个人之前已经在一栋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可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是第二次。纪禾不免有些紧张。   乔泽宇侧身抱着她,浅浅的呼吸在她的耳边,一动不动。纪禾渐渐放松下来,微微侧身,靠近他的怀里。   “纪禾,我收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   “我的……家人,”他沉默,低低的声音随后响起,“祖母病逝——她收养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在她去后一年也病逝了。而我父母随后由于意外已经都离世。”很早很早,他们就相继离他而去。   于是,他是这世界上仅存的了。没有任何血缘牵挂。   纪禾感觉到他的悲伤,咬着嘴唇想安慰乔泽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泽宇……”   “现在有你,真好。”良久,他低低地叹一声。   “纪禾……”他轻轻地呢喃她的名字,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我爱你。”   “我也是。”她抬起头,闭上眼睛承受他的亲吻。   乔泽宇唇边漾起温柔的笑意,将她搂得更紧,一只手挪到身侧,拂上她睡衣的扣子,一颗一颗慢慢解开。炽热的吻蔓延朝下。   触到空气的皮肤有些凉,纪禾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是却也好满足。   乔泽宇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漫漫的黑夜,掩去一室温存。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欢迎登陆www.jjwxc.net观看更多好作品 第69章 番外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今天就要结婚了哦。以后要一起刷牙牙,一起吃饭饭。如果遇到困难,不能够生气哦……”   纪禾抱膝坐在草地上,看着不远处的湖边,一对新人正在举行草地婚礼。穿着可爱的白色蕾丝裙,背着天使翅膀的小女孩将戒指盒送上来,然后就对着话筒奶声奶气地说了一段司仪给她安排好的祝福话语。   乔泽宇上次心血来潮跑去买了个户外帐篷回来,然后就拉着纪禾出来踏青。选了好多地点,最后选在了这个公园,帐篷搭在人工湖边的大树下。这片草地很宽阔,出来玩的游人都隔得挺远,不需要担心纪禾被人认出而被打扰。不过不曾料到会有草坪婚礼,此时有很多小孩子都跑去婚礼那里凑热闹了。   缀满花朵和蕾丝的拱门,红色地毯,一排排整齐的白色椅子都坐满了嘉宾亲友。司仪正大声念着亲朋好友的祝福,旁边站着穿整齐礼服的伴郎伴娘,洋溢着幸福美满的气氛。然后,新郎新娘携手走到人工湖上的独木桥,拿着剪刀放开系在木桩上的一大簇五颜六色的气球。整个仪式在掌声和欢呼声中结束。   今天是个好日子,三月二十八。C城的春天来得早,三月艳阳天,春草芳芳,樱花盛开。   纪禾转移视线,看到不远处正举着相机对着一丛不知名的粉紫色花拍照的乔泽宇。瞧着他调整光圈焦距专业熟练的程度,旁边几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也带着自己的单反走过来,向他询问什么。   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呢……   上一辈子,乔泽宇今天和单雨媛结婚,宋衡在今天离纪禾而去。从此种下彼此纠缠的症结。   而这一世……纪禾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那是乔泽宇亲自为她戴上的。往回十年,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与这个男人在一起,恋爱,偕老。那时的他们……   纪禾想着,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却又很无奈地笑着摇头,然后眼眶就湿润了。   远处,婚礼结束,婚庆公司的人已经尽快收好了座椅,拆下拱门,分批运走。碧绿的草地上,还是留下一些随风四处滚动的彩带,独木桥上的木桩也依旧系着白色蝴蝶结,在风中微微抖动,长长的丝带飘拂到水面上。   纪禾拍拍身上的衣服站起来,朝人工湖走去。然后,跪坐到湖边。   碧澄通透的湖水,正映照着旁边高大的树形,以及头顶的蓝天,缓缓移动的白云。   喧闹的人群散去,周围很安静。   “你……还在这里对不对?”纪禾轻轻地问。风吹草动,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草木的清香,淡淡弥散在呼吸间。   “你一直都在这里看着我,对不对?”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人回答。   “你看,我现在很好。”纪禾微笑,伸手去触摸刚刚冒出头的蒲公英,乔泽宇说要来踏青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可听到他提起这个公园,提起三月二十八,这一切,仿佛冥冥命中注定。   “还记得你用生命救回的那个男人么?或许,是你把他送到我身边的,对不对?”纪禾顿一下,仰起头看天空,终究是忍不住,眼角一滴泪滑落,“谢谢你……我爱他,很爱很爱他。所以……”她想笑,也认真地带着眼泪笑出来。“你大可放心,我会过得很幸福……”   她闭上眼睛,感受微风吹拂在面上的柔和。有些事情,早就在岁月中释然,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可最终总会沉入湖底,水面恢复成一片平静。   “在这里干什么?”有只胳膊突然搂过来,暖暖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湖水好深。”她一滞,随后放松身体朝后靠,知道他会自动用胸膛挡过来当靠背。   “回去帐篷里去吧,我肚子饿了。”他将头搁在纪禾肩上。   “谁让你早餐吃那么一点。”纪禾嗔怪,从地上爬起来,也背着他顺带擦一下眼角,拉着乔泽宇往帐篷去。   坐在帐篷前,纪禾撕开一袋面包,拿出火腿片,准备做三明治。   “我来。”乔泽宇很自然地收拾好相机,然后就接手纪禾手里的工作。   纪禾抱着膝,看着乔泽宇的动作,然后将目光转移到他的面庞上,眉毛,眼睛,鼻梁,嘴唇……   算算日子……已经推迟半个多月了……   纪禾有些狐疑,便一直没有跟他说,可现在不知怎么就突然鼓起勇气提起:“泽宇,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你哪里不舒服?”他很警醒地抬头,眉峰就要蹙到一起,“昨天吃的海鲜过敏?”   纪禾摇摇头,心里七上八下,于是深呼吸一下,缓解自己的紧张心情。“去一下……妇产科。   乔泽宇一愣,然后猛然清醒,惊喜的笑意立刻浸满他整张脸庞。“真的?!”   纪禾一见他如此灿烂的笑容,就立刻后悔了。   “还不确——”她的话没说完,乔泽宇已经扔下手里的面包扑过来。   “哎呀!你别这样。”纪禾哭笑不得,虽说很开心看到他如此高兴,可她就担心他会抱有过多的期望。万一不是,得多失望?   乔泽宇才不管其他,哈哈大笑,低头抬起纪禾的下巴就要吻下去。纪禾原本是惊讶地望着他,现下连忙推他。“这不是在家啦!”   乔泽宇抿一下嘴巴,干脆直接抱起纪禾钻进帐篷里。   “唉,你干嘛?”纪禾坐在帐篷里,揉揉肩膀,刚刚被他弄疼了。   帐篷内是个很私密的空间。乔泽宇觉得纪禾是明知故问,也没说话,直接拉起拉链,将帐篷的入口封住。   ……   万里长空,人工湖边的大树下,深紫色的帐篷在微风中安详地伫立。 ~ ∞ ~ ∞ ~ ∞ ~ ∞ ~ ∞ ~ ∞ ~   市第一医院。   乔泽宇停好车,一边打电话确认,一边牵着纪禾往门诊部走。   “……妇产科,那个刘医生你确定是个有经验的老大夫?……好,有问题我再联系你。”乔泽宇挂断电话,转头看纪禾。   今天天气陡然转凉,纪禾穿着厚实的外套,戴着口罩。乔泽宇看着稍有不满,抬手将衣服后面的帽兜拉起来戴严实。“帽子也戴着。”   “不用吧。”纪禾嘴上拒绝,可站在那里任乔泽宇摆弄,没动。   “免得叫人认出来。而且医院里病菌多。万一染上感冒怎么办?”乔泽宇用很专心的目光看一下纪禾的腹部。   “都说了,我不确定是不是……”纪禾莫名有些赌气,伸手扯住乔泽宇的袖子不走。乔泽宇这大动干戈的样子,让她很后悔没确定就跟他说了。本来打算买试纸测一下的,可乔泽宇偏偏要到医院来,说什么如果测出怀孕了还是要到医院来一趟。   “我知道,”乔泽宇示弱,有些好笑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西装袖子上掰下来,握在手里,认真地哄她,“可是身体也要注意,是不是?权当身体检查好了。你健健康康,我才放心。”   纪禾这才勉强放宽心,跟着乔泽宇进医院。听说这里的一个姓刘的医生,是很有名望的大夫。   乔泽宇之前没有来过市第一医院,因此叫纪禾在走廊边的座位上坐好,自己去问情况。走廊上人来人往,纪禾有些不自在,于是站起来到窗户边等着。   旁边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电梯里出来,一边整理白大褂的袖口,一边往前走。却立马被旁边一位老人拦住。   “大夫啊,耳鼻喉科在哪里?”   “从这里上去,二楼,左拐就能看到铭牌。”医生背对着纪禾,正耐心地给老人讲路线,说完摁了电梯,扶老人进去。老人很感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纪禾想想,也走上前去。年轻的医生正好转过身来。   “请问一下,妇产科在——”纪禾话刚刚出口,下意识地缓缓顿住。   眼前这位医生,应该是刚刚做完手术下来的,他刚刚摘下手术帽,额头还有戴帽的痕迹,也依旧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半的鼻梁以及眼睛和额头。他有很健康的肤色,很亮的眼睛,这样半遮半掩的模样刚刚好让人有猜想他全部面容的欲望。   他转过身来,看到了也是带着口罩遮住半边脸颊的纪禾,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一丝情绪,而后稳稳地,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只是看着寻常遇见的来医院看病的人一样。他有很健康的肤色,很亮的眼睛,这样半遮半掩的模样刚刚好将所有的情绪平平静静掩藏在口罩下面。没有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纪禾一时走神,心里奇奇怪怪地想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请问,有什么事?”他问,声音透过口罩,有一丝不真实感。   “妇产科在哪里?”她下意识地问道,话出口后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又奇异地坦然淡定了。   眼前的医生似乎微微怔然一下,来不及去思考,只是遵循本能与意识转身指路,也叫她看不到他的情绪。“一直往前走,然后右拐,第三个入口。”   “谢谢。”   纪禾点头,抬步朝那里慢慢走,掏出手机拨出“老公”的名片,打电话。   医生静静地站在一边。   她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衣角被微风浅浅地吹起,然后平静。   年轻的医生站在那里,仿佛时间被定格一般。他曾经看到很多片段,她出演的电影,她出席的活动,甚至还有新年时她与新婚丈夫一起拍摄的杂志封面,笑靥如花,眸光如水,注视着那个一脸温柔宠溺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很美。   真的,很美。   恍然,医生似乎为自己的出神而觉得可笑,微微摇头,朝前走去。忙完这台手术,他得去幼儿园接家里的小公主了。然后带她去看牙医,小孩子家家的,喜欢吃糖,结果吃出虫牙了。每天含着眼泪搂着他的脖子,扭啊扭的撒娇说牙疼,不想去上学。小姑娘人小鬼大,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去幼儿园。   耳熟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纪禾抬头,看到乔泽宇大步朝她走过来。他说着什么,很自然地搂着她,往前走。   纪禾依赖成习惯,靠在他身边,任他牵着她走。身边这个男人,渐渐娇惯着她,养出不少小性子,养出她会委屈会撒娇会生气的小脾气。可是他似乎依旧自得其乐。   纪禾没有往回看,仿佛就知道,她总有一天会遇见那个人。   那又怎么样呢?   萍水相逢,不妨忘却。   纪禾曾经排练过《梁祝》昆剧,胡乱想过一些事情。假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有来世,那么下辈子他们应该这样结束:人来人往的街头,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蓝色的孕妇裙,小心翼翼地挽着丈夫的胳膊,两人低语着慢慢散步。旁边,一个男人牵着五六岁的儿子,与妻子一起带孩子去动物园。他们,擦肩而过。那个年轻女子名叫祝英台,而携妻儿出行的男子名为梁山伯。如果他们很早便相遇,当时男未婚女未嫁,那么结局也请参考如上。   纪禾知道,他们都会过的很好。   很好…… 【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如需下载更多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